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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8章 收行囊

程丹若没经验,也无意自己独自抗下,爽快求助柳氏。

古代远行是件麻烦事。

柳氏心里愈发满意,马上派来了心腹妈妈,帮她整理行李:和现代一样,衣服和日常用品肯定排第一位,和现代不一样的是,被褥、马桶、炊具也要带上。

*

她总结:准备一辆房车需要用到的东西。

静室中,师生二人都没有说话。

这就很好理解了。

这些思想,真的能传下去吗?

谢玄英的个人物品,她交给梅韵收拾,自己的物品,和喜鹊一起收拾。

……

梳子、牙刷、水壶、碗碟、口脂、香料、书籍、文房四宝……清单上的东西一样样被勾去,箱笼一抬抬合拢,日子一天天逼近。

侯王与庶人同等。

程丹若决定和梅韵谈谈。

男女平等,婚姻当以情为系。

这日下午,东西都收拾得七七八八,她坐在东次间里喝水果茶。

穿衣吃饭,即是人伦天理。

梅韵穿着红色比甲,轻轻走进来:“奶奶什么吩咐?”

离经叛道的纯真学派,不知道何时就会式微。

“坐。”

然而,李悟的名誉,或许这辈子都无法清洗了。

她斜斜在脚踏上坐了,双手交握在身前,神色恭敬。

他知道晏鸿之的愤恨与无力,阳明先生从祀,这次不成,下次一定还有人提。

程丹若问:“梅蕊已经出嫁了,你有什么打算?”

谢玄英也沉默了。

梅韵答:“我听爷和奶奶的。”

他叹口气,没有再说下去。

“你想嫁人,我们就替你找一个,留下看家,不想嫁,就和我们去大同。”程丹若说,“这就是我们的意思,你选一个。”

晏鸿之眼底露出欣慰,欣慰之余,还有些许复杂:“三郎,从祀一事,这次也许又要不了了之,可心学人多势众,早晚会再有人提,但……”

梅韵一愣,抬头看向她,片刻后,却低头道:“奴婢……奴婢都愿意。”

他很肯定地回视自己的恩师:“我不会辜负您的期望。”

程丹若问:“当真?”

谢玄英正色道:“是,我都记住了。”

“奴婢听奶奶吩咐。”梅韵肯定地说。

晏鸿之又加重语气,道:“你要记住,读这么多书,不是为了出人头地,光宗耀祖,是要为民请命,为百姓谋福祉的。”

“那你就跟去吧,不多你一个。”程丹若说。

谢玄英怔了怔,默默点头。

梅韵没料到她这么爽快,怔了一怔,倏而面色大变:“奴婢绝无非分之想,奶奶若是不信,尽管把我打发了。”

“文武有别,初来乍到不要逞能,有难处就写信回来和我们说。”他道,“凡事多和丹娘商量,夫妻一体,不丢人。”

“我知道,你是忠心。”程丹若言简意赅,“让你去,是觉得用得到你。”

晏鸿之早知他的打算,倒也没说什么,只嘱咐多带些人。

梅韵这才回缓脸色,和她请罪:“奴婢胡言乱语,奶奶不要放心上。”

拜完座师,当然要去燕子胡同,和晏鸿之说一声。

“没事,去吧,叫玛瑙过来。”

什么叫人脉,这就是人脉,同期互相携带,互通有无,大家才能越过越好。

和玛瑙的谈话也大同小异。

座师含笑应了。

程丹若问:“你愿意跟去大同,还是留在这里看家?”

此次外放,当然要去他们府上坐坐,聆听教诲,顺便请座师留神,假如有合适的人选,随时可推荐给他,他很缺幕僚。

玛瑙说:“夫人去哪儿,我就去哪儿。”

他不像同僚,需要倚仗座师,但逢年过节,礼数一向周到。

她又问:“你觉得喜鹊和黄莺,谁更适合跟着去?”

谢玄英先进宫谢恩,被皇帝勉励了两句,又去座师府上。当时录取他的主考官是礼部右侍郎,同考官则是翰林院侍读。

玛瑙早有腹稿,对答如流:“喜鹊大胆伶俐,黄莺温柔和气,看奶奶觉着谁更得用些了。”

任命下来了。

“锦儿和霞儿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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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锦儿老实,霞儿机灵。”

人丹的方子,也可以卖了。

程丹若有数了,道:“叫喜鹊来。”

“去安民堂。”她说。

她也问了喜鹊的意愿。

蜻蜓的纸鸢飞上了蓝天。

喜鹊道:“奴婢自然是要跟您去,您身边不能没有自己人。”又建议她,“您身边的人不多,总要留一个在这,替您留心着。”

碧空云淡,柳条万支。

再问黄莺。

段太太记下,又同她说了些蟠桃宫的趣事,介绍她求了符,这才作别分开。

黄莺说:“我听夫人安排。”

程丹若微微一笑,没忘记医嘱:“这药不易保存,须及时服用,且只能杀肺虫,不能调理,最好请大夫看过,斟酌用法。”

程丹若问她:“你是哪里人?”

