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将她跟微子启叫回来,就是想她来跟顾蜀舟对峙,不,也不算对峙,楚微的目光从众人脸上扫过,这些人明显已经信了顾蜀舟。
这算是对簿公堂吗?楚微想。
“是。”微子启沉吟半晌终于出声,应声之后在众人果真如此的视线中,又接了后面的话,“但四方鬼门并非小微所开,四方鬼门被打开的时候,我跟她在一起,她没有时间。”
步荣华朝微子启看去,“御礼,熠钦说的,可是真的?”
“她没有时间,可别人有时间,杨鸷有时间,御少卿有时间,他们只需要楚微一点血,就能将鬼门打开,放出百鬼!”顾蜀舟高声反驳,他现在哪管微子启的身份,他就是要坐实楚微打开了鬼门,放出了百鬼的话。
顾蜀舟将目光挪到微子启身上,“御礼师叔也知道,当日御礼师叔在度索鬼门之中遇害,就是楚微用自己的血打开了鬼门,将御礼师叔从度索鬼门之中救了出来。”
顾蜀舟又朝步荣华看去,“掌门师叔,楚微本就是杨鸷养大,为杨鸷做事再合理不过。兴许她来洞真墟本就是一场算计。”
“你可有什么证据?”步荣华例行询问。
“我没有。”楚微出声。
顾蜀舟跪在地上,背脊笔直,坦坦荡荡地与步荣华直视,以此来证明自己所言并没有作伪。
她盯着顾蜀舟摇头否定,“我如果跟杨鸷他们同流合污,为什么还要来洞真墟?毕竟打开鬼门,只需要我一点血就够了不是么?我完全可以自己去打开鬼门,然后拿到神骨。”
她僵着脖子,侧目、垂首,去看顾蜀舟。
顾蜀舟跪在地上,没被她这番话打乱阵脚,反倒笑了,“你来洞真墟,为的是御礼师叔。你想要神骨,光靠自己没用,还得需要御礼师叔不是吗?在度索鬼门之中,御礼师叔为什么会出事,不就是因为神骨么。如果当时我没有阻拦你,已经靠御礼师叔的血取出度索鬼门里的神骨了。正是因为我知道了这些事,所以你才让杨鸷对我跟天爱姑娘下手,抓走了我们,你就可以继续骗人了。”
一句话里的字词单独拆开都是简单易懂的,但不知道为什么,组合到一起的时候,却炸得楚微头脑嗡鸣,搞不明白顾蜀舟在说什么了。
好一番颠倒黑白,却还有理有据的话。
顾蜀舟心中有种难以言喻的苦,跟舌尖的血腥味混杂到一起,让人呼吸都变得异常难受,他张了张唇想说话,第一个声调却哑了,没发出声。之后又咳嗽两声,清了清嗓子才说:“我亲眼看到,是楚微用自己的血打开了鬼门,抢走了神骨,杀了昭山双剑,将恶鬼从鬼门之中放了出来。”
这话对不知内情,只看表象的人来说,俨然就是一个完美真相。因为微子启确实在度索出了事,而从度索回来的人,也只有她跟微子启,顾蜀舟跟楚天爱确实不见了踪迹。
顾蜀舟跪在地上,他听到楚微的声音了,也看到了楚微青色的裙角跟白色的鞋,鞋跟裙角都很素,没什么漂亮花纹,就白底鞋面上绣着两片青色竹叶,清清冷冷的,一看就是极难相处的人。
“照你这样说,我为什么不直接杀了你跟楚天爱?死人比活人更能保密不是吗?”楚微眼里带着嘲讽,“若你所说皆是事实真相,那你为何从我进门之后,连看我一眼都不敢?”
步荣华朝顾蜀舟抬了抬下巴:“熠钦。”
她是错了,她做的最错的一件事,就是当时在度索之中,没直接杀了他跟楚天爱,非得要跟他们做买卖,她明明知道顾蜀舟不是什么言而有信的好人。
微子启沉默。算是将这件事揭了过去。
如今这毒蛇扭头咬在她命脉上,可真是疼啊。
众人面面相觑都不敢应声,楚微出声开口:“师父,我就站这儿吧。”
顾蜀舟深吸了口气,他刚想去看楚微,跟楚微对峙,一道清冽冽的女声就自门口传了进来,“因为你并不能确定自己能拿到神骨。你必须留着我,留着我这个神女以防万一,可以去帮你去拿神骨。”
步荣华向来纵容微子启,在很多事情上都对微子启做到了有求必应的地步,这是头一回,步荣华这样当众下微子启的面子。
楚微猛地回头,就看到楚天爱提着裙角,跨过门槛走了进来。
话声刚落,楚微还没动,步荣华就先出声阻拦:“楚微先别动了,就先站着吧。”
楚微心底一颤,心中的不安感逐渐扩大,她觉得自己这一回可能真的逃不过。她怎么都没想到楚天爱也会咬她一口。
微子启朝楚微招手,出声便叫她过来。
楚天爱红着眼,怒目看着她,仿佛她做了什么罪大恶极之事,“楚微,你真是好深的心机啊。”
步荣华侧开楚微的视线,只盯着跪在地上的顾蜀舟说,“熠钦,你将你之前跟我们说过的话,再跟你御礼师叔说一次。”
“楚天爱。”楚微眼睫轻颤,“你自幼习佛修,你的佛,知道你说谎吗?”
