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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章 满目荒凉谁可语

宁德微笑着的表情瞬间凝结,原本握在手中的青花缠枝菊花纹茶杯一下子掉落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响声,杯中滚烫的茶水在青石地上绽起一朵异样的青莲,瞬间又湮灭。又有几滴溅到她白玉般的手腕上,立刻便烫起了红点,只是宁德仍旧是死寂的表情,一动不动。

然而远在永和宫的宁德自然不知道董氏近乎疯狂的阴暗行为,她依旧在宫中为几天后要进书房和其他几个阿哥一起开始正式读书的胤祚忙忙碌碌地准备着。只是当这一天的夕阳慢慢沉下去,洒下一地余晖的时候,向来乖巧懂事的胤祚却并没有出现在门口。她等来的是乳母林氏惊慌失措地跑进门哭喊道:“主子,主子,六阿哥从屋顶上摔下来了!”

琉璃立在一边也是吓了一大跳,忙拿了帕子要帮宁德擦去,一边心疼地安慰道:“主子,主子,您别担心,说不定小主子福大命大,不过是受了些皮外伤,如今我们还是赶紧过去看看要紧。”她转过头向林氏喝道,“林嬷嬷,还愣着干什么,怎么话都说不清楚,如今顶要紧的是小主子在哪里,伤得重不重?还不快带我们过去!”又怕林氏不能领会自己的意思,她连着又向林氏眨了眨眼睛。

诚然吴应熊算不上是一个好人,然而自从这只无辜的小猫被玄烨赐名“吴应熊”之后,就注定了它不会是一个守规矩的猫。它开始只是四处随意大小便,偷吃一下零嘴,勾引宁德、木兰等一干后宫女子,后来又开始不安分地四处撕咬衣物,如今这只大肥猫终于做出了一件可以媲美真正吴应熊的大坏事,并且最终自己也将命丧于此。

林氏慌了神,并没有瞧见琉璃向她使眼色,只是眼中闪着泪光啜泣道:“奴婢原是在储秀宫等着小主子的,后来六公主突然哭着跑回来了,说是小主子从静观斋的屋顶上掉下来了,七阿哥好像也受了伤。宜妃娘娘立刻带了人过去,可是等小主子被人抬回来的时候只剩下出气了,连话都说不齐全。如今皇上、太医都在那儿了……”话到最后,林氏已经泣不成声。胤祚是她一手带大的,除了宁德这个额娘,在永和宫这些下人中就与她最亲了。她的孩子在宫外,长久不能见面,私底下她把胤祚当成自己亲生儿子一般的疼爱。

忽然董氏的脸色变得有些狰狞可怖,只见她轻笑着,阴媚而妖冷,“听说平妹妹住的静观斋年久失修,现在已经残破得不成样子了。”她顿了顿,眸子中现出一片冰冷,一字一顿道,“想办法把鱼干丢到静观斋吧,平贵人那里也该热闹热闹了,不然怎么当得起仁孝皇后妹妹之名,阿弥陀佛,我原是个罪人,不敢要此殊荣了。”

琉璃还待再问仔细,宁德却已经发疯一般冲了出去。众人连忙跟上,康熙二十一年的阴影再一次笼罩了永和宫每一个人的心。琉璃作为宁德的贴身侍女更是无端地害怕起来,七公主的早殇在她的心中打上了深深的烙印。跟在宁德身后匆匆而行的她,忍不住在心中一遍又一遍地祈祷着,“小主子,你千万不要有事啊!小主子,您千万不要有事啊!您要是再出什么事,德主子一定会受不了的。”

青语闻言正要出去,忽然又被董氏叫住。

今天原是个难得的晴好天气,明亮灼目的日光迟迟不肯退去,远远地落在紫禁城雕栏玉砌的琉璃瓦上,却不能消退阴霾之气,反倒晃得人心中无端地烦躁。

青语立在一旁不敢搭话,微微地抬起头就见董氏厌恶地摆了摆手,“年前不是还有赏下的腌鱼干吗?那么腥臭的东西也就敢送到我的宫里来。罢了,丢出去吧,老天保佑把那只肥猫引走,也不负它熏了大半天我的屋子。”

