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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四章 晕酥砌玉芳英嫩

“反了!”他一挥手,把搁在案几上早已冷掉的茶从胤禛脸边扫过,嘴角依然噙着那抹犀利的冷笑,“你这样还叫没错!你……”

胤禛原本就憋着委屈,看见玄烨过来第一个反应就是想扑进皇阿玛的怀里和胤禩一样哭诉,突然愣生生地被皇阿玛一骂,又扯上了刚过世不久的孝懿仁皇后。自己从小就是在孝懿仁皇后的抚养下长大,她的和蔼可亲,她的音容笑貌,无一不在他脑海中时时浮现。额娘宁德虽然与自己始终是淡淡的,但自己最在意的却是能得到亲生母亲的一点儿赞赏,一点儿夸奖。可现在自己最敬爱的皇阿玛竟然说自己不是亲生儿子!不像额娘,不像皇额娘!最敬爱的皇阿玛不问因果,不问自己为什么要打这些奴才,对自己满身的伤痕视而不见,就劈头盖脸地一顿狂喝。与身俱来的倔强从心底蓬勃而出,他扬起头,紧咬着嘴唇,使劲憋住泪珠不让它流下来,强忍着哽噎道:“儿子没错。”声音不大,却足够让玄烨听到。

梁九功瞧见玄烨的脸色已知不好,生怕闹出什么事来,近几年在德妃娘娘处更是得了不少好处,连忙上前劝道:“皇上,皇上,您消消气,四阿哥到底年轻,行事莽撞些。德妃娘娘最是端庄和顺的一个人了,回去让德妃娘娘管教管教,四阿哥年纪大了自然就会懂事了。到底还是孝懿仁皇后养大的孩子,皇上不看德妃娘娘的面子,也要顾全着孝懿仁皇后。”

玄烨火气不减,直愣愣地盯着胤禛,喝道:“你额娘、你皇额娘都是娴静文雅的性子,个个都是慈悲的人,连朕做了这么多年的皇帝都没像你这样暴虐过,把人打死?你到底学了谁的性子?一点儿都不像朕!朕都怀疑你是不是朕的亲生儿子!”康熙这辈子最重视的就是仁德宽厚,偏偏看到自己的儿子今天如此“丧心病狂”涨红了眼要打人的样子,气就不打一处来。

玄烨呼了一口气,指着胤禛恨恨道:“今天看着你额娘和你皇额娘的面子就饶过你,回去,给朕好好反省反省!”说完他气呼呼地离开了,临走前对胤禩道,“过来,以后不许跟着他!省得被带坏!”

这一句话惊得所有的人都立刻黑压压地下跪,高呼:“皇上万岁!”

看着玄烨的人马浩浩荡荡地离开,胤禛的眼泪再也憋不住流了下来,康熙的话像刀子一般狠狠地刺进他心里,即便是冰天雪地里也不曾像现在这般冷过。

一听玄烨的声音如平地一声惊雷,所有的人一下子都怔怔地停住了手,胤禩吓得腿软,一下跪倒在地,“皇阿玛吉祥!”

“皇额娘,皇额娘,胤禛好想你啊!皇阿玛不要我了,额娘也不要我了。”

“住口!”玄烨看到这幅场景,一声断喝,脖子上的青筋也凸了起来,“混账东西!人不大,倒学得这样张牙舞爪,谁教你的!”

硕大的御花园里,胤禛一个人孤单地站在那里哭得那样伤心,仿佛一头受伤的野兽,默默地躲在暗处一个人舔舐自己的伤口。

胤禛看着仍似不解恨,狠狠地喊着:“打,给我狠狠地打!你们这群奴才,欺软怕硬的东西,今天我不打死你们……”

永和宫。

下面跪了一排的太监,相互掴着掌,个个手下都不敢留情,直打得嘴角青肿,有些还流下了血丝。

宁德端坐在主位上,下面密密麻麻地站着一圈嬷嬷们,唧唧喳喳地向宁德汇报着什么。琉璃掀了帘子进来,轻轻地走到宁德身边,伏下身对宁德说了些什么。

御花园里,胤禛气得涨红了脸,连身子都似乎在不住地颤抖,旁边畏畏缩缩的八阿哥胤禩哭得像个泪人。两人都是衣冠不整的样子,一看就是刚才打架的“成果”。

宁德点了点头,回过头对下面的嬷嬷说:“今天就先到这儿吧,皇上的万寿节快到了,你们下去吩咐各宫仔细点儿,跪安吧。”

