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去的路上,他是走回去的,他走在大街小巷,从满街月色走到日暮东升。
他连招呼都没打,回过身去,直接走了回去。
有摆摊的老头开始忙碌,那人卖的豆腐花是孟卿卿最喜欢吃的,以前他常常来买。那老头瞧见秦昭,高兴出声来:“哟,小伙子,穿这么好,赚钱啦?”
秦昭脸色缓和下来,他突然觉得有些累了。
秦昭艰难扯出一个笑容,就听对方道:“今天还买豆腐花回去给媳妇儿吗?你来早啦,我摊还没摆好,你要我给你单独乘出来。”
秦昭变了脸色,正要说什么,便听秦燕青又道:“我爱的人,不需要陛下提醒,我也会好好待她。而陛下爱的人,得陛下自己去爱。”
听到这话,秦昭闭上眼。
“陛下,”秦燕青叹息出声:“若我在意皇位,当初便不会拱手相让。”
“今日的豆花,我都要了。”
“我爱她,可我守不住她。秦燕青,”他走到秦燕青面前,仿佛一位兄长一般,沙哑道:“我求你,好不好?”
那老头愣了愣,随后抓了抓头:“有钱了果真不一样。”
“不是每一个人都有能力爱一个人。”
豆花被秦昭的侍卫扛回宫里,秦昭让人给叶尘盛了一碗过去。侍卫回来后,秦昭道:“娘娘怎么说?”
他笑容沾了风雪,染了月色,又凉,又温柔。
“娘娘说好吃,谢过陛下。”
秦昭没说话,他慢慢笑开。
秦昭点点头,没有说话。
“陛下,”秦燕青有些不解:“您既然这样爱孟卿卿,为什么又要让给我呢?”
他将人遣散出去,一个人盛了豆花。
“朕封你为皇太弟,这天下换一个承诺,还不够吗?!”
他记得当年买这豆花回家的时候,总是两个人分着吃。
秦昭猛地睁眼,眸子明亮得骇人。
那时候他觉得豆花特别甜,可今天不知道怎么的,就觉得特别苦。
“答应朕!”
怎么会是苦的呢?
“陛下……”
不该的呀。
说着,秦昭微微颤抖:“答应朕,这天下,就是你的。”
于是他停不下来,他吃了一碗,又一碗,直到胀到呕吐出来,外面的人听到了,进来看见这场景,慌道:“陛下,您这是做什么!”
秦燕青有些茫然,秦昭闭上眼睛:“朕命令你,这一辈子,只能娶她一个人,好好对她,宠她,绝不辜负她。”
秦昭停不下来。
“交易?”
他就不明白。
“朕是来同你做笔交易。”
豆花怎么就能是苦的呢?
“可朕今天来,不是来打你的。”
他推开太监,反复去盛豆花,吃了吐,吐了吃,最后吐出血来,太医和侍卫都来拉他,始终劝不住。
秦昭开口,声音沙哑。秦燕青微微一愣,抬起头来,就看见月色下的青年面色冷淡,明显是哭过的样子。
他就反反复复问别人:“豆花怎么会是苦的呢?明明是甜的呀。”
“我打你这次,是为了她打的。”
跟在秦昭身边的大太监见情况不对,跑来找“叶尘”,“叶尘”听着,吓得赶紧往叶尘的宫里跑,着急道:“我听说秦昭疯了,你赶紧去看看吧!”
秦燕青知道秦昭是为什么踹他,倒也没觉得生气,咬紧了牙关,翻身跪了起来:“陛下恼怒,臣弟明白。”
叶尘一听就急了,慌忙到了大殿里,就看见了挣扎着的秦昭。
秦昭没说话,他看着秦燕青,一脚踹了过去。
她冲过去,怒喝出声:“你们做什么?!”
他到了燕王府,秦燕青大半夜被叫醒,慌张到了庭院里,看见秦昭之后,慌忙道:“臣弟见过陛下。”
听见叶尘的声音,秦昭就愣了。
等她走了,秦昭这才睁开眼,他让人安排马车,立刻出宫去。
他手里的碗落到地上,叶尘来到他面前,又急又怒,但看着秦昭的样子,却什么都说不出来,反而还要压低了声音,怕惊着他,温和道:“陛下,您这是怎么了?”
