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后还有旁观者劝小铁赶紧回家的声音。
这一回小铁倒是真的不再挽留，任他们走了。
经了这么一遭，这个街还真有点逛不下去了，微子启径直带楚微走进街边的一家茶楼中听戏去了。
楚微看了小铁一眼，见她眼眶之中眼泪簌簌地掉，泪滴砸在红袄裙上，晕出一团墨色，她轻敛眉眼，点头跟上微子启的。
连听了两场和和美美团团圆圆的戏，又吃了满肚子的零嘴，总算是将刚刚的‘意外插曲’所带来的低沉情绪驱散了些。
“小微，走吧。”微子启侧目朝的楚微看去。
刚好外面天色也暗了下来，楚微朝外望去，只见整条街道悬挂的灯笼全都亮了起来，各式各样，从高处看过去，犹如一条长长的银河。
小铁紧抓着微子启的手蓦然松开，她怎么都没想到自己会得到这么一个答案，人间不能救，修士不能救，就非得要九天之上的仙人？
“师父，我们出去吧。”楚微忍不住催正听着戏起劲的微子启。
“让你娘亲入土为安吧。”微子启说。
微子启顺着她的视线朝外看了看，“好。”他应声而起。两人走出茶楼，便见街上的人群多了起来，伴随着喜悦与欢笑声，楚微终于感觉到了涪城浓烈的年味。
小铁似是被他这句话惊到了，她瞪圆了眼睛，眼圈里尽是血丝。
“师父，你以前过年是怎样的？”走在街上的时候，楚微突然就想到了这么个问题。
微子启叹了口气：“我并非仙人。仙人在九天之上，这里是人间。”
微子启想了想：“以前么，来洞真墟之后就不过年了，师兄他们会将洞真墟所有人聚在一起过，我嫌人多。”
“你是仙人啊。”小铁说。
嫌人多这个理由倒真不让楚微吃惊，她知道她师父就是这样的。
微子启一把扶住她，“你怎么就笃定我能救？”
“那再以前呢？”楚微想到自己小时候，那为数不多跟她娘在一起时候的场景，纵使日子过的再苦，那几年过年的时候，她也总有肉吃，总有新衣服穿。
她将唇抿成一条线，眼巴巴地望向微子启：“哥哥，若你愿意救我娘亲，你让我做什么都可以。”她说完作势就要往地上跪。
她其实无比怀念那段时光。
街上寒风萧瑟，吹得人脸颊生疼，小铁抓着微子启的手泛着紫。
微子启认真的想了想，但确实是想不到了，那是一段太久远的过去，将近百年，又没有一个人值得他认真记住，便就忘了。可他一看身侧的人，正认真地等着他的回答，他无奈只得从记忆中捡出点模糊的记忆说：“那时候会有不得不去的宫宴，宫宴没什么稀奇，不过你应该会喜欢，因为吃的很多。各个地方的菜系都有，这就叫万民同乐。”
“公子，你们别理她了，赶紧走吧。这大过年的，多晦气啊，早知道我今天就不该开这个门。”医馆的老板也出声抱怨。
楚微认真想了想，笑起来：“那这么看来，皇子跟我的生活比起来，就是吃的比我好一点了。”
“这小姑娘怎么就不听。”
“是。”微子启接话道，“一边吃一边还要应付许多上前来恭贺你新春快乐的笑面虎，很是痛苦。”
楚微猜测，这衣裳多半是她去世的那位娘亲亲手给她做的。
他说痛苦的时候，脸上的神色半点不作伪。
“我说她没有死她就是没有死！”小铁横眉怒声，她今日穿着鲜艳的红袄裙，那袄裙的样式简单普通，可做工却十分细致。
“去坐船吗？花船看着挺好看。”微子启朝湖边指了指。
旁边的大夫看到这一幕，长叹一声道：“这小姑娘，你要我怎么说你才信啊，你娘已经死了，你看看她的身体，马上就快腐烂了！你要真有点孝心，就赶紧将你娘拉回去，让她入土为安吧。”
楚微立刻点头：“坐！”
“有救的，还有救！哥哥你不是仙人么？你肯定能救我娘。”小铁死死的拉着微子启，怎么都不撒手。
两人雇了一条船，泛舟于湖面之上，水面上放着许多花灯，一盏一盏似天上星，楚微在船上看着湖边街道上行走的人群，忍不住想，今夜能否再长一些。
这样的天气，这样的尸体，看上去死了应该有一段时间了。
“姑娘，要放花灯吗？可以许愿的。”船家明显是兼做了花灯生意，船上就放着几盏花灯。
不止是没有气息，楚微看过去的时候，已然看到了对方裸露出来的手背上布满了块块尸斑。
