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子启几乎是在瞬间就遮住了小孩的眼，将他按到自己怀中，转身就冲出了门。
可进入门中，见到那两具倒在地上血肉模糊的尸体之时，楚微便清楚，这黄符没有用，到底是没防住那凶猛的妖。
小孩也不知看没看到那一幕，但此时已没了哭声，肉乎乎的小手只紧紧地抓着微子启的肩膀，全身都在打颤。
微子启听到她的脚步声也没回头，他就跟着小孩指的方向朝南边一间商铺而去，商铺原本有两扇门，此时一扇大敞着，一扇已经被推翻在地，那木门上还有精致的镂空雕花，正中也贴着朱砂写就的黄符。
楚微僵硬着身体转了身，亦步亦趋地跟着微子启出来，每走出一步，心就沉重一分。
楚微看到微子启单手抱着小孩站了起来，要朝南边而去，楚微捏紧手，将手背在身后，快步跟到微子启身后。
就算她并没有如楚天爱跟顾蜀舟所说，亲手打开了鬼门。但她知道鬼门会开，一定有“她”的原因，人间炼狱，并非因她而起，却到底与她脱不了干系。
微子启眉目微敛，他浑身僵直半晌，才伸出手轻拍着小孩的后背，\"他们在哪？你带我去。\"
而她有几分沉重，微子启定比她更多一分。
“仙人，仙人救救我爹，救救我爹娘……”小孩一边哭一边求救，声音里尽是凄厉。
是他将她从洞真墟救了出来。
“你没事吧？”微子启走到了小孩身边问，小孩躺在地上，身上都是血，见到微子启立刻哀嚎出声，翻身坐起直接扑到了微子启的身上。
楚微站在微子启身后，见他紧紧地抱着父母已双亡的小男孩，挺直的背脊在此刻弯曲了些。他到底不能再做从前对任何事都云淡风轻的御礼真人。
楚微吞咽了一口口水，她低头看了眼自己的手，脑子里突然想到了一句自《九天玄经》里的话，九天有神，领百兽，号百妖，谓天之主。
“小微。”微子启叫她。
微子启将一幕尽收眼底，他在原地愣怔了一秒，但小孩的哭声很快就唤醒了他，他快步走过去。
楚微快步而上，“我在，师父。”
微子启跟楚微几乎是同时动手，微子启推掌而去，将猪妖翻倒在地，但那妖物仿佛像是不知疼痛，翻身又要冲过去，楚微的灵力慢半拍地挥来，那猪妖被青色灵力推翻，没微子启那一掌重，但猪妖却是惊恐地立马转身逃窜，像是遇到了什么可怖之物。
微子启看向她，“我们带上他吧。”
楚微耳朵一动，立刻循声而去，微子启比她更快，一路冲过去，只见一个七八岁大的小男孩被一头猪妖扑倒在地，那猪妖正张开大口，要朝小男孩的头咬下去。
楚微看向这会儿已经将脸埋进微子启脖颈处的小孩，没有半点迟疑的点头，她说：“好。”
“啊！”不远处突然再次传来一声凄厉人声。
微子启见她答应了，轻轻松了口气，抬手又在小孩背上轻拍了拍。
狼妖尖嚎一声，看准时机蹿逃而去。楚微本想追上去，但刚刚踏出去两步，她就看到了微子启僵在原地，她不敢动了，她局促地站在他身侧，担忧地看他。
楚微见到他的动作忍不住想，听到她说好他就放下心了，若她拒绝了呢？她就是不同意带上这个小孩，他是会听她的意见吗？
楚微跟微子启出门就撞上一只狼妖，微子启甩袖推掌，本想毁了狼妖的元丹，但在对上那妖的一双求生的瞳仁之时，微子启停了手。
些许的甜涌入刚刚的酸涩之间，非但没减少她的难受程度，反倒让她更加痛苦。
第二天，雨水夹着细雪。更冷了些。
他对她越好，她就越难受。明明她可以跟他真的称心如意，在忆灵渊过他们的逍遥日子，为什么会有这些事，为什么他们就入了这难解的局。
这一晚，萧瑟寒风吹了一夜，楚微睡在床上，微子启躺在床下，他们都没睡着，静静地等到了天亮。
鬼门一天不关，人间一日未恢复宁静，她与微子启，便永远不得安。
微子启拉着她站起来，带她重新走回床边，“睡吧，小微。”
他们一同逛完这座城，驱散城中鬼怪之后，便抱着小孩赶赴下一座城，去救那些修真界派出来的修士们没能顾及上的人，去清理那些再次闯入城中的鬼怪。这已经是他们唯一能做的事情了。
楚微心底一震。
