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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 基德敏斯特男爵

每一个旋转,我都能感觉到他带着雄性强悍气息的呼吸从我脸颊边擦过。每一次摆荡,我都能听见我的心跳如大海的潮汐时起时伏。

他轻轻地吻了一下,便揽住了我的腰。在《蓝色多瑙河》的旋律中,我感觉自己像一朵月光下的蔷薇花,盈盈地绽放在他修长润泽的指间。

他在耳畔旖旎低语:“告诉我,小姑娘,为什么会喜欢那样烈性的酒?那可不适合这么娇俏迷人的少女。”真是个调情的高手。

没有喜悦,也没有紧张。我尽量优雅地转过身,眼睛从下往上扫,矜持地伸出了我的右手。

借着身体的倾斜,我反问他:“告诉我,男爵先生,为什么会和我跳华尔兹?这可不适合含蓄内敛的绅士。” 维维安曾告诉我,对待骄傲的男人,要比他更骄傲才行,这样才能挑起他们征服的欲/望。

眼前这个男人英俊多金、前程似锦,为什么不可以?

果然,我听见他愉快的笑声,还有充满磁性的低音:“我能否有幸知道小姐的芳名?”太过于贴近,我闻得到他身上混杂着白兰地酒味的紫罗兰香,太过浓郁,我有点耳根发热。

不用回头,我就猜到了。声音的主人正是那个温柔又遥远的男人,基德敏斯特男爵,英国公使奥尔柯克的得力助手。那时他刚刚二十五岁,牛津大学毕业后就来到了日本,据说他的家族在南非有好几口金矿。他是受邀从江户赶过来参加舞会的,但具体还有别的什么事我就不清楚了。

我后退一步,轻声说出自己的名字。我看到母亲正慈爱地望着我笑,眼里满是期待。

过了一会,我如愿以偿地听到了一个悦耳的男低音:“你好,这位美丽的小姐,我可以请你跳一支舞吗?”

母亲已经开始在担心我的婚姻问题了。虽然之前也曾考虑过休斯顿,但她还是更希望我能嫁给一个英国人。和大多数英国人与生俱来的优越感一样,她从骨子里就没看得起美国人。纯正英国血统的骄傲感,让母亲和父亲这边的人相处得不是太好。就像我的舅妈和表姐妹们,看到我时总是高高地仰起头,生怕别人看不见她们也有下巴。不过,她忘记了自己是如何偶然邂逅我的父亲,并无法自拔地爱上了他的。她不舍英伦雅致静谧的环境,想要我能过上体面的生活。基德敏斯特男爵无疑满足了她所有的期待。

我终于向我母亲点点头,捧起酒杯,慢慢地走到离那人五步远的地方,不看他,也不喝酒,只是漫不经心地听着音乐,轻轻地摇晃着杯子里琥珀色的液体。

舞会进行到高/潮,基德敏斯特男爵便邀请我和他一起去花园里走走。我迟疑了一下,准备拒绝,因为我记得小时候叔叔教我钓鱼时说的话:“想要钓大鱼,一定得有耐心,不能急躁,要学会等待。”但看到两位福特小姐愤怒的眼神时,我立刻改变了主意。于是我和他保持了点距离,一前一后地走过长长的过道,晚风吹起了垂在落地窗边的米色窗帘,好像飞鸟翩跹一般。

母亲握住了我的手,暗暗地使劲。她对这位年轻的英国男爵十分满意,如果能成为她女婿就更好了。她已经和我念叨了快一个月了,不断叫我要把握机会。我总是要结婚的,如果母亲能够满意,而我也喜欢,那么皆大欢喜的结果再好不过了。想到这些,不知道为什么,心里突然变得很沉。真是奇怪。我想,如果只是偶然地接近,刚刚好遇上的话,我的少女心一定会为他沦陷。我那时还很天真,是不是?可是他不但不会讨人厌,还几乎赢得了所有人的好感。我仔细观察了下,他和任何一位小姐或者女士都保持着谦和的态度,不会拒绝任何人的善意,很有绅士做派。

“你在害怕我吗?”他温柔地问。

是的,他很光彩夺目,他的出现成功地吸引住了大家的注意,蒙贝利先生也因此可以喘口气了。我远远望着他,也许我的眼神过于灼热而带着一点挑衅,他似有所察,抬眼朝我的方向看来,依旧是露出那大众情人一般的笑容。我没有回应他,刻意地把头转开,走回母亲身边。

“不,我只是想让你觉得我在害怕你。”我回答得像是很坦率。其实不完全是这样。

然后,几位先生纷纷上前和他拥抱,他微微笑,跟所有人一一问好。布朗宁夫人赞叹:“这就是基德敏斯特男爵先生,看啊,他多么彬彬有礼,多么富有魅力。我要是能年轻二十岁,一定会爱上他的。”

他眨了眨眼睛,脸上全是不可思议的表情。“很抱歉,我可以知道这是为什么吗?”