楚微还未说话，微子启就先点头应了，“要一盏。”
微子启侧目朝旁边躺在简易木板上的妇人看去，“已无气息，没救了。”
船家赶紧喜笑颜开着将花灯递给楚微，“姑娘，来。”
她娘亲的希望，全在这个人身上了。
楚微伸手接下。
“哥哥，求求你救救我娘亲，求你。”小铁看微子启的视线犹如见到救命稻草，她并非修真人士，对修真界的事也没有多了解，但她就是知道眼前这个人很厉害。
“昨天晚上不是没许成愿么，今晚许也不迟。”微子启说着取了火折子吹燃了一株火苗，轻斜下去将花灯之中的一点烛芯点燃。
微子启没回这话，因为小铁已经死死地抓住了他的袖子。
火光燃起来，楚微抬眼见他的脸被火光照亮，他敛下去的眉眼被橘红的光衬的无比温柔。
楚微脚下微顿，侧目去看微子启：“师父，她好像在叫你。”
点亮花灯之后，微子启便将火折子灭了，他想叮嘱她放花灯的时候小心点，船身有些高，很容易摔下去。可抬高眉眼朝她看去的时候，就见她盯着自己。
可她们刚走两步，身后的人就叫了起来：“仙人哥哥！哥哥！”
楚微生了双极漂亮的桃花眼，平日里什么都不做便似秋水含波，此时她眼底缱绻，经由周边极暗的橘红烛光一照，那双眼似是能勾魂夺魄，微子启那些叮嘱的话突然就卡在了喉咙口，如何都出不了声了，他并不想破坏此情此景。
楚微颔首应下。
“师父，我们一起放吧。”最后是楚微在摇晃的烛光中出了声。
“走吧。”微子启向来对这一类八卦不感兴趣，仅仅只是瞥上一眼便将视线收回，要带着楚微走。
微子启移开目光，“你放吧，我没有愿望。”
小姑娘红着眼，挺着背脊跟医馆里的大夫怒目而视。
楚微睫羽轻掩而下，“好吧。”
那日这位姑娘言语间老神在在，对万事都有着十足的底气。可今日楚微一眼望过去，便只觉得对方其实也只是个小姑娘。
到底她才是那个凡人中的俗人，有着太多太多的愿望希望能实现。
楚微对人印象深刻，她犹记得当日在涪城酒楼，就是正站在医馆外面闹的这位姑娘说她是已死之人。
只是眼下，她手捧着莲花灯，探出上半身，伸长了手将花灯放入冰凉的水面上，随着船只划出去，船尾荡出一个尾巴，花灯漂浮在水波之上，随着水面晃动不停。
一眼看去，还是熟人。
楚微双手合十，紧闭双眼，她许下了一个最迫切的愿望。
他们一路走一路逛，一条街快走到头，突然见到一家医馆外闹了起来。
“希望眼前这个人，能一直对她好。”
挥金如土的这个阵仗，就是跟杨鸷那种亡国皇子不一样。
她能接受一切的世事无常，可她由衷的希望自己能留下眼前这个人。
诚然他是没听进去的，因为他又开始带着她逛店铺，买了发簪首饰还有胭脂，买买买的时候，微子启面上全程云淡风轻，让楚微不得不感叹师父不愧是当过正儿八经王爷的人。
“好了。”楚微转身坐正，有些心虚的不太敢看微子启的眼睛。
微子启闻声点了点头也不知道听进去了没有。
微子启看着她唇边的浅笑，不由得想，她是偏爱于这些虚无缥缈的东西的，挺好，往后她若是生气，应该比较好哄。
楚微真有些受宠若惊了，“没。”
“两位，马上就到时间了，还想再划一圈吗？”船家摇着船桨问。
“还有想要的吗？”微子启问。
微子启看向楚微。
楚微：“嗯？”
楚微摇头：“不了。花灯都放了，我们上岸去看看有什么好玩的吧。”
“小微。”微子启叫了她一声。
“行。”
这感觉有点新奇。
就在他声音落下的瞬间，不远处突然响起一声凄厉的尖叫声，而后就是一道刺眼的白光在眼前晃过，楚微心里咯噔一下，心里响起一道不妙的声音。
从成衣店走出来之后，楚微久久没敢搭声跟微子启说话，她见多了直白伤人的恶意，却甚少在这世间感受到因她而起的拈酸吃醋。
微子启也是蓦然变了脸色，他循声望去，见白光亮起的地方是建立在湖中心的那座最繁华的酒楼，他伸手就抓住楚微的手，“走！”
买了青色袄裙，衣领边围着一圈白绒毛，更衬得楚微那截脖颈莹白如玉。
楚微有些不解，但见他这样失神，当即也不敢多问，只敢任着他纵身就朝那湖中心疾速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