储秀宫。

谁知董氏听了却没有勃然大怒,反而冷冷笑道:“丢了个玩物?哼,能叫小熊的必是那只懒猫了,明明是从乌雅氏那个女人那里抢来的,硬要说是皇上赏的,打量人不知道她那点儿能耐似的。”

玄烨坐在海南黄花梨床边,那原本属于宜妃的床上现在却躺着一个小男孩。玄烨紧紧地抱着胤祚,心中说不出的苦涩。地上跪了满满一屋的太医,个个磕头如捣蒜,却没有人敢说话,向来热闹喧嚣的储秀宫中如今竟是诡异得安静。

“主子,听外边的侍卫说好像是储秀宫里的阿哥和公主,丢了个玩物,因此四处在寻找。”宫女不能随意离宫,如今她的主子又被禁足,青语不敢踏出殿外,只是央了守在门口的太监打听,得来这样含糊的答案,她心中惴惴不安,怕董氏发火。宫中原是不准大声喧闹的,可是如今外头在闹的是三位真正的金枝玉叶,便是端嫔没有获罪也是不敢得罪的,更何况如今。

“皇阿玛。”怀中的小人气若游丝地睁开了眼睛,恍恍惚惚地喊着他,玄烨心中一酸,几乎就要落下泪来。他清楚这是回光返照,只是心中仍旧抱了万分之一的希望,希望奇迹可以发生。他搂紧了胤祚,把自己的耳朵贴近他小小的脸颊,“皇阿玛在这里。祚儿乖,你额娘马上就来接你了,然后皇阿玛和你额娘一起送你回宫好吗?”

青语默然地点了点头,片刻便回来了,只是外面的笑语并未停歇,隐约几乎可以听到宫外的说话声,似乎唤着“小熊、小熊”什么的。

胤祚甜甜地笑了,他还不明白自己受了多重的伤,以为仍旧像以前调皮乱跑乱跳时摔倒那样。原先还怕皇阿玛怪罪自己胡闹,现在见到向来威严、不苟言笑的皇阿玛柔声和自己说话,只是觉得好开心,好温暖。他轻轻地扯了扯玄烨的衣襟,怯生生地说道:“皇阿玛,这件事是祚儿不好,你不要怪七弟还有六姐姐,是我不小心吓跑了宜母妃的猫。皇阿玛,你可不可以不要把这件事告诉额娘,不然她听了又要担心。”

从她一进宫,青语跟着她,董氏虽然为人讨厌霸道,但是对自己的这个贴身侍女却十分照顾。因此这十几年的风风雨雨,青语陪伴着她一直走了过来,便是到了如今仍是对董氏言听计从。

玄烨直听得心中阵阵抽紧,眼中绞着难以言喻的痛楚。除了胤礽,他是最心疼这个孩子的,如今又听到胤祚这样柔声的央求,他自以为已经磨炼得冰冷刚硬的心却一片片碎开了。他含着泪点头答应,“好,祚儿乖,皇阿玛不会怪他们的,也不会把这件事告诉你额娘的。祚儿一定要乖乖地养好身体,皇阿玛今年还要带你去木兰围场秋猎呢!”

董氏厌恶地皱了皱眉,叫来下人问道:“青语,去看看什么人那么吵!”

胤祚漆黑的大眼睛楚楚可怜地望着玄烨,弱弱地补充道:“还有林阿姆、芸姐姐、小福子、小桂子。皇阿玛,是祚儿自己不乖,故意把林阿姆他们甩掉的,皇阿玛你也不要责罚他们好吗?”说完他又朝四周看了看,小心翼翼地问道,“皇阿玛,林阿姆、芸姐姐还有小福子、小桂子他们怎么也不在这里啊?”

只是今天和往日有些不同。那一阵寒风带来的不仅仅是彻骨的寒意,仿佛还有孩子天真无邪的笑声。不过那明明欢乐而活泼的气氛传到董氏的耳朵中却分外刺耳,比三九寒天的冷风还要冷上几倍,因为欢快的笑声与延洪殿的凄冷形成那么强烈的对比。

玄烨勉强扯出笑容,向胤祚柔声道:“皇阿玛立刻帮你传,皇阿玛立刻帮你传。”他转过头向梁九功怒吼道,“人呢!”

