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其不可而为之,你有点像他,不,有时会犯傻。”
“你想多了,这本来就是他的命数,想逃也逃不了。”
“我已经不是小孩了。”
“如果换成是我知道你的目的,应该能跑多远就跑多远。”
“你一直都长不到。”
“小孩才好骗。”
“哥,我生气了。”
“真的只是个小孩,一点见识也没有。”
……
……
“你是广常山的神仙吗?”离这方圆百二十里有一座仙山,名唤广常山,却是离这儿最近的。听说那里的仙者一个个脱胎换骨,还会很厉害的法术。爹爹说,明年有机会,就让他去广常山拜师,科举应试诚可贵,但家里出一个神仙更了不得了。神仙会点石成金术,等学有所成,家里便大发横财,然后爹爹会向皇上举荐,让他当个国师什么的。
黑衣人没有回答。
向远本人虽没想那么多,他爹爹却是这么为儿子筹划的。
“那是什么?”
黑衣人回神,淡淡说:“算是吧。”
“不是。”
向远一脸喜不自胜,激动万分:“我明年有可能要去那,你会是我师姐吧?到时候还请多多关照啊。”
“你是凤凰变的神仙吧?”向远天真狂喜问。
黑衣人摸摸下巴:“明年我会去的。”
这下更笃定了猜想,向远欣喜若狂。一个神仙耶!长这么大自己还是第一次见到神仙,神仙都是这样稀奇古怪的吗?
向远没听出话里的含蓄,可当真对她提升了不少亲切感。这人虽看上去那么怪了点,身上还伴有种莫名的压抑,但毕竟是个神仙哪。
黑衣人点点头,并不否认。
向远就这样静静地看着她,直勾勾的注视不容掩饰。小孩还不晓得许多礼数,黑衣人倒丝毫不见怪,看不出丝毫生气的样子,反倒是一副无所谓得放任态度,什么都不管。
向远又看向黑衣人,这下眼里不仅有欣喜之色,还有崇敬之情,情不自禁道:“你……怎么弄的?”脑海中闪现一个念头,突然来了句:“你是不是神仙?”
须臾,向远想起了什么,说:“我叫向远。向是方向的向,远是远方的远。向远。”他黝黑的眼睛里闪着熠熠光芒,如天上的星辰。
好神奇。
黑衣人嘴角勾起,一个好玩的样子:“向远。那你知道有这么一句话吗:‘士不可以不弘毅,任重而道远。仁以为己任,不亦重乎?死而后已,不亦远乎?’”
向远终究孩性,瞧着好玩。看了黑衣人一眼,又见泡泡向自己弹滚过来,食指轻轻一碰,泡泡居然破了,化为星星,许许多多,像萤火虫一样,围绕着他,渐渐升空。向远探头仰望星空,目送它们的远去消失。
向远摇摇头:“先生没有教过。”
“不会认错。”黑衣人说,手里不知什么时候多了一个亮闪闪的东西,是一个透明的泡泡,却不任怎么捏都不会破。她将泡泡随手一丢,泡泡居然像小球一样弹起来,一落一弹,很有意思。
黑衣人难得地笑笑:“你以后会知道的。”
沉寂片刻,向远深吸了一口气:“你是不是认错人了?我根本不认识你。”
向远怔怔地瞅着她,尽管神秘,但感觉不坏。他突然很想告诉黑衣人,他的名字的出处,是“非淡泊无以明志,非宁静无以致远”。可不知为什么,没有勇气说出口。憋在心里闷闷的,十分难受。这就是大人所说的遗憾吗?
“因为我受到规则的限制。”黑衣人似乎看见向远茫然,却没有多做解释。
“你呢?你叫什么?”
