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今日这番话字字情真，声声意切，随便是哪个女人，都要感动得涕泪横流。
他的师弟，他向来觉得对方不通情理，古板呆愣，没什么浪漫天分，不然也不至于长成这样，这么多年身边都还没个人。
“御礼。”步荣华仰头饮下一杯茶，“你长大了。”
步荣华震惊地看着他，一时间久久不能做出反应。
微子启没吭声。
所以这一回，他想孤勇一次，她想做什么都行，她想要什么他都给她，哪怕是想杀他，掏出他身体里的神骨，他一定会亲手将刀递到她掌心里，敞开了怀抱，让她来取。
“前几日，师兄去了一趟昭山，我们几个掌门都去了昭山，几十人在昭山商议了一些事。”步荣华突然出声开口，“就是关于如何诛杀楚微的事。楚天爱出了个主意，她叫人去绑走了楼时渊，听说那位楼少主与楚微交好。”
他活了百多年，越活越怂，这把岁数，竟还参不透这人间事。
微子启手一抖，惊诧地看向步荣华。
可他当时不够聪明，更不够勇敢。
“文乌带头同意了，他们要将楼时渊放入弑神阵之中，据楚天爱说，只要楚微敢进去，她一定会死。”步荣华最后这句话说得极其沉重。
如今想来，若当时，他便能察觉到自己的心思，什么都不管，什么都不顾，同她活在当下，珍惜这目之所及的时间，当是人间之幸。
这些事，他原本不应该告诉微子启。他明知道若是微子启知道这件事之后，微子启一定会去救楚微。
两个月前，他们在忆灵渊写了这幅字，那是他这一生里为数不多回忆起来，算得上是美好的记忆。
微子启立刻从桌子后面绕了出来，他暴怒，“文乌同意了？拿楼时渊入阵，去杀小微？这就是所谓的名门正派干出来的事？”
岁岁如意。
他连呼吸都快停滞了。
年年称心。
他当然知道楼时渊对楚微来说并不一般，当日刚刚收到楼时渊的消息，楚微就敢一个人去西仙源救人，今日楼时渊若置身险境，楚微绝对不会坐视不管。的
“她想做什么便做什么，她若想杀我，我会将刀递到她手上。”微子启低头看着自己刚刚所写的字。
“若楚微拿到了神骨，所有人都将不是她的对手，大家内心有愧，知道楚微不会放过他们，与其等着被人杀，不如反杀别人。”步荣华笑得有些自嘲，“御礼，这就是人啊。”
她不会。
微子启盯了步荣华半晌，举步夺门而出。
楚微会杀他吗？
步荣华没有去阻拦微子启，他坐在原位上，又提起茶壶满上了一杯茶，跟喝酒似的一饮而尽。
微子启目光微闪，他分明感觉到自己心脏猝然一跳。
他其实想叫住微子启，他想说就算现在赶过去，也来不及了。
“御礼，你说，楚微会杀你吗？”步荣华叹了声，提起旁边的茶壶，给自己还有微子启倒上一杯茶。
按照时间，楼时渊早被带走了，而楚微，也马上就要到罗酆山了。就算微子启快马加鞭地赶过去，也根本阻拦不了什么。
但楚微疯了，这天下的修士也不见得有多正常，都是人不像人，鬼不像鬼，都疯魔了！
可他没有去拦，人这辈子，总要做一点明知没有结果，但还是要去做的事。
昭山兵行险着，像是自寻死路。
他知道他拦不住。
这世间万物都不是她的对手。
微子启只感觉一颗心被人狠狠地紧攥起来，头脑发沉。
他瘫坐到椅子上，不想再同微子启说从前那些大道理，如今已走到这一步，还有什么道理可讲。他其实隐隐有猜测，不管微子启愿不愿意将身上这块神骨给楚微，只要楚微想要，她就能拿到。
步荣华的话在他脑子里一直盘旋不去，弑神阵，这名字一听就是专门来对付小微的，若小微真的因为楼时渊入阵，他知道小微一定逃不开。
步荣华惊愕地看着微子启，久久说不出话来。
楚天爱也绝对不会给小微逃跑的机会。
微子启将手里的笔啪地一声扔至一旁，“她若想要，不用她杀，我掏给她。”
快一点！
步荣华瞪大了眼，“她要怎么拿，你要让她杀了你吗！她现在都杀疯了！”
微子启召出‘不得’，运出全部的灵力，朝罗酆山狂奔而去。
“她若想要，尽管拿去。”微子启出声开口，话音里全是平静的。
他想快一点，再快一点！
他找到微子启面前，一脸忧色，“御礼，你当日从度索回来之后，说百年前哪个女人在你身上埋了一块神骨，楚微会来拿吗？她现在正在去拿第四块神骨的路上。现在所有人都以为，这世上只有四块神骨的。”
