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时候胡伟分身无术,要去接喻文卿,周文菲又不许喻文卿在学校出现。
走路永远都慢,路上永远都有人看她,干脆让胡伟接送到教学楼下。
喻文卿便再招一个司机,胡伟成了周文菲的专职司机。
等下午的课上完,周文菲回宿舍,把当季的衣服和日用品都装在行李箱里,让胡伟接她回酒店。她不住宿舍了。每天坐立不安地把课上完,就恨不得以飞人的速度跑出学校,跑回酒店。
周文菲也不光是躲那些明明存在却看不见听不到的嘲讽鄙夷,她还躲着周玉霞。后者从医院出来后辞掉物业公司的工作,三番两次来学校找她。
旁边马来西亚的女生早上没课,洗完脸过来安慰她:“算了,丽娜这几天,心情都不好。”
那一天,周文菲远远就看见妈妈了,心慌腿软冒冷汗,好像害怕她还会当众来打她,掉头就跑。
周文菲就这样呆呆地看着这个曾说过“我们是最好室友”的女孩走出门。她心中还有两人一起睡觉聊天的柔情,手上还有一起逛街拉着手的余温,还远不晓得,有些人在你的生活里离场,不过眨眼间的事情。
要呆在那一百平的酒店套房里,打开柜子看到喻文卿的西服,翻一翻抽屉里的烟盒、笔记本,一样样地摸过去嗅过去,周文菲才能心安。
“不用了。”王丽娜下床来。放在桌上的肠粉,她连看都没看,就背着书包出去,“我自己出去吃点吧。”
她最喜欢抱着双膝坐在喻文卿常坐的那张皮椅上,看着窗外的世界一点点灰暗下去,又一点点地明亮起来。
周文菲脸上仍保持着那个微笑:“我给你打肠粉回来,趁热吃。”
大一的课业不多,戏剧社她不去,兰蒂斯也不去。时间一抓一大把,全用来等喻文卿。她总是在等喻文卿。
王丽娜面无表情地转头过来:“怎么啦?”
入夜是个分界点,如果喻文卿回复她晚上会回来和她吃饭,她心情就会好到飞起来,觉得整个白天的不安慌张都不算什么;但如果喻文卿说他要加班要应酬要出差,她就不知道接下来的几个小时要怎么过。
她轻轻摇晃王丽娜的手臂:“丽娜,我回来了。”
好在喻文卿很清楚她有多缺乏安全感,所以,哪怕是出差在两三个小时车程的异地,哪怕到凌晨两点三点,都会回来陪她。
她搜寻一圈,王丽娜没来,心中松口气。上完第一节课,便冒着小雨,跑去王丽娜最中意的肠粉店,打包一份肠粉。赶回宿舍,王丽娜果然还躺在床上。
动静再轻,周文菲都能听见。她背对着卧房的门侧睡,手遮住脸庞,他进来,她一动也不动。
同学间也是。虽说以前和大家也不是亲热到打成一片,但做个边边角角的融入,不成问题。现在不行了,她一走进教室,大家自动地不交谈了。
能听到腕表和手机轻轻叩在桌面的低沉,再听到窗帘拉合的“索索”声,能感觉到光在眼皮之外消失了,能感觉到他走到床前,身后的床下陷了,接着被搂进一个火热异常的怀抱里。
声音比课堂上还要刺耳。
被揪过脸索吻,被摁住身子压迫。步骤一步不乱。让人嘴角的笑一直放大。
去交初级财务会计学的单元作业,那个戴黑框眼镜的吴老师“哟”一声:“周文菲啊,你作业交不交无所谓的,就算不给打优,良是要给的。”
所以偶尔的,喻文卿只想搂着她睡觉,反而让周文菲不开心。她能觉察到他有心事,很疲惫,但还是翻身去撩拨他的兴致。只有被人狠狠地征服后,腰肢酸疼,眼眶泛红,她才能确认自己的存在感。
以前周文菲以为,男老师对女学生的打趣,多少有点越界,但现在这种若有所指的笑,更让人难受,好像在说:“你以前清高什么呢,我知道你是个什么货色。”
第二天早上仍搂着人的腰,舍不得他离开她。喻文卿无奈地任人趴在她身上:“妙妙,你早上没课吗?”
她先去找程老师,补交一个星期的高数作业。程老师平时见到她,总要打趣她几句,这次微微一笑,“放下吧。”没有话了。
“没有。”有课,但周文菲越来越不想去。
周文菲回学校后能感觉到她身边氛围的微妙变化。
“那你要不要去逛街?”
