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昏,有点冷,街头的行人渐稀。向远独自一人晃荡着,不知何去。他想找个干净无人的地方,布下结界,简单地过一夜。可他很快就发现了不对劲,停住脚步,回首望向一角,那里,真的站着一个男子。
男子没有说什么,喝完酒就走了。向远来不及挽留,望着他渐渐离去的背影,心里生出一种怅惘。
“是你!”向远一脸惊喜。
“嗯,我是修仙的。”
“我还欠你酒钱,等有了钱就还你。”男子说。
“你是哪里的弟子?”
“哦。那个……”
“是啊。”向远心里自鸣得意。
男子说:“我不清楚你住哪,就不知道到哪还你钱,所以一路跟着你。”
男子一怔,注视着向远:“广常山,那好像是仙山啊?”
向远笑道:“其实,我没有固定的居所,随便捡个干净的地方就能睡了。”
向远笑道:“广常山弟子,向远。”请多多指教。
男子微微皱眉,忽然说:“小心!”
男子打量了一下向远,说:“兄弟哪里人?”
习武之人自有警惕,话音刚落,数十道黑影现身于高墙上,齐跃道两人跟前,将他们团团围住。
“你要是想喝,我叫他们多筛点。”向远说。
小巷内,寂静无行人,杀气弥漫。
男子将碗中的酒一饮而尽,赞叹道:“好酒!”
锋芒一闪,男子错开步伐,暗涛翻涌,刀意追随而至。男子神色不变,双手扣上腰间,拔出随身携带的双刀。
旁人陆续收回视线。
“武游祥,今天又有雇主买你的命,”当先的蒙面杀手道,“价钱是上回的两倍,所以这回我们是拼了命,也要将你杀死!”
老板见状,点点头去招待其他客人了。
武游祥无奈地说:“看来,我今天是死定了吗?”
向远为他斟了一碗酒,对老板说:“你们忙你们的吧,有需要会叫你们的。”
“没错!”
向远忙起身,热情地招呼他坐到自己这里。那男子难得看了向远一眼,果真坐下了。
“你叫武游祥?”向远看着那男子。
那名男子看上去有些疲惫,虚浮的步伐使他看上去好像马上要摔倒了,整个人看上去没什么精神,与比赛时的他判若两人。
“嗯,我就是武游祥。武林帮排行第二十一,也有人管我叫武二十一。”武游祥面对死亡,没有一丝害怕,反和向远谈笑风生。
随着他的走近,向远的眼睛蓦然变凉了。是他,那个赤手打败妖兽的男子!
有人留意到了向远的存在:“那小子是谁?”
门口的光线非常暗淡,一个魁梧的身影摇摇晃晃地走进来。
“管他呢,先拿下武游祥。大伙儿一起上!!”杀手头头手一挥,杀手们举着兵器就冲了上来。
伴着这让人听起来觉着有点特别的声音,无数双目光望过去,
武游祥驾着双刀,正要与敌人血浴一场,却被向远一只手拦住:“让我来。”
附近一声沙哑的声音道:“老板,有酒么?”
武游祥挑挑眉,饶有兴味地看向远,这看上去比自己矮半个头的小家伙会搞什么名堂。
向远生平没喝过酒,今日正好享享福。他夹了一个烧麦放在嘴里,大觉美味,登时狼吞虎咽起来,筷子一扫一个。
只见向远不慌不忙,手中掐了一个法诀,顿时头顶传力啊一声轰隆的巨响,下一刻,一道闪瞎人眼的雷电便劈在了那些杀手面前的地面上,裂开了一个老大的口子,焦黑的地面犹有火星。
新鲜的菜肴上桌,还有一大碗老酒。
武游祥两眼一眯,说:“向兄弟,身手不错啊。”
冷风吹旗,向远进了一家酒店,里面坐了不少人,其中大半都佩刀带剑,看样子是走江湖的。老板与伙计忙着招呼张罗,还算是热闹。
“过奖过奖。”向远摸摸脑袋笑道。
向远默默起身,随着那些观看表演结束的人一道散场,临走时,有意无意地望了一眼那打败妖兽的男子,却不知对方早已不见了身影。
杀手们又惊又恐:“头儿,这小子会妖法,怎么办?”
“不愧是武二十一,出手如此高超,用力如此威猛,连妖兽都不是他的对手。”
杀手头头横剑道:“什、什么妖法,待我……”
“好!二十一好样的!”