玄烨看了一眼梁九功,见他说得不清不楚,还吞吞吐吐的,不禁起了疑心,“走,去看看。”身后的众人急忙跟上。

望着那些嬷嬷们离开,宁德才对琉璃说:“你把那孩子领进来吧。”

梁九功立刻领命,不一会儿就小跑着回来报告,“回皇上的话,听下面的人回说是四阿哥。八阿哥刚和三阿哥、五阿哥、七阿哥打了一架,现在四阿哥在那儿自个生气呢。”

不一会儿,琉璃就拉着胤禛忸怩地走了进来。说实在的,胤禛有些怕这位额娘,虽说是自己的亲生母亲,但是从小在佟皇后的照顾下长大,到底与自己的母亲不亲。佟皇后是个和蔼的人,感情外露,对自己宠爱有加。而宁德不同,似乎从来没有见过自己母亲大声说笑过,一直都是淡淡的神情,被宁德一盯仿佛一下就能看到他的心里,不由得阵阵心虚。

玄烨路过御花园的时候就听见一阵阵的呵斥声,还有些噼里啪啦的声音。他不觉皱了皱眉头,随口对跟在身边的梁九功说道:“去看看,什么人?”

宁德冷眼瞧着自己这个儿子,哭得跟小花猫似的,刚才听到琉璃的汇报,知道他在玄烨面前被狠狠地训了一顿。自从佟皇后逝世,胤禛回到自己身边,两人之间就似乎有了一道看不见的隔阂,在自己面前永远就是一副小大人的样子。

御花园。

宁德站起来,走到胤禛面前把手绢递过去,“把眼泪擦干。”

宁德端茶相敬,“姐姐客气了,请喝茶。”

胤禛抽泣着傻傻地望着自己的额娘不动,琉璃看了一眼宁德,帮胤禛接过帕子,蹲下来,细细地为胤禛擦干眼泪,一边擦一边柔声说道:“你是小男子汉,是顶天立地的小阿哥,不可以哭的啊。来,听你额娘的话,把眼泪擦干啊。”说完她又在身后轻轻地推了胤禛一把,胤禛跌跌撞撞地朝宁德靠近了几步,但仍是不敢过分靠近自己的额娘。

荣妃闻言似是呆了呆,良久才叹道:“妹妹原来才是真正的高人,我自以为终于能看透你了,如今才知我还是差你太多了。”

宁德看了一眼胤禛,心里有许许多多的话就想一下子冲出来,但是刚到喉咙口就全咽回去了。她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只得自己往前走了几步,注视着胤禛的眼睛,问道:“告诉额娘,是怎么回事?”

宁德笑了笑,目光如水,“我没有这个抱负。佟姐姐仙去,我毕竟和她姐妹一场,日后只望能好好扶持佟贵人,完成佟姐姐的遗志。再告诉你一句话,我、海澜珊,连带她我也打了保票,必不是做这事的人,姐姐要查就往剩下的人里查吧。只是我心中已经有了主意,必不会让那人如愿的。姐姐要是信我,就不必再试探我了,我和佟姐姐的事说不清,理还乱,但请姐姐放心,伤天害理的事我是决计做不出来的。”

胤禛低着头,低低地啜泣,琉璃见了忙道:“主子,这事真不能怪四阿哥……”

荣妃目光如电,微微一哂,“如今佟皇后仙去,我和惠妃能力不足,温贵妃和宜妃为皇上所忌,剩下的不就是你一人了吗?”

“让他自己说!”宁德打断她的话。

宁德吹了吹盏中的清茶,微笑着缓缓道:“荣妃姐姐,难道你不知道人是会变的吗?焉知不是佟皇后身在高位,后宫之中久已无人可以相抗衡,自高自大,因此才步了前两位皇后的后尘。”

胤禛抬起头对上宁德闪亮的眸子,里面似乎有几许暗暗鼓励的目光,他犹豫片刻,终于断断续续地讲来,“我,我看见……八弟一个人在玩耍,后来……后来五弟、七弟来了,骂八弟是野小孩,还欺负他,我看不过去就出手帮忙。谁知道那些奴才们,看着来劝架,其实拉住了我和八弟……我的伴当更过分,见自己主子被人打,居然跑去喊来三哥。额娘您不知道,三哥一直看我就不顺眼,每天仗着自己是我们的哥哥逮着空就要教训我们,今天还不遂了他的愿。呸,那帮奴才们每天只记挂着自己别担责任,出了事就会推来推去,我要这样的奴才什么用!”