可他更想显示三十岁男人的另一种强硬:放马过来,我的女人,你永远都抢不走。
“不去。”
等洗手间的门响动,喻文卿放下手机,他没有删掉他们的对话,以此来敲打周文菲,注意交往距离。他很想这么做,这样做相当的喻文卿。
“妙妙,去报个班把驾照考了。”喻文卿想,越闲越胡思乱想,得给她找点事做。
如果今天把他们的地位互换,他喻文卿看到自己喜欢的女生躺在别人的车里和人接吻,听闻这个女生卷入一桩难堪的婚外恋情中,在其他人都对她避之不及的时候,他是否对她还能保有一颗纯粹的爱慕之心?
“为什么?”
这段话也没什么大问题,连调情都算不上,这么点大的男孩子,也不会调情。喻文卿心中还是不舒服,那个不舒服的劲不在于——这个微信名叫“美好多得快溢出来”的男生在想法设法追求他的女人,而在于——这样简单的纯粹的动心,他已经做不到了。
“给你买车。这样你想去哪儿都能自己开车去,不用胡伟接送。”
等洗手间门一关,喻文卿便看到这段对话。发过来的是繁体字,无疑就是他见过的那个台湾交换生。
周文菲抬起头来:“大伟哥不想当我司机?”
她一时忘记她的手机密码,对那个人来说,其实是不存在的。
“没有。”换了新的司机,喻文卿想把车也换了,当好正好在保时捷的4S店里,看到2011年款银灰色的Boxster,顺便就给周文菲买了。车还没到,所以他一直没说。
周文菲掩住口鼻想哭,怕喻文卿发现异样,锁掉手机,下床去洗手间。
“我不要车。”周文菲心烦意乱地坐起来。
他其实也什么都知道,但只有他还想把她当成昔日的周文菲。
在袁心悦家住两天,袁心悦早已把“她们这种女人”如何要财物的套路说个一清二楚。周文菲不想听,碍于礼貌在沙发上如坐针毡,好不容易借着洗澡的由头离开,阳少君还说:“她的话虽然难听,但也不是一点用都没有,校长的资助你肯定不想接了,你妈那边……你也不打算回去了,女孩子总要有点钱财傍身的。”她担心周文菲这个样子下去,连学业都完不成。
王嘉溢再发文字过来:“好啦,就算不和我去,你也可以一个人或是和别人去看看。真的很美的一个地方。可以找我要攻略。”
“可那不是他们夫妻的共同财产吗?”
周文菲没有回。
“也对。”阳少君皱皱眉,抱胸离开。都抢人了,还想着不能抢钱?坏女孩当不彻底,只不过徒增烦恼。
“谢谢夸奖。这么漂亮的地方,你记得答应我了,以后和我去看看。”
喻文卿见她又不要,也坐起来。他有些不悦:“为什么?”
“也很美。”
上次周文菲给阳少君和袁心悦买礼物,选的是蒂芙尼万元以内的小项链。他自然也要给周文菲买,看中一条十万出头的项链,她死活不要,脸上的神色好像你再强迫,她就要哭了。后来买衣服,多少给他一点面子,但挑的全是最便宜的。
“还有傍晚的照片,落日不过如此美丽。”
还有,他早就让陈思宇给周文菲办了信用卡的副卡。周文菲接过去,但是到今天一笔没刷。圣诞节、元旦、春节、情人节,每次都往她银行卡里转账,虽然不是很多,但对一个学生来说,怎么花都是够的。应该也没动。
周文菲没有点开原图,直接回:“是很漂亮。”
那好,既然她对花他的钱这么敏感,今天把话全都说明白。
接着他给她发照片,是群山之上的日出:“我在清境农场呆二十多天,看到很美的日出,觉得自己照得还不赖,发给你看看。”
“我是个学生,不适合用太贵的东西。”总是这个理由。
那边很快回复:“好久不见,有空一起吃饭。”
“S大里开跑车上学的家伙,总有那么几十个吧。至于女孩子背的LV,GUGGI,一路开过去,一路都是。有什么问题?”喻文卿下床边穿衣服边说,“你没必要觉得心不安,好像花了别人的钱。你婧姐虽然爱吵,但是吃一点亏都是要讨回去的。从我和她签分居协议的那天开始,我为你花的每分钱,在我和她离婚之时,都会一笔一笔清算的。”
可这两个人的性格,以前不是这样的。周文菲明白,他们都知道了,只是不说,不说而已。她不想再回任何人的信息。关掉微信又打开,点开和王嘉溢的对话框:“我很好。”
他和姚婧的分居协议已经签了。主要的附件文件,除夫妻共同财产清单外,还有一个被孟律师戏谑为“第三者清单”的东西,上面有且只有一条明细,也就是周文菲在风华小区的房产。
王丽娜回:“哦。”也没再多说一句。
姚婧说,既然房子是还以前的人情,她认了,除此之外一概不认。
再给王丽娜回:“我周一回宿舍。”
当然也拦不住人不花钱,所以每个季度一次,律师都必须将转入周文菲名下的财产以及相关银行流水清单备份给她。将来两人离婚时划分财产,这一部分是不能剥离出去的。
苏江回:“哦,那就好。”没再多说一句。
喻文卿看到后,哼哼笑两声。姚婧没这么精明,应该是岳父岳母的主意,防止他在分居期间转移财产。
周文菲给苏江回:“放心吧,我没事,周一回校。”
孟律师说,喻总,你也可以要求,要是姚婧在纽约也有新的恋情?既然谈到这个地步了,谁都不是圣人,谁都有蚂蚁搬家转移财产的可能性。
只有王嘉溢问:“最近还好吗?”
