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袁心悦来电,问她有没有和喻文卿在一起。“在啊,什么事。”
“估计你尝不出来。”阳少君说道。
袁心悦叽里呱啦说一阵,阳少君把手机听筒捂住:“心悦说有事想找你谈。”
喻文卿似乎听说过这个酒园:“就是那个产量不及拉菲酒庄五十分之一的酒庄?”见阳少君点头,他拿出来看,“那等会我们吃饭开一瓶,有什么特别的?”
喻文卿皱眉:“她和我有什么事好谈的?”
阳少君笑笑,心道这里面也有我吧。她把脚边的纸袋递过去,里面有两瓶红酒:“带着几个大客户去了趟法国,在罗曼尼康帝酒园拿了几瓶03年份的干红。”
“我没仔细听,王局那边的事吧。”见喻文卿不反对,她说,“那就一起吃饭?”
“她选的女孩子?哼,从小到大是三好学生、保送生,能拿全额奖学金,毕业找工作不是在华尔街投行,就是大型外企,工作出色,老板赏识,这样的女孩子接着好好工作啊,做我女朋友干什么?”喻文卿说,“当然不见面最重要的一点,我妈看得上的女孩子,性格肯定比她还无趣。”
来的人不止袁心悦,还有一个穿深紫色套裙的中年妇女,姿色尚可,一脸精明,过来就冲喻文卿伸手:“喻总,久仰久仰,我是华阳建工的张洁莹。”
“魏阿姨说,给你介绍好多优秀的女孩子,你连面都不见。”
“华阳建工?”喻文卿想,和我没什么关系啊。
阳少君还是笑,心里说,难讲,十八岁时不知天高地厚,非要出去扑棱翅膀,过两年,现实劈头盖脸打来,再哭哭泣泣回来,不是没可能的。喻文卿会不要?她已能感觉到,这个男人实际上更喜欢那些离不开他的女人。
袁心悦已经介绍了:“张总是王局的小表妹,她先生呢,是瑞邦建筑的王总。”
魏凯芳说,跟姚婧出国念书不一样,这个丫头是跟男同学跑的,文卿再喜欢,也没道理要了。
喻文卿确认:“王富邦?台商?”
阳少君只笑不答应。复合又怎样?姚婧已经让她吃过一次亏,还要在周文菲这里吃第二次亏?
“对啊,大家也知道,建筑行业对外资企业的承包范围还没有全部放开,所以王总出了一个亿的资金,让张总另外开设华阳建工。
她宁愿儿子找个没那么喜欢的,也不想再要他受女人的折磨。
喻文卿这时已能猜到她们的来意:“张总百分百持股华阳建工?”
曾经认为阳少君家境差了点,父母是没文化的本地村民,性格粗鲁蛮横,但现在人凭自己本事挣几千万的身家,可以了。所以是特意去找阳少君,说你们分开这么多年,还彼此有情,既然都找不到更好的,要不复合试试?
张洁莹笑道:“不是,我只占50%,另外50%由江海公司持有。”
经此两役,她已能深刻地体会“娶妻当娶贤”的必要性。
“江海公司的股东是谁?”
其实魏凯芳还有别的意思。人人都说她儿子条件这么好,哪里愁找女朋友。是,他不愁,当妈的愁,愁他再找姚婧和周文菲那种“无风起浪”型的。
袁心悦倒是大大方方说了:“几个不知名的小人物罢了。但后面我家王局15%,住房与建设局的李亚齐李处15%,大学城管理办公室的赵主任5%……”
连别人提起都不乐意,阳少君耸耸肩:“你妈给我打电话,让我来问问你还打不打算……找女朋友。我呢也就是走个过场,她要是问你呢,你就说我劝过了。”
喻文卿和阳少君相视一笑,一点不意外。
“不是去见她,我办点别的事。你找我什么事?”
现在S市的市政工程,包括大学城的基建和楼宇施工项目,都必须通过统一招标。华阳建工的名号,他们听都没听过,极有可能就是瑞邦建筑的壳,但一点不妨碍它能拿到这些工程。
见喻文卿脸色沉下来,她心道小姑娘脾气真大,这么哄都哄不回来。
那些有着甲级资质的大型建筑施工方拿到总承包资格后,总要一级一级地往下分包。华阳建工可以在此渗透。
“你是打算长住酒店了?”阳少君笑道,“听你秘书说妙妙生日那几天,你又跑台北去了?”
这是企业间的合作行为,政府的监督很难有效实施到这个层面。
这日下午公司没什么事,喻文卿先回酒店,刚出泳池,就接到好久没联系的阳少君的电话,约在行政走廊见面。
虽然不齿,但喻文卿也无意告发这样的行为。
曾经喜欢住在高空,俯视一切,现在意识到他的焦躁,也是因为离工作太近,离生活太远。
“那是有什么事要找我?”
