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微看着放在桌面上的字,她抿紧唇,摇头:“不,不贴了。”
他们没有主屋,这间房是他们无事的时候待的最多的场所。
“嗯?”微子启有些不解地朝她看去。
还好写完之后身后的人就松开了手,朝旁边退了两步,楚微听到他说,“还不错,你若想贴起来,就贴到这间房外吧。”
楚微眼睫微颤,她小心翼翼地抬眼看向微子启,“我不想贴,贴了的话,风吹日晒的,很快就坏了,我想留起来。毕竟是年年称心,岁岁如意呢。”
一笔一划,似是烙在了她心口上,让她觉得全身炙热而滚烫。
细弱的声线让人根本就无法拒绝。
“恭贺新春”
微子启看她一眼,说:“随你,你觉得开心就好。”
而他的手也将自己的手整个包裹,纤长有力的指节握住她的手,带着她提笔落下四个字——
哪怕在他看来,这不过是一幅字罢了。
房间里烧着暖炉,只开了一条小缝隙用作通风,所以十分暖和,微子启刚从软塌上下来也就没有穿外衣,仅就穿了件中衣,楚微感觉到他的胸膛贴在自己的后背上,她无端觉得自己听到了他强劲有力的心跳声。
“等晾干之后我就收起来。”楚微说着,又想到了什么,“明年师父一定要记得再给我写一副。”
微子启走到她身后,一只手伸出去从她身后握住她握笔的手,似是将她半抱在怀中,楚微当时就僵住了背脊。
每年都要写,每年都要称心如意。她将笑抿到唇边,眼里也挂上了笑。
“怎么写?”楚微扭头朝他看去。
微子启在她身侧站着,看她对待这幅字的神情,就跟小孩看到糖果似的,他觉得有些好玩,是那种心底突然被塞满了许多柔软棉絮,暖乎乎的好玩。
楚微愣了下,但很快她就反应过来,伸手将笔握住,再换上一张新的红纸,这样好方便裁纸。
从前他年纪尚小,还是王爷的时候,好像幻想过有这样一天。在新年里,有个人不为任何缘由地陪在他身边,没有皇权富贵,就只是想跟他过个年而已。
微子启心口微跳了那么一下,他伸手将笔递到楚微面前,“你拿着笔,横批一起写。”
但这么多年过去了,他甚至都忘了自己还有过这样不切实际的幻想之时,居然就这么实现了。
楚微侧目看向微子启的脸,“嗯?”她情绪还未平复下来,纤长睫羽之下,尽显脆弱感性。
世上之事,真是难以预料。
“小微。”在她胸膛鼓动之时,微子启出声叫她。
“若你喜欢,以后每年都写一副送你。”微子启想着就将这话说出了口。
愿她今后,真的能,年年称心,岁岁如意。
楚微诧异地看向他,见他神色虽然依旧平静冷淡,但眼中的认真却是真真切切,她便清楚他这话并非是哄着她玩,而是情真意切。
年年称心,岁岁如意。
她心底酸涩逐渐蔓延开来。她不为一幅字而惊讶感动,而是那四个字,以后每年。
楚微一直都知道师父的字很好看,挥笔间苍劲有力,黑色笔墨落在鲜红纸面上宛如游龙,楚微看着对子后面的两个词,内心激烈地跳动起来。
以后每年,她都不会再是一个人。
一夜连两岁岁岁如意
外面的雪越下越大,落满了桃花枝头。
五更分两年年年称心
似是能一朝白头。
微子启从她手中接过笔,抬手提笔,在新的纸面上写下楚微一直在写的那副对子。
晚间负责餐食的灵鸟将忆灵渊的晚饭送了进来,这也算是年夜饭,所以比往日丰盛许多,还多赠了一壶米酒。
楚微立刻亮了眼睛,她将笔递到微子启手边,“师父请。”
楚微一下午都在房间里,脸上都被房间里的暖炉烤红了,她就这么红着脸倒上了两杯酒,一杯递到微子启,一杯捧在自己手里,再带着双亮晶晶的眼眸朝微子启看去,笑着同微子启开口:“师父,除夕快乐呀。”
微子启的目光扫过纸面,相比此前那些,这张的确不错,他绕过桌面走到她身边,“赔你一副如何?”