被禁闭在延洪殿这座森冷的牢笼里,她开始无所事事,整日能做的唯有倚在窗边不断地诅咒着这个后宫,刚开始是高声诉冤,后来是厉声怒骂,再接着就化为无比幽冷凄厉的腹诽。不过似乎并没有什么效果,宜妃在储秀宫照样神气活现,如今身边有了九阿哥,更得皇上宠爱,连太皇太后看她似乎也比以往客气了许多。

梁九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他为难地看了一眼宜妃。出了事之后,宜妃立刻下令把跟着胤祚、胤祐和恪靖的宫人拖出去杖责了,要不是林氏跑得快,回去禀告德妃了,怕是也要拉出去责打一顿的。这件事早有执事太监回过他,只是当时事情太乱,这等旁枝末节的事情他也顾不上,想着皇上也不会理会这等小事,因此就任宜妃去处理。没想到六阿哥在弥留之际还记挂着这些下人,他额头上不由得渗出一些汗珠来。宜妃却满不在乎地对上了他的眼神,又事不关己地移开了。当时他也是想卖个人情给宜妃,没想到宜妃却是过河拆桥,不顾自己的死活了。他心中暗暗生恨,脸上却不露痕迹,只是盯着玄烨,心虚道:“奴才立刻派人去传。”说完向边上的一个小太监努了努嘴,小太监会意,悄声退了下去。

一阵寒风吹过,连窗棂都似乎受不住那股凉意,瑟瑟发抖起来。董氏的屋中连炭也没有烧起一盆,就这样冷冷地坐着,才几个月不见,她已经苍老了许多。原本她在宫中就已经算是年长的了,如今这样一折腾,又少了眉笔、胭脂的掩饰,更显得老了。

听了玄烨的话,胤祚像是放下心来,他又眷恋地朝门口望了一眼,有些不解地问道:“额娘怎么还没有来啊?皇阿玛,我好想额娘。”

春节的喜庆,似乎并没有弥漫到端嫔被幽闭的延洪殿里来,光是踏进园子就觉着凉意拂面,向来是宫中最姹紫嫣红的延洪殿,才几个月没有人打理,便衰败凋零得不成样子了。

玄烨也抬起头,顺着胤祚的目光望向门外,感觉着他的气息在一点儿一点儿消失,忍着眼泪硬生生地微笑着道:“乖,你额娘马上就到了。”

延洪殿。

“嗯。”胤祚听话地点了点头,仿佛自言自语般呢喃道,“额娘马上就带我回宫了,额娘马上就带我回宫了。皇阿玛,我以后都会乖乖的,再也不会给您惹事了……”声音越来越轻,终于归于沉寂。

三个孩子到底是初生牛犊不怕虎,胤祐见胤祚和恪靖都同意了,连忙也跟上。出了后门,三人手拉着手跟着小熊就往翊坤宫跑。

胤祚安静地闭上了眼睛,像是进入了甜蜜的梦乡一般沉沉睡去。

恪靖抓过胤祚的手,笑道:“这边走,我们知道储秀宫那里有个后门,平时都没什么人守着的,我们偷偷出去。”

玄烨的眼角流下一滴晶莹的泪珠,他痛苦地闭上眼睛,想起自己的皇阿玛、皇额娘、两个已故的皇后还有许多个模糊晃荡的人影,有些咿呀学语,有些还只是在襁褓之中。难道真的是朕的罪过?朕富有天下,可是偏偏克死了皇阿玛、皇额娘还有芳儿、东珠,现在又克死了祚儿,难道朕的命真的是那么硬吗?鳌拜、吴三桂,无数个看似强大、不可战胜的敌人都被自己打倒了,他们死了自己却活得好好的,可是朕的亲人呢?难道也要受这个罪吗?天啊!朕不是天子吗?不是你的儿子吗?为什么你还要这样来虐待朕!

胤祚却没急着动,他想了想说出一句很实际的话,“我们这样出去,乳母、太监们肯定跟满了,你觉得你额娘会发觉不了吗?”

“请皇上节哀!”宫中的人见胤祚殁了,齐刷刷地跪下苦劝道。

恪靖的表情像是要杀人,跺了跺脚吼道:“那还等什么,快追啊!”