北城的阴雨不停地下，雨珠不大，毛毛细雨，就是混杂着小颗粒的雪，冻得人手脚冰凉。
微子启挣开她的手，再反手将她的手紧握在掌心之中，“小微，不必为我找理由。我知道，总有一日，我应为我所做之事付出代价。”
等这场雨终于停下已是三天后，放晴当日，天上久违的出现了太阳。
微子启朝她看去，黑暗里看不太清她的神色，但他能感觉到她此刻应是心疼的表情。他知她并非是那种见谁都能流露出三分怜悯的姑娘，很多时候她心肠硬得很，可偏偏总对他心软，总是与他感同身受。
他们三人刚进了一座新城，这座城很小，没什么商铺，占地面积不大，人自然也少，所有鬼怪也少，入城之后放眼望去，算不上生机勃勃，倒也终于让人松了口气。
“师父，那些人本也对不起你。若没有你替微国镇守一方，外敌入侵，又会有多少百姓死于战乱。”楚微出声开口。
“等等可以去找找有什么好吃的。”楚微低头看向牵在手边的小孩，“小行饿了没？”
他的手真凉啊，这一回他没叫冷，可她感觉到他真的很冷。
小孩叫杜行之，微子启听到这个名字的时候，沉默了好半晌，楚微当时想问这个名字怎么了，可她没敢问，后来等她抱着小行睡着了之后，微子启可能以为她也睡了，她听到了微子启说了一声：“抱歉。”
楚微听到他嗓音嘶哑，简单的一句话里不知含了多少辛酸苦涩，她心口堵得发慌，掀开被子翻身而下，小心翼翼地蹭到他身边，蹲在他身侧，伸手去拉微子启放在肚子上的手，将他的手指紧紧地包裹在自己掌心。
小行朝楚微摇头：“微姐姐，我还不饿。微姐姐是不是饿了？”
“其实我本就不配修佛。”微子启说。
楚微躬着身朝他弯起眼眸，点头：“姐姐饿了，等会你要跟姐姐一起去找吃的，好不好？”
当年他其实怎么都想不通，回了昭山还同师父大吵，最终被逐出师门，后来是步荣华带着他重修剑道，过上了过去心心念念的闲云野鹤的生活。现在想来，其实也没有什么想不通的，自古无情帝王家罢了，他逃就逃了，万不该拉上那样多的无辜者去死。
小行很乖地点头：“我陪微姐姐去。”
“就是当时在天牢里的那一念之差，我就弃了自小修习的佛修，杀了皇城千人，自此叛逃离去。从前我为国上战场，是不得不，是情有可原，师父说我慈悲心依旧，可叛逃那一日，我丢了慈悲心，也再也参不透所谓佛修。”微子启将那段过去絮絮而出。
楚微抬手戳戳他软绵绵的小脸，戳完了之后她才朝微子启看去，“师父，我们找找有没有什么吃的吧。之前储藏的食物现在也吃的差不多了。”
他在天牢里一直想自己到底做错了什么，身为臣子，他一心为国，身为兄长，他尽职尽责，他究竟做错了什么？他想不明白。
微子启点头，他看了看楚微的脸，“看看有没有什么肉，你瘦了。”
私通敌军叛国通敌的罪名无端给他扣到了身上，甚至都没有一个确凿的证据。可欲加之罪又何患无辞。
楚微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脸，正欲说自己其实脸原本就很小，并没有瘦，小行突然抬手朝前面指去，“前面有酒楼，我看到了！”
自古无情帝王家，他帮皇弟打了胜仗，皇弟会感激他，崇拜他，但一旦那个人继位称帝，他从前那些战功就全成了功高盖主。鹿邑一战他带兵击退敌军，抢回微国失地，本是功臣，最后却被踩为阶下囚。
楚微朝前看去，果然看到个写着酒字的招牌。
他声音里带着无尽嘲讽。
“小行，我们走。”楚微拉着小行就朝前小跑而去。
“那场仗打完之后，没过多久皇弟就继位了，那时候我以为自己已经得偿所愿，往后就可以闲云野鹤，做我自己的事。”微子启轻笑一声，“但战争永远不会结束，皇弟跟皇帝差一个字就不一样了。”
小行迈着小短腿开心地跟在楚微身边，微子启看着两人觅食的样子，露出了这段时间第一个真心实意的笑容。
楚微听着他的声音，忍不住去幻想当时是个什么样的场景。师父十多岁的时候是百年前了，十多岁的师父又是什么样子的？
彼时真算是偷得浮生半日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