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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8章 终了

容莺犹豫了一下,接过酒盏后只浅酌一口。

他似乎是喝多了,竟将手中的酒盏递给她,温声道:“喝一口便不觉得害怕了。”

第92章 番外4

皇后说了些什么,又揉了揉她的脑袋,容莺谨记着容曦交代的话,不敢多说。容怀璟接过侍女送来的酒盏,轻笑一声看向她,问道:“你怕什么,我们不会欺负你。”

容莺从来没有喝过酒, 只是一口便觉得辛辣难忍,呛得她立刻就咳嗽了起来。

容怀璟喝了酒,随即也看向了她的方向。

皇后皱眉道:“她年纪尚轻, 你喂她喝酒做什么?”

他穿着为冠礼准备的冕服,在人群中面如冠玉身姿挺拔,无论走到何处都会成为中心。容莺立刻就看到了他,而后皇后看到了容莺,朝她招了招手。

容怀璟此刻已经有了醉意,并不将这当什么大事。“一口酒水罢了。”

冠礼到了后半程的宴会,渐渐地众人酒至正酣,也没有管那么多规矩。容曦不知道跑到了哪儿去,容莺想回府却找不到人,以为自己被丢下了,乱走的时候恰好撞见了与人交谈的容怀璟。

容莺也正想说没事,却觉得腹中火烧一般发烫,慢慢地竟升起一股奇异的感受来。莫名开始的腹痛越来越强烈,以至于她本想抱着不给人添麻烦的心思,最后却疼得忍不住蹲下身子, 手里的酒盏也脱手砸在了地上。

毕竟容莺年纪这样小,还是他的堂妹,看着这张脸的时候,他心中多少是有些不自在的。

这一幕总算是引起了众人的注意,纷纷朝她看了过来,不远处的梁王以为她又惹了事, 正要让人将她拖走。容怀璟俯身去看她,还未发问,就被容莺扯住了袖子。

因为太过荒唐,他才觉得难以面对这张过分相似的脸。

她手指疼得蜷起, 脏腑都像是被撕扯一般,蹲在地上大口地喘气。“哥哥……”

第二日清醒了,他将染上污渍的衣物与床褥揉成一团,烦躁地扔到了床角。

“容莺?”容怀璟蹲下身子扶住她,下一刻却见她猛地前倾, 口中吐出两口发乌的血来,揪着他的衣服颤抖, 连话都说不全了。

梦中的他不觉有异,只知道与身躯柔软的女子纠缠,将她纤细腰肢折成各种角度,听她口中溢出分不清是痛楚还是欢愉的声音。

黏稠的血落在他的冕服上, 像是晕了团墨迹。

从前的梦只是有几分朦胧的情思,然而就在即将成年的昨晚,那个梦却变得难以启齿,以至于他想起那些画面都会觉得面上发热。

容怀璟的醉意在此刻彻底被驱散了,抱起容莺立刻派人去召太医。

容怀璟的确不愿在此刻看到她。

临走前又派人将酒盏收好,将残存的酒液查个清楚。

容莺红着脸道歉,抬眼打量他的神色,看到他皱眉似是不耐,立刻便明白自己又不讨人喜欢了,眼眶不禁酸涩了起来,往后退了两步。

殿上因为这突如其来的变故乱成一团,众人都当是太子遇刺了, 好在听说是梁王府一个不受宠的庶女,很快就平息了骚乱,似乎没什么人为生死难料的容莺忧心, 仅有梁王府的容曦派人去问了两句。

如果不是在被容昕薇绊了一跤摔倒在地,容怀璟根本不会发现她竟然也进了宫。

容怀璟将容莺抱在怀里的时候,她只有小小一团,轻得实在过分,也不知是被王府如何苛待。

容莺第一次进宫,被容曦反复叮嘱不许乱走动乱说话,只能乖乖跟在她身后,因此见识到富丽堂皇的殿宇,她也只敢匆匆看上两眼,遇到人也是缩在容曦身后,低着头不敢出声。

等将她放在寝殿榻上的时候,容怀璟胸前的衣襟也沾上了血,听着她越发微弱的喘气声,也不知为何,他竟生出了几分慌乱来。

听闻容莺被太子关照,梁王只觉得莫名其妙,但是顾忌到自己正在被皇上打压,就怕再被抓到什么差错,便让下人做个样子,送了衣物和月银过去。甚至太子冠礼的时候,也破例带上了这个不受宠的女儿,让人给她打扮得体,好让太子看清楚,自己没有苛待亲女。

好在太医来得很快,加上容莺喝下的毒酒虽然致命,到底是只喝了一小口,并未危及性命,只是后续还需好好照料。除此以外,太医为她查看伤势,还发现了她身上青紫的伤,以及手臂上深浅不一的疤痕,有些已经泛白了,留在她手臂上像个月牙。

——

梁王听闻女儿阴差阳错中救了太子的性命,忙去殿中说了一番场面上的好话,皆是感慨容莺为容怀璟受难是她的福气,没有半句话忧心她的伤势,皇后在一旁听了也不忍皱眉。

“没事了。”

容莺将将转醒,缩在被褥中只露出两只眼睛,正好和坐在榻边的容怀璟对视。

容怀璟蹲下身子扶她起来,一滴温热的泪砸在他手背上,却让他莫名觉得那处肌肤如火烧般在发烫,心中也升起一丝本不该有的愤怒来。

他伸手揉了揉她的脑袋,问道:“可还有有何处不适?”

等他们慌忙跑了,容莺朝他跪下行礼,抹着眼泪感谢他。

“没有了。”

以容麒为首的几人登时面色惨白,忙低头认错。

“要是有不好的地方记得说出来。”

方才还盛气凌人的几个家伙立刻畏缩着认错,容怀璟又说:“日后若你们再欺负容莺,我会去找你们的夫子。”

容莺探出脑袋望了望四周,小心翼翼道:“太子哥哥,我怎么会在这儿?”

他沉着脸不笑 ,显得十分严肃骇人。“你们的父王便是这般教导你们的?”

他面上带了歉意,说道:“我递给你的那杯毒酒被下了毒,此番是我有愧于你。”

望见这场面,容怀璟也忍不住皱眉轻咳了两声,几人回身看见是太子,立刻收整表情俯身行礼。

容莺睁大了眼,怎么也没想到自己原来是中毒了,紧接着缓过神,立刻道:“太子哥哥待我好,一杯毒酒有什么干系。”

容莺跪坐在地上抽搭搭地哭,眼眶红得不像话,只能恐惧地蜷着身子。

他愣了一下,沉声道:“所幸你只小酌一口,若是为此丧命,哪里还能说出这种话?”

有这层关系在,容怀璟自然也只能将梦中人的事给藏在心里。开春后梁王妃果真病逝了。他去了趟满是缟素的梁王府,恰好撞见了梁王几个年纪小的儿女正围着容莺欺负,言语中多有辱骂讥讽,似乎是怪她不详,王妃的死都是让她给祸害了。

容莺沉默了,就在他以为这是认同的意思后,她又小声地说:“那也不要紧,我愿意的,太子哥哥是好人……”

实在是太像了些,只是与梦中娇美的女子比起来,显然要更为稚嫩瘦弱,甚至有些病恹恹的。

容怀璟没想到她是个好哄的,不过随手抛下的一分好意,哪里值得她舍弃性命报答。也不知该说单纯还是该说无知的好。

想起在王府中见到那张与梦中人过分相像,却又十分稚嫩的脸,容怀璟只觉得头疼不已,半分旖旎心思都没了。

“王府中的人待你不好,是吗?”他语气顿了顿,又道:“不必怕,尽管实话实说。”

听到这里,他翻书的手指顿住,捏了捏眉心,无奈道:“难怪今日那小姑娘看着就是被磋磨的,原是让自己的亲娘给害惨了。”

容莺显然神情变得瑟缩了,揪着被褥好一会儿才点点头。

“赵氏已于四年前身亡,传闻是与一个书生私奔了,四年前梁王府走水就是她的手笔。因为此事有损梁王府颜面,对外只称她是葬身火海。”

他想起方才太医的话,心中也有了些微妙的怒意。

容怀璟闲散地翻过书页,眼睛都不抬一下。“那赵氏如今还在府中吗?”

容莺在府中被时常苛待,得了病也不请大夫,喝的药也都是下乘的,年仅十三岁便养得这样体弱,若不好好调理,即便没这口毒酒,怕也是活不过十五岁。

“太子让属下去查的事已经有眉目了。梁王的第九女是舞姬赵氏的所出,赵氏乃江南人士,十六岁随舞坊到长安,后被梁王收入府中,同年生下女儿。”

“太子哥哥。”容莺突然出声叫他,声音细得像只幼猫。

——

他看着她,等她说话。

容莺如此想着,不由眨了眨眼,抱着怀里不安分的猫向他告别。

“一会儿要送我回去吗?”她攥着被褥的手指紧了紧,黑亮的眼睛直直地望着他,像是某种被抛弃的动物幼崽般。

太子可真是个好人。

容怀璟本该点头的,然而迎上了她的目光,却鬼使神差地说:“不会。”

“多谢太子哥哥。”

他话音才落,就能清楚看到她眼中的不安逐渐转为欣喜与感激。

容莺再过一个月才满十三岁,如今个子正矮小,一件披风将她裹得严严实实,仅露出一个脚面。她甚至能感受到布料上残存的体温,以及浅淡的冷梅香气。

“你先休息,我晚些再来看你。”他为容莺掖好被角,与侍者吩咐了两句便出去了。

容怀璟顾忌到二人之间的身份,盘根问底多半要引人口舌,便没有再当面深究下去,解下身上的披风罩在她身上,说道:“既然是堂妹,日后称我一声哥哥便是,不必太过拘礼。”

皇后也得知了容莺的状况,在容怀璟去找她的时候,正在与皇上讨论着将容莺暂时留在宫中看顾。

面对侍女略带不满的语气,身为王爷的女儿,容莺半点脾气也没有,反说:“我下次不会了。”

他们都知道梁王后宅中有多少美妾,容莺这样不打眼,日后回去了也落不得好,无论如何这样可怜的小姑娘,也是因为怀璟递了酒才害她中毒,他们总要做些什么。

容怀璟微皱着眉,正想再问,就听容莺低头咳嗽了起来,侍女忙拍着她的背,小声说:“娘子让奴婢好找,都要喝药了还不见踪影……”

公主也在此刻开口,提议道:“容莺也是个可怜的,总归母亲闲着无趣。小妹又没什么玩伴,封她一个郡主,就让她留在宫中养好身子,与我们熟稔了,日后再为她寻一门好亲事。父皇与母后也听到太医那番话了,这小家伙回到王府,指不准就要让那群坏心的给磋磨死。”

“免礼。”

皇后舒展了眉头,似乎也认为她说得可行,便看向皇上与太子,想要征求他们二人的意见。

“九娘子!”侍女靠近了才看到了气度非凡衣冠贵重的男子,联想到今日太子来府中,立刻意识到了他的身份,忙跪下去行礼。

皇上如往常一般说道:“朕自然都依你。”

容莺听人提起自己的母亲,神色也有几分不自在,正犹豫着如何说明的时候,身后有侍女跑了过来。

只剩容怀璟,他沉思片刻,应声道:“也好,既然如此,让她暂时留在东宫罢。”

然而很快,容怀璟又面色如常地问她:“你的母亲是何人?”

皇后有些意外他对容莺的关照,笑了笑,说道:“说起来,这孩子的名字还是你取的。一来二去也算有缘。”

容莺忍不住有些局促地缩了缩肩膀,以为是自己穿得太寒酸了些,不像个王府出身的贵女,面上也不禁赧然。

“兴许是吧。”若是无缘,为何梦见的人与她会是一张相似的脸。

然而她说完后看向太子的时候,察觉到他明显愣了一下,甚至脸上的表情称得上是惊愕,如同她是一个什么怪人一般。

——

容莺没想到眼前的人原来也不记得自己了,心中不禁有些失落,很快又振作起来,说道:“我是梁王之女,名为容莺。”

容莺被留在宫中,梁王府的人也并未觉得例外,毕竟皇后是个宽厚心软的人,意外的是容怀璟肯让容莺住在东宫。

“你是何人?”