叶尘垂下眼眸,站起身来。
秦昭没说话。
“好。”
叶尘抬起他的手,擦拭他手上的秽物。他惊得抽手,叶尘一把握紧了他的手,声音平静:“陛下,您怎么了,同我说吧。”
许久后,他慢慢道:“你走吧,我会安排人送你走。”
“我……没事……”
叶尘抱着他,直到他哭够了,在她怀里安静下来。
秦昭神志回来,沙哑着声音:“没什么事。”
或许是为了其他。
“陛下,”叶尘声音温和:“身子是你的,别糟蹋。”
他知道自己注定后宫三千,注定无法让她一人独宠。
“我知道了。”
或许是为了权势。
“太医过来。”叶尘招呼了人,秦昭就乖乖坐着,让太医来看。
可她甚至不知道,他为什么疼。
太医开了药,叶尘带着人服侍秦昭洗了澡,换了衣服。
叶尘听着他的哭声,不知道为什么,就觉得心里莫名酸楚,虽然她知道自己是要回来的,可是却在这一刻也感同身受一般,觉得这个人的疼是疼在她身上。
秦昭一直没说话,一直很乖,叶尘让他做什么,他就做什么。
可这些话不能说,不可以,于是反反复复,都只变成她的名字,孟卿卿。
等换好衣服喝了药,叶尘道:“陛下,臣妾回去了。”
他想说,孟卿卿,我想和你在一起。
秦昭突然抓住了叶尘的袖子,叶尘回过头去,秦昭不知道怎么的,又慢慢放开。
他想说,孟卿卿,我喜欢你。
“陛下?”
“孟卿卿,”他反复叫着她的名字,有无数未完之语。
“后天,”他沙哑出声:“后天早上,朕送你走。”
“我放你走……”
“嗯。”
“我放手……我放开……”
叶尘垂下眼眸,点头道:“我知道了。”
他哭着回答,却没放开她,他像一个孩子一样,哭得声嘶力竭。
说完叶尘便要离开,秦昭突然又抓住她。
“好……”
他的手微微颤抖,仿佛是用尽了极大的勇气:“可不可以……陪我?”
秦昭没说话,他眼泪模糊了视线,好久后,他猛地抱住她,嚎哭出声。
“嗯?”
“阿昭,”叶尘叹息出声,蹲下来,抬手覆上他的脸,温和道:“放我走吧,好不好?”
叶尘有些迷惑,秦昭怕她误会,焦急道:“我什么都不做,我只是……我只是想像以前一样……”
明明爱着又要推开,这是为什么。
听了这话,叶尘明白了,她笑了笑,点头道:“我明白。”
她不明白,始终不明白,秦昭到底为什么在拒绝她。
秦昭看着她的笑,完全回不过神来。
可这些话他说不出口,他呆呆看着叶尘,叶尘缓过神来,看着面前的秦昭,她心里一时有些不忍。
叶尘去洗漱后,躺上了秦昭的床。
他宁愿她怀着别人的孩子留在他身边,也不想一个人在这皇宫里到死。
这张床很大,和当年他们在茅屋那张小床根本不一样。两个人隔得很远,看着床顶,一言不发。
他不能失去她,他没办法眼睁睁看着她离开,没办法瞧着她成为别人的妻子,和别人生儿育女,同他毫无关系。
“我以前在皇陵的时候,总想买个大床,”秦昭沙哑出声,慢慢道:“那时候我觉得,床又小又硬,怕你睡得不舒服。可后来我来了皇宫,我才知道,其实皇陵那张床才是最舒服的。因为那时候我离你特别近,我抬起手,就可以碰到你的手。”
可是他能怎么办?
“其实陛下如今只要想,也可以离我很近。”
他疯了。
“我第一次拉你的手,其实我很紧张。那天晚上我一直在想,怎么样才能显得自然一点,握上你的手。我想了大半夜,感觉你睡着了,我才拉住它,那时候我手心里全是汗,心跳得特别快……”
他觉得叶尘说得对。
“其实我醒着。”
秦昭愣了愣,他骤然清醒过来。
“其实你一直醒着。”秦昭忍不住笑了:“我做所有事的时候,你都醒着,默许,是吗?”