玄烨没有理睬他们,无力地靠在床柱上,眼前一片漆黑。

胤祐点了点头,附和道:“好像是往翊坤宫那个方向去的。”

“祚儿——”门口突然传来一声惊呼,就看见宁德跌跌撞撞地冲了进来,跑到胤祚的床前跪在边上,紧紧抓着胤祚的手厉声喝道,“太医,太医呢!你们还愣着干吗!快,快给六阿哥看病啊!”

胤祚不去看她,只是指着小熊道:“它跑了!”

太医院的院判刘胜芳看了看周围,想着自己是太医院的最高官,众人不回话自己是一定要回的,只好直起身子,哆嗦着回答道:“回禀德妃娘娘,请德妃娘娘节哀,小主子已经去了多时了。”

恪靖斜着眼睛望了望胤祚,没好气地问道:“你怎么说?”

“你胡说!”宁德的声音骤然拔高,见惯了她温和可亲的样子,此刻看来竟是凌厉得可怕。被她的一声怒喝惊到,刘胜芳吓得趴在地上不住地发抖。

胤祐站在恪靖身后乖乖地点了点头,不知怎么的他一直有些怕这个姐姐。虽然他们年龄相仿,自己又是男子汉大丈夫,但是一见到这个姐姐,被她乌黑的眼睛一瞪,他就吓得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了。有时候真有些羡慕六哥哥,通常是他们两个吵得面红耳赤,自己只会傻傻地发愣。

众人呆呆地望着默不做声的皇上和与以往大不相同的德妃,只是感觉到一股莫名的恐惧紧紧掐着他们的脖子,几乎要被这诡异的气氛窒息而死。宜妃看着床上那个死去不多时的胤祚,忍不住打了一个寒战。

恪靖挠了挠头,她长久跟着宜妃,也学了她几分天不怕地不怕的气魄,指着那只蹲在屋檐上正沾沾自喜的坏猫肯定道:“我们自己抓,就不信它能一直爬那么高。”

“德儿,放手吧。让胤祚安心地去吧。”玄烨忽然的开口总算让这个屋子有了些生气。他睁开眼睛,站起来,走到宁德身边扶住她,“让祚儿安心地去吧,我们都放手吧。”身为一个皇帝的责任和长久以来形成的自制力又重新回到他身上,特别是在自己心爱的女人面前。他知道身为这个国家的主人、她的男人、孩子的阿玛,由不得自己软弱,由不得自己逃避,这个天下还等待着他,他必须打起精神来,用自己的肩膀来承受这一切的一切。

胤祐回过身,呆呆地望着恪靖,“那我们该怎么办呢?就这样看着?”

宁德呆呆地站着,僵直的身子渐渐颤抖起来,她靠在玄烨身上,只觉得身子一阵阵发虚,什么感觉也没有了,似乎胤祚的离开把自己的灵魂也带走了。

他转身正要跑开,却被恪靖一把拉住,“不能去叫侍卫,不能去叫侍卫,要是惊动了侍卫,额娘就会知道我们把小熊偷出来玩了。”

猛地一仰头,喉咙里忽然一甜,哇的一声,从她口中喷出一口血来。

胤祐大喜过望,急道:“你们俩盯着它,我去叫侍卫过来抓住它!”

玄烨心疼地赶紧来扶她,害怕她又会像上一次那样昏倒之后几近疯癫发狂,他不知道她还能不能再承受一次这样刻骨铭心的打击。谁知他扶起宁德后却看着她挣扎着从自己的怀抱中挣脱,缓缓地转过头向自己扯出一个倔强的微笑。

恪靖听到声音抬起头,一见小熊便止住了哭声,拉着他们两个连声道:“是小熊,是小熊!”

接下来的几天,宁德的行为却让人担心。这一次她非但不像长安走的时候大哭大闹,回宫之后宁德连啜泣都没有一声,仿佛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而且转眼她就投入到了胤祚的身后事之中。她每日每夜几乎不吃不喝,不眠不休地工作,从胤祚的衣帛、葬礼到法事、香蜡都是自己亲自经手,不假于人手。佟贵妃心疼她,特意赶来想要帮衬一些,也被宁德推过,只是每日在胤祚的灵堂操劳,在人前亦是强颜欢笑。