说完之后,她举杯在微子启的杯子上轻碰了一下,瓷杯相撞,发出清脆叮当声。
这是她写的最端正的一次,结果却被他突然的声音打断了。
一瞬间,似是撞到了微子启心口上,撞得他胸膛微麻,他看着楚微仰头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看到房间里明亮的日光珠在她纤细白皙的脖颈上晕出一层莹白的光,他下意识地捏紧手中瓷杯,用力将视线压下去,急促地说了句“新年快乐”,然后便将杯中的液体一饮而尽。
楚微手腕一抖,一撇划出了红色纸面,她抬眼朝微子启看去,一张脸都憋红了,“师父,我这次写的很不错的,你看。”
冰凉微甜的酒滑过咽喉,甜到心口。
“你练字时间不长,写成这样已是不易,不必如此苛待自己。”他轻声开口。
他突然就想到了下午写的那副对子,年年称心,岁岁如意。
微子启醒后从软塌上下来,趿拉着鞋子,走到她身边看到她写的歪七扭八的字,唇边轻勾。
楚微喝醉了。
两个人整个下午都在房间里度过了,微子启看了会书,又在软塌上眯了一觉,楚微没睡,她一直在练字,想着这一年总该有点收获,那就从写一副对联开始,结果等到微子启睡醒她都没写好一幅字。
她没喝过酒,不知道自己的酒量。
晚上要将暖炉烧的再旺一些,她想。
而微子启,他没觉得米酒算是酒,所以看着楚微一直在喝米酒的时候,也没出声提醒。然后等到这顿饭吃完,楚微已经开始头晕眼花起来。
她其实没想到微子启会愿意陪她一起守岁,毕竟师父有多畏寒,她是一清二楚的,眼下师父真答应了她,陪她一起守岁,简直就是意外之喜。
微子启见她这样,想跟她说要不别去看烟花了,但这话还没出口,楚微就先灌了自己两杯热茶,说自己要出门看烟花了。
“那我一定早点回来。”楚微说着笑眯眯地起身去倒茶。
她说着摇摇晃晃的往外走,走到门口伸手拿了白色大氅给自己披上系好,再回头看向微子启:“师父,你记得等我一起守岁,我看完烟花就回来。”
微子启翻了一页书,“索性无事。”
微子启见她连路都走不稳当的样子,紧皱着眉头深吸了口气,“我送你过去。”
楚微抬眼朝微子启看去,立刻应声:“守呀,我看完烟花就回来。师父你要等我吗?”
楚微立刻睁大眼睛摇头:“不,不要。你要是送我过去,被那些新弟子看到,大家连看烟花的心情都没有了。”她扒着门框一个劲地摆手,“你是师叔祖,他们爱戴你,畏惧你,不乐意跟你一起玩的。”
微子启没忍住,又瞥了她一眼,见她将唇浅浅地抿起,脸颊边都挂着恬静笑意,好看到他呼吸都乱了。他指节用力,捏紧了手里的书,问:“晚上还守岁吗?”
这是醉的厉害。但凡有一点清醒,都对他说不出这样一番话。
“嗯!”楚微兴高采烈地应了。
“我走了。”楚微挥挥手,推开门往外走。
微子启心中思绪微乱,他深吸了一口气,将视线从笑靥如花的姑娘身上挪开,挪到冰冷的白纸黑字上,状似寻常地开口:“去吧,晚上好好玩。”
外面的冷风吹进来,吹得楚微缩了缩脖子,她脑子很晕,但还没到失去意识的地步,这会儿她还记得自己要御剑去后山,不能靠腿走。
今天她收到了来自朋友的礼物,又收到了来自朋友的邀约。到底是跟他不一眼。
就在她想将七杀剑唤出来的时候,微子启已经大步走了过来,伸手扶住了她的手臂,“我送你过去。”
朋友,这于他而言绝对算是奢侈的两个字,在楚微口中却显得很是寻常。
“啊?”
微子启是坐在椅子上的,这会儿比蹲着的楚微高了很多,他看她的时候,视线压低,心中自有些不得劲。
“把你送过去之后我就走。”微子启说着便唤出了‘不得’,“放心,一定不让别人看到,行吗?”
“是我刚到洞真墟的时候认识的一个朋友。”楚微走到他身侧,将手伸到暖炉边烤了烤,今天比往日还要冷上一些,她出去了一会儿,手都冻红了,她一边搓着手一边跟微子启说,“据说今天晚上很多新弟子都会去看烟花。”
说完这一句之后,微子启都觉得自己是不是疯了,他何时有过这样偷偷摸摸的时候。
微子启翻书的手当即顿了下,“什么薛姑娘?”
但楚微已然开开心心地点了头,“好啊,谢谢师父!”
她走到房间见到微子启便开始分享自己的开心事,“师父,我晚上要跟薛姑娘她们去看烟花。”
微子启看到她红着脸的笑,心底那些‘我是不是疯了’的想法瞬间烟消云散,取而代之的是一声不吭地扶着楚微上了剑,然后心底有个声音在同他说:
楚微回了忆灵渊,脸上的喜色明显可见。
是的,没错,你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