向远难以置信地说:“以后?那是以后的事了,你怎么会知道我会帮你,我根本不认识你!而且,你不是说会实现愿望吗?既然如此就给你自己实现好了,干嘛还要我帮忙。”
黑衣人一顿,含笑不语。
“因为你以后会帮我个大忙,我提前来谢谢你。”黑衣人邪笑道。
向远抓抓后脑勺,说:“你不说的话,我就不知道怎么称呼你了。”
“愿望?你有这么厉害?你为什么要帮我实现?”向远面上有挑衅意味。
有些小孩没像大人那样刨根问底,向远就是这样的类型,倒省了她不少事。
“你是谁?”向远警惕起来,这只凤凰和傍晚见到的很像,可是它居然可以变成人,而且变的还是这么奇怪的、看上去不善的人。虽然听说凤凰一般都是好的,但谁知这只是不是特别的呢?她的笑容愈发诡异,答非所问:“我可以帮你实现愿望的。”
见那人没有打算说的意思,向远只得道:“那我就叫你凤凰吧。”他说这话时有点口齿不清,风又大,没指望她能听见。
他正惊异着,那人嘴角已噙了一丝邪恶的笑意,向他伸出手,阳气而又伴随着魅惑的声音:“你好。”像是个女的。
可那人居然意外地莞尔一笑:“好。”
那只凤凰焕发流光,流萤飞舞,落地间不到半刻就变成了一个神秘的黑衣人。这黑衣人披了件黑色的大斗篷,兜帽遮住了大半张脸,只露出下半白皙细嫩的脸,高挺的鼻子,浅红的菱唇,依稀能看到那人里面所穿的黑色衬衣,白边花纹,配流光溢清银链系带,一双黑色流纹鞋若隐若现于袍底。
向远一愣,暗暗自喜,想起爹爹曾说的话,装模作样道:“凤象者五,五色而赤者凤;黄者鵷雏;青者鸾;紫者鸑鷟,白者鸿鹄。”还有什么“甘露从天下,醴泉自地出,凤凰来仪,神爵降集”,凤凰来了是好事。
向远喜不自胜,却见这凤凰也在盯着他,他好奇地打量着。
赤者为凤,那天,她像烧了碧落的晚霞,尾随着一缕袅袅轻烟,如烙印一般铭记在了他的心底里。
有夜风拂过,凉凉的,带来渴睡的清丝气息。他正合眼欲睡,眯眼间忽然发现一团流动的火焰飞来,宛如飞燕。他重又睁开眼,不自信的拿手擦擦。那是一只火凤凰,就歇脚在他面前,凤眼盈盈,似乎带着笑意。
“你知道南山先生吗?”向远捧着脸,觉得眼前的人怎么也看不够。他的两只眼睛又黑又圆,闪闪发着光,像天上的星星一样,其中倒影的,是另一个人的影子。
明月皎洁,众星拱之,向远手枕在瓦上,嘴里叼着一个草根,晃荡着脚,在房顶上望牛郎织女星。
“不认识。”淡然的声音,与主人一样从容沉静,不多问,也不多说。
他在书房里翻了翻古籍,那些记载五花八门,也不知道哪些可靠,那些不可靠。向远只凭着感觉辨认该看的书。过了会儿,又觉得没劲,干脆丢到一边自个儿玩儿去了。
向远咧嘴道:“几个月前我爹爹带我去南山先生那里听琴,说是个隐士,很了不起的。他自诩清高,将自己比作山和水。那里还有几个名士,大家一起坐在树下听南山先生弹琴,超好听。”
一路回家的向远脑海里装了许多想法,他打算好好寻些有关凤凰的知识,不懂问爹爹,然后再在朋友面前装威风、耍酷。
“你听得懂他在弹什么吗?”她问了一句。
向远立刻得意起来,浑身飘飘然,更加吹嘘了几番,大肆渲染。时近黄昏,小孩们也各自回家了。
向远张口又闭上,说:“呃……不怎么……懂。”
“哇。”大家露出欣喜与崇拜的眼神。虽然一个字都听不懂,根本不晓得向远到底说了啥,但见他像教书先生那样能引经据典,小孩们或多或少都产生了了一种崇拜的心理。
……
“它……”向远想起爹爹教过他的话,摇头晃脑地念了出来,“有鸟焉,其状如鸡,五采而文,名曰凤皇。《禽经》云:‘雄凤雌凰,亦曰瑞。者,百鸟偃伏也。羽虫三百六十,凤为之长,故从鸟从凡。凡,总也。古作朋字,象形。凰者,美也,大也。’”
“我忍不住想笑了,让这么小一个孩子去听琴,资质平庸不说,没有一颗琴心还真难深刻体会。对牛弹琴,浪费浪费。”
“有多厉害?”一人用挑衅的眼神看着向远。
“糟蹋琴声?哥,你啥时这么高雅了?”
向远见那些小伙伴们只顾说笑,把自己晾到一边,很生气:“凤凰很厉害的!”
“我一直都很高雅,很有节操。”
小伙伴们都笑了,旁边一个小孩拍了一下那偏胖男孩:“得了吧,你就知道吃。”
“你可以做法吹一口气,把这全镇的牛飞到天上,再对着它们弹琴试试,看是否真如所言。”
一个偏胖的男孩吸着手指:“那鸟有多神奇,是不是很好吃?”
“别吓着这孩子,他还小。”
“切——”大家都不屑道。
“别吓着牛。”
向远张口结舌:“你们爹娘没给你们讲过吗?凤凰是一种很神奇的鸟。”
……
“不知道,”大家异口同声说,“我们都不知道。”
向远见黑衣人没再说话,以为让她失望了,心里不知怎的有一苦涩,说:“没事的,我多听几遍,应该能懂的。”
向远瞪大眼,夸张地张大嘴:“你连凤凰都不知道啊?”
“真心不懂,听多少遍也没用。而且,我对琴,也不感多少兴趣。”黑衣人说。
大家互相看看,无不茫茫然地看着向远,其中一人问:“凤凰是什么?”