楚微抬眸朝步荣华看去。
楚天爱神色怔然,但只是一秒,楚天爱便凌厉了目光,她高声质问楚微:“你有什么资格说这种话,从始至终都在撒谎的人明明是你!你与杨鸷御少卿之辈同流合污,与他们同谋灭我楚家全族,为了神骨潜入洞真墟,你多狠的心肠,多厉害的心机,若非我与顾公子从杨鸷手中逃了出来,这天下,何人能知你的真面目竟是这样的恶毒!”
微子启迈步走过去坐下。楚微站着没动,她心中有数了,步荣华千里迢迢叫他们回来,又叫微子启坐下,总不会是叫他们回来看戏的。
昔日楚家全族的尸体仿佛横陈在楚天爱眼前,那鲜红的血在提醒楚天爱,不能心软。当时他们以一个因果扰乱了她的佛心,最后她才明白那分明是强词夺理,佛家说慈悲,讲善恶,她所行之事,不过是想给她那些无法瞑目的亲人们一个交代。
微子启扫了眼,步荣华的左手边留着个空位。
凭什么作恶多端之人,还能好好地活着?
“御礼。”步荣华先叫了微子启一声,同他打过招呼,再抬手让他坐。
那些惨死之人,却要被一群人拎出来翻旧账,让这些无关紧要之人对他们进行审判,看看他们该不该死!
心脏扑通扑通地跳,几乎挤到她喉咙口,顶得她心绪难平,双颊惨白。
“楚微,当年那些预言一句不假,你就是我们楚家的煞星!”楚天爱掷地有声,眼底尽是对楚微的恨。
顾蜀舟不是在御少卿的地牢里吗?为什么他现在跪在洞真墟的正厅里?
楚微将唇紧紧抿住,她心中已然麻木,觉得可笑,又觉得悲凉。
楚微呼吸急促,心中开始打起鼓来。她怎么都没想到今日会在这样的场合下,与顾蜀舟撞见。
她不该回来,她明知在洞真墟等着她的,并不是什么好事。
——顾蜀舟。
楚微朝微子启看去,他们隔得不远,可他坐着,她站着,两人之间却像是隔着天堑。
进了正厅,楚微呼吸便是一沉。正厅之中坐了许多人,坐在最高位的是步荣华,而背对着她跪在地上的人,她凭借背影便将他认了出来。
微子启也在看她,清冷的视线里看不出什么喜悲,可不知为何,她就是觉得,他是相信她的。
这一路异常沉静,走完长阶,再走了段平整的大理石地面,便就到了正厅前方,正厅前挂着烫金的黑色牌匾,‘洞真墟’三个字如游龙般烙在牌匾上,今日看起来竟比往日更多了几分威严之气。
若她逃的话,利用神骨的力量,未必不能逃。
师兄朝楚微看了眼,但什么都没说,低着头走在侧前方引路。
可若是逃走……坐在那一方的微子启便就会成为众矢之的吧。到时候,她再也无法辩驳,所有人都会认为她确实如顾蜀舟跟楚天爱说的这样,她就是处心积虑混入洞真墟,她打开了鬼门,放出了百鬼。
楚微应了个嗯,她埋着头,绞着自己的手指。
楚微咬住下唇,在微子启清冷的目光里,啪嗒一声,双膝跪地,她将背脊挺直,含着满肚子的冤屈跟不甘为自己澄清:“我没做过。顾蜀舟跟楚天爱是胡说,从始至终我都不知道什么是鬼门,什么是神骨,他们污蔑我。请掌门师叔为楚微做主。”
是您们,不是您。微子启眉间微蹙,他微微颔首,侧身同楚微说:“你站在我身后。”
她双手触地,光洁的额头磕在冰凉的地面上,磕出咚的一声响,听得人心底发颤。
“御礼师叔,掌门师叔在前厅等您们。”
磕完之后,她久久未起身。却听见一阵窸窣身,有人朝她走了过来,同她站到了一处,清冷的声线响了起来。
他们踏上长阶,没走几步,就有师兄过来带路。
微子启站在她身侧,坦坦荡荡地同步荣华开口:“她没做过。”笃定而认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