虽然心中不解,可太子都没说什么,他们何必去管着闲事。

那姑娘抬起脸,一双莹亮的眼望着他,好一会儿了才迟钝地说:“多谢太子殿下。”

容莺起初得知能留在太子身边,如同是撞上了什么天大的好事,在榻上翻来覆去地整夜睡不着,直到第二日醒来,才发觉自己真的不是在做梦。

直到走近了,他才发现这小姑娘的衣裳穿得很单薄,看着也有些老旧,袖口都起了毛边。

东宫有上好的银丝炭,不会熏得屋里都是呛人的烟。如今春寒未退,地上还铺着软和的绒毯,殿内暖融融的,她在屋里穿着单衣也不会太冷。

然而看她沮丧又不肯离去的模样,他心底竟生出一丝莫名其妙的不耐烦,而后快步走了过去,抬手便将墙头的猫提了下来,随手塞进她的怀里。

每日里都有太医来为她诊脉,除了要喝下那些苦到作呕的汤药以外,这里再没有半点不顺心的人和事了。也是因此,她做什么都小心翼翼,生怕惹了祸事,让太子哥哥不高兴将她赶走。

容怀璟算不上是什么心地良善的人,毕竟他也做了多年的皇太孙,是在权利中心站稳脚的人,自然不会无缘对什么人生出好意来。换做是他要去救一只猫,那猫反而不知好歹,不如叫它冻死算了,何必要多管闲事。

容怀璟看出她的心思,便让人带她偶尔去和皇后说说话,也好不再那般胆怯怕事。

正准备离去的时候,容怀璟才看到一个矮小瘦弱的小姑娘,正踮起脚费力地去够墙头的一只猫,结果却被枝头的雪水滴进领子,冷得整个人都哆嗦了一下。

容莺在东宫待了有些时日,却很少与容怀璟说上话,大多数时候他都在忙于政事,闲下来也不会亲近她,甚至有点像是在刻意避开。然而即便如此,他还是会让人往她的住处送去新鲜的玩意儿,吃穿用度也都是最好的。

前几日才下过雪,如今太阳出来,融雪随着屋檐滴滴答答地往下落。

她不求能得到太子哥哥的另待,只要偶尔能远远看上他几眼便满足了。

果真如母后所说,梁王妃病如枯槁,已经到了油尽灯枯的时候,连人都认不清了,一旁的世子容霁虽然已经娶妻生子,却依旧跪在榻前哭得眼睛红肿,他也只好宽慰了几句,做不了别的什么。

容莺受着这些荣宠,却又忍不住担心有一日回到梁王府,又会成为那个无依无靠的庶女。

容怀璟应下了,隔天便乘着马车去了梁王府。

她中毒后一直体弱,余毒未清使得时常头痛,如今调养了一阵子,已经好转了不少。

太子妃知道他向来懂事,也没想着要逼迫,便将太子妃的事给揭过去了,说道:“听说梁王妃病得愈发重了,兴许撑不过这个冬天,你记得去梁王府代你父皇看望。”

侍女端来汤药,望着黑褐色的药汁,容莺在桌前坐了许久。侍女以为她又和从前一番,喝口药还得做好一会儿的心理准备,笑笑也不说话,给她留了一碟蜜饯,说道:“郡主早些喝药吧,莫要将汤药放凉了。”

不过是个梦罢了,总不能一直找下去,然而他还是摇了摇头。“儿臣想再等等,此事不必操之过急。”

她应了一声,说道:“你们先去做别的事,我晾一会儿。”

容怀璟愣了愣,脑海中第一时间浮现的,竟是梦中才会出现的那张脸。

身体好了,她就会被送回梁王府吧。

冠礼快到的时候,母亲隐晦地问过他,可有中意的女子,也好早些定下太子妃人选。

容莺一想到从前的处境,心中便只剩下恐惧。

无端做梦, 总要有个缘故才是,因此容怀璟偷偷画了女子的画像,让手下的人暗中去查, 查了两年也没寻出个结果来。

她端起药碗走到了窗前,只犹豫了短暂片刻,便下定了决心,将一碗苦涩药汁尽数倾倒在了栽种着栀子花的盆土中。

他渐渐有些习惯了这些梦,不再想着让她消失,甚至……有些期待梦的到来。

——

站在花树下裙摆飘扬的女子, 偶尔也会站在雨水连绵的檐下,依靠着雕着花纹的软榻,亦或是坐在书案前埋头苦思, 脸上印了墨迹都未察觉。

下朝后,容怀璟如往常一般,在回去的路上发现了一个躲在树后,偷偷看他的身影。这次他也装作了没有发现,任由她做些无伤大雅的小事。

起初是一两月才会梦见一次,到了十八岁以后每个月都能梦见她。女子生得十分貌美,身姿窈窕不说,还生了一对如秋水般明澈的眸子。他确定自己没有见过这个人, 因此在这个梦越发频繁的时候, 他甚至以为是自己招惹了什么迷惑人的精怪,暗中去找了驱除邪祟的术士, 只是效果不佳,梦依然没有消散。

听教习容莺的夫子说,她虽不是天生聪颖,学习上却十分勤勉,生怕学不会就要被赶走似的。这样谨小慎微讨好人的模样,让人实在不忍心对她有什么苛责,平日里有什么好的便想着怜爱她几分。

他十六岁以后开始断断续续地做起了梦,那个梦时常是破碎而模糊的,梦里却总是出现同一个女子。

皇后对她心生怜惜,时常将她带在身边,小妹比她还小上一岁,对她也算不错。

但更主要的缘故, 容怀璟从未与人说起过。

唯独容怀璟比起从前,还要更疏离她几分,约莫是因为那些混乱的梦,让他难以在清醒后面对与梦中人越发相似的这张脸。

只是太子与太子妃管教严格, 夫妇二人感情甚笃, 也算为容怀璟做了榜样, 让他一门心思扑在正事上, 渐渐地留下洁身自好的美名。

在东宫留了快一年,身体却一直没有好转,随着冬日近了,还大有恶化的趋势。容怀璟召可太医询问,太医却说每日都照常喝药,按理说也该好转,始终寻不到缘由。

容怀璟年满十八岁的时候被册封为了太子, 这几乎是理所应当的事,没有人会对此提出质疑。毕竟多年来无人不知这位品貌绝佳的皇太孙,京中不知多少世家望族想将女儿送往他的后院。

他心中也有了疑虑,正巧司衣局送了新制的冬衣。是件鹅黄的夹袄,边上还圈了兔毛,想来也和她十分相配。

第91章 番外3

容怀璟亲自去送的冬衣,正遇上出来的侍女,他没有让侍女通报,径自走了进去。屋里还散发着汤药的苦涩气味儿,他走近,却没在桌前发现容莺的身影,转而看到她在窗外倾倒什么,一回神发现他,被吓得僵站在了原地。

“可以,只能吃半份。”

她手上的药碗已经空空如也,方才倒了什么已经不必言说。

“可以吗?”

容怀璟的脸色几乎是立刻就沉了下去,转而心头升起了一股火气。

“那就各做一份。”闻人湙走过去牵她。“今日怎么不要冷元子了?”

容莺惊骇于他在此刻出现,如今倒药被抓个正着,她算是百口莫辩了。一时间手脚也仿佛僵麻了,就那么站在那无措地看着他,连一句辩解的话都说不出口,只剩下被抓包的羞愧。

容莺很快就苦思道:“桂花酒酿还是凉水荔枝膏,我还没想好。”

他这样聪明,几乎是立刻就能想明白。

“方才是问你想吃什么?”

“倒是我小看你了,原也是个不老实的。”他冷笑一声,微勾的嘴角像是噙了抹霜。

容莺疑惑道:“你说什么呢?”

容莺身子一颤,立刻便跪了下去,伏在地上哑声开口:“太子哥哥……我……我知道错了。”

他抬手用书卷敲了敲闻人馥的脑袋,正好容莺走进屋,看他敲打女儿正要不满,就听他莫名其妙道:“我的野心就在此处。”

他面无表情地看着,说道:“不要在我这里自作聪明。”

闻人馥忍不住小声问:“我听闻爹爹当年也是风光无两,后来不也甘愿放下野心,与母亲一同安稳度日,为何没有追悔莫及?”

她以为要被赶走了,然而紧接着也只听他说“没有下次”,说完他便走了,将一沓冬衣扔在了软榻上。

闻人湙撇过头看了她一眼,淡淡道:“什么人也配与你母亲相提并论,既然你有自己的野心,便不该耽于情爱,何况你是女子本就仕途艰难,为了区区的男人绊住手脚,日后只会追悔莫及。”

直到他已经走了好一会儿,容莺还呆呆地跪在地上。

闻人馥不解:“娘亲不也是爹爹的枕边人吗?”

当晚她就做了一个梦,梦到母亲一把甩开了她的手跟着一个男人跑了。她追了很长一段路也没追上,最后周围一片漆黑,都是扑上来要撕咬她的恶鬼,她害怕地往前跑,却撞到了容怀璟身上。

“……即便是日后成了婚,也休要轻信枕边人的话,始终牢记将自身放于首位,不可被情爱迷惑了心智。”

他皱着眉,似乎是看到了什么脏东西一般,将她一把给推开了,身后的恶鬼立刻张扬舞爪的扑上来要啃食她。

闻人湙不耐烦太子三番五日来找闻人馥,误以为二人之前生出了情意,将她叫到了书房中教导,严肃地说了许多,让她切勿将心思放在男子身上。

容莺惊叫一声醒来,冷汗涔涔浸透了薄衫。

然而比起闻人湙除了妻儿以外什么都事不关己的态度,闻人馥并不如他一般待人疏离,而是主动结交好友并时常和人讨论政事,甚至太子有时候想不通的都会来找她开解。

殿内一片漆黑,侍女也去睡了。容莺看到窗缝漏进来的冷白月光,平息心情后悄悄推门走了出去。

闻人馥成长的途中,跟着父母去了很多地方,四处游山玩水见识过人间百态。在脾性上她随了闻人湙,又在许多细节处与容莺相似。

月色寒凉如水,树影映在砖石上,偶尔有凉风吹过,斑驳疏影颤巍巍地动起来,像是冷泉中的波澜一般。

太子每次到府中来看她,都会带上一堆小玩意儿。容妱也时常来府中小住,因为太子惹哭了闻人馥,还与他大打出手,最后两个人一起哭着被闻人湙教训。

她要是回了梁王府,再见到太子哥哥的次数也会变得屈指可数。

闻人馥夜里总爱哭闹,两人都睡不安生,便将她交给了奶娘照料。闻人馥断奶较早,后来也渐渐哭得少了。

容莺穿得单薄,在院子里吹着冷风,想让噩梦消散。然而正是这样想,她却在院子里见到了一个缓步走近的人。

两人的女儿是在深秋出生,取名为闻人馥。

那人也看到了她,语气不由严厉了几分。“容莺,你在这儿做什么?”

好在容莺也不想经历这种折磨,并未对此有异议。

容怀璟恰好又做了梦,那些荒唐的画面挥之不去,耳边似乎还萦绕着女子的轻吟,梦中的滑腻温软太过真实,勾得他沉沦其中,然而每当梦醒,他总会觉得懊恼。

他当日看到容莺疼到痛哭的模样,只能无力地在一旁安抚,几次都以为自己要失去她了,这样的事他再不愿有第二次。

此刻撞见了容莺,要不是因为她这张脸显得稚嫩,他简直以为自己又回到了梦里,亦或是梦中人到了眼前。

容莺生产后没过几日,闻人湙便找太医要了一副汤药,彻底断了日后再有子嗣的可能。

既有疑惑也有一丝不可言说地心虚,他语气便沉了几分,说道:“为何夜深了还不睡?”

“不会不是。”他笃定道。

容莺本就才做了噩梦,如今被他一问,便缩着身子往后退了两步,怯怯地说:“我……我做了噩梦睡不着。”

“你怎么知道是女儿,万一不是呢?”

容怀璟想到了什么,迟疑片刻才走近容莺,将外袍脱下给仅着单衣的她披上,而后牵着她回了寝殿。

容莺剩下的两坛酒,他全都一滴不剩地喝完了。即便酒水酸涩,他也再没有倒掉。

“做噩梦了?”

