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为什么？你不也说这是一个好名字吗？”

老人笑了。“那就算了。但你不应当再叫鲁奈罗。”

“一个好名字，但并不是合适的名字。”老人说，“你听到过那些献给你的祈祷吗？”

“是吗？”鲁奈罗瞪大了眼睛。“可我想给我起名字的人大概已经死了。”

鲁奈罗点点头。就和很早很早之前、他还没有形体时一样，

老人清澈的眼睛注视着鲁奈罗。“这不好。创世之时，语言塑造了世界，因此名字是充满力量的。给你的名字的人等同于你的父母。如果他是男性，那就是你的父亲。如果她是女性，那就是你的母亲。”

那些祈祷无时无刻不回荡在他耳边。

鲁奈罗想说萨蒂。但不知道为什么，话到口边，他突然改变了主意，撒了个谎：“我不记得了。”

——请不要伤害我们。

“谁给你这个名字的？”

——请保护我们。

“咆哮者，荒神，畏怖之神。好名字。”老人叹了一口气。

——请不要发怒。

“鲁奈罗。”

——请带给我们力量和幸福。

“你叫什么名字？”

不过鲁奈罗并不经常理会这些祈祷。。

“是呀。”鲁奈罗说，“这又怎么了？”

“人们非常惧怕你，因为你为他们带来恐惧和痛苦。”老人说

“没关系。达刹告诉我，他看见你已经成型，因此我们来找你。我们听到了关于你的许多事情。我们听说你在荒野里狩猎，用雷电和瘟疫伤害人畜，也用草药给他们治病。”

“这不好吗？”

“我听不懂。”

“当然不好。你知道何为善恶，何为正法与非正法？”

“我们，也就是指我。阿特曼。唯一实在。大梵，至尊人格首神。”

鲁奈罗摇了摇头。一直以来，他只凭自己的意志行事

“我们？我们是指谁？”

“你应当知道。”老人轻轻地叹气。“这世界的基础是由善恶与正法构成的法则，所以，鲁奈罗这名字并不合适你。因为它的意思非常暴戾，就像现在的你一样。如果你继续用这个名字，会变得越来越野性，不受法则的约束。我会给你另外一个名字。这今后，人们将用这名字来称呼你，对你祈祷，向你说出他们的愿望，而你的本能就是满足那些愿望，给予人们恩惠，这是不可改变的事实。”

梵天点点头，露出一个微笑。“我知道。我们都知道。你是我们当中最年轻的一个，但也是最古老的一个。”

他朝鲁奈罗走去。有一刻，鲁奈罗只想拔足逃走。他喜欢鲁奈罗这个名字，不想失去它。但是梵天越走越近，鲁奈罗发现自己完全没法动弹。

“我是……鲁奈罗挠了挠头，“我是猎人。”

“你最古老，也最年轻，你既有为善的意志，又有作恶的意志，拥有我们之中也很少有人能望其项背的巨大威力。我已经为你预留了居住之地——心，感觉，生命的气息，天空，火焰，水，泥土，太阳，月亮和苦行。就像你降下雷火，焚烧荒野，令灰烬中生出幼芽，你的使命就是毁灭和新生。因此，你不可以在心中怀着愤怒，不可以变得残暴，不可以行暴戾及非正法之事。”老人走到了鲁奈罗面前，把手放在他额头上。鲁奈罗觉得额头好像要裂开了，痛得几乎想要大叫，可是却叫不出声音。

“我是梵天。”那个老人说，“我是创造之神。

“因为你是破坏者、杀戮者、破魔者、复仇者、毁灭者，所以，你应当得名湿婆。”

鲁奈罗停住了脚步。“你是谁？”他问。他的伙伴们全都吓得缩到了他影子里一动不动。

老人的话刚一岀口，鲁奈罗的形体就像风吹散的灰尘般粉碎了。”

那个人穿着朱红色的衣服。鲁奈罗从来没见过那么老的人。他的头发和胡须都白得像雪一样，散发出柔和的光泽，几乎要垂到地上。他全身好像都在发光，此刻万籁俱寂，仿佛便是声音也不得不对这等伟大人物表示尊崇。

但那只是一瞬间的事情，就好象倒在水中化开的墨汁又凝聚在一起，被粉碎的形体转眼再度凝聚到了一起。

一个从未见过的陌生人站在那里。

——现在，他已经重生。

他向那片林中空地走去，黑色发辫在他身后飞扬。

他变得和梵天一样高，样子也有些微妙的、难以言喻的变化，他的黑弓变成了一条蛇，盘在他的肩膀上，丝丝地吐着蛇信。

这么想的时候，他并不怎么难过。他已经记不得萨蒂的模样了。

梵天把手从他的额头上拿开，注视着他。

他想那个给他起名的叫萨蒂的女孩子可能已经死了。他见过的所有生物都很短寿，特别是人类。有时候他甚至一觉醒来就会发现一个王国覆灭，新的王国在废墟上诞生。

“湿婆这个名字是什么意思？”他问梵天。在他的前额上睁开了第三只眼睛，血红色视线注视着苍老的创造之神。

那仿佛已经是难以想象的漫长时光之前的事情了。

梵天微笑了，看着刚刚被自己赋予名字、成为自己孩子的年轻神祗。

每隔一段时间，他总是会回到这里来。这座森林变得更加苍老，脾气也更加古怪了。鲁奈罗总是琢磨着毁掉它，可是却又有点舍不得。他毕竟是在这座森林里获得了自己的名字。

“意即慈悲。”

鲁奈罗再次回到森林时，天帝乐园里的如意花已不知开放了几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