“就算你认,他也该回他父亲身边去!”
“是。”叶尘看着床顶,慢慢道:“所以我不明白,为什么我们会走到今天。”
叶尘一把推开他,愤怒起身:“你疯了吗?!”
说着,叶尘转过头,看向秦昭:“我喜欢你,你也喜欢我,不是吗?是什么隔在我们中间?”
“秦昭!”
秦昭没说话,他无法开口。
她忍不住后退,秦昭更激动,整个人都扑过来拉扯她,沙哑着声道:“这个孩子就当时我的,我当他父亲,他就是太子,是公主,以后你就是太后……”
叶尘叹息出声:“阿昭,为我做到只娶一人,有那么难吗?”
叶尘猛地抬头,看见秦昭去拉扯她,叶尘看着他情绪不对,不知道怎么的,心里就有些害怕。
不难。
“不出宫了……”他去拉她的手,颤抖着道:“在宫里生下来,这个孩子我认。”
可是又更无法跨越的理由隔在他们中间,早不是一个后宫的问题。
他这么想着,如同着了魔一般伸出手去。
秦昭不再回答,两人闭上眼睛,慢慢睡去。
她有了孩子,也不会想着要跟他一起走,她会有新的人生寄托。还有什么,比当父母更让人学会坚强?
他们的手就放在一起,却没有任何人伸过去,触碰对方。
反正他是要死的,那不如将一切都留给她。
叶尘睁开眼睛时,眼前一片通红。
如果他能和她有个孩子……
她动了动自己身子,感觉很奇怪,随即她就发现一个问题。
他突然想,如果那个孩子是他们的……
她是……小脚?
秦昭看着她,她将手放在肚子上,仿佛很温柔的样子。
叶尘脑子当场蒙了,有些whatthe**的冲动。她是到了一个什么世界,什么身份,居然还给女性裹小脚?!
“我如今才两个月,快一些,日后便说这个孩子早产就可以了。否则以后这个孩子会被诟病一辈子。”
叶尘再动了动,她有些庆幸,这小脚裹得不算严重,没有到三寸金莲那种程度。
叶尘低头喝茶,慢慢道:“你若是想不出法子来,我替你想一个吧。我在宫里点把火,你便说我死了,晚上找顶小轿,将我抬到燕王府去。安排个清白姑娘的出身,等国丧之后,再抬成平妻。”
她舒了口气,开始召唤系统:“三八?”
秦昭呆愣着,说不出话来。
“来了来了。”
一旦他送她出了宫,她这一生,就和他,真的没有半点关系。
三八兴奋出声,同叶尘道:“感觉怎么样?这个身体还新鲜吧?”
他不想看,也被逼着去看。
“嗯?新鲜?你能不能和我说说我现在到底在哪里?大清还是民国?”
他不想面对,却被逼着去面对。
“额……这个是个新世界,和你的历史不太一样,有点类似于清末吧。”
秦昭没说话,她将太残忍的事实说出来。
三八解释道:“就是帝制崩溃,新旧交替一个年代。我这里有点故障,你稍等一下。世界线我现在导不出来,我就大概给你说一下吧,咱们这次反派目标是个留洋回来的公子哥儿,特别新潮那种,后来因为种种原因当了汉奸,卖了国,虽然不至于说是搞得世界毁灭,但是也导致了这个国家正面一个战场的沦陷。咱们的目标就是改造他,这个你熟悉的,对吧?”
叶尘温柔出声:“一旦你不是我丈夫,那你谁都不是。我要嫁给谁,我过得好不好,与你没有半分关系。”
“嗯,懂。我身份呢?”
秦昭愣了,听叶尘继续道:“你是我父亲,还是我兄长?秦昭,你怎么不明白呢,”
“你是个旧朝廷大臣留下的女儿。就是特别古板、特别腐朽、但是又保存着完整文化,很高贵这种,懂?”
“我和他在一起,”叶尘忍不住笑了,抬眼看她:“关你什么事?”