荣妃静静地望着宁德道:“佟妃抱走四阿哥的时候,难道你没有恨过她吗?欲先取之,必先予之,这个道理并不是只有你一个人才明白的。其实从四阿哥被抱走那一刻起,你就开始行动了,不是吗?表面上你事事遵照佟皇后的意思行事,让她变得不可一世,自以为大势已定。佟皇后原先是那么一个谨小慎微、与人为善之人,为何到后来会变成睚眦必报、独断专横?妹妹真是良苦用心啊!”

宁德看着自己的孩子一副气急败坏的样子不由得又好气又好笑。他能见义勇为,帮着胤禩仗义出手,是有几分侠义;不为成见所蔽,不欺八阿哥的出身,心胸也极广;对那些奴才们的习性又分析得头头是道,真是人小鬼大。可是他偏偏遇事急躁,就光天化日之下在御花园打起人来,难怪以康熙的性子会看不下去。

宁德体味着她的言语,心头忽然飘过一丝疑虑,转而透亮。她坦然轻笑道:“姐姐是在疑心我了。佟姐姐去了,温贵妃又这样,就剩下我们四妃了,我和惠妃又是素来帮衬着理事的,要说我嫌疑最大也不是不可能的。”

宁德暗暗思量着,三阿哥胤祉是荣妃的儿子,自己与荣妃虽然比不上和佟姐姐那样亲厚,可到底也算在这深宫中互相扶持的,三阿哥也是自己从小看着他长大的,绝不是哨叨的人(哨叨:来源于满语Sodom,原意为“马步行不稳”,引申为“轻佻、不稳重”),到底比他们大几岁,老成些,后来定是制止了他们的争斗,这一点那些奴才们懂得,去找他来也是不错的。胤祉说了他们几句也是有的,不过偏偏摊上胤禛这孩子爱疑心,一来二去的,打架就这样窝囊地打输了,然后就把气撒在了奴才身上。

荣妃微笑道:“妹妹还是那么心善。只是不是她还会有谁?她在宫里也只是与孝懿仁皇后有隙,难不成还会是孝懿仁皇后跳出来害她不成?”她顿了顿,像是想到了什么,“孝懿仁皇后去了,原本宫中就该轮到她执掌后宫,如今出了这样的事,代皇后的位置可悬了,若是冲着权力二字,要害人也是可能的。”

知道对这样的孩子不能心急,像玄烨一样责骂他一番定会加深怨恨。于是宁德弯下腰,柔声道:“你皇阿玛说你不像他亲生的孩子?”

宁德沉吟道:“温贵妃为人怎么样我也不好说,和她素来也不怎么熟,只是我总归不愿相信她背后做了那么多的事。”

胤禛的眼里闪过一丝受伤,却仍旧倔强地不肯低头,鼻子里哼了一下,眼底寒光熠熠。

荣妃抿嘴轻笑,“你还不知道她的为人吗?她还能有什么意思,如今还不知道怎么高兴呢!”

宁德摸了摸胤禛的头,前髡原来应该剃得光亮,现在摸来微微有了些青茬,甚是扎手,孩子倒是已经长大了。

宁德和惠妃之事原先她就听海澜珊讲过,所以并不相疑,反倒是平贵人突然牵扯出孝懿仁皇后吐血之事和温贵妃有关,倒是让宁德觉得此事必有蹊跷,她信海澜珊必不是那种小人。心里倒是警惕了些,她笑了笑问道:“那惠妃姐姐那里怎么说?”

宁德望着他,仿佛看见了多年前的自己,为救一个风尘女子夜跳瘦西湖,与好色蛮横的李慕皇据理力争。凭着一己的喜好,也不管当时微服私访的康熙身份便与他秉烛夜谈一宿,相互斗嘴,相互取笑,轻看天下,何等的年少轻狂……

她欲言又止,半晌才道:“我再说一事,你可别多心。妹妹还记得,太皇太后去的那一年,你和惠妃两人的事吗?听说那件事也是她使的坏,倒是连累了妹妹这些年担了这个虚名。”荣妃又幽幽地补充了一句,“谁能想到平时见她是那么端庄的一个人,背地里会搞出那么多的事呢。”