“我重新赔给你几坛酒好不好?“他抚上容莺的小腹,说道:“等日后我们的女儿有了心上人,再让她将酒挖出来与夫婿共饮。“

容莺点点头。

闻人湙在一旁为她摇着凉扇,容莺的情绪十分不稳,不过是多看了窗外结果的梅树一眼,便闷闷不乐道:“我还记得当初酿的青梅酒都被你扔了。”

“睡吧,我在此处看着你。”

容莺怀有身孕后胃口一直不好,他便寻了人每日做些新奇的吃食。奈何她喜好冷食,大夫又嘱咐她少食生冷,闻人湙只得日日看着不许她多吃,她还因此委屈地哭过几次,闹着要回宫里去找三哥。

容莺惊讶地望着他,却被他拿被子给罩住了。“快睡。”

“我只吃一小半。”

这要她怎么睡得着……

“不可多食。”他出声提醒。

容莺如此想着,缩在被窝里悄悄看他。

回府后闻人湙沾染了酒气的衣裳脱下才进屋,容莺正坐在书案前翻阅账本,面前还放了一碗冰雪冷元子。

容怀璟说是看着她,便当真是只看着她,旁的什么也不做,连出声安抚哄上一句都没有。

——

容莺趁他不注意,偷偷地,十分小心地……捏住了他一片衣角。

梁歇迟疑片刻,仍是点了点头。

他其实看到了,但是也不阻止,默认了她的小动作。

知道梁歇来到此处,他也没有要收敛的意思,说道:“我稍后要回府,容莺闻不得血气,此人交予你审问,将她连同几个不老实的送去狱中关一阵子,对梁侍郎来说应当不是什么难事。”

——

梁歇以为的事情都没有发生,地上的女人连闻人湙半片衣角也没碰到,反而抖如筛糠地在和他求饶。

容莺没有被送回去,容怀璟就这样轻飘飘将她倒药的事给揭过去了。

方才还有朦胧醉意的男人,此刻眼中清明一片,面无表情地看着跪在地上瑟瑟发抖的女子。

到了过年,容莺也没有要回去的意思,梁王府的人也将她忘了似的,甚至没有提起过接她回去吃个团圆饭。于是她便顺理成章继续留在宫里,一直度过了她十四岁的生辰。

梁歇怒而起身,以回府为由告退,转而去寻闻人湙的去向。不等他走到客房,便在回廊处见到了闻人湙。

而后太医再诊脉,她的身子便又开始好转了,只因容怀璟开始亲自盯着,看着她紧皱眉头将一碗药喝干。

在座的官员中有几人互相交汇着眼神,见事成一半心中也松了口气。

容莺看来是真的怕苦,每每喝药都要愁眉苦脸,像是要上刑一般艰难,甚至时常会被苦到干呕,泪花都在眼眶里打转。

闻人湙似笑非笑地看了他一眼,起身避开女子要来扶他的手,随后对上梁歇含怒的双眼,哂笑一身跟着人出去了。

他觉得有些好笑,这世上还真有这么怕喝苦的人。

酒至正酣,几个身姿窈窕的貌美女子走了进来,期间一直劝酒被闻人湙拒绝的朝官开口道:“帝师若是累了,下官让人先送帝师去歇息。”

容莺抱怨道:“太子哥哥尝一口便知道了。”

朝中官员多应酬,他上朝当日,便有人寻了由头去府中共饮。他看透了几人的心思,并未推拒便应下了,紧接着鲜少拉拢结党的梁歇也跟来,与同样面容冷淡的闻人湙坐在一处,看他的表情像看刑部的犯人。

她只是随口一说,却不想容怀璟当真端起药碗灌了一口,面色如常地望着她,评价道:“是有些苦。”

因她有孕在身,闻人湙也不大外出,外人反而传言说她凶悍,日日将夫君绑在身边防他变心。她觉得莫名其妙,很快就逼着闻人湙出去上朝,以防止谣言愈演愈烈。

容莺拈起一个蜜饯递过去,他下意识俯身,就这她的手将蜜饯含入口中,舌尖触到她指腹的那一刻,二人皆是一僵。

眼看着小腹微微隆起,容莺想了许久,终是决定留下这个孩子。

容莺脸上微热,仍装作无事发生,将沾了糖霜的手指掩在袖中擦了擦。

闻人湙去请教了太医,将孕中的忌讳都牢记在心,没有刻意去限制容莺的吃食与走动,平日里也不准太子哭着去找她诉苦说情。

而容怀璟则佯装镇定,心中却暗自叹息……

两人手拉手回了府,闻人湙便不再提及此事,由容莺慢慢地想,只是每一日仍是细致入微地照料,补药也一顿不落下。渐渐地容莺已经习惯了腹中有个孩子的存在,当初的抵触反而慢慢消散了些。

当真是他糊涂梦做多了。

“这是你的孩子,去留都只能由你的心意,不用急。”闻人湙很耐心地宽慰她,没有半点逼迫的意思,渐渐地才让她缓和了情绪。

容莺日渐长大,这张面容出落得越发娇艳,也渐渐和那梦中人……别无二致。

容莺眨了眨酸涩的眼,扯着他的衣角小声说:“我真的没想好……”

容怀璟在书房批阅折子,容莺坐在一旁的书案写着夫子留下的课业,若有不懂便苦思冥想,也不知聪明些来问他。

他似乎一眼看穿了容莺的心思,眉眼低垂着,温和道:“并不怪你,其实我也有些畏惧。”

过一会儿他再看,就发现容莺已经趴在桌上睡着了。一只手臂半搭着书案,露出一小截雪白的皓腕,垂散的发丝铺散开,斑驳树影从窗户投映进来,在她身上随风晃荡。

他的目光落在她腹部,沉声道:“李愿宁生育时难产,险些为了孩子丧命,我只是觉得不值。于我而言,孩子不过是锦上添花,不能失去的仅一个你罢了。”

本来因尔虞我诈的朝事而紧皱的眉头,在容怀璟望见这一幕的时候悄然舒展了。

容莺讶异道:“为什么,你分明想要孩子?”

容莺醒来的时候,垫在下方已经写好的作业皱巴巴的,墨迹也糊成了一团,还有一团可疑的水渍。她面上一红,悄悄去看太子。

闻人湙牵过她的手,摇了摇头,说道:“你可以和我说,不必将这些事憋在心里。无论你是怎么想,我都不会劝阻,更不会因此对你有怨恨。”

容怀璟也正巧看向她,眼中还带了几分笑意。

她没有否认,问道:“你不生气吗?”

“太子哥哥……我……我方才睡着了。”容莺坐起身,肩头披着的宽大外衣随之滑落。

容莺扭头去看他的表情,并未发现愤怒和不悦,只是能看出几分无奈。

“无事,去洗把脸,回来我教你。”

“你不想要这个孩子。”他不是在用疑问的语气。

第93章 番外5

闻人湙的出现容莺不觉得意外,只是有些烦躁。

入夏后朝中政务不再如年初时那般繁忙, 上朝也不用那么频繁。容怀璟留在东宫的日子也多了起来,再想不去见到容莺, 反而会显得太过刻意。宫中人一向是拜高踩低的,若让人知晓他对容莺的冷落,兴许反会使得她被奴婢慢待。

“你怎么跟来了?”

不知不觉,她留在东宫已经有了一年多的光景。从前威严庄肃的地方,却因为她的到来多了几分鲜活,庭中被撒了草籽, 栽植了不少花卉瓜果,甚至连他都不知道何时自己窗下多了一根葡萄藤。

她趴在桥边看了好一会儿,甚至没有注意到身侧多了一个人,被抬头的妇人频频打量的时候她才发觉,闻人湙不知不觉守在她身边有一会儿了。

容怀璟时常会看到容莺追逐她的三花猫,发丝与裙衫齐齐飘摇, 是这寂静宫宇中唯一的一抹亮色。

容莺一个人走了很远,直到一处小桥才停下,有几个妇人正在河边浣衣。小孩子在一旁乱跑着捣乱,其中一个妇人背后还背了一个啼哭不止的婴孩,将她压得背脊都直不起来。

因着容莺很少说话,东宫的宫人也很乐意侍候,甚至时常与她坐在一起嬉笑打闹。

不过几日,到了喝药的时辰,容莺便一声不吭地外出了,侍女找不到人去禀告闻人湙。闻人湙无时无刻不在关注着她的动向,因此立刻便派了暗卫守在她身旁,自己则搁置了公务,不远不近地跟在容莺身后。

白日里他在书案前看书, 容莺就坐在他身旁一起看,若有不懂也渐渐会主动问他了。

自容莺有孕后,闻人湙便向宫中请了辞,若无大事,只肯留在府中办差。容恪知道是容莺的缘故后欣然应允,反让太子时不时住到靖昌侯府,让闻人湙好好教导他。

容莺偏爱看传奇话本,然而容怀璟这里多是些晦涩难懂的经典, 她看不了多少就开始犯困,眼皮都变得沉重了似的, 怎么都抬不起来。迷迷糊糊栽到身旁人的怀里, 立刻就被稳稳扶住了。

她看到几乎摆了满满一个庭院的箱子,竟没有一点想打开看看的心思。面对着细致准备好一切的闻人湙,她就仿佛是个局外人一般,仍无法对这个孩子缓过神来。

容莺清醒过来,立刻红着脸向他道歉,随后坐直身子继续看。

容莺有孕的消息传得很快,靖昌侯府上下都为此欢快不已,宫中送了几大箱子的补药与珍品,连着李愿宁都送了礼。

他也不恼,放下手中的书。“看到哪儿了?”

闻人湙耐心安抚,拿了蜜饯和糖果子来,哄着她一口一口喝尽了汤药。

她也记不得, 连忙胡乱指了一个位置。

一直到夜里,她仍是神色恹恹地提不起精神,闻人湙端来安胎的汤药,她紧皱着眉半晌没有喝,只欲言又止地看着他。

容怀璟看破也不作反应,顺着她指的地方讲了下去。

容莺低着头不说话,面上只剩倦意。

他侧着身子拿书,容莺与他挨得极近, 二人的曳地的衣摆重叠在一起,若不仔细看,甚至会以为容莺坐在了他怀中。

闻人湙扶在她后背的手掌悄悄攥紧。“大夫说了不是什么大事,你安心静养便好。”

听着头顶微沉的嗓音,容莺一动也不敢动,眼睛直直地盯着他落在书页上的手。

她试探地问道:“那我今日腹痛难忍……孩子可是出了事?”

容怀璟微一俯身,未束起的发丝不经意间垂落在她颈侧。

闻人湙注视着她的表情变化,有惊愕有无措,唯独没有欢喜。

容莺心跳如擂鼓,袖中十指暗自收紧。

容莺如同被雷劈了一样僵住身子,缓过来后睁大眼,低头看了看腹部的位置,又重新抬起脸看他。

午后蝉鸣声吵得人心烦躁,侍女们正拿着竹竿去打树上的夏蝉,瞥见了太子抱着睡着的容莺从书房中走出来,众人也习惯了这一幕,都不当什么要紧事。

“大夫说你已有两月的身孕。”

将容莺放回铺着软席的榻上,容怀璟没有立刻离去,而是拿了一旁的凉扇为她扇风。

他沉默片刻,五指从她发间穿过,缓缓游移至她颊侧,神情显得极为复杂,像是努力克制无措后表现出的冷静,而眼神却是清明的,透着微妙的喜悦。

容莺穿着单薄的杏色短衫,细腰微弓着,翠绿的裙下露出一截白嫩的小腿,如同拨开重重莲叶采出的一段玉藕。

容莺摇了摇头。“那是怎么回事?我近日没有乱吃东西了。”

容怀璟瞥了一眼,呼吸忽然一滞,转而就将一旁的长衫拿来盖住。

闻人湙缓了缓已经麻木的手臂,扶着她的背部让她坐起来,面上的阴云也随着她醒来而散去。“太医说不碍事,现在还疼吗?”

室内的空气仿佛都变得粘稠凝滞,他僵坐着许久,才极轻地叹了口气。

她望见闻人湙面色不佳,心中也隐隐不安起来。

“容莺……”他声音轻得微不可闻,语气中是说不清的无奈。“为何会是你……”

“太医是如何说的?”