“好好,那我就收下了。”

“奴婢是海宁老家的。”她说。

心底再斟酌一番,觉得谢玄英暂时不需要自家人情,且病没有治好,亦算不得什么恩情,笑意更真切慈和。

程丹若便有了抉择:“北边气候恶劣,你生在南方,恐怕不适应,留下来替我看家吧。”

段太太仔细打量程丹若的面色,见她眼神真挚,不似作假,才道:“你若说自己是笨,可就没有巧的了。”

“是。”黄莺柔声细语道,“奴婢一定留神。”

“寻常走动,何必谈人情呢?”

至于锦儿霞儿,两个都才十三岁,不顶事,霜露院也需要丫鬟洒扫清理。程丹若便让她们留下了,又定下竹枝跟去,至于竹香,她有家人在府里,行事方便,也好和黄莺作伴。

程丹若说:“您要这么说,我可就难为情了。段都督时常照拂三郎,这又不是专程做的,不过是我人笨嘴拙,做不来插花香丸,只好弄些药罢了。”

丫鬟们安排妥当,陪房就简单多了。

段太太这才接过,又亲切地握着她的手:“难为你有心,此番算是承你的情了。”

程丹若统共有两家陪房,一家是年轻夫妻,一家是一家三口。她考虑到出门在外需要人手,决定两家都带去,只是那家的孩子留下,十六七岁的少年人,留在前院帮手,也好和晏家走动。

“您别嫌弃。”程丹若诚恳道,“不值几个钱。”

晚间,夜幕四合,烛光昏暗。

段太太道:“你也太客气了。”

谢玄英奔波了一整日,正在泡脚缓解疲劳。

说着,接过玛瑙捧着的木匣,“去年贺冬,多亏您替我说话,我没什么好感谢您的,这是我自己做的药,虽与外头是一样的,却是我的一番心意。”

屋里一股淡淡的药草味。

程丹若腹诽着,却一脸谦逊:“不敢当,做大夫的,总是想着悬壶济世,您别笑话我就好。”

程丹若和他说:“丫头带五个,玛瑙、喜鹊、梅韵、竹枝、竹篱。林妈妈肯定也要去,你的长随选好了吗?”

消息真灵通,不愧是锦衣卫。

“柏木、松木都带上,林桂留下看家,还有林管事。”谢玄英报完,反问,“你带竹篱去干什么?”

段太太顿了顿,口吻多了些许真意:“你心地纯善,怨不得宫里都夸你好,千方百计托人向你讨药呢。”

“母亲让带的。”她道,“没必要因为小事,让母亲不愉快,她很担心你。”

又道,“我托三郎把方子递到太医院去了,他们若能改良,造福百姓,将来也能惠及自家人,不是更好?”

谢玄英皱眉:“我去和母亲说。”

“这药做来简单,无非是捣碎了蒸取,同花露是一样的。”程丹若解释,“我留着自用,能治几人,传开来才好。”

程丹若拨着烛芯,平淡地说:“不必了,男人要偷腥,有的是办法,何必在意一个丫鬟。”

安民堂就有胶丸卖,段太太专门找她,无非是觉得她留了一手,不信外头的,认为她自留的更好。

男人出轨,从来都是因为他想出轨,而不是被谁勾引了。

程丹若瞧她,知道她的意思。

“向来是心动,不是风动。”她说,“心不动,幡就不动。”

段太太讶然道:“这么好的药,就这么卖了?”

谢玄英哑然。

“不敢当,只是春日病气易感,我自留着也无大用,便卖了。”程丹若眺望着远处纸鸢的百姓,笑道,“大家用着上就好。”

他和竹篱统共就改名时说过两句话,其实并无喜恶,之所以厌烦她,是因为她的存在,使美玉微瑕,如鲠在喉。

段太太笑道:“你可别妄自菲薄,我可是听说了,去年才你提过新药,今年都传开了。”

可去和母亲说,难免让她误解是丹娘的意思,平白生出龃龉。

她道:“过奖了,不过略尽绵薄之力。”

“罢了。”他勉为其难,“你要用就用,别碍我的眼。”

“无碍,多亏你做的面罩。”段太太笑道,“我家老爷说比面纱好使,捂得牢还便利,不怕沙子钻进来。”

她唇边露出浅浅的弧度,但转瞬即逝,好像从未出现过。

程丹若关切道:“可要紧?”

谢玄英:“你是不是笑了?”

段太太顺着往下接:“这倒是,二月里我出了趟门,回来咳嗽了好几日。”

“你看错了。”她说。

“京城较江南干燥,今年又是风沙,又是柳絮的,喉肺易不适。”她说,“我怕难受,躲了两日。”

他才不信,但没有穷追猛打,认真完成每天的养生后,才把她搂进怀里。

段太太问:“噢?着凉了?”