屋顶上的那只小熊似乎也被恪靖的哭声吸引,重新又露了脸,探头探脑地蹲在屋顶上朝下张望,还很配合地叫了一声,似乎就怕他们没看到自己耀武扬威的样子。

琉璃看了只是心疼。她明白主子这是硬撑着,这样生生地憋着还不如哭出声来,放开了,像是七公主走的那样,闹一场后来索性也放下了,总比现在这样强。她生怕主子憋出病来,这样硬撑着可不是个办法。可是无论自己劝也好,哭也好,宁德却总是冷冷地望着她,然后漠然道:“好了,不要闹了。”搞得她是一点儿办法也没有。

胤祚和胤祐呆呆地站在那里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春天慢慢地在宫中复苏,迎春花已经吐出了一些鹅黄,只是永和宫仍然笼罩在一片寒冬的肃杀之中。

任凭胤祚怎么哄她,恪靖只是一味地跺脚啼哭,“我要小熊,你赔我小熊,你赔我小熊!”

其实宁德的举动亦有不少违规的地方,她不顾宫规母服子丧,在自己的永和宫为胤祚设置灵堂守哀,又令全班僧道大作七七四十九天的法事。但是对于这样反常出格的行为却没有人出来指责,温贵妃试探着在玄烨面前提起,但是换来的却是一记白眼和冷待,自此宫中再也没有人提过。

胤祚慌了神,倒不是怕丢了宜妃的小猫,他心里想着大不了让额娘再赔一只给宜母妃就好了。只是见惯了平素一向娇纵蛮横的六公主现在哭得如此楚楚可怜、声嘶力竭,他一时头大如斗。德妃向来是不露声色的,更别提要见她哭了,宫中又一向禁止宫女在主子面前啼哭闹事,所以从他出生到现在还没见过人哭成这样的,一时被恪靖吓得手足无措,只能慌慌张张地安慰道:“六姐姐,你不要哭了。六姐姐,你不要哭了,我给你翻跟头吧。六姐姐,六姐姐,你不是一直想看我扮孙悟空吗?六姐姐你看,我扮的孙悟空像不像?”

今晚是胤祚头七的最后一天,梁九功到的时候见宁德正立在胤祚的灵前上香。他站在后面不敢说话,见宁德上完香才恭恭敬敬地请安道:“德主子吉祥。”

恪靖听见了,恶狠狠地瞪了他们一眼,哭得更凶了。

宁德在琉璃的搀扶下在凳子上坐了,并不理会梁九功的问安,只是望着窗外的一片黑色怔怔地出神,良久才冷冷问道:“事情查得怎么样了?”

胤祐悄悄靠近了他一些,压低声音道:“那是宜母妃养的猫,听说是皇上赏的,宜母妃很看重的。”

梁九功深深地看了一眼宁德,和她离得越近就越觉得如今她和皇上的行事有些相像了,一样深不可测的心思。就拿如今来说,自己这双阅遍千人的眼睛,竟看不出她的心思。

“那小……小熊是什么东西?”胤祚还是不明所以。

他低声道:“德主子,皇上和您是一样的心思,都觉得此事蹊跷。虽然分开问过七阿哥和六公主了,给的话都一样,说是跟着那只猫不知怎么就到了静观斋。后来六阿哥见那只猫被夹在房檐里了,就自告奋勇地上去抓。没想到静观斋自从十八年那场地震震坏后就没大修过,当时皇上忙着南征打吴三桂,宫里也拿不出那么多的银子来修缮,后来又住进了被废的平主子,大家也不怎么重视,一来二去就搁下了。那静观斋的房檐本来就不结实,听说后墙还倒塌过,没想到六阿哥会爬上去,结果那里一松动,顶着的廊柱就掉下来了。见六阿哥掉下来了,七阿哥也是个实心肠的主儿,就跑过去接,还把自己的腿压断了,不过终究没能救得了六阿哥。六公主给吓住了,一个人从静观斋跑出来,在景阳宫门口哭,被侍卫瞧见了,领过来一问才知道是这么一回事,忙回了宜主子。宜主子再派人去,还是晚了!”