——

马车行至半路,昏睡的容莺幽幽转醒,正被闻人湙抱在怀里。

天气转凉的时候,容莺回了趟梁王府。府中人带她称不上熟络,甚至就像是在接待一个客人。容莺对待王府同样也没什么挂念,仅仅留了一晚便被容怀璟派人给接了回去。

容恪忧心忡忡,但看着闻人湙脸色阴沉得不像话,也没好对着他撒气,招来太医询问后才放下心。

然而到了晚上,容莺开始发高烧,太医诊断后说她身子不好,府里送了又不好克化的吃食,这才闹成了这样。

这里的动静也惊动了容恪,他带着皇后匆忙赶来的时候,闻人湙为她换好了衣裳,正抱着她准备回府。

容怀璟面色阴沉,屏退宫人后将容莺抱在怀里喂药。

而她已经伏在软枕上昏了过去,连太医来了都不知道,自然也未曾发现身下的斑驳血迹。

她身上发烫,脸颊也红的厉害,伏在他怀里昏昏沉沉说胡话,揪着他的衣裳不准他走。

闻人湙心中一颤,立刻看向容莺。

皇后特意来看,见到的就是这幅场景,当下也没说什么话,只是暗中吩咐宫人,日后要多注意些,不让太子与容莺单独共处一室。

一直到太医赶来,他才稍起身。这一动作才露出了衣衫上沾染了的血迹,点点红色在月白的衣料上显得十分刺目。

而后容莺病好不久,皇后便开始张罗着为东宫的后院添人,只是几次都被容怀璟给敷衍过去了。而后连公主也委婉劝说他将容莺送走,毕竟再过几月就及笄了,继续留在东宫于理不合。

他将容莺带到了附近的寝殿,太医还在赶来的路上。仅仅是一会儿功夫,容莺的唇瓣都失去了血色,缩在他怀里打着颤,闻人湙将她裹好,手捂着她的小腹,不断温声地安抚着。

容怀璟没有理会,而是暗中派了人去调查容莺的身世。

“很快就到了,先忍忍。”闻人湙想到了她的月事,心中愈发不安起来,匆忙的脚步透出他的急切,袍角也随着快速走动而扬起了波涛般的起伏。

因为他的坚持,皇后与公主对待容莺的态度也微妙了起来。察觉到自己给容怀璟添了麻烦,容莺最终还是自请离宫回到了梁王府。

容莺疼得攥紧了他的衣襟,虚弱道:“肚子疼……”

她强装出即将归家的欣喜,面对他的时候不让自己露出异样来。而他只是放下手中的笔,仅看了她一眼便继续低下头,语气没什么起伏。“既然如此,我让人送你回去。”

知道容莺在马场,一下朝他便赶过来了,虽然隔着不近的距离,他仍是能从动作上看出她的异样,立刻奔向了她。

容莺眼眶酸涩,没有迟疑地转身,只怕自己再多看一眼便会忍不住失态的哭出来。

“没事,我在这里。”闻人湙将她的脑袋往怀里按了按,克制住语气中的慌乱去安抚她。

容怀璟是高不可攀的太子,无论她怎么看,都只觉得两人隔着无法跨越的沟壑。

容莺疼得说不出话,白着脸点了点头,起身想要下马却手脚发软险些摔下去,被人稳稳接住后打横抱了起来。

她可以掉进沟壑粉身碎骨,但他不能。

有人注意到她的异样,立刻停下来问她:“公主若是身体不适,不如先去歇息?”

——

比赛到一半,容莺才觉得不适,强忍着想要继续,奈何脸色愈发惨白,忍不住扯了扯缰绳让马慢下来,微微伏着身子喘气。

回到梁王府后,容莺比小时候要过得好些了。约莫是因她被封了郡主的名头,至少也没人敢轻易欺负到她头上。及笄礼办得低调,即便梁王与王妃都在,也没让她这个生辰多出一点温情来。

李愿宁玩什么都很认真,也尽了全力想要赢下,容莺站在她这边不想输给萧成器,一行人打得热火朝天,阵阵马蹄声如急切的擂鼓声一般,扬起一地的尘土飞沙。

直到夜里,本该在洛阳处理公务的太子只身前来,给她送了独一份的礼物,从金钗玉簪到衣衫裙带,无一不是上乘。

由于王馥雪在场,萧成器恨不得使劲浑身解数,只为让她注意到自己有多厉害,殊不知这样炫技又招摇的举动,无异于一只为了求偶努力开屏的孔雀。

他这一来,也彻底破了容莺得罪了他的传闻。

李愿宁身为将军,马球也是一等一的好,在一干人等中也显得十分突出。容莺被她带动渐渐也喜欢上了打马球,奈何空有热情却玩得不太灵活。

然而明眼人都看得出来,太子应当是身体不适,强撑着来见了她一面。

夹缬蜡染与各式间色的裙摆在马背上翻飞如花,远远看去如片片彩云美不胜收。

果不其然,容莺及笄礼过后,东宫就传出太子一病不起的传闻。

花朝过后,正是春光正好。大周本就不兴男女大防,加上之前有过几位放荡不羁的公主带头,贵女们渐渐也开始不拘束于身份,纷纷换上轻便的窄袖高腰裙去打马球。

容怀璟去洛阳正是为了处理疫病的事,最后竟连累了自身,满宫的人都在为他奔走。太医焦灼不堪,连民间的圣手也被请进了宫。

等身边事都平稳下来,他们还去珑山寺小住了几日,只是很快就被闻人湙催着回了府,原因无他,只因佛门之地容莺不许他胡闹。

闲杂人等不可入东宫,容莺便在皇后面前跪了一个时辰,终于让皇后允了她去照料容怀璟。

这件事容恪也略有耳闻,只是含蓄地提醒他不要太过分,以免太子耳濡目染学坏了。

容怀璟骑射与剑术都出了名的好,向来身体康健少病,容莺也是第一次见他病弱的模样。

除此以外,以闻人湙的声望,少不了想将儿孙送来的权贵,他也一概不推拒,任由他们砸一堆财宝,只为将族中不成器的儿孙送来教养。

她走了几个月,东宫的花草被照料得很好,唯独他不好。

靖昌侯府的书院不限男女,更不论门第出身, 即便是寒门子弟也有机会靠着在书院结识贵人。

容怀璟苍白的脸上因为咳嗽泛起了病态的红晕,而后无力地躺回榻上,指腹捻过唇角一抹红,冷眼看向跪在榻边的容莺。

容莺托了她的福气,也没看过太多这样的书,甚至后来去了珑山寺, 房间里带了几本思想陈旧的文典,被闻人湙随手扔到火盆里烧了。

“这里不用你,回去。”

至于教习用的书, 也是闻人湙与容莺亲自挑选,他特意将那些迂腐糟粕给去掉, 只留下了真正有用的经典。容莺从前在国子监的书院,曾有夫子要她们学习《内训》《女诫》一类, 然而碰上了被千娇万宠的容昕薇,她如何忍得被人教她一个公主去伏低身份,当日便闹到了赵贵妃那里, 这类书自此便少了许多。

他大概是希望自己的语气冷酷些,然而说出来的话却有气无力的,丝毫起不到威慑性。

靖昌侯府动土的那一块地方,渐渐地也有了一个书院的雏形。闻人湙此举主要还是为了配合容莺,他对教书育人毫无兴趣,只是若书院建成,日后广招有才之士,既能为朝廷招揽贤才, 又可以为容莺找些合适的帮手。

容莺弱弱道:“娘娘同意我来了……”

从江南回到长安后, 容莺暂时和闻人湙安定下来,将去西北一带的事给延后了。容恪与皇后的感情十分要好,嫡长子一出生就被封为了太子, 闻人湙又成了太子少师, 除了在政务上出谋划策以外, 还要兼职替容恪看孩子, 惹得他不胜其烦, 几次找借口推脱都被容恪给糊弄过去了。

容怀璟没好气道:“这里是东宫,我说了算。”

第90章 番外2

容莺被他一凶,立刻泪眼朦胧地抽泣了起来,他霎时间便哑了声,也不说赶她的话了。

皇后搓着冻红的手在一旁指点,见容莺来了,忙拍了拍他,欣喜道:“阿莺与帝师来了。”

按照太医的说法,容怀璟身子骨好,照常喝药便没什么大碍了。

容莺去宫里找容恪的时候,他正闲暇有空,在庭院里和皇后一起堆了七尺高的雪人,正在为雪人雕琢五官。

容莺在东宫侍奉了半个月,他的咳嗽声才渐渐弱了下去,终于不再病恹恹地喘不过气了。

最近没什么大事,容恪也不想大雪天的磋磨臣子,便免了这几日的早朝。

很多人都知道梁王府的庶女衣不解带照顾太子,只为报答他对自己的恩情。

上朝这件事对朝官们来说就不同了,那些家境优渥备有骏马的朝官们还好,每日坐在暖和的马车中赶去早朝。然而那些家境普通,亦或是清贫节俭的官员们就要辛苦许多,为了步行赶得及早朝,有甚者住得远三更就要出门。

容莺心里却很清楚,她不是为了恩情。或者说,不只是为了恩情。

晚些进宫的时候,雪已经停了,地上积了厚厚一层,白得有些晃眼睛,马车在雪地中也十分不好走。从前朝政的一片混乱给了容恪不少后怕,以至于他在政事上十分勤勉,虽起初有很多不懂的,好在勤能补拙,如今也成了百姓口中贤明宽厚的年轻帝王。

晌午时候,容怀璟在看书,见她端药进来,端起药碗一饮而尽,而后继续看书。容莺拿着一碟蜜饯准备放下,他动作一顿,朝她手里的蜜饯看过去。

..........

容莺立刻领会了他的意思,端着蜜饯过去,却不见他有伸手的意思。

闻人湙并未在意,低头吻了吻她脸颊。“也好。”

他淡声道:“我还未净手。”

容莺愣了一下,神情略有躲避,片刻后别开脸,说道:“再晚一些吧。”

容莺拈起沾着糖霜的蜜饯送到他唇边,他这才启唇含下,温热的舌尖触到容莺指腹,她手都跟着抖了一下,反观容怀璟依旧面色如常。

他眸色暗了暗,没有同以往般立刻起身,反而深深地看了她一眼,缓声道:“容莺,我们要个孩子……好不好?”

她怯怯道:“还……还要吗?”

她叹了口气,正想再躺会儿,突然想起还未喝药,起身扯了扯他的袖口,说道:“昨日你虽清理了,我还是不大放心,让人去煎一碗避子药吧。”

容怀璟瞥了她一眼,面上挂着似笑非笑的表情。

闻人湙脸上却没什么悔改的意思,温言道:“是我不好。”

“嗯。”

她脸上发热,又咬牙道:“你再这般,我下次定不理会你了。”

——

容莺想起昨日的碰撞,膝盖应当是有了淤青,此刻果真是有些疼的。

容莺在殿内一直守到下午,趴在榻边也不知何时睡着了,身上披着容怀璟的外衣。

闻人湙坐到她身边,递了水给她,手伸进被子里揉了揉她的膝盖。“昨日我失了分寸,担心你不好受,今早让人去宫里传过话了,总归已经回了长安,容恪在宫里又跑不了,何必急于一时。”

殿内已经暗了下去,窗户透进夕阳昏黄的光晕。让殿内的物件都像是镀了一层金,尘灰在光线中浮浮沉沉。容怀璟的倚在榻上阖眼休息,他周身轮廓也变得朦胧而柔和。

才回了长安,按理说今日要去拜见三哥,竟然睡到了这个时辰。容莺微恼地说:“你为何不叫我起来,说好了要早些去见过三哥的。”

容莺醒来的时候,殿内只剩下她和睡着的容怀璟,再没有旁的人,四周安安静静的,她甚至能听到自己愈发清晰的心跳声。

翌日容莺醒来已快到晌午了,闻人湙坐在旁边看书,一直不曾吵醒她。

他离得太近了。

容莺钻进被褥中,将自己严严实实地裹起来,累得眼睛都要睁不开。闻人湙摸了摸她的脸颊,将床榻边的烛火给熄灭。

容莺轻咬着下唇,小心翼翼地撑起上半身,缓缓凑近了他。

浴池中的水雾早已散去,水都要凉透了,闻人湙才拿了干净的衣物将她裹好,让侍人重新送了热水进来,跪坐在她身前为浑身酸软的她清理干净。而后地上那团被压皱染了污渍的外袍,被他团了团丢到一边。

“太子哥哥?”她极小声地唤了一句,只为了确定他是否会被惊醒。

容莺几次要起身都被按了回去,最后被放在浴池边上,正冷得要起身去找衣服,他顺手扯过一件厚实的外袍将她罩住。接着容莺被他拽住脚踝,微微一用力拉回了他的身前。

然而躺在榻上的人没有做出任何反应,容莺便有些大胆地又靠近了些,目光从他的眉眼一直流转到下颌,当真是如玉石雕刻成的一张容颜,挑不出半点错处。

水波拍打在身上,随着热水逐渐冷却,二人的体温却在攀升。

她眼睫轻轻颤了两下,随后俯下身,如蜻蜓点水般的吻落在他微凉的唇上。

................