我以为我会听到福特小姐等人对我的讽刺,她们常常这样。可是出乎意料地,她们俩这次没有特地走到我边上来挖苦我。转过头去,我便看见她们俩正围在一个男人身边娇笑着说话。那个男人看起来年轻英俊,有一头金色柔软的头发,湛蓝的眼睛深邃如夜海,穿着一身优雅而贵气的礼服,正在微微倾身和包括她们在内的一些小姐交谈。他嘴角浮起的笑容慵懒,目光浮动,看起来温柔可亲,可是我总觉得他实际上是漫不经心的,似乎他已经习惯了女性的殷勤。

“因为这样,你才会自己走到我身边来请我跳舞、散步。绅士都很在意自己在女士们心目中的印象,对不对?”我想他一定是第一次听见这样直接的答案。不过我有所保留,赌局上怎么可能那么轻易地掀开自己的底牌呢?

初到日本时,我和母亲曾蒙蒙贝利先生的周到款待,因此我无论如何都得过去和他打声招呼。蒙贝利先生看起来很高兴,他对我说:“史密斯小姐,欢迎再到我家做客。”鹧野小姐也对我点头,算作行礼了,粉白的脸上依旧是看不出表情。

他有点啼笑皆非,凝视着我,然后俯身亲吻了一下我的脸颊,柔声说:“要让我说什么好呢?嗯,真正的绅士,应该让可爱的小姐任何时候任何地方都充满自信,看来我还有很长的路程要走。还有,无论如何,小女孩都不要喝酒。”

可是别人都是像看小丑一样打量着他和鹧野小姐,尽量地保持一点距离。我甚至听见今晚公认的舞会公主,艳绝全场的福特姐妹花不屑的嗤笑声,瞥鹧野小姐的那种傲慢眼神仿佛是在看她们家的黑奴。

那一瞬间,我那小心防备的心差点溺毙在这个英俊男人夜海一样深邃的眼睛里。紫罗兰和白兰地的气味糅杂在一起,发酵成另一种莫名的情绪。就算我如何有自知之明,明白这个男人不过是在逢场作戏,可是我不能否认他真的很迷人。

有女人的地方总是热闹得如同战场。尤其这里还聚集了一群除了沙龙、舞会之外就不知道如何打发时间的女士们,异样的眼光和各种非议一直伴随着他们。我注意到了,连身为他老朋友的父亲都忍不住皱起了眉头,他大概觉得蒙贝利先生太胡闹了。不过,蒙贝利先生本人似乎毫不介意,他很自然地把鹧野小姐引见给各位同僚认识。当他亲热地拥抱着我父亲时,我父亲虽然很不高兴,但还能说什么呢?

我只是想达成母亲的心愿,哪怕只是做个样子给她看也好,成跟不成并不是太重要。他很狡猾又懂女人心思,跟一个很不简单的男人在一起,我没有安全感。他一定见识过不少女人。在他面前,我只是个还没长大的小女孩。

“听说他们一直出双入对的,那个女的已经搬到了他山手高地的寓所里了。”

于是我们聊着诗歌,聊着英国,慢慢地走在花间小径上。其实这是一个宁静的夜晚,有秋风,有花香,有音乐,领事馆的房子装不下满室的喧嚣,所有的声浪扶摇而上,震得繁星点点的夜空一闪一闪的。

“天啊,真是太荒谬了,竟然把日本女人也带过来。”

我走得有点脚痛,他要扶我坐在藤椅上休息。然后一个女子的声音在身后响了起来,是珍妮·福特,双胞胎姐妹中的姐姐,她竟然追了过来。我正好礼貌又委婉地向他表示我该回去了。

果不其然,他们两人一进来就引起一阵窃窃私语。

基德敏斯特男爵吻了吻我的手,说:“让我送送你,不要拒绝我成为一个真正的绅士。我想,福特小姐也不会反对?不如一起回去好吗?”

