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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猫(5)

“你是说……”

“一种东方式的教育方法,老师可以强行把自己懂得的知识通过一种神秘的仪式灌输给学生。我们是引用这个词,意思是对没有任何机械学基础的人直接灌输机动甲胄相关的知识,把过量的知识压入他的大脑。”

“我什么都没说,但那孩子让我觉得不太安心,你对他最好多留意。”

“灌顶?”

“好吧,不过你大概猜不到他来你的场子里捣乱是为了什么。”

“你们能教什么?机械原理?机械设计?那些书本上的东西能驱动机动甲胄么?”上校冷笑,“机动甲胄是门单独的学科,能够理解那种东西的人要么是机械学的大师,要么就是直接接受过机动甲胄方面的教育。前者我们称为循序渐进,后者他们找了个东方词语,叫‘灌顶’。”

“为了什么?”上校一愣。

“查过他的成绩,差不多是学院的第一名,尤其是机械方面的课程,门门满分。”

“交学费。”庞加莱推开店门,跨上斯泰因重机,消失在茫茫的雨幕中。

“你知道的啦,我的特长就是机械,所以总是会对别的机械师感兴趣。那个男孩可以算得上是一个很好的机械师。”

西泽尔用力拉开仓库深处的铁门,昏黄的灯光中,立着两个蒙尘的铜制人形。它们被悬挂在铁架上,脚跟离地,身体微微前倾,仿佛随时都会发起进攻。

“您也知道的,异端审判局有十个处,每个处多则七八个科少则三四个科,各部门之间不必相互知会。”庞加莱说,“怎么?您对他那么好奇?”

叶尼塞皇国出产的军用甲胄“神怒Ⅱ型”,虽说是二十年前的旧款式了,但能把机动甲胄作为教学设备收入仓库中,可见马斯顿王立机械学院的实力。

“别人查不出他的过去也就算了,可你就是异端审判局的人,还算个高级军官,你也不知道?”上校皱眉。

学院的目标是培养世界级的机械师,而机动甲胄是机械文明的最大杰作,如果不接触最大杰作,学生们又如何能成为世界级的机械师呢?连巅峰都没眺望过的登山者,又怎么会想要登峰造极呢?

“查过了,但什么都没查到。说出来你不会信的,那个孩子的档案袋是黑色的,上面有黑天使的徽记。他是被异端审判局‘加密’过的人。”

于是前任校长多方设法,最终花费重金从叶尼塞皇国采购了这两具甲胄,设计和尺寸全都是军用甲胄的标准,身高约2.5米,重量接近150公斤,装备了两个动力核心,峰值出力能够达到2800马力。但材质改成了比较柔软的铜合金,因此耐久度远非原版甲胄可比,只能用于教学演示。

“那个孩子,叫什么来着?西泽尔?”上校在他背后问,“你查过他的履历了么?”

破喉咙让西泽尔收拾的就是这两具甲胄,它们长年累月地放在仓库里落灰,不像军用甲胄那样有专门的机械师维护,它们在使用前必须精心地调试和润滑。这是件极其辛苦的工作,原本该用一个星期的时间来完成,可破喉咙喝酒误事,临到最后关头才想了起来,最后这件不可能完成的工作就落在了西泽尔身上。

“说得好像你以前不是刽子手似的。”庞加莱摘下雨披,转身想要出门。

西泽尔用掸子掸去甲胄表面的浮灰,胸部雕刻的东方文字暴露出来,一具甲胄上刻着“金刚猛士”,另一具则刻着“转轮王”。因为是教学用甲胄,所以刻意起了别致的东方名字,金刚猛士的胸口还蚀刻着金刚杵的图案,转轮王的胸口则蚀刻着巨大的星轮。

“真不敢期待来自异端审判局的嘉奖,你们这些刽子手不把我送上绞刑架我就该千恩万谢了。”上校苦笑。

身高约2.5米的机动甲胄,充其量也就比成年男子高了一半,但仰视那两张似人非人的铜制面孔,便觉得有铺天盖地的威严降下。

庞加莱低低地吹了声口哨:“棒极了,我想李锡尼副局长会嘉奖您的。”

西泽尔伸长了手臂也只能够到转轮王的肩甲。他拍打着那件沉重的肩甲,发出“空空”的声音。

这才是这间地下赌场存在的真正目的,它能提供的绝不仅是那些修修补补的废弃甲胄,还包括了当今世界上最先进的战争兵器!