做完这件事,她像个偷食的鸟,立刻就要起身,却在下一刻对上一双深潭似的眸子。

为了防止容莺往后仰倒,他一直用手掌拖着她的后背。

容莺心中一颤,吓得险些出声,立刻手忙脚乱地起身,反而被衣衫绊到直接半个身子趴在他身上。

她伏在闻人湙怀里,细声呜咽着。

容莺的脸上通红一片,羞耻与恐惧同时袭来,她甚至想不到怎么编出一个理由来。然而容怀璟却像初醒一般,嗓子还有些哑,自言自语似地说:“又是梦啊……”

她的发丝已经湿透了贴在身上,身躯在水中浮浮沉沉。此刻容莺就像一个溺水的人,闻人湙是她在水中唯一能抱紧的浮木。

紧接着她腰上一紧,被坐起来的容怀璟扶着后腰,强势地贴近了他。

容莺扶着他的肩,雪白脖颈微仰着。

容莺还未从慌乱中醒过来,就迎上了一个激烈的吻。

她也是后来才知道,男子也是会有媚态的,尤其是闻人湙这样表面正经的男子。

比起方才她蜻蜓点水的那一下要凶狠多了,她几乎是惊愕地承受着这一切,舌尖被吮得发麻。容怀璟在她口中肆意勾缠□□,她迫于无奈仰起脖颈,想要往后退,却被他按着后脑紧随其后。

闻人湙的眼眸在热气氤氲中如同烟络横林般,带着点朦胧而深远的气度,微红的眼尾正像是远山映着的一抹斜阳。单看面容高洁而又雅正,却又在动情后显出勾人的模样。

容莺无力地喘着气,直到颈侧上一热,立刻开始奋力地挣扎起来,抓着床沿往一边滚,容怀璟见她要摔下去了,伸手按住她的后腰往回拖。

水雾蒸腾,让人的身影掩在其中也变得模糊。

“殿下!太子殿下!”她惊慌地喊了几声,却如同敲醒了容怀璟,他定定地望了她一会儿,没有再做过火的事,然而五指仍攥在她手腕处没放开。

..................

容莺眼眶发红,震惊又无措地看了他一眼,忙将脸别开。

他细致温吞的样子,像极了在品尝鱼脍。

“容莺,”他嗓音干涩,望见容莺唇上水润,似乎也觉得难堪,垂下眼去替她整理凌乱的衣衫。“是我荒唐了,对不住。”

随后闻人湙拨开她湿透的发,在她颈间落下轻吻......

二人彼此沉默,殿中只剩下二人微乱的呼吸声。

这回已经是明示了,容莺脑子里冒出些从前的画面,忙不迭就要起身要逃离,反被他抓住手臂转了个方向面对面地坐着。

经此一事,容莺心乱如麻,容怀璟病好以后迅速就将她送出了宫。好似当日傍晚的荒唐事没有发生过。

他笑了一声,低声诱哄似的贴近。“急什么……”

这件事约莫还是传到了皇后耳中,不过一月,她便拟好了太子妃人选,随后召了容莺进宫。

也不知是不是热气蒸腾的缘故,容莺的脸又热又红,手上也摸不到一个支撑处,只好扶着他的手臂,说道:“你不要胡闹。”

偌大的亭中有好几人,皇后公主与容怀璟都在其中。长桌上摆放着瓜果与笔墨纸砚,最中央是几幅美人图,上面还写着许多小字。

......................

皇后见她来此,眼神微妙地看了眼容怀璟,而后温柔道:“容莺来了,今日我正要为怀璟选一位太子妃,你与他兄妹间感情甚笃,不如也来替他选一选。”

“水还热,陪我一会儿。”他嗓音中已然带了几分情|动后的喑哑,贴在她耳边摩挲着,鼻尖一下又一下地轻拱她鬓角......

容莺心中一酸,也只能无奈应了,悄悄抬眼朝容怀璟看去,发现他也正看着自己,眼神冷冰冰的。

她正坐在闻人湙怀里,自然对他的变化感受得十分真切。闻人湙有什么意图她立刻就感知到了,并迅速撑起身子要离去,却被他扶着腰肢按回了水里。

她就像是被这眼神扎到了一般,心里根本装不下什么太子妃,听着皇后与公主的评价,随手便指了一个。“这个吧……”

容莺背后贴着他的身躯,二人飘荡的发丝纠缠在一起难分彼此。她有些发困,靠在他身上犯瞌睡,没一会儿就被他给闹得清醒了。

话音刚落,身后茶盏打碎的声音吓得她一颤,她回过头看向容怀璟,他仍坐在那处,面上挂着温和的笑意,对上面色不悦的皇后,平静道:“儿臣方才手滑了,母后没被吓到吧。”

闻人湙踏入浴池后,将容莺抱在怀里。方才他添了水,如今热度正好。

随后他看向容莺,仍是那副笑意,眼神却冷得要凝出冰来。“看我做什么?你继续挑。”

容莺点了点头撑起手臂靠在浴池的边上,随后便听到身后窸窸窣窣地脱衣声。

容莺转过身,准备装模作样地再翻阅一下,手才碰到那画卷,就听背后传来一声冷笑。

闻人湙跪坐在浴池边,将惊醒的她给扶稳。“别在这里睡着了。”

这下连皇后都不乐意了,回头警告地瞪了他一眼。

她几下便脱去衣物坐进去,泡在热水中通体舒畅,没一会儿便开始迷迷糊糊的,不知不觉间往下滑了都不知道,就在即将呛水的时候被突然伸出的手臂给捞了起来。

——

在将军府喝了太多酒,等回到侯府的时候酒劲儿便上来了。侍者听说容莺回来,早在浴池中备好了温热的水用以沐浴。

容怀璟也说不上什么感觉,容莺在东宫的时候,无论做什么他都觉得很好。起初他凑上前吻她,的确是错认成了梦,然而也只有刹那间的恍惚,他清醒得很快,却依旧放任自己沉沦,没有立刻停下自己对她的冒犯。

如今回了长安,容莺还要为此事奔走一阵子。闻人湙身为帝师,也不能什么都不管,时常还要指点容恪,正好太子也要三岁了,这太子少师的身份早早定了他来当,只盼小太子不要太过愚钝。

他自幼懂事,长大后更是世家子的表率,提起他就连民间百姓都要夸上两句,却偏偏对容莺生了这样可耻的心思。

世家既庇佑了庶民也压榨着他们,倘若有人想让庶民读书写字,便会扩张他们的视界与心智,让百姓们不好管教,无论是朝廷还是世家都不愿见到这一点。

容怀璟自认清醒克制,然而当容莺替他挑太子妃的时候,眼前的每一幕都刺得他眼睛疼,心里燃着团灼人的火,怎么都压不下去。

容莺想了各种办法去解决,也曾有过改善。世家垄断了财富与知识,多少古籍孤本都在他们手中,因此才能不断供出人才,权宦的后代依旧是权宦,农人的子孙也世代成为农人。

不是她主动亲上去的吗?凭什么她就能言笑晏晏装作无事发生,没心没肺地替他挑什么太子妃?

除此以外,在乡间开设无偿的书院,并没有多少人认真去上学,比起学习识字与算数,他们更乐于照料自己的田地与家禽。即便有想学的人,也坚持不了多久便回去干农活了,反而要书院的先生苦口婆心劝他们留下。若有女子去书院,也会被家中人勒令给带回去,以各种理由留在家里不需外出。

容怀璟越想越气,等容莺一走,便将挑出来的太子妃画像当着皇后公主的面给烧了,冷笑着说:“母后知道儿臣的性子,不用拿这些来激怒儿臣。”

军妓的事在容莺的据理力争下,最后还是迎着将士们的反对声给废除了。加上有李愿宁这样一位女将军,这件事被提起来虽然仍有人抱怨,却没掀起太大的风浪。而为普通百姓设立书院却不同,世家望族是第一个站出来反对的,连同容恪也认为书院的事行不通。

公主皱眉道:“你说她不是梁王亲生,我可不能轻易信了,若这是你不择手段胡乱编造的,日后可会出大乱子。”

因为他们夫妇喜爱外出,靖昌侯府时常让管家看着,在他们回京之前便重新布置过。

皇后睨了他一眼,无奈道:“容莺未必对你有什么心思,不过是她年纪小,你又待她好,才让她一时昏了头,日后见了更多青年才俊,未必还肯念着你。”

小聚过后,在天黑之前才拜别了李愿宁他们。

“那便试试看。”

她吃了几口,再想动筷子,就被闻人湙直直盯着,一直盯到她心底发毛自觉停筷。

——

闻人湙看着容莺,没有让她吃太多生冷的鱼脍。冬日里的河鱼肉质嫩而鲜甜,配以清酒让人忍不住大快朵颐,但是容莺之前就因吃鱼脍而病了一回,大夫才嘱咐过不能贪食。

没等太子妃的人选正式出来,梁王府先出了一件惊天大事。

午膳的时候,李愿宁让人支了两个铜锅用来涮肉,这是北方正流行的吃法。拉开门看着庭中大雪纷飞,室内放置了炭盆与厚厚的毛毡,铜锅内沸腾的汤水冒起阵阵白雾,牛羊肉稍微在热水中滚过后鲜嫩无比,再沾上浓厚的茱萸酱更是辛辣美味,吃了一会儿便浑身发热,一点寒意也不剩了。

名门望族的崔氏派人上来寻亲,声称容莺是崔氏嫡子一位流落在外的姬妾所生,那位姬妾遇到流匪与主家走散了,几番周折才落到了梁王府。

于是容妱欢喜地拿着“兔子”去给人看,听说这是闻人湙捏的“兔子”后,没有一个人对他“指鹿为兔”的行为提出质疑。

梁王好美色,干得荒唐事实在不少,年轻时还为了青楼女子和人打过架,容莺的母亲的确来历不明,他将人带进王府的手段也不大光彩,如今再回想起十几年前的事,许多都记不大清楚,因此崔家来人说得一套一套的,反而让他愈发心虚。

闻人湙顿了顿,“是兔子。”

容莺不是足月而生,生下有没有早产儿那么虚弱,他这个做父亲的半点也不记得。朝中监察御使便出自崔氏,若他被强占□□给告上去,日后怕是不好过了。这对王府还是崔氏来说都没什么好处,不如好好商议,找一个理由保全两家的脸面,也好让他们不再追究。

“……”

于是乎,容莺莫名成了流落在外的崔氏女,无意中被梁王府收养多年。

“什么是鹿?”

这一变故让她根本回不过神来,好在崔家并无人苛待她,反而都将她当做了在王府受苦多年才接回来的姑娘,好吃好用的都会送到她的院子。

“是鹿。”

容怀璟自然也知道此事,只让人送了一封信和贺礼,祝她回到了崔府。

容妱懵懂道:“这是兔子吗?”