说到蒙贝利先生,我还在疑惑这样的场合他怎么会不出席,抬头正好看到满面春风的蒙贝利先生走了进来。他今天无疑是备受瞩目的焦点,话题的宠儿,因为他身边小鸟依人地站着一个穿着艳丽和服的日本女人。我认识她,鹧野小姐。之前借住在蒙贝利先生的房子里时,我就见过她很多次,涂着厚厚白粉的脸上永远是一成不变的表情。听说她曾是太田新田的艺妓,只是现在因为年纪大的缘故,已经隐退了。她很少说话,一开口那奇怪的发音有种装腔作势的感觉,就算微笑也只是双唇一抿,头轻轻一点,就再无别的了。蒙贝利先生很喜欢她,对她有点像对妻子的样子。从这一点来说,蒙贝利先生也是个异类,社交圈里那些荒唐不羁的感情事谁都无权指责他人,但有点身份的人鲜少会把对日本女人的宠爱表现出来,就算有也只是私下当作调剂口味的玩物而已。我对蒙贝利先生的方式不发表任何态度,只是我没有料到他今天会带这个女人来这种公开的社交场合。

珍妮漂亮的脸上立刻露出了失望。她才是真正的坦率。

聚会的话题大多是围绕在林肯和他颁发的《解放黑人奴隶宣言》上。参与讨论的人里南北双方夹半,美国男人总是言语粗暴又过于直接,全然没有英国人的温文尔雅。我有听父亲说起美国现在的时局,南方的军队眼下是节节败退,作为共和党党员的父亲十分高兴。他一高兴就会找他的好友蒙贝利先生分享好消息。

我心里叹息了一声,坚持说:“请让我拥有一个人也可以走回去的自信好吗?”

悠扬的乐曲响彻了整个大厅,男人们抽着雪茄烟,手捧着酒杯,三三两两站在一起讨论从古巴走私军火的暴利,日本政府的新动向,还有尤利西斯将军把南方盟军逼出田纳西州后已经兵临亚特兰大了。福特先生还慷慨激昂地引用了英国诗人拜伦的一句诗,“全国就像上了子弹的枪,许多手指头都在动,都想扳动枪机”,来形容美国形势的风潮涌动。我一边陪母亲和一些太太们闲谈,一边竖起耳朵聆听他们谈话,负责照顾我们起居的女佣苏珊对这些很在意,总缠着我问从美国来的过期报纸上讲了些什么。她是个来自田纳西州的黑人。

我听见他又笑了起来,声音十分悦耳。我没有把握能让他爱上我并和我结婚,但是我感觉他并不反对多一个情人。可是,这不是我所要的。

世事就是如此难料。我想着,轻轻地把枫叶吹出窗外,从哪里来就回归哪里去吧。其实我一直在静心等待着某个身影的出现。这才是我今晚的使命,可是我心里却隐隐希望他有事耽搁了不会来。

回到大厅过走道的时候,我没留神撞到了一个人,正想跟他说对不起,却发现竟是满身酒气的休斯顿。他皮笑肉不笑地看着我,说:“我以为你多高贵呢,英格兰的小姐。原来也不过是个小婊/子而已啊,基德敏斯特男爵开的价码更高些,是不是?”

的确,美国人和英国人之间的关系并不那么友好。英国女人总是嫌弃美国女人不够优雅端庄,美国女人又会讥讽英国女人矫揉造作。身为一个跟两个国家都密切相关的人,我总是十分无奈,比如说,我的婶婶和我母亲经常会拿这些来互相鄙夷。其实不到百年前,还没有“美利坚合众国”这个称谓,北美大陆仅仅是作为大不列颠的一个附属殖民地存在的。

我冷冷地盯着他,嘴唇动了动,轻轻吐出几个字。

我知道我的外表并不出众,跟福特夫人两个美丽的女儿相比,除了一头金色卷发醒目外,并没有别的可以拿出来说的了。虽然罗恩神父总夸我眼睛很有灵气,可是灵气这种东西往往见仁见智。两位福特小姐总是打扮得花枝招展,像花蝴蝶一样,既然在美貌上比不过了,同样的盛装只会让我显得更加逊色,还不如让自己打理得清新自然点或许会让人看得舒服些。我应该尽力帮母亲夺回一点小小的面子,何况我本来就不喜欢那两姐妹。虽然她们看似跟我还挺聊得来的样子,可是我知道她们两个经常私底下管我叫“北方佬土妞”,佐治亚州大农场的姑娘对待北部地区的人总是特别傲气。除了这点外,还因为我有一半的英国血统。

他当然听不见,所以走近我,嘟囔着问:“你在说什么?”

最后,我实在看不下去了,果断干脆地自己选了一件白色的荷叶领褶边上衣,高高的裙撑支起石榴色的长裙,因为天气有点冷,就在外面加上一条流苏披肩。想了一下,我又戴上了简单但很精致的象牙项链,往镜子前一站,是一个笑起来很明媚的女孩子。

我对他笑了笑,又轻声重复了一遍。

为了今天的酒会,母亲特地帮我挑了很多衣服,几乎翻箱倒柜,每一条裙子都一一试过。她和福特夫人总是在互相攀比,从打扮到女儿,连家里的仆人都不放过。据说福特夫人当年曾经热烈地追求过我父亲。母亲很爱父亲,爱到时隔多年仍对昔日情敌耿耿于怀的地步。

他还是听不进,忍不住更靠近了,几乎要挨在我身上,浓浓的酒精迷乱了他的神智,让他更加烦躁。“我说,你能不能大声点?”