“不懂……”
瞧着叶尘的样子,秦昭心里尖锐的疼,继续道:“哪怕他真的喜欢你,可这样的喜欢太自私。你和他在一起,我怎么放心得下……”
叶尘是个半文盲,对于清末民国初期的历史一点都不了解,三八的类比她根本听不懂。
她也觉得秦燕青不是个可以托付的人,可是每个人有每个人恋爱方式,“叶尘”本来也是个爱玩的,她和秦燕青两个人的事,他们两个人没觉得怎么样,外人也就无从置喙。
三八抓了抓头,解释道:“一个帝制崩溃后的落魄格格,这个感觉你听懂没?”
叶尘抿了抿唇。
“懂了!”
秦昭压着声音里的颤抖和愤怒,怕叶尘听出来他杀人的冲动,继续道:“他明知道你在宫里,也明知道你的处境。他该顾及着你怎么办,这样乱来,他真的喜欢你吗?”
叶尘点点头,听三八继续道:“然后你是这个公子哥儿的媳妇儿,但是他不太喜欢你。留洋回来的学生,都不喜欢你这款的。你休息一会儿,我去维修一下。”
“他做的这叫什么事儿?”
说着,三八就断线了。
秦昭抬起头来,沙哑道:“你得找个,比我好的,对不对?”
叶尘倒也不着急,反正现在也没什么人,她休息休息。
没等叶尘回话,秦昭继续道:“你要嫁人,不是不可以,我也觉得挺好,可是你得找个好的。再怎么样……”
就是这个时候,她突然听见开门的声音,她顿时有些紧张。
“你有多喜欢他?”秦昭垂下眼眸,叶尘愣了愣,没想过秦昭居然问了这么一句。
然后她听见倒酒的声音,又听见人坐下的声音。
“陛下,”叶尘提醒他:“怎么说,你给我个话。”
过了一会儿,她听见一个很好听的男声道:“我叫陆淮,陆地的陆,淮水的淮。你识字吗?”
他放在心尖上的人,就让秦燕青这么糟蹋?!
叶尘不敢说话,她也不知道自己该不该识字。
可秦燕青呢?!
那人想了想,便道:“不识字也没什么。听说你爹没怎么管你,是你母亲将你教大。”
所以他憋着,忍着,就是想给她最美好的一切。
叶尘依旧不说话,陆淮有些不耐了,声音里带了些烦躁道:“我从来不喜欢这古板老套的一套东西。这次我是被骗回家的,我今日在这里,便是同你说个实话,我没见过你,也不喜欢你,你要乐意,我们今天就离婚。你要不乐意,那我就同你说好,我不介意多养一个人,可你也只是我养的一个人,别以为自己是个妻子,明白?”
他欠她一场婚礼,那是他,而不是原身秦昭给她的婚礼。
“明白……”
他不是没有过欲念,不是没有过冲动,可是在他日日夜夜抱着她安睡的晚上,他想的都是,怎么十里红妆娶她,在新婚之夜,掀开她的盖头。
叶尘开口,才发现这声音又软又怯。
哪怕他是她的丈夫,哪怕她在他触手可及之处,他也把她捧在手心里,怕玷污半分的姑娘。
这声音让陆淮皱了皱眉头,他喜欢爽朗一些的姑娘,站起身来道:“话就说到这里,我先出去了。你若要留下,那便留下。最好去女子学堂读读书,别读那些什么三从四德的……”
他放在心尖尖上的姑娘。
说着,陆淮走到了门边,他推了一把门,骤然发现门被从外面反锁了。
秦昭听到她的声音,抬眼看她。
他面色变了变,又立刻转身去推窗户,这才发现窗户也被定死了。
他颤抖着,一次一次想去端旁边的茶碗,却总是端不起来。叶尘看不下去,抬手替他握住茶杯,淡道:“陛下,您的茶。”
他不由得怒出声来:“这是做些什么!来人,放我出去!”
他试图让自己冷静下来,却冷静不下来。
说着,他一脚踹在门上,大喝道:“放我出去!放我出去!”
无数情绪铺天盖地而来,化作无数杀意。
叶尘静静听着,实在没忍住,噗嗤笑出声来。
愤怒、痛楚、嫉妒。
放我出去,精神病院一样……
秦昭说不出话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