容莺心里还是空落落的,时常派人去打听宫里的消息,想要知道太子妃的人选何时被定下。一时间府里的人也知晓太子在选妃了,纷纷说:“太子终于要成家了,虽说不近女色,也不该至今没有女人……”

“拿着。”他将手里捏好的一只小鹿递给她。

也有人十分委婉地说:“人哪里有十全十美的,太子乃人中龙凤,有些小缺陷也无伤大雅。”

闻人湙的表情一下子就变得耐人寻味起来,既有无奈也有一丝微妙的嫌弃。

那不委婉地便说:“我怀疑太子不行。”

容妱还是没想明白,就蹭蹭几步跑过去哭诉:“姨父,刚才有东西打我。”

容莺和崔氏的子弟们坐在一处,听他们左一句右一句议论容怀璟,偶尔有人问起太子待她如何,她也只是说:“太子为人和善,待我如妹妹一般。”

容妱委屈地看了他一眼,瘪着嘴不吭声了,松了拽着他袖角的手,踱着步子往前走。过了好一会儿突然被什么东西砸了一下,疑惑地回头找砸她的是什么东西,才发现闻人湙正在三丈开外的地方看着她,手上还捏了一团雪。

崔氏族人众多,旁支更是多到她数不清,家中忽然多了一个嫡系的姑娘,一个个都凑过来找她玩乐。容莺性子和气,熟稔后经常被她们带着出去。崔氏的年轻郎君也有拉着她去骑马的,容莺向来不会拒绝人,常常是别人怎么说她便应了。一直玩闹到暮色沉沉,回门后父亲才说太子来过,等了两个多时辰才走。

意识到她说的是什么兔子,闻人湙依旧没有停下脚步,反而因此牵起些些不快的回忆。“那就去找你舅舅。”

容莺不知晓容怀璟的意思,心中也没个定论,日后他娶了太子妃,像她这样无甚要紧的人,应该就很难再见上一面了。上次胡乱亲吻过后,两人都匆匆揭过此事,她又何必纠缠不放惹他烦心。

“雪里有,舅舅都会做兔子……”

入冬后万物凋敝,京城也迎来了初雪,

“雪地里没有兔子。”

宫中也有了传闻,说是太子妃已经定下了,明年开春就要昭告天下。

然而就算容妱害怕闻人湙的严厉,也抵不过小孩子爱玩的心性,不一会儿便指着莹白的雪堆说:“姨父,我要兔子。”

容莺知道的时候坐在院子里看了一整天的雪,眼睛都刺刺的疼。泪水怎么都止不住,第二日眼睛就看不见东西了,府里大雪天还找了大夫过来给她看眼睛。

容妱年纪小,走路都不大平稳,双环髻上绑着的红色发带一晃一晃的。闻人湙任由她牵着袖角,脚步放慢了等她。

屋里挤着好些人,对于她突然看不见事吵吵嚷嚷的。

两人分别许久,有许多的体己话要说,走得快了些。闻人湙撑着伞与容妱在后面慢慢走,路过梅园的时候还停了下来。

大夫说让她不要盯着雪看,养个几日便好了,周遭人也放下心来。容莺点点头,就听到门忽然一开,冷风冷雪都灌了进来,冻得她缩了缩脖子,很快门关上,冷意也随着消失了。

“是从潭州带回来的,保佑小孩子无灾无厄。”

方才还吵闹的屋子突然就安静了,容莺疑惑道:“他们突然走了吗?

李愿宁低头去看那银镯,问道:“你又从南边带回什么好玩意儿了?”

“这就走。”兄长连忙说道,随后扯着几个人出去,脚步声也变得杂乱起来。

“因为他太严厉了,规矩又很是多,我年纪小的时候也有些怕他,总将他当作书院的夫子看待。”容莺揉了揉容妱的脑袋,从袖中掏出一个花纹繁复的银镯给她。

容莺疑惑他们方才还吵嚷着,为何听到说她没事,反而急着要离开了,又没人赶他们。

他收回目光,淡淡地应了一声。李愿宁笑道:“这丫头自小就怕他,也不知是什么缘故。”

她正想着,扶着桌椅起身,脚边忽然绊倒了什么,猛得就朝前栽过去。

闻人湙垂眸瞥了容妱一眼, 她又瑟缩着脖子小声道:“妱儿见过姨父姨母。”

预料中的疼痛没有到来,她跌入了一个冰冷的怀抱,就像是才从风雪中走出来的一般,冷得她身子一颤就要后退,一只手扣住她的后腰,将她压回了那个怀抱。

容莺穿着厚实的冬袄,肩上还罩了一块兔毛的帔子,发上簪了几支珠花, 步摇随着走动叮当作响。闻人湙一身苍色暗纹的深衣, 撑着油纸伞与她在雪地中并行。李愿宁带孩子出来接人,容妱一看到容莺,立刻就欢快地扑上去抱住她的腿。

容莺正要出声喊人,却闻到了来人身上隐约的冷梅香气,身子霎时一僵。“太子殿下……”

闻人湙和容莺一同回到京城, 先去了镇北将军府。如今将军府是李愿宁的府邸, 李恪则掌管着西北一带的军事, 时不时回来探望亲人。今年快入冬了,也到了他带着妻儿回长安的时候。

“怎么不叫哥哥了。”他没撒手,语气也算不上好。“雪有什么好看的?将眼睛都看坏了。”

李愿宁因平乱在外,又时常将容妱托付给容莺, 然而因为书院和商行的事, 容莺每日比闻人湙外出还要多,反而是他经常要看管容妱。

容莺鼻子一酸,抬手去推他。“殿下这般行事,于理不合。”

他不想让容妱长大以后得知母亲是被父亲逼死, 便将容妱托付给了失去平安的李愿宁。

“听说你近日结交了许多好友,还与他们去骑马了。”他语气干巴巴的,听不出什么情绪来。

容曦离世没多久,赵勉去拜祭了过世的父母族人, 最后去宝善寺待了半个多月不肯下山, 等许三叠去劝的时候,他却坚持在宝善寺出家为僧, 此后不再过问尘世之事。

容莺疑惑:“太子哥哥怎么知道?”

朝中逐渐无事后, 闻人湙与容莺又南下了一回, 除了查看南方的商行以外,还要游山玩水消遣一番。容妱四岁生辰的时候,两人才慢悠悠地赶回了长安。

他微凉的吻落在她眉心,用极尽温柔的语气说道:“我做了这么多,自然要提防你变心,你最好只有我,只爱我。”

容恪称帝之后逐渐稳定了大周的政局, 随着各地战乱的平息,燕军终于在两年后彻底败下阵。燕王身死后残部或投降,或跟随战败的胡人分散至西北偏远之地。

——

第89章 番外1

容莺十六岁的生辰一过,不少高门也注意到了她。这样一个与皇室有牵扯,又出身名门望族的妙龄女子,京中自然是求娶者无数。

“我知道。”他垂下眼,如喟叹似允诺。“我不会再独自一人。”

只是无论求娶之人出身多么显赫,都被崔府给毫不迟疑地拒绝了,连商议的余地都没有。

容莺扯了扯他的衣角,一本正经道:“我不会抛下你的。”

外出踏青之时,容莺正好与不久前结识的平南王世子相遇,一行人便同路游玩。

窗外的雪越下越大,一会儿就积了厚厚一层,闻人湙望着茫茫的白色,才突然想起,他已经很久没有梦到过从前的事了。

中途萧成器还对她说:“今日我爹和孟家都去崔府求亲了,我说了你们不会答应,他还不相信。不过好歹我能和孟家的郎君吹嘘,至少今日我与你同游,与那些个无功而返的相比好多了。”

闻人湙失笑,说道:“你难道想抛下我一人?”

萧成器言语不羁,总是戏弄同行的人,却也因为有趣逗得大家开心。

她听到这话彻底清明了,睁大眼望着他。“真的吗?你要和我一起去?”

他本想送容莺回府,中途却突然被人叫住,说是有急事便风风火火地走了。紧接着崔府也派了人叫容莺回去,她只好乘着马车归家。

“清明过后我们去江南。”

容莺回去了才知道,赐婚的诏令下来了,当着来求娶的平南王和孟侍郎的面,给容莺和太子赐了婚。

“想吃江南的藕粉杏仁羹。”

于是两个本来剑拔弩张的人,面对着赐婚诏令只能忍着尴尬给崔家道贺。

闻人湙将她塞进被窝,温声询问道:“还想吃什么,我去给你做。”

容莺当夜便见到了容怀璟,崔家摆满了宫中送来的贺礼,连梁王都忍不住上门询问,她在院子里躲了一整日。

容莺埋头在他前胸,能听到沉稳的心跳,不由地攀紧了些,小声道:“我想吃桂花酒酿了。”

容怀璟推门而入的时候,她正在看着话本吃宵夜,身上穿了件轻便素净的长衫。

容莺已经有些困了,坐了一会儿便意识模糊起来,闻人湙从书案前起身,将她抱到床榻上。

“在吃什么?”

一旁的博山炉轻烟袅袅,室内暖融融一片

“桂花酒酿”,她下意识答道。

等进屋后,容莺已经换了身衣裳,窝在软榻中裹得只露出脸颊。

他索性坐在她身边,将她剩下的半碗酒酿吃完了,这才悠悠问道:“我们何时成亲?”

“凭萧成器也不知要找到何时,”闻人湙面无表情道。“促人姻缘,何处不好?”

提到这件事,容莺才显得局促不安起来,端坐着说道:“我还是不大放心,日后要是有人说起……”

封善迟疑道:“这样不好吧?”

他敲了敲桌子,笑道:“怕什么,那都是没用的皇帝,日后有人提及你我,只会说我们是恩爱夫妻,神仙眷侣。”

闻人湙点点头,送她先进了屋,随后与封善吩咐了几句话。

紧接着他又说道:“我们家阿莺真是喜人,接二连三有人上门求娶,今日还来了两个朝中重臣,听闻你还与那平南王世子一同踏青,比起我在东宫冷清无人问,你倒是高兴得很。”

容莺叹气,说道:“萧成器伤好了闹着要跟王夫人成婚,她不大愿意,偷偷躲起来了,我本来有许多事要请教,这下子找不到人了,只能自己多留心些,顺带她托我照看商行的动静,我总不能懈怠。”

这话说出来颇有些咬牙切齿的滋味,像是树梢挂着的青梅子般酸涩。

他话里似乎在不满她这段时日的外出不归,隐约有一丝没人陪的委屈。

“可是……可他们都是与我年纪相仿的友人……”

闻人湙应了一声,将她怀里的容妱接过来。“你明日还要去哪儿,不能留在府中吗?”

容莺还没说完呢,就见他眼神一凛,语气也跟着沉下来,不满且无奈地说:“你嫌我老了?”

容莺没听清,却觉着不是什么好事,于是严肃道:“你脾气好一点,不要随意与人结仇。”

容莺想起之前因为说了句“太子可能不行”就被罚抄族谱一百遍的堂兄,连忙摇头否认表示自己没有这个意思。

他顿了顿,有些不耐道:“真是便宜他了……”

他欺身上前,低头亲了亲她唇角,而后唇瓣微张,轻声说出了一句似是而非的话。“我还有很多时间留给你,早些到我身边来。”

容莺愣了一下,抬头去看,立刻惊喜地大喊:“下雪了!”

“只留给我吗?”

“慢慢来,也不急于一时。”闻人湙拉着她要回屋去,眼前却突然飘落了白屑。

“只留给你。”

听到梁歇的名字,闻人湙眉心一跳。

——

容莺的脸颊被冷风吹得发红,抱怨道:“那几个老古板今日吵得厉害,倒是不少寒门出身的官员们认同了书院的事,但他们认同,不过是看不惯世族趾高气昂的样子,依旧认为此举行不通,只有梁歇认可……”

容怀璟已经许久没有做过那些旖旎的梦了,后来他曾在梦中所触及的画面,一一成为了现实。

容妱在他怀里大哭,被容莺接过后才抽抽噎噎地停下。

因着族中长辈去世,容莺嫁给他又推迟了许久,后来崔府又有什么人要断气了,他便寻来名医圣手硬生生给人吊着一口气不准死。

过了片刻,府中侍者来报,说是夫人回府了,闻人湙将地上乱爬的容妱一把捞起来,起身去找容莺。

当夜容怀璟便拉着容莺,按在了那张二人曾温书作画的书案上,衣衫罗襦层层堆叠,被她赤足踩在脚下。

听到不会伤人性命,许三叠放下心来。

容莺身上覆了层薄汗,白嫩的皮肤透着粉红,手指紧扣着书案的边缘,腕骨无力地与桌面碰撞,发出细微的声响。

闻人湙扫了他一眼,淡淡道:“不杀他已是我仁慈,今年初雪便放他回去,此事你且不用再管,我自有分寸。”

容怀璟的大手覆上她的手背,将手指嵌入她的手。伴随着紊乱的呼吸,他几乎占据容莺的感官,又颇为耐心地诱哄安抚,让她在情动之时唤他夫君,喊他哥哥。她口中吐出的每一个字,都在轻易地勾动着他的神经。

许三叠听着“人头”发出的哭喊声,眼前场景诡异得让他后颈发凉,无奈去找闻人湙,要他将人挖出。

容莺被汗水浸湿的发丝贴在颊边,罗襦也被被碾出褶皱。她一张口,想说的话都变得破碎,只余下难以平复的喘|息声。

闻人湙果真是睚眦必报的人,竟能想出这种折磨人的法子来。

而他则俯下身,死死攀着她,在她耳边落下如喟叹的话语。

许三叠冷静下来,才辨别出此人就是失踪的那位官员。而这也不是什么被闻人湙丢在这里的人头,则是被竖着埋在土里的人,只留了一个脑袋在外边,日日看着工匠们在此劳作。

“一直都是你……只能是你。”

“下官再也不敢胡编乱造了,帝师就放过我吧,再这么折腾下去我真要没命了啊……”

第94章 番外6

正要大骂闻人湙杀人不埋乱丢人头,简直就是丧心病狂的时候,人头哑着嗓子嚎啕大哭了起来。

容莺被收养后不久, 因为父母工作的原因转了学,由于她从前在学校被人欺凌过, 家里人也不放心让她寄宿,考虑到家住的太远早起不方便,就让她暂时借住在小姨家。

廊边是刻意留出的空地,日后要撒上草籽种花,如今正空荡,还没什么东西。许三叠看到一个偏圆的黑色石头,在此处显得十分突兀,等走近后才发现那是颗人头,吓得一个激灵后退两步。

闻人家在本市是出了名的有钱人,绝不吝于吃穿住行。容莺知道要去他们家,心里并没有抵触,反而生出一丝期待来。因为她名义上的表哥长得巨好看, 曾经在台上演讲被人偷拍放到了网上引起了万转捞人。

“这话倒是不假,但我的确不曾杀他,容莺知晓我在府里埋了死人,多半要与我置气了。”闻人湙向他指了指正在建造的某处长廊。“你去那处看看。”

容莺见过他几次,本人比照片还好看,而且彬彬有礼对人友善, 她希望自己能和这位表哥和平相处。

“他们都说是你将人带走填土。”

只不过在他家待了一个暑假,她彻底打消了这个念头。

“谁说我杀了他?”