当年那个敢言敢怒,敢说敢笑的小姑娘竟是一去不复返了。

正说着,琉璃捧了茶进来,宁德顺手接过,荣妃却只是搁在一边叹道:“是静观斋的那位嚷出来的,原来宣贵人去承乾宫吵架一事温贵妃也有份儿,皇上原先就为孝懿仁皇后的事伤神,如今这样一闹大家都别想好过了。听说昨夜皇上在承禧殿里发了好大的火,宣贵人都被人从景仁宫里叫来了,后来查出果然是温贵妃传的话。”

“傻孩子,你哪里不像你皇阿玛,额娘看你不仅像极了你皇阿玛,也像你额娘我,想不想听额娘给你讲一个故事啊?”宁德把自己缥缈的思绪硬生生地扯回来,拉起胤禛的手,柔声笑道。

宁德摇了摇头,“昨晚睡得沉了,想是有什么消息她们还没来得及回我。姐姐听说了什么吗?”

琉璃看着宁德牵着胤禛的手坐到榻上,母子俩靠在一起,默默地听宁德缓缓讲起那个十四年前的故事:康熙十四年,意气风发的玄烨和豆蔻年华的宁德相遇了,相遇在扬州河畔,也是那样得招摇,那样得不顾一切,联手整治李慕皇,智裁案件,清净庵里的谈笑风生,沿河船上的解语倾心……

荣妃道:“是为了温贵妃的事。妹妹没有听说昨夜承禧殿里的事吗?”她拉住宁德的手小声问道。

当年,琉璃和翡翠一起,也在御舟之上见证着,两人的感情从萌芽升华到相知相许的,如今听来竟恍如隔世。她的眼底漫起一层水雾,看着宁德与胤禛娘俩促膝长谈,知道暂时没有自己的事了,悄悄地退了出去。

宁德问道:“有什么要紧事?横竖有什么要吩咐妹妹的,打发一个宫女过来回一声就好了,姐姐何必亲自跑一趟。”

听完宁德的叙述,胤禛扬起头,奶声奶气地说:“额娘,以后我也要找一个像额娘这样的人成亲。”

见宁德出来迎她,荣妃不由得加快了脚步上前携了她的手,进了屋才道:“今天我过来可是无事不登三宝殿,有事要烦扰妹妹的。”

宁德扑哧一笑,这个傻孩子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原来还是满心的戾气,一副遗世独立的样子,原想化解他的愤恨受伤之情,怎么突然冒出这样的傻话,到底还是孩子啊,脾气来得快去得也快。

“难为今天下雨,姐姐还过来看我。”宁德立在滴水檐下远远地笑着。

却听胤禛又道:“额娘,那皇阿玛为什么还要那样说我呢?他是忘记自己年轻的时候了吗?”

“荣妃娘娘到。”门口的太监不知是谁喊了一声,听到是荣妃来看她,宁德忙收拾了情绪,浅笑着起身去迎她。

漫不经心的一句话说得宁德心里一颤,但她脸上的笑容越发温和,“你皇阿玛也是关心你,他也有他的不对,只看到你的莽撞,不问因果,可是你想想若是你皇阿玛不在乎你,他会发那么大的火吗?前朝,额娘不知道,不过,从你皇爷爷入宫以来,可没有人在这御花园里这样行凶打人的。”

宁德指尖微颤,一滴珠泪忽然溅落在“叹此平生苦,频经无限愁”上,绽开了浓墨,化作一团黑色的水雾印在洁白的纸上。

一番话说得胤禛低下了头,连玄烨的咆哮也不惧怕的胤禛此刻低低地道:“额娘,我错了,下次再也不会了。”

“命硬克妻。”这个说法是后宫里人人心里想着却没有一个敢说出来的,怕是皇上心中也是这个想法吧?立了三个皇后,死了三个皇后,即便是圣明如斯的皇上也信了这个说法吧?