是的,我决定忘掉他。

“你这头蠢猪!”我终于附在他耳边,恶狠狠地骂了出来,同时趁他不备,伸脚狠狠踹向他的下半身。

回到横滨已经有一段时间了,在京都的那些亲身经历变成了衣箱里的某件有特殊意义却再也穿不了的衣服。我偶尔也会回想一下,却记不清那个少年的样貌了,只不过是短短的时间而已,感觉就是一场梦过去了一样。这一点上,我承袭父亲一向干净利落的作风,完全不像和我最为亲近的外祖母那么容易念念不忘。英国人太过于怀旧,这样那样的东西总是舍不得丢弃导致自己背负太多,而美国人总是朝前看,所以他们往往能够轻装上路。

当时整个大厅里都是愉快欢欣的气氛,无人注意到这个偏僻的小角落。休斯顿苦着脸,捂住下腹,身体缓缓地下沉。他闷闷的哼叫,迅速淹没在衣香鬓影的男男女女们的交谈和笑声中。

想起去年的这个时候,我还住在终年雾气不散的伦敦,常常每天傍晚就独自一人去西敏寺附近散步。那里有安静的街道,拐角有一间充满文艺气息的小酒馆,它也兼营咖啡。我还记得那里的老板娘很喜欢我。因为我第一次去时要了一杯咖啡,跟她说要多放些糖多放些奶才好喝。第二次去时要了一杯茶,这次不加糖也不加奶。几次之后,那个留着一头香槟色长发的西班牙女郎终于忍不住诧异地问我,为什么咖啡不喝黑咖啡,而喝茶只喝清茶,待在英国的人稍微有点品位的都不会这么喝。我老实回答说,曾经偶然尝试了一下调换后会怎样,结果发现这样的口感更合适我,为了大众品位而放弃更合适自己的,不是真正在享受生活的人。她大笑起来,从此给我半价。

隔了几步安全的距离,我关切地询问他:“您还好吗?休斯顿先生。需要我帮您叫侍应生过来吗?”

这是我第一次在日本过秋。横滨的秋天十分清爽,女人们风情万种的裙裾隐没在满地金黄色的落叶里面。我很想多出去走走,可是范围仅限于外国人居住的南区。横滨北面是日本人的住区,中间以幕府设立的运上所为界。见识过日本人的敌意,连小孩见了我们都会被吓得远远躲开,我也不想去那种地方自讨没趣了。

他痛得眼泪都流了出来,连惨呼的力气也没有了。对付一个晃晃跌跌的酒鬼总是比较容易些。

为了维持形象,我不敢吃东西。母亲和同是从英国来的布朗宁太太说起我上次遇袭的事,布朗宁太太一边夸张地掩口以示惊吓,一边拿手帕擦拭眼角并不存在的眼泪。我微笑着感谢她的关心,在我转头看向窗外时,一片枫叶正好随风飘进来,歪歪斜斜地落在了我摊开的掌心上,耳畔突然响起松本医生惜别时的话:“每逢秋天,京都的岚山上到处都是艳丽的红枫。史密斯小姐,下次有机会约上小林,我带你们一起去看。”

我满意地准备离开,可是刚转身就惊住了。

舞会开得很热闹,大多数是美国人来参加,也有一些住在附近的其他欧洲国家的人。装饰得富丽堂皇的大厅内角处,自发组建的乐队在演奏曲子,左右两排搭着白色桌布的长桌上摆满了精致的糕点和冷盘,举着盘子在人群中来来去去的侍应生们彬彬有礼地为所有到场嘉宾斟酒。年轻的男女们则在舞池中间欢快地跳起了华尔兹。母亲说,这是年轻人的场合,一点也没错,就像是为年轻的男女办的社交舞会一样。我没有接受任何一个前来搭讪的青年男子的邀请,母亲说英国的淑女应该保持矜持的姿态。实际上,我们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做。

基德敏斯特男爵,正微笑着站在我身后,不知道站了多久。

十月的舞会如期在美国驻横滨的领事馆内举行。四年前开港后,各国就在划定的居留地里兴建风格迥异的西式建筑,银行、商会纷纷兴起,走在街上一眼看去会误以为迷失在西方的某个小城镇里。

我高高地昂着头和他对视,音乐不知何时换成了舒伯特的《野玫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