屋外一切不变,屋内重新装修。
“喻总爽快人。”张洁莹说道,“第一期验收时有几处质量不达标,我已责令项目组连夜返工,但是姚总还是不太满意……”
他脚踩在花园的斜石子路上,浪费十分钟时间,看着泥土中长出来的紫色小花,马上就决定买下这里。
喻文卿打断她:“客户不满意是正常的,改到他满意为止不就好了?”
去年十月的一个早上,他跑步跑到荔山脚下,看到一栋两层的独栋别墅。屋后是幽静的登山道,屋前是通往莲花湖的青石板小径,粉刷的白色外墙被常青藤爬满大半。好久没住人的样子。
要是连姚本源都不满意,那质量问题是大了。
回到S市后,喻文卿搬离瑞景公馆,住到另一家五星级酒店。已经不是锁一间房,就能锁住过往的那种心境,他得离开,才能稍微地摆脱物是人非的虚空感。
“出现质量问题,我们肯定会负责到底,可第二期的设计招标就在下个月,瑞邦建筑也是投标企业。喻校长知道后,要求我们在问题没有解决前,退出这次投标。”
谁说十八岁女孩子好哄的,她们翻脸真的翻得比谁都快。
喻文卿心想,原来两个老狐狸都知道这些猫腻。
喻文卿捏她脸颊,想你有了我,还怕没地方收你的玩偶?他还觉得这个方法可省心了,一劳永逸解决十八岁到八十岁生日要送什么的难题。结果才第二条裙子,她就已经不要了。
“是什么质量问题?”他问道,“离投标截止日还有二十多天,只要你们能在这之前解决问题,我相信不管是喻校长还是姚总,都不会和你们为难。”
周文菲喝醉了,先是乖巧地点头,然后傻傻地笑:“那我也要不了几条。姜饼屋要留作纪念,裙子也要留作纪念,谁家也放不下这么多东西。”
“其实问题都不大,墙体有些小裂缝,楼板有渗水的现象,我们能处理好,但是华阳是华阳,瑞邦是瑞邦啊,请喻总回去和校长说说,通融一下……”
十八岁生日那晚,看周文菲对公主裙爱不释手,就像小孩子收到心爱的玩偶,他说:“以后每年你的生日都会收到一条公主裙,直到你不想要为止。”
“怎么通融?”喻文卿说,“教学楼出质量问题,哪天死个学生在里面,他的父母还是教育局市政府,会和他这个做校长的通融。张总,这个我真帮不了你。”
路灯光扫进车厢,照在他身边的白色礼盒上。
说完他就走了。
“君悦。”喻文卿一个字都不肯多说,闭上眼靠在椅背上休息。
阳少君跟在身后:“你这儿走不通,他们还会去别的地方想办法。”
司机问:“先生,现在去哪儿?”
喻文卿停住步子:“那我还真要回去和校长说一声,咬死了牙,不仅以后的项目别让他们参与,就连这一次的施工问题也要追究到底。”他冷不丁地笑一声,“知道那位王富邦王总是谁吗?”
那句生日快乐,来时就知道说不出口的,到走时真没说出口,心中的酸楚如海浪入港,瞬间淹没一切。
“谁啊。”
看到男孩抬头,冷冷地凝视自己所在的方位,喻文卿想起他是如何暴露公馆的监控,怕再刺激到周文菲,他让司机掉头离开。
“就是他儿子抢走了妙妙。”
同病相怜或许能让他们比他更懂周文菲的痛楚,更能扶持她,但万一呢?万一他们也受不了,他们就会把他的女孩带去那儿。
正好袁心悦也想过来再求情,听到这段话,赶紧回到张洁莹身边:“莹姐,喻总不帮忙,是有原因的,”她把这段时间听来的“周文菲和男同学跑了”的事添油加醋说一遍,“喻总对这个小情人是喜欢得不能再喜欢,就这样和人跑了,怎么能不生气。你呀回去和王总商量个办法,让他儿子和周文菲断了,把人送回来,皆大欢喜。”
他们比谁都清楚,木屋在哪儿。他们和周文菲一样,根本摆脱不了旧日的痛苦。
张洁莹和袁心悦不一样,在跟王富邦之前,就已是市建局的副主任科员。
如果有个人能比他更好地陪伴周文菲,他愿意在这个夜晚后消失不见。然而他想了想,谁都可以,那对活在一个身体里的双胞胎不可以。
两个人在一起是各取所需,她需要瑞邦建设的设计和施工团队,王富邦需要她多年浸淫的政府人脉。这几年华阳建工接的工程越来越多,利润渐渐能和瑞邦匹敌,她的地位和脾气也随着涨起来。
现场听到歌声,喻文卿想医生是对的。离开他的周文菲,真的过得还可以,比在他的公馆里开心自由。
本来就对王富邦不肯离婚一肚子意见,这下一听是王嘉溢坏了他们挣钱的美事,火气“蹭蹭”冒上来,回去就和人吼:“你那个儿子是个混蛋,他上次还来公司说什么,说他是嫡子,将来要继承公司。凭什么?他那娘整天花枝招展,在美国招惹狂蜂浪蝶,反而是我这个做小的累死累活,给你王家挣财产?王富邦,你要是不把这个混蛋给收拾了,我马上就带着三个孩子走。我看你没我,怎么在S市立足下去。”
在他说出那番分析后,林医生说,并不能百分百认定,周文菲在台北的生活是一条寻死之路,它极有可能也是条求生之路。
“好啦,好啦,”越劝,张洁莹哭得越凶,直到把王富邦哭回台北,站在汉云公寓的楼下。
让他输掉她的,看来不止是抑郁症,也有他的自以为是。
没有门卡也不知道密码,打王嘉溢的手机,也没人接,他只好站在一边等儿子,同时回想去年喻文卿给他打的那个电话。
他喜欢的——究竟是脑海中想象出来的在科莫湖边等待他的长裙女子,还是现在这个动情地吟唱心声的固执女生?