胤禛当着宁德的面,要把错事说出口来,不免心虚,虽然宁德不责不骂,却比骂了责了还难受。一件事说出口之后,下次再遇上同样的事,一回想便心虚起来不敢再犯了。

宁德微微揉了揉有些发胀的太阳穴,这几天没睡好倒是有些头疼。她打了一个哈欠,手中捧着的却是圣笔《恭挽大行皇后诗四首并序》的抄本。如今人人都知道皇上对孝懿仁皇后的情谊非比寻常,想来佟家也没有什么可说的了,皇恩浩荡也不过如此。这等恩宠前两个皇后却没有享着,万岁爷亲笔题诗这样的荣耀,给了佟姐姐,那个盼了后位一年又一年,等了一年又一年,却在临死前一天终于等到的佟佳氏赫弦,然而宁德却隐隐地明白如今这个皇宫里是再也不会有皇后了。

宁德看着胤禛的神情,知道效果已经达到,便不再说他,反而是胤禛抬起眸子问道:“额娘,那您教教我吧。”

只是第二天胤禛醒来的时候,却并不知道昨晚陪了他一夜的那个人一早就已经离开,去了正殿,那里还有许多前来哭灵的命妇、福晋、格格需要她去应承。

宁德慈爱地看着胤禛,走下暖榻来到书桌前,只见她提笔毫不思索,写下几个字,转首递给胤禛,“好好记住这四个字吧。”

宁德微笑着注视着这个离开她怀抱十年的孩子:他蜷伏在被窝里,睡得极像一个婴儿,突然轻咳了几声,微微地皱起眉来。宁德便轻轻地在胤禛背脊上拍了几下,胤禛脸上紧绷的表情慢慢松开,四肢也伸展开来。他握住了宁德的一根指头,安稳地一觉睡到天亮,终于在睡梦中露出了久违笑容。

说完她就微笑着离开,走的时候还顺手带上了房门,她知道自己的这个孩子还需要很长时间来消化这四个字。

太皇太后走的时候,玄烨号啕大哭,哭着喊着要割辫,人人都担心不已,怕皇上伤了身子。倒是宁德并不去劝他,但是如今胤禛不哭也不闹的样子反而让宁德揪紧了心,心神不宁。孝懿仁皇后头七的晚上,胤禛突然发高烧,宁德赶到的时候他已经叫太医瞧过了,然而面色依旧苍白,浑身打着冷战,还一阵阵地出冷汗。那晚,宁德陪着胤禛,隔一会儿便去摸摸他的额头,又擦汗又喂药。胤禛一如他小时候睡得并不怎么踏实,仿佛还做了噩梦,总是踢翻被子,每次都是宁德细心地替他盖好被子。直到深夜,胤禛睡熟了,发出很轻很轻的鼾声,宁德走到他的身边,不放心地再探了一次体温,已经恢复正常,也不再出冷汗了,她才舒了一口气。

胤禛接过额娘递来的纸,见上面只有端端正正的四个字:戒急用忍。

四阿哥胤禛一直跟在佟皇后身边,对佟皇后的感情比自己还亲上百倍。每一次宁德在承乾宫见到胤禛哭得红肿的双眼,呆滞而哀决的眼神,便如乱刀绞着五脏六腑,痛不可抑。更有一种前所未有的惊惧,背心里竟生出层层冷汗来,心疼、怜惜还有夹杂着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一时涌上来,却涩得张不开口。她只能远远地望着他。胤禛自从知道他的额娘过世之后便一直守在灵前,哪里也不肯去,倒是不哭也不闹,但是这样才最让人担心。

琉璃伺候宁德用过晚膳,见胤禛还在书房里没有出来,不禁有些担心,惴惴地问宁德:“主子,四阿哥还在书房,似乎连晚膳都没用过,要不要奴婢去瞧瞧。”

和佟皇后过世的那晚一样,窗外下着淅淅沥沥的雨,如今离佟皇后过世已经一个多月了,皇上去了边外巡行,虽然没有人明着和她提起过,宁德却分明觉察到西边的情况越来越紧了。如今佟姐姐去了,后宫的事多是指派了温贵妃料理着,然而她到底并不是很上手,因此仍旧是由宁德和惠妃帮衬着。她料到西边将要有事,因此也不敢多花宫中的银两,只是这个缘由却不能对人明说,因此也是十分头疼,每日除了例行的晨昏定省,还得为钱银上的事想办法。

宁德却是一副了然的样子,含笑道:“不必了,不过你这个做嬷嬷的要是不放心就去看看吧,顺便喊他出来吃饭,饿坏了身子也不好。”

永和宫。

琉璃虽听宁德这样说,但终究是不放心胤禛,悄悄跑去书房看了一眼。只见胤禛席地而坐,面前堆着宁德平时阅读的佛经,正一本本地细看,表情肃穆。宁德留的“戒急用忍”四个大字已被他高高地挂起,正对着主位,抬头可见。

八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