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边的对话声也立马停住。
道人清了清嗓子，起床了。
随即道人坐起来穿好鞋子，走入三花猫的视野，便见三花猫站在窗台上，守着那盆辣椒，却是扭头直直把他盯着。
“咳……”
等双方目光对上，她才像是收到信号，对道人开口说道：
定是缩着脖子，瑟瑟发抖。
“道士你种的辣椒熟了！”
宋游虽仍旧躺在床上，从这个角度完全看不到窗边的画面，更看不到窗外树上的小燕子，但也能想见燕子害怕的神情。
“知道了。”
“……”
道人瞄了他们一眼，抿了抿嘴，没说什么，只迈步过去查看。
“不是的。”三花娘娘诚实，“是留着没有别的吃的的时候再吃。”
辣椒果然已经熟透了。
“你也和人一样，不伤自家燕子吗？”
且结得还算不错。
“猫本身就是要吃鸟的呀。除非笨猫，捉不到。三花娘娘很厉害。”三花猫的声音清细好听，“以前又不认识你，捉到肯定要吃的，哦，除了在三花娘娘的庙子门上做窝的燕子不吃。”
是红灯笼椒。
“你你以前吃过燕子！！”
过去两年，道人差不多对燕仙带回来的辣椒种子已有了充分的了解。
“你胆子小！”
总共有几种。
“你……”
一种有手指到手掌长，晒干香而不辣，适合做菜；一种细尖而弯，小拇指长，辣而香；一种红灯笼似的，中辣重香；一种指甲盖大小，像是一颗颗小圆珠子，重辣不香；一种黄玉小灯笼，看着好看，暂未开发出适宜的吃法。
“你怎么还害怕？”
宋游平常爱吃一二种。
“你……”
做卤味的话，要多种混着用。
“三花娘娘又不吃妖怪！道士说，吃妖怪跟吃人一样，是不行的！”三花猫的声音顿了下，“而且我们是一伙的，三花娘娘认识你之后，就没有再吃过燕子了，连鸟儿也不吃了！鸟蛋都很少去树上掏来吃了！”
一夜只种一颗好了，时间不够，可用法术使它们快一些晒干，实属无奈做法。
“我怕猫。”
“多谢三花娘娘，也多谢燕安。”
“你为什么总离三花娘娘那么远？”
道人知晓他们守了一夜，土干时还为它浇水，便道了一声谢，使得两只小妖都很开心。
“鸟……鸟不该在树上吗？”
又伸手挠了挠三花猫的脑门，挠得她眯起眼睛，这才回屋拿了一个盘子来，将这一盆成熟的辣椒一一收进盘子里，接着又探出窗左右看，找了个阳光充足直晒的地方，将之放着晒一天。
“伱为什么总站在树上？”
一通忙活，其实不费多少时间。
“就是熟了……”
忙完再去洗漱，洗漱完时，三花娘娘也化作人形，从客栈对面买来了馒头做早饭。
“好像已经熟了！”
可把她给纠结坏了——
宋游躺在床上安稳睡了一夜，迷迷糊糊睁开眼睛时，便听见窗边传来两只小妖的对话：
明知道有更便宜的蒸饼卖，偏偏馒头是有肉的，她又想省钱，又想给道士吃肉，真是左右为难，为什么带肉的馒头就不能比不带肉的蒸饼便宜呢？
如两年前在长京一样今夜也是一个寒夜，北风依旧呼啸，辣椒籽迅速发芽，钻破土层，趁夜生长，到半夜时已长大成株，开出了花，被夜风吹得倏倏抖动，等到次日清早天亮时分，便已结出了果，却不是黄色，而是一个个红色的辣椒，小灯笼似的。
慢慢到了下午。
便见道人在花盆中浇透了水，这才回到屋中放好水壶，自顾自的洗漱睡觉。
气温依旧很低，天气却好，晴空如洗，太阳晒得人睁不开眼睛。
小女童这才坐回原位。
隔壁茶楼又传来了喧闹声。
“不客气。”
宋游去看了看自己晒的辣椒，觉得进度不错，也没有再加快的意思，便叫上三花娘娘，又去茶楼了。
“多谢三花娘娘。”
这样的生活真是闲暇。
同时一脸严肃的把他盯着。
上午也是如此——
回过身时，小女童又提着水壶来了，依然高高举起递给他。
道人闲了一早上，没有修行，没有感悟，几乎没有做任何正事，只是端了一根小板凳，坐在客栈门口，晒着冬日的太阳，抱着猫摸着看这小城新春街上行人走动，放空心神，任时间流走。可以预料到的是，未来一段时间大概都会如此。
宋游接过花盆放到了窗口，用手指轻刨出一个浅洞，又将辣椒种子放进去，细心把土盖上。
此前两年实在忙碌，忙着除妖，又忙着赶路，少有休息的时候，如今之所以在这座小城停下脚步，为的自然便是休息。
“多谢三花娘娘。”
修行也修心，休息也修行。
刚想转身去取花盆，便见三花猫不知何时已化作了小女童，仿佛知晓他的意图，已经双手捧着装满土的花盆，高高举起来递向了他。