一旁的胤祐有些无奈地看了一眼哭得像只小花猫似的恪靖,拍了拍胤祚的肩,故作大人样道:“啊哦,六哥你有大麻烦了。”说着又朝恪靖眨了眨眼睛。

听见七阿哥奋不顾身地去救胤祚,宁德的心有了些宽慰,她扯了扯嘴角,算是个难得的笑容,只是听见宜妃的名字,她脸上又恢复了一贯的清冷。

恪靖公主呆呆地望着那团白影消失的地方,揉着眼睛抽泣道:“那是额娘最喜欢的小熊,她老是不让我碰。刚才我看到额娘在睡午觉,小熊耷拉着头,可怜巴巴地望着我,一直趴在窗户那里,我忍不住就偷偷把它抱出来了……现在小熊不见了,要是额娘发现的话……”她终于忍不住大声哭了出来。

她侧了身子,糅合着复杂光亮的眸子凝视着梁九功,漫不经心地问道:“那宫里主事的人呢,她们怎么说,这件事准备怎么办?”不知是故意还是无意,她并没有说佟贵妃,而是以宫中主事人的称号代替了。

胤祚讪讪地问道:“那……那……是什么东西?”

梁九功像是没有听到这个差别一般继续回答道:“佟妃娘娘还没开口,宜主子就已经先把那只惹事的猫给乱棍打死了。至于跟着几位小主子的宫女、太监,幸亏得了六阿哥的一句话都没遭罪,皇上亲自下令不得为难他们。还有静观斋里的那些人,佟妃娘娘怕生闲话,先关到北五所里去了,都是单独的小间,怕有人串供,前后都有太监、宫女看着。不过老奴已经问过了,仍是问不出什么来。”他看了一眼宁德,小心翼翼地问道,“奴才想要不要动刑?”

他一时惊诧得有些呆滞,回头就看着一脸怒目而视的胤祐和急得欲哭的恪靖公主。

宁德微不可闻地叹了一口气,“不必了,我相信没有人那么笨,敢那么明目张胆地在自家院子里生事。平妹妹是个可怜人,就是因为出身太好,反而要遭人嫉恨。不过先晾着吧,我现在没空去理她们。”

唬得胤祐和六公主吓了一大跳,一时不察,六公主捧着东西的手似乎紧了紧,就听见喵的一声,一团白乎乎的影子就从她的怀中忽然窜出,嗖的一声又跃上了房檐,还没等胤祚来得及看清是什么东西,便早已经跑得没影了。

梁九功点了点头,像是做了一个至关重要的决定,他深深吸了一口气,终于道:“德主子,有个消息是奴才刚查出来的,连皇上那里都不曾回过。”他顿了顿,见宁德仍旧悠然地坐着,脸上并未露出一丝惊疑的表情,只好继续道,“听说那只猫刚掉下来的时候,嘴里还叼着一条鱼,而在静观斋的屋檐下也发现了几条鱼干,似乎都是从一个地方出来的。不知德主子的意思,要不要让皇上知晓?”

他本想吓唬吓唬他们,于是蹑手蹑脚地走近,用手重重地一拍胤祐的肩膀,大声喊道:“喂!”

宁德咬牙冷笑,“梁公公这样说是什么意思呢?您是乾清宫的大总管,不是我永和宫的总管太监,皇上才是你的正经主子,何苦来问我?该回什么,不该回什么,您还不清楚吗?既然她有这个心,这样的脏东西就绝不能再留着了!”

胤祚三步并作两步拐进了后院,却不见人影,七拐八拐之后,终于在假山后面见到了七阿哥胤祐和六公主一起蹲在地上围着一个东西打转。

梁九功被宁德斩钉截铁的话一惊,知道这事抖出来后这后宫真的要乱上一阵了。原来是意外,现在变成了人为,宫中的几位娘娘个个都不是善茬儿,其中的变数又不一定,此事还不知道会牵扯出什么呢!他明白没有回旋的余地了,躬了躬身跪安道:“奴才明白了,德主子请放心。”

林氏立在后面,满心不是味儿,见宜主子话里有话,似乎处处针对着德妃娘娘,可是自己又不能回嘴。天地良心,德妃娘娘可没逼着六阿哥读书,她心里也默念了一句阿弥陀佛,平时在永和宫里看着德妃娘娘和六阿哥两人在一起读书,别提有多快乐了,哪里像宜主子说的那么不堪。她愤愤地甩了甩帕子,现在是在宜妃的寝宫里,主人都下逐客令了,她又不能硬闯到后院里去,气闷难平,但总归放心不下胤祚,只能转身带了人到了储秀宫的下人房里坐候。