“真的?”向远不知不觉涌起一丝喜悦。
“哎,我见过凤凰的。”向远对小伙伴们说。
“当然。”黑衣人说。
那一日傍晚所见到的奇景给向远造成了极大的影响,翌日一大早他就迫不及待地召集了小伙伴们,倚在一棵大树旁,绘声绘色地讲着。
“嘻嘻,其实我也不怎么喜欢琴。不过突然想起来,很想听,现在很清静,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反正就是觉得如果有琴声,这环境一定会变得很优美。”
“下界前你不是说名池畔的凤凰花开得很盛吗,我就来了灵感。”
黑衣人没说什么。手轻轻一拂,面前立时出现一面天蓝色的琴,冰身玉弦,泛着隐隐的光辉,有如流动着的月光。她低首,亲手抚弹,言浅意深,音节流亮,动作行云流水,声宛如天籁之音。
“我好奇的是,你怎么把自己变成了凤凰?”
成全你现在的任性,体谅你以后的艰辛。你曰我凤凰,我便予你一曲《凤求凰》:
“我是故意的,而且他就算怀疑又怎样,还不是没有十足的证据。”
凤兮凤兮归故乡,遨游四海求其凰。
“你和你的化身都有一种相似之处,他日可能会让他起疑心。”
时未遇兮无所将,何悟今兮升斯堂!
“时候差不多了。”
有艳淑女在闺房,室迩人遐毒我肠。
“那你打算现身了?”
何缘交颈为鸳鸯,胡颉颃兮共翱翔!
“我是看着他长大的,他不该在这时发生意外。”
凰兮凰兮从我栖,得托孳尾永为妃。
“一眼晃去,白驹过隙,这孩子长这么大了,今天还是你的分魂救了他。”
交情通意心和谐,中夜相从知者谁。
那只凤凰振翅飞翔,带了一身灭不尽的火焰,似拥有着深不可测的力量。神不知鬼不觉处,这么一段对话。
双翼俱起翻高飞,无感我思使余悲。
“凤、凤凰……!”向远不禁道。
相遇是缘,相思渐缠,相见却难。山高路远,惟有千里共婵娟。因不满,鸳梦成空泛,故摄形相,托鸿雁,快捎传。
向远回到了庭院,无所事事地攀爬上一棵苍翠的老树,分开枝叶,挑开绿意,抬首望向天际,忽然间瞪大眼睛——晚霞天一头,有一鸟形的火焰,扑腾着双翼,流光溢霞,如一缕轻烟愈来愈远。
喜开封,捧玉照,细端详,但见樱唇红,柳眉黛,星眸水汪汪,情深意更长。无限爱慕怎生诉?款款东南望,一曲凤求凰。
“是。”南旦喏喏应了,转眸却见双翠嫣然一笑,心里舒畅了不少,很多不快散去大半,忙回以微笑。众人聊了会儿,无趣也都散了。唯独向远,在众人离去时别有深意地看了眼南旦,不管他双眼视线只跟随着双翠没注意,转身而去。
向远喜得抓耳挠腮,等她弹完便迫不及待地问:“真好听,这是什么曲儿?”
老爷说:“他们做生意的谁没个难处,总要生计,犯不着和他们计较。”
“《凤求凰》。”黑衣人言简意赅,没有多做解释。
南旦挠挠脑袋,又说:“老爷,双翠姑娘说的也有道理,是他自己品行不端正,上回还给我们少秤了半斤猪肉呢。”
向远见她如此,也没多问,坐在她旁边,托着腮拨弄着琴弦,指尖每一挑动,都发出悦耳的声音。
说得大家都笑了。
向远听了会儿,有些累了,打了个哈欠,见身边的黑衣人还在,心里说不出的有了一种叫满足的东西,睡意逐渐拢上来,来不及多想什么,便进入了梦乡。
南旦连连点头:“可不是,要不是他,也不会闹出着许多事。女人不好惹,奴才今儿是信了这话。现在他死了,全市高兴还来不及呢。”
黑衣的凤凰,为什么你是凤凰时是像火一样的颜色?还以为是天空烧着了。
双翠卖好道:“说起来,也是那卖猪肉的缺德,活该遭了报应。”
黑衣人停手,琴音戛然而止,她蓦然喃喃道:“凤凰,何谓凤,何为凰?”
老爷毕竟是老爷,见多识广,知道民间是有妖怪作祟之说,皱眉道:“好在没出什么事,不然……”意味深长地看了眼夫人和她怀中的向远,夫人一脸肃穆,没有像其他人那样被南旦的一番话吓得大惊失色,淡然颔首。老爷嘱咐南旦以后不许再提这事,家人也不得私下里再说。
雄凤雌凰,这小子估计连的凤和凰的性别都不分。
“哎哟,吓死奴才了,你们是不知道,那妖怪头发特别长,眼睛特别大,个子特别高……”南旦给老爷一家子绘声绘色地讲他在市里遇到的所见所闻,丫鬟小厮乳娘婆子等也来跟着凑热闹听故事。南旦添油加醋 ,把事儿说得凶险了几分,竟像是他和少爷九死一生才捡了小命回来的,可不把众人唬了一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