道人便打算多照顾照顾这茶楼和说书先生的生意。
宋游只小心取出一颗，将之切开，取了一粒种子来。
不过想要悠闲的却不止道人。
一边想着，一边从被袋中取出一个小陶罐，原先是装茶的陶罐，可以保证干燥不串味，此时打开，里头装的却全是干辣椒。
新春人多，下午正是茶楼生意最好的时候，兴许说书先生此前讲的故事也对吸聚人气有些助益。这会儿说书先生才刚刚到来，茶楼里面便已经坐了差不多一大半的人了，门外也挤挤攘攘站着不少人。
怕是上千年前，逸州人就开始用盐与花椒制作卤水了，后来的逸州人尚滋味，好辛香，便又有了“调夫五味”的说法。不过现在为止，还没有大量的使用香辛料来制作完善的卤味。宋游在观中的时候，倒也试着做过，也得到过自家老道的高度认可，不过一来当时摸索技术，二来买到的香料并不完善，三来缺乏这么一样重要的辛辣调味料，终究缺点意思。
宋游一眼便看见了那名叫做许秋安的少年，混在人群中。
这年头其实已有卤菜的早期形式。
道人停下脚步不由对他一笑。
宋游不由又想起了那短命的老道。
“……”
“可惜……”
少年则不由得一阵窘迫——
“过几天！”
昨天晚上才说了，城虽小但遇见也不容易，而且一脸高冷，语气中是牟足了劲为其掺满江湖气，好显得自己是个洒脱的江湖人的样子，结果才第二天下午就又遇到了，多少是有些尴尬的。
“过几天就吃过了。”
道人则不在意，对他坦然笑道：
“应该！”
“少侠，又见了。”
“应该也是没有吃过的。”
少年也努力装作坦然自若的样子，与他拱手：“又见面了，先生。”
三花猫连忙甩了甩脑袋，直把头摇成了一个圆，五官变形，随即才端正坐着抬起爪子来舔，像是刚才的事都已被甩掉，便都没有发生了，于是很平静的重新回答道人：“三花娘娘记得是没有吃过的。”
“有缘。”
“哗……”
“有缘……”
继续仰头愣愣把他盯着。
“昨天还说，再遇见的话，便谢过少侠的好意。”宋游对他笑，随即转头看向了茶楼里边，这才又说，“也没什么好用来谢少侠的，既然又是在这茶楼门口相遇，少侠也同是爱听故事的人，一壶茶我一个人喝，总要抛洒些，这样不好，便请少侠进茶楼同坐，同饮一壶茶吧。”
三花猫说到一半，又不由愣住。
“……”
“因为……”
少年想了想，这才又与他拱手：
“那是为什么呢？”
“那便谢过先生！”
“三花娘娘自己也不知道。”
于是一同进了茶楼，找张桌椅落座。
这时又听道人说：“三花娘娘自己吃没吃过，该三花娘娘自己才知道。”
宋游还是点了一壶普通的茶。
随即反倒仰头愣愣把他盯着。
不敢多客套，盖因那台上的先生饮了一口茶，吐出一口沫子，已经开始出声了。
三花猫说到一半，不由愣住。
道人一边翻碗倒茶，一边听着。
“你不……”
少年则正襟危坐，挺直腰板，伸长脖子盯着那台上的说书先生，眼睛亮晶晶。
“我不聪明。”
顺便故意不去看道人倒茶的动作。
“你怎么不知道？”
直到道人将一碗茶放到他面前。
“我怎么知道？”
“请。”
“三花娘娘吃过卤肉吗？”
“哦！”
“过年都要吃卤肉的。”
少年好像这才发现一样。
“卤肉！”
“多……多谢。”
道人露出了回忆之色，对她说道：“快过年了，煮一锅卤肉，才像个样子。”
“上回书说到，塞北草原最后一部也逃入草原深处，北方大捷，此乃我大晏面对塞北王庭，继十几年前大胜之后又一场大胜，千百年来历朝历代也没有谁取过这么大的大胜！然而陈将军扎营于边境以外八百里之处，却不回兵，而是派人回朝报信，要继续进兵塞北，一劳永逸！”
“还有一些！”
啪的一声，一拍桌案。
“还有一些……”
这是昨天晚上讲的故事了。
“一些~”
宋游也不好说听没有听。
“一些用来做粉。”
倒确实没有再下来听。
三花猫又伸长了脖子，盯着道人放在桌上的香料，瞅了又瞅：“又买这么多果子谷子麦子，还有树皮子树叶子，又是用来做那个粉吗？”
然而这茶楼就在客栈旁边，这年头的说书先生是有真本事的，声音那叫一个洪亮，晚上小城又静得不像话，宋游在房间里也听得见。本身是没有故意听人吹嘘自己的想法的，只是太过吵闹，愣是在床上躺到了茶楼里的说书先生歇班才睡去。
“那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