真是大意了,以为喻文卿就像媒体所报道的那样,虽然霸道强势,但也光明磊落,不会和两个小十岁的孩子过不去,更不至于公私不分。
她竟是如此喜欢唱歌。喻文卿想,为什么我不知道?为什么连姚婧都知道她不喜欢商科,他却能一无所知到安排她去兰蒂斯实习,想要她以后做米扬的副手,走一条稳定的专业财务人员的道路?
可男人遇上女人,哪有不糊涂的时候?
不止衣着打扮比过去随性自信了许多,连声音都是。音域宽广,气息很稳,没有她平时说话时——那种像是随时在等待他人反应要改变话语的犹豫和忐忑。歌声里也听不到一点点的畏惧或是羞涩。没几个观众愿意停下来聆听片刻,也无碍于她尽情地发挥。
喻文卿要是存心和自己过不去,那就不只是S大新校区第二期项目拿不到标,是大学城以后所有的项目都拿不到标。
两个多月不见,她像是变了一个人。
哎呦,头疼,解决不了这件事,张洁莹能和他吵一辈子。
喻文卿上网搜,范玮琪《最初的梦想》翻唱自中岛美雪的《骑在银龙的背上》。他翻到中文翻译的歌词,一字一句地看了,望一眼车窗外穿宽松针织衫和牛仔裤的女孩。她正沉浸在副歌部分,手掌在身侧张开,轻轻地打着拍子。
王富邦正算着自己要损失多少钱的时候,看见儿子拉着一个女孩的手走过来。女孩浅浅地笑,嘴巴微动,说了一句话,王嘉溢就凑到她耳边哈气,女孩怕痒,往一边躲,儿子把她整个人都搂到怀里。
司机也听一会:“范玮琪唱过一首中文歌,旋律一样的。”他哼两句,“叫什么……最初的梦想。”
就像随处可见的正在热恋期的小男孩小女孩。
他静静地听着,问前排的司机:“你知道这是什么歌吗?”
王富邦蓦地想起来,嘉溢怎么会做勾引人女朋友的事来,当然是那个“嘉然”啊,这个女生肯定是在送他回来的路上,着了他的道,才死活要抛弃喻文卿。
周文菲在捷运车站的出口唱歌时,他就到了边上。怕被发现,车窗只敢降下一节手指的宽度。歌声飘进来,是一首日文歌。她从小就喜欢画日式卡通美少女,喻文卿是知道的,可能这么流利地唱日文歌,还是有些出乎意料。
再一看,越发像一个拈花惹草的浪荡子弟,哪里有他台南名门百年书香的风范。不由得怒火中烧,走过去,伸手就给这个高他一头的年轻人一耳光。
没有一丝愤怒,只有无边的伤感,仿佛还呆在荒山的木屋里。
“啪”的一声,打得两个年轻人都目瞪口呆。
他一直没有下车,当然他可以下车,但下车后做什么?他的女孩,此时此刻并不是他的。他甚至还觉得,周文菲不是想气他,而是真的挺喜欢王嘉溢或是王嘉然。和他在一起时,她就不怎么懂自我约束对其他异性的好感。
王嘉然愣愣看着他:“你为什么打我?”
喻文卿并不意外自己看见的这一幕。
“打的就是你,阴魂不散,成天缠着你弟弟!”王富邦面色凝重,又面向周文菲,“你这女孩子也真是,小小年纪不好好念书,只会成天招惹男人?一点自尊自爱都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