“丹娘。”谢玄英自背后抱着她,埋首在她颈边,低声道,“过几天,我们就要去大同了。”

程丹若不动声色:“前两日有些咳嗽,养了几日才好。”

她应:“嗯。”

“上巳春游,怎么不见你?”段太太闲话家常,“大好的天气,正该出来走走。”

“我有点担心。”他道,“你说,我能做好吗?”

到了蟠桃宫,先拜过西王母,才与段太太会合。两人走在道观后的长堤上,看纸鸢飞天际,孩童戏木马。

程丹若怔住,讶异地转头看着他。

春日之景,美不胜收。

他的脸孔藏在阴影中,有些难以辨清。

一路皆是游人,堤上骑马,柳间射箭,仕女采花,争相扑蝶。

她迟疑一下,说道:“很久以前,我也这么问过自己,你凭什么敢救人呢?你明明没有学过多久的医术,不怕把人治死了吗?”

程丹若这才赴约。

“然后呢?”

柳氏说:“咱们与段家不必走太近,也不能得罪,既然邀了你,去也无妨。”

“然后,我就发现比我底线低的人,多得是。”

程丹若不敢擅专,问柳氏,是否要去赴约。

“压根不会治病,只为骗钱的,乱开方子,只为多收药钱的,学艺不精,偏要吹嘘的。”她道,“我比不上有良心的好大夫,却比他们强。你也是,那些贪官污吏都在做官,凭什么你不能?”

这是一座道观,里面供奉的是西王母,三月是最热闹的时候。

谢玄英道:“贪污的人,未必不是好官,清廉的人,未必就是好官。”

段太太遣人来问,过几天要不要一道去蟠桃宫。

她笑笑,却说:“你不要想得太难,百姓的处境很糟,一个不剥削的官,就已经是个好官了。”

走完陈家,又接到了段家的帖子。

他想了想,倒是放松了些:“也是。”

他翻了一个白眼。

“你应该对自己多点信心。”程丹若正色道,“你看,上次带兵你也是第一次,不是做得很好吗?”

程丹若努力收敛表情:“我没笑。”

“那时我也很忐忑,只是无人可说。”谢玄英平静道,“对上峰不能软弱,以免轻视于你,对属下不能畏惧,否则军心不稳。”

谢玄英:“丹娘。”

她蓦地顿住。

然后,没忍住,弯弯唇角。

是啊,第一次领兵,两千铁骑,听着威风凛凛,可身为主将,是要为他们的性命负责的。

“子介和表兄也请回吧。”程丹若客气地点点头,放下了车帘。

她救一人,是一条命,若是家中顶梁柱,便是三五条命,而他一口气背上两千条人命的未来……这种压力,没有经历过的人,完全无法想象。

神色之恭敬,甚至都不能说是亲表姐,是姑奶奶才对。

这次呢,大同府有多少人口?

等两人上了马车,倒是勉强回神,遵照礼节揖礼:“表姐慢走。”

他们能为他们负责吗?

陆子介初次见他,不出意外,大为倾倒,敬慕地看了许久,完全没有留意到程丹若走过,自然也未曾记起,双方曾有一面之缘。

“越是艰难,我们越该去做。”她轻声说,“别担心。”

顺势见了陆子介一面。

她握住他的手掌,重复:“没关系的。”

申时左右,谢玄英下值,专程来接她。

一片静默中,他低低应了一声,含混不清地说:“幸而这次有你。”

“那就好。”程丹若由衷为她高兴。

有时候,谢玄英也很矛盾。

陈柔娘点点头,说:“相公待我很好。”

他既希望她能在安全的地方,享富贵安宁,由他保护周全,又不可避免地希望她在身边陪伴自己,度过不可预知的难关。

程丹若问:“你过得好吗?”

“你是……想和我一起去的吧?”

“多谢表姐。”陈柔娘浅浅笑着,看起来倒并不消沉。

“当然。”她肯定地回答。

程丹若觉得她第一次生育有些早了,可想想,陆子介是寡母独子,迟迟不孕,恐怕压力远比现在大,故而也不好多说什么,给了她一盒参片。

那就好,他想,就让我自私一回。

这回,也见到了久违的陈柔娘。她瘦了很多,女儿还在襁褓,听说体弱,临行前被陆母留在了家里。

“这次,是你输给我了。”

程丹若逐一应了。

“愿赌服输,你说吧。”程丹若很好奇,他会提什么赌注。

黄夫人和陈老太太都很高兴,觉得双方的关系有所缓和,嘱咐了不少外放所需要注意的事项。

“你也抱我一会儿。”他收拢手臂,“就一会儿。”

程丹若给陈婉娘添妆的时候,主动提起了这事。

程丹若怔住,无意识地抿了抿唇,片刻后,转过身,慢慢拥住了他。

当然,不包括陈家。

胸膛相贴,呼吸相闻,肌肤传递着彼此的温度。

正式的公文任命有点慢,但消息灵通的人,差不多都知道了。

忐忑的心顿时安定,烛光也变得更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