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子启声音一点都不小，周边的人全都听到了，包括本来就站得不远的楚天爱。
方才那一幕，御燕燕将自己的魂魄出卖给了蜃龙，她的愿望是什么，她想叫楚家人去死。
楚天爱一张脸皱成了团，双手紧扣着，她不清楚楚家对御燕燕做了什么，才能让御燕燕那样恨，在她印象之中，楚家并非如此。
微子启那张万年不动声色的脸上露出了点笑，那笑里带着嘲弄，他道：“兴许，是蜃龙想告诉我们此事的前因后果。”
家里无论是长辈还是小辈都待她很好很好，未有一天苛待她，她每回跟着哥哥姐姐他们一起出去玩，走在路上见到不平事也会出手相助，见到可怜人也会心生怜意，她不相信楚家会有坏人。
楚微没拒绝，伸手拉住了微子启的衣袖，脚下再往前一步靠到了微子启身边，她说：“师父，你说蜃龙给我们看这些是做什么？”
众人心思各异，有人站楚家，也有人不站楚家，但在众人心中，有一件事是绝对没有什么异议的，那就是楚家一定先对不起御燕燕，毕竟楚家在外的名声究竟如何，随便拉个修士出来都能问到。
虽然眼下这个幻境还没对他们做什么，但万一呢，幻境不知什么时候就会发生改变，让身边的人突然就捅你那么一刀。
只见天上的雪越下越大，庭院对过去的一间亮了灯的厢房门突然从里面打开，有个穿红色袄裙的少女从里面欢笑着跑了出来，绕过长廊，走下台阶蹦到了雪里。
楚微先看了眼微子启，微子启恰巧也朝她看了过来，微子启将手伸出去：“拉着我的衣袖。”
待她走近了，众人才看清她那张脸，赫然正是少女时期的御燕燕。
场景换了。
御燕燕生的像她母亲，容貌极美，不然也不能迷得北邙掌门对着一个小小的侍女都把持不住。
楚微感觉到额头处印上一点冰凉，她抬头望天，便见天上又飘起了小雪。
她站在雪里，走到一树腊梅下，伸手去折下一枝梅花。红衣，白雪，美人，美的似一副画。
众人将眼前之景全部看在眼里，而后又是一阵风起，眼前的破庙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方庭院。
她在外面折了一捧的花，冻得脸都红了，一双手也僵硬的不行，但她唇边还在笑，她是喜欢雪的，看到这样漂亮的雪，她当然高兴。
偏偏无路可退，求救无门的妇人却诚心叩拜，高声道谢。只要你帮我，即便是魂魄，也无所谓。
然后她转身要回到房间里去，她走过雪地，走上长廊，迈步往房间里走，便见她快要走进房间的瞬间，一个黑影突然蹿到她身后，蒙住她的口鼻，她一声都未发出，便被拖进了房。
那一声哪里像什么神明，倒像是鬼魅，只听声音便让人敬而远之。
她怀里的梅花散落一地。
“魂魄给我，我帮你灭尽楚家人。”
接着，是不忍入耳的凌辱声……
“那我就要你的魂魄。”在她什么都看不清的情况下，缥缈男声在她耳边盘旋不去。
楚家，楚兆雄，以这样的手段，夺去了一个姑娘的未来。
破庙之中起了大风，刮起地上尘埃，卷进满室落叶。御燕燕被这阵尘埃迷了眼，抬手便挡到眼前。
“啧……这就是所谓楚家。”听着里面的凌辱之声，御少卿嘲讽地朝楚天爱看去，“你现在再说一句楚家行事坦荡啊？”
御燕燕脚下瞬间软下去，跪倒在地，双手合十：“什么都可以，只要你要，只要我有，身体，人命，魂魄，只要你帮我！”
步荣华还有几个门派有头有脸的人物都沉声下来。
她在那一刻犹如窥见一缕天光，她以为自己真的感动了上苍，所以降下神明来帮她报仇。
隔了好半晌，里面的声音停了之后，步荣华才迟疑着开口：“这件事，当年闹得很大。”
御燕燕吞了口唾沫，从小到大的经验告诉她，这世上没有白吃的午餐，也没有天上掉馅儿饼的事，所以神要无偿渡她，她不信，但这位神要她拿东西换的时候，她信了。
所以他才能记得。
“金钱与名利你给不起，我也不想要。”神再次开口。
微子启朝步荣华看去：“怎么闹的？”
御燕燕当时便愣怔了一瞬，她怎么都没想到这个所谓的神还会回应她。
步荣华看向楚天爱，有些不忍开口。这个楚家遗孤明显跟楚家那些烂透了的后代不一样，她学佛修，心中自然装着大慈悲，若让她知晓自己的兄长是这样的人，会如何想？她以后还能修习吗？
“那你要拿什么换？”神终于说话。
他的迟疑明显也没什么作用，因为御少卿已经在旁边开了口，“当然是因为你们楚家的人渣，差点玩死了人，又碰到我爹是个视血脉如命的人，那位眼看着人要死了，只能去找医师，结果就把这事捅了出来。恰好那段时间是我爹第五次娶妻，修真界来了将近半数的人啊，我爹能放过这么个丢他面子的渣渣？”
她对楚家的恨意昭然若揭，她就是想要楚家死！
最后当然是硬逼着楚兆雄将人娶进了家门，因为这桩婚事实在不体面，娶进去又只是个小妾的身份，楚家想低调，北邙也难以启齿，御燕燕就像是做贼似的嫁进了楚家。