闻人湙在一中上高三最好的一班,容莺也在高三, 不过是在六班,与他隔着一条长长的走廊。

“你就算想除去这种小人,找个机会让他贬官,等不会掀起风浪的时候再动手也好,无端把人弄死,现在朝中都有人说你是活阎王了。”

为了她能跟上重点高中的进度,暑假的时候闻人湙一直在为她补课, 她才发现这位和善温柔的表哥,其实也不像是表面看起来那么好说话。

等他到侯府的时候容莺正巧不在,闻人湙在庭中喝茶看书,地上铺了一大块绒毯,容妱正在毯子上咬手指,他隐约能听见不远处修剪屋舍的敲打声。

容莺的头发又黑又长, 在阳光下会泛着缎子一样的光泽, 仅仅是背影就让人忍不住多看两眼。入学后进班级的容莺本来还有些紧张,好在同学都很友善,对漂亮的学生也都忍不住多加好奇,不过几天就让她成功融入了班级。

于是闻人湙将人捉到靖昌侯府用来填土的消息不胫而走,朝中大小官员再不敢惹他,许三叠身为御使总要做个样子,不能看着闻人湙残害朝臣,便亲自去侯府一条究竟。

开学的时候闻人湙照例作为学生楷模在国旗下讲话, 如果不是他顶着一张好看的脸,这样干巴巴毫无感情又枯燥的发言,底下人一定早就不耐烦了。

次日闻人湙和容恪打了声招呼,上折子奏他的人便没了消息。

容莺有些好奇, 闻人湙在学校是不是也很受欢迎。前面的女生看她是新来的,忍不住分享道:“这是我们学生会会长,因为学习好被推上去的,但他本人不喜欢多管闲事,所以平日里也不用怕他。标准三好学生,德智体美劳全面发展,老师天天夸他。但是也别得罪他,人家里可有钱了,之前校外的混混欺负到他头上去,当天就全进局子了,这一片都被扫黑除恶整顿,后来学校附近也清静多了。”

靖昌侯府占地十分广阔,闻人湙虽然十分挑剔,却也不是喜爱豪奢的人,划了一大片地用来修葺,便有好事者偷偷上奏,批判他有僭越之心,在府中修了座宫室。

她说着,又添了一句:“据说他人话少内向,但是看面相应该脾气不错。”

大周的秩序逐渐稳定,燕军逐渐溃败,而李愿宁很快也离京平乱去了。容莺一边管理商铺,一边因为废除军妓制度的事与朝臣争论,容恪夹在其中焦头烂额。

容莺听到这句,暗自腹诽闻人湙可真会骗人。

而事实上,在珑山的山顶上,他们已经迎着呼啸的夜风,对着壮阔的山河与长安星火拜过了天地。

换到新学校一阵子,容莺照常过着普通的高中生活。由于她中规中矩的个性,上课也不爱发言,连老师都不怎么记得她。如果说有什么不一样的,大概就是每天和闻人湙一起上下学了。

闻人湙对外只称已经迎娶了容莺,并不再大办婚宴。容恪本来怕委屈了容莺,特意去询问过,得知是她怕麻烦,便不再多加干涉。

即便隔着好几个班,容莺也能听到班里的八卦,聊着今天闻人湙又收了多少封情书。

年关将近的时候,在一众老臣的推举下,容恪迎娶太傅之女,正式登基为帝。

同桌也说道:“据说四班那个小流氓,就老打架惹事的那个,他女朋友才把他甩了,今天就去找闻人湙告白,心里指不定怎么记恨闻人湙呢。”

——

容莺听了也没怎么当回事,中午约好和她一起吃饭的朋友临时有事,她索性为了省时间买了饼干和牛奶,准备找一个地方安静地吃完后回教室午休。

“是你。”

实验楼后面是一个废弃的植物园,已经很久不用了,周围的梧桐树枝叶茂盛,刚好遮住了刺目的阳光。容莺戴着耳机走过去,才把饼干放在长椅上,就听到附近传来什么响动。本来她也没怎么注意,毕竟这里偏僻,有人约会也说不定,然而过了一会儿,那声音就有点像惨叫了。

闻人湙俯身在她唇上落下一吻。

她摘下耳机,朝着动静传来的方向看过去,没一会儿响动就停了,紧接着她听到了脚步声。从树影后走出一个身形颀长的人,他正在低头看手指。

她仰头问:“那你呢,你如今的道是什么?”

容莺睁大了眼,几乎是震惊地望着突然出现的闻人湙。

容怀璟只是过去的他,容莺却还有许多往后。

“你怎么在这儿?”

闻人湙摸了摸她被风吹得有些凉的脸颊,语气有几分感慨。“你和当初的容怀璟,竟有几分相像。”

闻人湙的校服袖子半挽着,白皙的手腕上能看到青紫的血管。

容莺站直身子,说道:“当初三姐姐问我为何不肯回头,我曾说道不同不相为谋,可又不明白自己的道究竟是什么,如今却想通了。我只是想做自己能做的事,去看一看不同的风景,至少要无愧于心。”

看到容莺后,他明显也愣了一下,随后又面色如常地走到她旁边的洗手台,慢条斯理地洗净手指上沾到的血,动作温雅到让这副画面显得诡异。

“我想废除罪人家眷充作军妓的法令,以劳作代替处罚。要在乡间开设书院,让普通百姓也能看懂农书,此后还要为阿宁这样的女子重新编撰列传,使她们的功德彰于后世,让以后的人知道,女子也可以建功立业……我还有很多事想做,等大败燕军收复失地后,还想去看看三哥说过的塞外是什么模样……”

容莺看着他手上的血,呼吸都停滞了一下。紧接着他走出来的地方,一个捂着鼻子的寸头男生也一瘸一拐地出来了,手正捂着鼻子,指缝间还透出些殷红。

容莺站在他身前,辽阔的星幕都成了她的衬托,任由它们如何明亮,也比不得她熠熠生辉的双眸。

他正狰狞着一张脸想要到洗手台来,却被闻人湙冷冷地瞥了一眼,只能龇牙咧嘴地暗骂一声转身走了。

“你愿意说给我听吗?”

他终于洗完了手,甩了甩手上的水,就在她旁边坐下了。

“你不问我我想做什么吗?”

“就吃这些?”

耳边是呼啸而过的山风,闻人湙的轻笑如同一抹烟,迅速就消散了,却在她心尖漾出暖流。

容莺僵硬地点了点头,捏着的半块饼干不知道该不该送进嘴里。

他低笑一声,俯身去吻她。“当初说你怯弱,是我眼拙了。”

“哥,你……你吃饭了吗?”

“继续换。”

“还没。”

“若仍旧不通。”

虽然知道闻人湙脾气没那么好,但第一次看见他打人,心底还是觉得有些震惊。这人那么会装,现在被她撞破了,估计对她很不爽,以后不会找她麻烦吧……

“那就再换一条路重新来过。”

容莺坐立难安,尴尬到想立刻离开。

闻人湙又问:“若此路不通呢?”

“你吃……吃饼干吗?”

容莺在见到此番景象的时候便豁然开朗,半点纠结都没了,指着远方说道:“我想通了,前路再难走,总要试过才知晓。从前没有人尝试的东西,我为何不能做第一人,只有登到山顶才能见到好风景,旁人口中的错对又有何妨,世上的路未必都要选择最容易的那条。”

闻人湙看她吓得说话都说不利索,竟莫名笑了一声,随后把她手上没塞进嘴里的半块饼干给吃了。

闻人湙垂眼看她,眸光清浅柔和,问她:“现在想通了吗?”

容莺望着手机上的时间,迫切地希望快点午自习,好找个合适的理由离开这尴尬的局面,谁知闻人湙却主动解释了起来。

她突然就明白了,为何上山的路这般艰难,却还是有人执拗地要去山顶看风景。

“是他主动来招惹我。”

容莺从未在这个角度看过长安城,也从未这样近的仰望头顶星空。此间光景给她带来的震撼无法言说,只能睁大眼欢快地指着一处大喊:“我知道了!”

“那你没事吧。”

远山如墨影重叠,山底下是辽阔的长安,而往上却是一望无际的夜空,明星高悬如珠玉琉璃闪烁,百姓家中的灯火汇聚成成河或散落如星。极目远眺,偌大的天地仿佛没有尽头,壮阔山河与人间灯火都在眼下。

“没事。”

容莺被闻人湙放下,也终于见到了眼前这片难以形容的辽阔景象。

梧桐枝叶挡住了刺目的光线,只留下斑驳的光影穿过叶片的缝隙投映下来,落在地上像是散落的金箔。

山风豁然袭来,夹杂着山间草木的清新,站在此处连耳目仿佛都变得清明。

闻人湙的校服上光影交错,他仰起头叹了口气,说道:“上课前五分钟叫我。”

登上山顶后,容莺才发现此处竟然是一片平坦的空地,无非是野草茂盛了些。

说完他就靠着容莺闭上了眼。

夜幕之后,山中变得更加昏暗。闻人湙小心行走,中途也曾险些被绊倒。

容莺感受到肩上一沉,小心翼翼地扭过头打量身旁人的脸。

“因为不甘心。”

闻人湙的皮肤很好,就像女孩子一样白,鸦羽似纤长浓密的睫毛,在他眼睑下映出一片阴影。

“那我们为何还要往山上走?”

她其实不是第一次这么近距离看到他的脸,但还是会忍不住心跳加速。

容莺从前也想过往去看看山顶的风景,即便是摔伤也没有打消过这个念头,只是多少还会因为没有路而退却。闻人湙这番话,莫名击中她心中某个地方,让她腹腔都仿佛热了起来,被山风吹着也不觉得冷。

只一眼她便收回了目光,努力平复自己的心情。

闻人湙并未问她要做何事,而是说:“此处的确没有路,却未必走不通,只是杂草乱石较多,偶而有荆棘坑洼,比起平常的路要难走,若不留心还会摔下山。”

短暂的午休时间,也随之莫名变得漫长了起来。

容莺尚未下定决心,因此说出来也觉得没什么底气。“我还不知是否可行,若真的去做了,也许会失败,甚至会让世人讥讽,又或者我要做的事本就是错的……”

午休结束后,闻人湙回到教室上课。等到晚自习的时间出去了一趟,再回来桌子上就放着巧克力和慕斯蛋糕。这样的事对他还是对班上的人来说,都已经是习以为常了,这次他也如往常一般,眼睛眨都不眨,直接将东西都丢进了垃圾桶。

他说:“你近日有心事?”