他话还没说完,头顶又是一声巨响,接近着,又来一道闪亮的电劈在了那杀手头头身前不到一尺的距离,顿时砸出了一个人膝盖高的黑焦深坑。
妖兽没有用妖力,才会被凡人打败吧。
杀手们大叫一声,落荒而逃。
然后,男子大喝一声,快步跑到妖兽跟前,使出连环拳,妖兽一只爪子袭来,他将身一躲,而后双手如同展翅,一跃跳上妖兽的脊背,揪住杂乱的鬓毛,狠狠一拽。妖兽仰头嘶鸣,那男子不罢休,一顿铁拳劈头盖脸地打下。妖兽努力仰脖子想把男人咬下来,却如同蛇被捏住了七寸,无能为力,它东奔西跑,急得团团转,却只有被打脸的份。不过一会儿,它就趴伏在地上,耷拉着脑袋,蔫蔫的认输了。
武游祥倒还镇定,待向远收了术法,赞叹一番。
男子抖擞精神,有条不絮地绕着妖兽走了半圈,他从随身的挎包里掏出一个白面馒头,一口全部塞进嘴里,嚼着嚼着,很有滋味。
“其实早上和妖兽大战一场,我的内力已经剩得不多,对刚才那一局面,我也清楚,凭我的刀法再怎么高超,也绝不是那些人的对手。我不光欠你酒钱,还欠你一条命。”武游祥说。
妖兽吼叫一声,观众席喝彩声一片。
向远已经找到了一个理想的角落,布下结界,遮风挡雨,不热不冷,他和武游祥可以在此过一夜。他说:“这也没什么啦。”
向远再仔细一看,只见那人剑眉星笔,相貌不俗,心中一喜。
武游祥盯着他说:“你将要去哪儿?”
下一位,是一个黑发男子,身材魁梧,不紧不慢地走来。向远望着那人,简单的束发,内搭堆堆领白色衣,外穿蓝灰短袖开衫,步伐从容,面对比自己强大许多倍、比自己高出几个头的妖兽,没有一丝惧意,心中有丝满意。
向远坦然相告:“我要去寻找一个人……就像你说的,我欠她一个命。”
一名武林高手被妖兽的独角撞飞在地,几名侍女扶着他离开。
“既然这样,我和你一起去。”武游祥说。
这头妖兽三头三尾,长得像狗像狐又像狮。长得这么磕碜。
向远说:“我还不知道能不能找到她。”
向远微微皱眉。冒着生命危险,就为图个名头,有什么意思?
“你要怎样才能找到她?”武游祥问。
“今年的这头,据说是太子殿下亲自去妖界,无意驯服的,应该比往年更安全点,可终究是妖兽啊,再有灵性也会吃人的。”一名年轻人说。
向远会议庞过说的话,说:“这个只有我们仙门的人才懂,说了你也听不懂,总之我是要去找她的。”
而今,武林大会星宿云集,门派罗列,人山人海的,真是要几年才得一遇的盛况!不少来自五湖四海的豪杰不顾千辛万苦,跋山涉水,奔波而来。最前面的位子,想必是给那些大人物坐的。好在,这里位子还很多,人,也仿佛比聚集的蚂蚁还多的多。
“那我就和你一起,我可是武林榜上二十一名。”武游祥说。
他听旁边的人言语中提及,原来武林榜上的高手若想排入传奇榜前十,必须经过一场与妖兽的对决,并得出胜利。这对凡人来说,还真是有难度的。不说妖兽有多凶猛残暴,单是比试时它就不配合,伤了人可如何是好?而且规定里,还必须要徒手相搏,不能用兵器。
向远笑了,说:“好。”
那里却是有一大片空地,周围筑起高高的观众席。向远拣了一个空位坐下,望着下面那一声声发出咆哮的妖兽,心中不免疑惑。武林大赛,不是人与人之间的对战吗?怎么会有妖兽的参与。
他们寻了一家酒楼,旁边有两个乞丐,一老一少,蓬头垢面,衣衫褴褛。那年轻的乞丐见了武游祥,连忙求道:“好汉,给点钱吧,我们父子俩已经有三天没吃过饭了。”
高束着发,一身深蓝色丝绸连帽衫的向远心中一动,脚步不由自主地跟随那几人而去。他若不是自己是修仙之人,不大好混入江湖,不然也会来凑热闹,现下心中一奇,便来到了现场。
向远觉得有趣,看看武游祥。
旁边的说话声无意落进他的耳朵里:“武林大会就要开始了,听说今年新来了一头妖兽,我们快去看看吧。”
武游祥却是面无表情,转脸看了看老乞丐,又转向年轻的,没好气地说:“你怎么又换了一个爹?而且,这人怎么这么眼熟啊。”
正午,天色阴沉。城门重兵把守,一干百姓必须通过登记与搜身才能入城。向远经过简单的手续,顺利进了城。