那个神没说话，御燕燕再次开口，“你若要渡我，那就替我杀了楚家人啊！那这就算渡我，只有这样才能渡我。”
楚天爱呼吸急促起来，她伸手捂住自己的心口，她嘴唇颤颤了半天，想说我九哥不是这样的人，可眼前那一幕真真切切，而现场这些人没一个反驳。
神渡众生，好一个神渡众生。御燕燕眨了眨眼睛，她又笑起来：“你怎么渡我？”
她止了声，只觉得脑子里面轰轰的响。
那道声音说了四个字，让御燕燕瞬间沉默。
顾蜀舟眼见着她状态实在不好，伸手扶住了她的胳膊，他难得真心实意的安慰一个人：“楚姑娘，他们是他们，你是你，你管不住所有人。”
“神渡众生。”
楚天爱眼睫颤抖，她摇着头，如同失语。
御燕燕笑起来，“你帮我，你凭什么帮我？你知道我遇到了什么事吗，你就帮我？”
而眼前的景象再次转换，一身红色嫁衣的御燕燕坐在镜子前无声的流着眼泪，很快外面走进来了一个女人，女人高声叫起来。
“我感受到了你心底的怨气，所以想帮你。”
“哎呀，大婚当日这么苦着脸可不好，要是惹得未来郎君不高兴，你这辈子就彻底毁了。”
御燕燕攥紧双手，紧咬着下唇：“你想干什么？”
御燕燕咬住下唇，她敛下眼眸，止住了眼泪。
“别找了。我在你看不到的地方。”
什么毁不毁，她的人生其实早就毁掉了，只是因为活着，她还得去地狱了闯荡一圈，争取活出个人样来。
御燕燕慌张地去周边找能藏人的地方，她并不相信什么九天之神能垂怜她。
她被盖上红盖头，被塞进花轿中，然后从楚家的后门抬了进去。
这时大家都不再说话，只放轻了呼吸，去看眼前这一幕。
楚微看着一幕一幕场景变换，她仿佛能感觉到进入楚家那一刻，御燕燕是如何的心碎，绝望。
虽然那画面实在是难以拼凑成一个完整的画像，但她总觉得有什么东西要从心口处汹涌而出。
可偏偏活着的人就还得拼了命的活下去。
楚微的眼睫颤了颤，她眉梢紧紧地蹙起，九天，九天……就如当时在西仙源里她听到这两个字时所产生的反应一般，她脑子里好像对这两个字就是有某种天生的熟悉感，在一遍又一遍的去念这个名字的瞬间，她甚至从记忆里看到一点支离破碎的画面。
嫁进楚家的生活并不好过，楚兆雄一直觉得是御燕燕不争气，随便玩一玩就快没了命，这才害得他出了那么大的丑，所以他待御燕燕极其不好，非打即骂，从不拿一个正眼看她，御燕燕忍着受着，扛着熬着，熬到了她有身孕之时，一切都发生了改变。
但，只是仰望而已，已经太久太久没有九天的任何消息了。
楚兆雄还没有孩子，楚兆雄不愿意再打御燕燕了，他将御燕燕保护的极好，好吃好喝的供着，这是御燕燕地狱生活里唯一的一次喘息。结果这口喘息之气并没有持续太久，十月怀胎，御燕燕生了个女儿。
九天，那是一个太高，太远的存在，足以令修真界所有人仰望。
那一日候在门外的楚兆雄听到是个女儿之后就开始破口大骂，他骂御燕燕不争气，没能给他生个儿子，骂御燕燕就是天生命贱，所以半分福气都享不到……什么难听的话都骂尽了，昏沉着睡在床上的御燕燕也哭，她也恨她为何生了个女儿。
顷刻之间，无论是那要上吊的御燕燕，还是被带入幻境之中的这些修士全都产生了巨大的反应，在现世之中，对修真界有了解过几分的，都能明白九天二字的意义。
非她重男轻女，只是她清楚，在这个地狱似的环境之中，女儿没有活命，她连自己都活的那样如履薄冰，又该如何保住她。
“吾乃，九天之神！”
她费尽了心思，将自己放的更低，主动的去讨楚兆雄的欢心，不求能得到什么垂怜，但求一条生路。
在她的质问之后，那道男声再次响起。
她不是什么笨蛋，她有脑子，又肯主动，讨一个男人的欢心自然就是再轻松不过的事情，楚兆雄还是喜欢玩她，但却不再打她，还给她多安排了两个丫鬟，她护住了自己的女儿。
正闭紧眼睛想要等待死亡的御燕燕惊诧地睁开眼，杏子般的眼警惕地扫过四周，“谁！是谁在说话？！”
若是楚兆雄不娶正妻，她便真的就护住了。
“你想报仇吗？”
所有的恨就生在一年之后，楚兆雄娶了一位正妻，对方家世极好，九嶷山尊贵的大小姐，但模样生的没御燕燕好，又是副大小姐脾气，楚兆雄自己都是少爷，自然伺候不起这样的小姐，最关键的是自己房中还有位愿意讨他欢心，生的如花似玉的御燕燕。
就在她脚要踢的时候，一道缥缈至极的男声突然响了起来。
他每日都留在御燕燕房中，最终招来了大小姐的不满，对方在一个冬日雨夜将御燕燕叫了过来，什么都没说就让御燕燕在门外跪了整夜。
而此刻，幻境里的御燕燕已经将自己的头套在了坠下来的腰带里，只等踢掉脚下的神像头。
而就是那一夜，御燕燕的小女儿从床上翻滚下来，摔进了旁边特意为她取暖所用的火炉之中，就那样没了。
楚天爱将话说出口的时候也觉得不可能了，她虽然见过小九嫂的次数屈指可数，但她也知道对方是怎样的手无缚鸡之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