从前他还能耐着性子让人别送,后来次数多了,索性不再理会。

夜色逐渐深了,山顶的风格外大,吹得二人发丝交缠,灌了风的袖子呼呼作响。

同学们看到这个举动,纷纷噤声不敢看他。

闻人湙将她稳稳地背着,踩过脚下的杂草荆棘,继续朝山顶走去。

过了片刻,有同学转告,老师让他去一趟办公室。

容莺当然明白他是什么意思,面上不禁泛起微热,也不再犹豫,顺从地趴了上去。

办公室就在走廊中间,闻人湙就要走进去的时候,撞见了抱着厚厚一沓作业本出来的容莺。二人对视一眼,他抿了抿唇,却没有开口。容莺压低声音,说道:“你中午没吃饭,我给你买了巧克力和蛋糕,你看到了吧。”

前段时日闻人湙病恹恹的样子让她心有余悸,生怕过度劳累又让他一病不起了。谁知闻人湙听了这样的话,竟也不悦了起来,微眯着眸子,意有所指道:“我身子是否安好,若你体会的不够真切,今夜回府可以再试试。”

闻人湙愕然片刻,皱眉道:“你送的?”

“你要背我?”容莺迟疑了。“你身子真的没事吗?”

“对啊。”她顿了顿,又说:“不是很甜,你还是吃了吧,放学好晚的。”

而后闻人湙突然俯身,示意她趴在自己肩上。

他神情有些古怪,只说:“嗯,你先回去。”

天色越发昏暗,容莺停下脚步休息,被他抱在怀里喘息。

等闻人湙从办公室回来,没有立刻回座位,而是径直走到了教室后面的垃圾桶前。坐在后排的同学还以为他又收了情书准备扔呢,就见他弯下腰,从里面捡出了才被他扔进去的零食。

钟声逐渐远去,眼前的道路也越发狭窄,杂草逐渐挡住了视线。

方才还有人声的教室,忽然间就安静了,一个个都噤了声盯着闻人湙看,似乎在看一个怪物。

“我们可以走出一条路。”

他扫了众人一眼,班上人又齐齐扭过头继续做自己的事。

“再往上走就没有路了。”

垃圾桶里都是些废纸,蛋糕和巧克力落在最上面,倒也没沾上什么。他撕开包装咬了一块,微苦的巧克力在口中融化。

容莺以为闻人湙要在此处停下,谁知他竟牵起她的手,继续朝着山顶走。

闻人湙闭了闭眼,鼻尖仿佛又萦绕着茉莉味儿洗衣粉的香气,分明很淡,却缠缠绕绕,怎么都挥散不去。

此刻日暮西沉,天际映着橙红的晚霞,飞鸟划过留下一抹残影,珑山寺的晚钟也在此时被敲响,山中传遍了清远厚重的钟鸣声。

晚上放了学,值日表排到了容莺,小组的同学有些推诿,她又比较老实,最后教室就剩她一个人,闻人湙就半挎着书包在门口看她。

他从前的确是为此赔过许多次罪,加上这次道歉也非常诚恳迅速,容莺并没有置气太久,等见到珑山寺的山门时就已经把方才的事抛在了脑后。

“怎么又是你?”

想起这些往事,容莺心中不禁升起了怨气,路上闻人湙与她说话一应不理会。他多少也能猜到她的心思,说道:“此事的确是我心肠歹毒加害你,还望你不要与我这等卑鄙小人计较。”

她无奈道:“轮到我了呀。”

珑山是附近最高的山峦,而珑山寺仅仅建在半山腰的位置,因为山顶没什么路,容莺从前年纪小,执拗地要爬上去看看,反而从山坡滚下去摔伤,后来才知晓是闻人湙嫌她烦,刻意让封善害她出事。

闻人湙他们班按照成绩排名做值日,所以从来都没有轮到过他。

接下来的路,封善与侍女在山脚下等着,闻人湙则领着容莺前往。

路上的时候,容莺才敢问起中午的事。

行了一个时辰,他们才来到珑山脚下。此刻的珑山从山脚下观望,山中红黄交错,大片斑驳的红枫与橡树掩映着。山中不知岁月长,上山的石阶一如从前模样,四周的花草也因为入冬而逐渐凋敝。

“那个人不会再找你麻烦吧。”

说起来,容莺也有许久不曾去过珑山寺。随行的人只有封善和一个寡言的侍女,封慈则被送去了处理旁的差事,以免闻人湙见到了压不住火气。

“不会了。”

“走吧。”闻人湙也不等她准备,拉过她的手走出院子,吩咐人准备好马车与茶点。

“蛋糕你吃了吗,应该不难吃吧。”

“今日去?”

“挺好的,谢了。”闻人湙自然而然接过她的书包。

“不过是吓了她一次。”闻人湙将此事轻飘飘地揭过去,说道:“今日天朗气清,留在房中未免无趣,听闻珑山今年的秋枫开得不错,我带你去游玩可好?”

第二天一早下了雨,容莺起床已经晚了,又害怕迟到,连早饭都没来得及吃。闻人湙不慌不忙,劝不住她后就慢慢在后面走。因为他成绩好迟早被保送,老师一句也没过问,看到他手上拿着早餐还说道:“别在教室吃,对同学们影响不好,去办公室吃完了再进去。”

等人走后,容莺才问他:“你对崔清乐做了什么,她怎得如此怕你。”

闻人湙应了一声,就在办公室写题,等早自习铃声快响了才起身,拿着尚有余温的早餐和本子去了六班。

闻人湙面对容莺疑惑的目光,也只是戏谑地挑眉,并未理会崔清乐的反应。

六班的人都认出了闻人湙,目瞪口呆地看着他走到容莺的桌子前。

容莺见她神情突然变化,还以为是身体不适,扭头却发现了闻人湙,正感到不解,崔清乐便匆忙行礼要道别。

“不是吧,闻人湙怎么来我们班了?”

容莺应下后,崔清乐欣喜万分,忙与她道了谢。随后一抬眼看见了站在门边的闻人湙,心跳几乎都停了一刹,脸色霎时间白了许多。

“他不会和容莺有仇吧?容莺给他递情书把他惹毛了?”

崔氏虽然会莫名其妙多一个嫡女,但如今以容莺的身份,完全能挽救没落的崔氏一族,可以说是两全其美的好事。

“好近好帅,救救我,这是真的吗?”

崔清乐说得十分委婉,大意就是如今按照身份来算,闻人湙算是容莺的堂兄,二人成婚难免要被被口诛笔伐一阵子。不如免去这个麻烦,让容莺寄名于崔家,编出一个曲折坎坷的身世,谎称她是被抱入皇室替代故去皇子的崔家嫡女。虽然听着十分像话本里的故事,但百姓们都更愿意相信这样的离奇传闻。

容莺趴在桌子上睡觉,对此一无所知,直到闻人湙将她拍醒。

“公主如今的身份恐多有不便,崔氏望得到公主荫蔽……”

“吃完了再睡,笔记给你放这儿了。”

容莺颇为意外,便问:“那你缘何会来找我?”

她哑然,愣愣地望着他走出去。

比起被开膛破肚的流匪,如今崔氏女眷和不少旁支能存活,已经是他手下开恩。

一直在窃窃私语的同学直到闻人湙的背影消失不见,才突然爆发似地出声,开始了激烈地讨论。

她也是后来才弄清楚,原来自己的兄长背着她算计容莺,想害容莺失去清白后死在流匪手上,让闻人湙彻底了却对她的心思。就是这一行径才为崔氏带来了滔天大祸,若不是闻人湙顾念着他们祖上恩情,整个崔氏满门都逃不过这场劫难。

容莺被问得烦了,只好说:“那是我亲戚,真没谈恋爱,绝对没有。”

山匪传出掳走的公主的流言后,这流言又无声无息的消失了。

——

崔清乐愣了一下,立刻摇头。“公主言重了,当初我贪慕权贵心志不坚,而我兄长又暗中加害公主,才会让崔氏落得如此地步。应当是我们有愧于公主。”

尽管她解释过了,流言还是不胫而走,闻人湙谈恋爱的事纷纷传开。渐渐的他从垃圾桶里把容莺送的东西捡回去的事,也传到了容莺的耳朵里。然而对于这种离谱的传闻,他也一直没有要辟谣的意思,任由其越说越夸张,以至于连老师都知道了。

料想崔清乐是要恨死她了。容莺如此想着,说道:“是我有愧于你。”

好在闻人湙的成绩没有受到丝毫影响,容莺的成绩也一直在进步,老师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月考后容莺数学没考好,正在办公室挨批评,闻人湙进去拿卷子,老师立刻就停下了,转而语重心长地对他说:“闻人湙,你数学成绩这么好,回去好好教教你的小女朋友。”

毕竟当初是她哄骗崔清乐替代她嫁给闻人湙,谁料事发后闻人湙宁肯背负耻辱也不认账,反下手处置了崔氏满族,害得崔氏兴旺的美梦破碎。

容莺愁眉苦脸地瞪了他一眼,闻人湙轻笑一声,应道:“知道了,老师。”

“找我?”容莺略显惊讶,随后又感到羞愧。

然而也有些人相信他们两个真的是亲戚,偷偷往容莺的抽屉里塞了情书。

崔清乐没有再走,而是叫住了她,神色也有几分不自在。“我是来找公主的。”

晚上回家的路上,闻人湙十分自然地牵过她的手,另一只手上捏着情书,正在挑剔地对情书做出评价,从文笔到字迹都挑剔了一遍,最后还要发出一声不屑的冷笑。

猜想崔清乐是来找闻人湙的,容莺抱起容妱,对她微微一颔首,“帝师就在房中,崔娘子请进吧。”

她弱弱道:“也没有那么差吧,他人还挺好的。”

崔清乐来拜访的时候,容莺正在教容妱走路,二人面面相觑颇为尴尬。

闻人湙盯着容莺。

在被闻人湙抄家之后,崔氏一族门庭冷落,崔清乐身为嫡女,毅然决然站了出来,担起了整个家族的重任。在洛阳兵败之时,仍然力排众议,不顾族人反对选择站在闻人湙这边,又去游说了其他望族,这才让崔氏在朝中又有了一席之地。

她改口:“是挺差的,我一点也不喜欢他。”

听闻二人婚期将至,许久不见的崔清乐找上了靖昌侯府。

他这才缓了脸色,问道:“晚上想吃什么?”

然而横亘在他们二人之间还有一个最大的问题,那就是容莺的公主身份。虽然闻人湙并不在乎世人眼光,但总要顾忌容莺日后如何自处,总不能让她也背负一个败坏伦常的名声。

“酒酿圆子,要冰的。”

容莺在闻人湙奄奄一息时说的几句话被他记得清楚,于是一醒来便想好了与她成亲的事宜,几乎不用做什么准备,只要定下良辰吉日便是。嫁妆聘礼还是用具早已备好,首服与礼器也是一应俱全。

他提醒道:“你今天还在咳嗽。”

闻人湙病愈, 容恪才算松了一口气,看他的时候也不觉得面目可憎了。

“就吃半碗。”

闻人湙病好后,等着他处理的事还有一大堆。国不可一日无君,大周迟迟没有新皇登基,迟早会有狼子野心的人妄图夺权。

“热的,凉的不行。”

容恪曾经只管行军作战, 从未被教导过如何处理朝政, 闻人湙甩手不管了, 他便只好勤奋地学习。然而对朝事半知半解的下场就是和稀泥,以至于偶尔会被气急的朝臣指着鼻子训斥。曾经有许三叠的帮衬还算好说,然而许三叠并不是个太靠谱的人,被提拔为了御史大夫后依旧如此,身为御史反而被其他官员上折子点名道姓的骂。

容莺妥协道:“那好吧。”

如今皇位空置, 大小事务由朝臣各自商议,最后再经由容恪决定。然而朝中臣子临时凑起来的, 立场也十分混乱,有曾经闻人湙一手提拔的人, 有为大周立下功绩的老臣,也有被扶持的寒门子弟与世家望族。

进门之前,两人交换了一个吻。

闻人湙能醒来, 对众人来说都是件好事, 连容恪都松了一口气, 派人又往靖昌侯府送了几大箱的补药。

第二天在办公室相遇,他们一前一后打了个喷嚏。

容莺不甘心,一声声地呼喊闻人湙, 坚持对着将死的他说话, 即便这些不能传入他耳中被听见。

老师阴阳怪气地戏谑道:“感情这么好,感冒都传染啊。”

闻人湙服药后昏睡了整整两日, 失去意识后几次呕血,将被褥反复染红。随着他的呼吸越来越弱,到最后几乎看不见胸口的起伏, 白简宁已经不忍再看, 预备着让容莺去准备后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