年轻的乞丐一噎,老乞丐咳嗽一声,居然丢开拐杖,那条染血的假腿也能动了,逃起来跟个风火轮似的。
向远垂下眼帘,沉思了很久。
年轻的乞丐冒汗,武游祥呵呵冷笑,一把抓过年轻的乞丐的上衣,毫不客气地扯了衣带,撩开,几锭银子掉落在地,发出“叮”的声音。
犹不如槿花,婵娟玉阶侧。
年轻的乞丐赔笑:“好汉,我这是开玩笑呢。”
不过说真的,这女子,有三分像绘娘。我写了很多给你的信,但它们都被我丢进了海里,人海茫茫,遇上是幸,而我明白,你可能真的要成为一个过客了。
武游祥面带嘲讽道:“张三,你骗钱的把戏能不能新鲜点。喏,像这个借钱总不还的李四,整个武阳镇谁人不知谁人不晓,就是他被打肿了脸我也认得出来,亏你还让他假冒你爹,你爹不是在金良楼过得舒坦吗?何时沦落到做了乞丐。”
有些话向远噎在喉间说不出来,想到这回去京城,这一程又一程,千里迢迢,一片烟波,那夜雾沉沉的楚地天空竟是一望无边。
张三点头哈腰,不敢辩驳一句。
女子在身旁,将伞往他这儿挪了挪。
武游祥说了几句,就大度的挥挥手。
向远转身望着些微荡漾的河面,久久未回神。
张三见此,一溜烟儿的跑了,连地上放着的破碗都不要了。
女子含笑,伸出白皙的手,取下向远发上的一片绿叶,悄悄藏入袖内。
武游祥叹气,碎碎念:“现在的人,骗钱也不出点新花样,像这种都老掉牙了。说起涨价,他们也算地方一富了,做什么讨饭。”
“好。”
向远凝望了破碗许久,说:“考中功名好去讨饭。”
“我帮你摘下来吧。”
武游祥听了,扑哧一笑:“你说什么呢,谁中了榜还要去讨饭?”拉着向远进酒楼了。
“哦。”向远说。
二人吃着饭菜,忽有邻近一桌低低的谈话声飘进耳朵里。
那女子温婉一笑,说:“你头上有树叶。”
“大哥,我们真的要在晚上动身吗?要知道,夜路可是不好走啊。”
那名女子朝他走了过来,向远仿佛听到了自己心跳的声音。
“你以为我不知道吗?可再不快点就要误期了,若不能按时交货,我们就连裤子买不起了。”
向远有点受宠若惊了,但眼看天色不早,他跟船夫谈好了价钱,便强作镇定,踏上甲板。微风轻轻起,稍乱了的发丝擦过他的脸颊,有点痒。
“说来真是可恨,那些强盗谋财害命,害我们交个货都提心吊胆的,还让不让人活了。”
向远低头看看自己的衣着,一身水蓝色纯净罩衫,因是急着赶路,偶尔有点灰尘,鞋底恐怕还沾了泥。形容不算狼狈,但也不太干净。却又有一个丫鬟走到那名女子身旁,为她撑着伞。女子拿过伞,那模样,虽非绝色,但有绝韵。她的剑眉透着一分英气,此刻望过去反而多了几分温柔。
那些人的话无不透着担心,又极力压低声音,怕被周围的人听见了去。
他醒过神,定睛一看,那女子真的在看自己,看了好久。
向远看着武游祥说:“祥哥,我有主意了。”
他到了一处地方,不敢多留,傍晚时分,夕阳自天际投下浅浅的金色,映照得湖面波光粼粼,杨柳灞岸,一座长亭。水天一色,河上停泊的船马上要出发了,向远眺望西落的一轮斜晖,格外的安静,好像又回到了昔日在府中刁蛮任性的少爷公子哥,只是他那颀长的身影显得温雅淡然,带了分暮色的一点孤寂,仿佛整个天地间,一时只余下这一抹背影。他转而盯向河上那艘唯一的船只,上面已经有一个女子,芙蓉面,杏仁眼,远山黛,发髻半盘,别着金蕊玉牡丹发簪,银白色的裙子,外披天蓝色纱袖衫,腰佩蓝宝蝴蝶挂坠,清丽秀雅,一双秋水般的眼睛含情脉脉地注视着他……
“我也有主意了。”武游祥说。
行人匆匆,一个个人与他擦肩而过。茫茫人海中,他偶尔回头看几个,玉儿,你到底在哪?
武游祥到那些人面前,言说自己是武林榜武二十一,并拿出一些证件,又给那些人介绍向远,表示想助那些商人一臂之力。
新到的城镇还很热闹,背剑的侠客、鲜衣怒马的少年,气质昂昂的壮士、娇艳可人的美娘、粗布短衫的平民,还有衣衫褴褛的乞丐,形形色色,络绎不绝。
商人们大喜,答应给付重金,连二人的酒钱也一并包了。
向远没有带地图,但他知道该怎么走,因为他有迷谷花,不会迷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