宁德似对他的话浑不在意,只是淡笑道:“只是难为你一片心意了,琉璃,替我把后头那个盒子里的玉佩拿过来给梁公公。”她又向梁九功道,“知道你跟在皇上身边寻常东西瞧不上,给你银票又瞧不起你,这个玉佩你拿去玩吧。”

宜妃点了点头,“是了,好像听德妃妹妹说起过你。”她转过身子,笑道,“不过都到我的宫里了,林嬷嬷大可放心,六阿哥不是第一次来玩了,别拘着他们那帮孩子了。平时被那些规矩束着,连个笑脸都没有,听说德妹妹还逼着六阿哥念什么《论语》来着,罪过罪过,才那么小的孩子。”说着她合掌念了句阿弥陀佛,“德妃妹妹自己是才女,便想着法子要让老六也变成才子吗?还是为了哄万岁爷开心?”她向林氏挥了挥手,“今天就让他们好好去玩玩吧。”没等林氏开口说话,宜妃便走远了。

梁九功接在手里并不推辞,知道自己此行的目的已经达到了,那个鱼干之事先回皇上还是先回德主子,问题并不大。就是回了皇上,他知道皇上也一定会告诉她的,只是贵在一片心意,向德妃表达自己的心迹。德妃拿了玉佩赏他,便是回了他。

乳母林氏忙不迭地行礼道:“回宜主子的话,奴才林氏,承蒙德妃娘娘抬爱,一直负责照看六阿哥。”

宁德看着梁九功离开,凝神望着胤祚的牌位发了一会儿呆,似在盘算又似在消化刚才得来的信息。琉璃送完梁九功回来,见宁德还在发呆,不由得又劝道:“主子,天色晚了,您已经七天没好好睡觉了,歇一会儿吧。”

宜妃笑了笑,瞧了她一眼道:“起来吧。”说完她就转过身走了几步,又停下望着胤祚去的方向嘴角含笑,“你是德妃妹妹身边的人吧?似乎姓林是不是?”

宁德坚决地摆了摆手,似乎又想起些什么,嘱咐琉璃道:“这样吧,明天一早,你帮我去一趟储秀宫吧。金萱从小心眼就多,当初从永和宫搬出去就是因为厚此薄彼的关系,这回胤祐那个孩子为了救祚儿连腿都压断了,大家都只记着祚儿的事,定是又把她冷待了。这几天事多,皇上又为了祚儿的事心烦,定然也顾不得那么周全。宜妃的为人我不愿多说,你也明白。只是可怜了胤祐,我不方便亲自去,你替我走一趟吧。要拿上好的东西谢她!”她想了想,又道,“若是金萱愿意见我了,告诉她抽空我便去找她。”

胤祚听完宜妃的话辞过她,就熟络地往后院里去了。乳母总算赶到了,看到前脚刚拐进后院的胤祚,又看到站在前头的宜妃免不得先行礼,“宜主子吉祥。”

若在以前琉璃总要抱怨几句的,不过此刻她也觉察出了宁德的不同,哪里敢多嘴,都一一应下了。

宜妃正在前院赏花,看到胤祚满头大汗地跑进来,倒还记得见礼。她虽然与宁德并不怎么亲热,但是对这个备受众人宠爱的六阿哥却向来和蔼可亲,不落人话柄。见胤祚行礼,她连忙扶起来,又细心地帮他擦了擦汗,盈盈笑道:“又找你七弟吧,他和你姐姐正在后院里淘气呢。刚才不知道两人嘀嘀咕咕的在说什么,如今你来了正好,帮额娘去看着他们两个促狭蹄子吧。”

第二日,大概是梁九功回了皇上,事发,圣上雷霆大怒。

胤祚紧紧地握着皇阿玛赏给他的三支笔兴冲冲地跑进了储秀宫,后头跟着一大群的乳母、太监,嘴里不住地喊着:“小主子,小祖宗,求您慢一点儿,当心磕着了……”众人不比小孩子灵巧跑得快,乳母又穿着花盆底的鞋子,自然落在了后面,唯有几个太监气喘吁吁地紧跟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