他这辈子其实很没出息，活到今时今日也是一事无成，前面二十年想守住的亲人朋友，要么与他背道而驰，要么死在战场上，他一个都没守住。
想到这件事的人还有步荣华，从昭山离开之后，步荣华就回了洞真墟。
中间这百年，他当了百年的逃兵，将自己藏匿起来，只能靠着跟一个陌生女人的买卖活下去，师兄说这是他的心魔，不如说这是他的信仰。
第五块，她就非得要去见微子启了。
若没有这份信仰，他应该早就死了。
楚微终于不再像是上两次拿神骨那样匆匆，她时而停下，时而御剑而行，全程心不在焉。像是在故意拖着步子，不知道是不想拿第四块神骨，还是不想拿之后的第五块。
活到今日，他竟才找回了点活着的初心。
罗酆山，马上就要到了。最迟不过两日。
然后这份初心，又要马上离他而去。
可再如何无趣，她也再回不去了。
微子启脸色惨白，眼瞳之中血丝密布！
她多看了几眼，看枝头上的花有开有败，比忆灵渊的桃花鲜活。忆灵渊的桃花，看久了总让人生出无趣感，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的鲜妍，半点新鲜感都没有。
楚微已走到了罗酆山，她再拖，这世界就这么大，徒步而行也有走到尽头的那一天。
四月初，北方的春天也到了。天亮之后，楚微就见到开在枝头的那些鲜妍的俏丽花朵。
罗酆山高耸险峻，四周皆是茂林，郁郁葱葱的一片，看着竟有种阴森诡谲之感。
活下去，还不是被人骗。
顾蜀舟将四周打量一圈，站到了楚微前面，“我走前面，这地方看起来有些古怪。”
活下去，能有什么好呢？
他们停在一条悬挂在两座巍峨高山之间的木吊桥上。
楚微闭上眼，她有些累了，这世间万物，都好没意思。她甚至在疑惑，自己当年为何那样拼命地想要活下去。
之前他们无论是何地，四周都有很多修士守着，如今到了这最后一个鬼门，居然空无一人。怎么看都透着古怪。
这大概就是一个修士的执念吧。
楚微面无表情，他要走前面就走前面，于她而言意义不大。
哪怕是死呢。
木吊桥有些年头，走起来摇摇晃晃，每走一步就会发出咯吱声。
他为了心魔，做什么都可以。
这声音……
可能不会，在发现那块神骨在他身体里之后，他就想将神骨剖出来了，当时他们还吵了一架，他并不同意她所说的话，去躲起来。
顾蜀舟屏住了呼吸，一边走一边看向茂林之上，高空之间。这样的山，居然没有一声鸟叫。
第四块神骨拿到神骨之后，还有一块神骨，在微子启身上。楚微突然想，他将她当成心魔，千方百计想让她回到九天之上，可让她回到九天之上的所需的条件就是他身体内的神骨，他肯给吗？他会不会觉得世事弄人？
“小心。”顾蜀舟偏头嘱咐楚微。
楚微没再回他这句话，她不肯说话了。
楚微抬眼望向前方，她看到前方便是幽深黑洞，突然就笑了，“我们好像上当了。”
顾蜀舟蓦然一怔，诧异地看向她，“什么？”
顾蜀舟有些讶异。
楚微眼睫颤了颤，她屈膝，抱住腿，将下巴支在膝盖上，“还有一块。”她哑然出声。
楚微撇嘴：“你说，哪个凡人会给鬼门的入口架一条桥出来呢？”
他换了种说法，没说楚微有可能直接就要死了。
顾蜀舟一愣，蓦然恍然。
顾蜀舟深吸了口气，呼吸有些不平，“楚微，拿到第四块神骨之后，你可能……就要回到九天之上了。”
楚微伸手将他拉到身后，站至前方，高声道：“你们想做什么，尽管来吧，别搞这些有的没的了。”
楚微哦了声，没应声。
她这一声落下之后，眼前的黑洞在顷刻之间化为泡影，脚下的吊桥开始晃动，最终在猝然之间消失不见。
旁边的顾蜀舟朝她看去，一边给篝火填上一根柴火，一边同她出声开口，“罗酆山附近，一定会埋伏很多人。”
楚微早有预料，即便木桥消失，也没有对她还有顾蜀舟影响一丝一毫。
晚间楚微坐在火堆边，看着面前明明灭灭的篝火正在出神。
但下一秒，她就看到了前方消失的黑洞处闪过红光。
朝北，向罗酆山而去。
楼时渊站在红光最深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