喻文卿摇了摇头,男人为女人花钱总是一掷千金的,反过来就未必。
“菲菲,你怎么关机了?”
况且这么多年,他只想着他成功的每一步喜悦与收获,姚婧都能分享到,他又怎会去算计姚婧。那时不算计,今日也没必要。
“你在哪儿?”
却有一条协议让他非常不爽,他必须允诺将来他名下的财产进行分配时,喻青琰能拿到的份额不低于n分之一(n当然就是子女个数)。
“菲菲,你在干什么?”
姚婧拿走的一半股权,无疑是留给喻青琰的,他那一半还要这样分。
周文菲再看那些单独发来的信息,好多条,别人都在问:
假若云声未来三十年发展喜人,假若他和周文菲有孩子,那么他们的孩子早在出生前就被排除在继任者之外。除非他能把云声上市流通后的股份一点点收回来,将云声变成家族控股的企业。
应该是接收到李秘的指令了,但是年轻没经验,贯彻执行比较生硬。
喻文卿本没想这么长远,他和周文菲的孩子连影儿都没有,他最爱的孩子就是喻青琰,他不会因为她不和自己住一起而忘记她,他只会对她更好,更想补偿这份父爱。
好多同学亲眼看见她被周玉霞拉走,又没去上学,都在群里问,几十条的信息后,林晓丹发言:“周文菲家里有事,请假一个星期。”后面再跟一条,“别人家的家事,大家少说,这是班级群,就聊学习上的事。”
愣是被这条协议勾起了想法。
她躺在喻文卿的臂弯里看微信里的留言。
为什么不能把孩子当成简单的孩子呢?
等到夜深了,周文菲摸出枕头下的手机开机。那个世界迟早是要回去的。
孟律师说再拖拖吧,给老板签这样的协议,有损我的职业声誉。婚姻法虽然规定婚姻存续期内财产夫妻共享,但是走到这一步的夫妻,强弱势地位很明显的,没有平分的。虽然现在还没分割,但家产一条条都列出来,可追踪受监控,那就躲不掉了。还有女方哺乳期内就承认婚外情,将来上法院都不一定能对半分。
每家店都这么逛,跟完成任务似的,逛到周文菲再也不想和他逛街。
喻文卿问他:“我亏了?”
款式、颜色、型号、一一问清楚,让导购员去拿,两分钟就拿七八件来。他说:“这几件里选总比上百件里选,要容易,挑吧,不挑,全包。”
“大大的亏了。”孟律师说,“要云声是夫妻店,太太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拿走一半还说得过去。可这些都是你单打独斗挣来的,她坐享其成而已。”
她逛街喜欢慢悠悠地逛,不是一定要买什么,当然女生遇到特别喜欢的东西,都会买下来。但喻文卿理解不了这种漫无目的的逛。他坐在门外的休闲区刷手机,可能wifi信号不太好,刷了五分钟就要进来指导工作。
听外人这么说,喻文卿居然有点心酸。算了,当断不断,必受其乱。他已经受过一次了。假若春节完全和姚婧交底,谈好分居条件,周文菲又怎会遭那么大一场伤害。
好啦,也不是一点不喜欢,就是没那么特别喜欢。
既然都有亏欠,那就自此一笔勾销吧。
听得周文菲心里好感动,一个从不认错的男人,竟然也有悔改之意。但下楼后她就后悔让人陪着逛店了。半个小时不到的时间,她就选好了送人的两份礼物,以及八件衣服配饰,但是没有一件是她喜欢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