他说:“嗨。”就像和老朋友相见。

教皇国,炽天骑士团,“炽天铁骑Ⅳ型”机动甲胄。

悬挂转轮王和金刚猛士的铁架都放置在轨道上,这样以西泽尔的力气也能把它们从最里面推出来,来到那扇斜窗下。

围绕着蒸汽炉的钢铁挂架上悬挂着巨大的金属人形,火光在那些狰狞的躯体上流动,仿佛钢铁的巨神在世界的熔炉中被锻造。

他打开工具箱,熟练地拆解起甲胄来。外部甲板被拆除后,露出光亮如新的内部机件。轴承、齿轮和传动杆都有很好地上油保养,蒸汽管道擦得闪闪发亮。

蒸汽略略散去,庞加莱才看清了,橱柜背后就是上校的蒸汽炉,就是这台蒸汽炉给机械修理店和地下赌场提供能源。但它的能力上限远远不止于此,任何懂得机械的人只要看上一眼就会明白,那根本不是民用品,那是彻头彻尾的军用品!它能输出的不只是民用的煤油蒸汽,还有绝密的军用能源,红水银蒸汽!

多亏他经常维护这两个大家伙,今晚只需做点补充的工作,否则他的手再怎么快也没法把一周的工作缩减到一夜之间完成。

铁质橱柜里的座钟忽然停顿,接着整齐地逆向行走!当它们的时间统统归零,每台座钟都显示凌晨零点零分的时候,橱柜滑动着向两侧打开,蒸汽先是从缝隙中喷薄而出,接着散逸到店里的每个角落。隔着蒸汽看去,橱柜背后似乎是火,火中屹立着魁伟的身影。

这东西设计得非常精巧,悬挂它们的弯月形支架是活动的,扳动扳手就可以令甲胄呈现出不同的姿态,便于机械师操作。

“随时随地!”上校吹出一口烟雾,推开沙发,用力踩踏地板上的黄铜电闸。

对普通人来说它们是危险的战争武器,但对熟悉它们的人来说这些金属人形乖巧得就像孩子,你扳动某处它们就会举手,你扳动另一处它们就会张开带着锋利铁爪的手,你可以把手掌印在它们金属大手的中心,跟它们玩击掌或者掌心相抵左右摇摆的游戏。

“不知道,但需要出动异端审判局第一副局长来为它护航,那不会是普通的东西。装备都准备好了吗?”

跟机械在一起的时候,西泽尔会明显地放松下来,不再是一张绷紧的弓。和人类相比,机械其实是安全的,尽管它们拥有压倒性的力量,但它们有规律可循,而人类,你永远都不会知道他们何时会拔出致命武器来。

“你也不知道那列火车装的是什么东西吧?这就担心起来了?”

肋下的伤口又开始疼了,血透过纱布往外渗,西泽尔只得把外衣和衬衣都脱了下来,再往腹部缠上几圈纱布,以免血弄脏了校服。他总共就两套校服,弄脏了的话,明天的课都上不了。

“当然是那列火车。”庞加莱低声说。

可是脱了校服又冷,他便开始喝医用酒精。那是很难喝的东西,对身体也有害,但是它能让身体保持暖和,肋下似乎也不那么疼痛了,不喝太多的话手也不会抖。

“你在担心什么?”上校问。

雨越下越大,仓库里开始漏雨了,西泽尔放了几个铁桶在漏雨点的下方,雨滴在铁桶中溅出银亮的水花,满耳都是叮叮咚咚。转轮王的掌心和他相抵,在空中摇摆。他没来由地笑了,像个孩子。

接受了命令的军官便起身出门,身影没入旁边的小巷,机械修理店里的人逐一减少,最后只剩下庞加莱和上校。橱柜里数百件古董座钟“嚓嚓”地走动,上校抽着雪茄,庞加莱按着腰间的剑柄,都在沉思,屋外的风雨声异常清晰。

把转轮王的背部甲板上好的时候已经是凌晨四点了,窗外的雨已经小了,但还淅沥沥的没完没了。西泽尔疲惫地坐在躺椅里,站都站不起来,只觉得整个人都被抽空了。

“下面由我讲解各位所需负责的工作……”庞加莱开始讲述计划,军官们不由自主地前倾身体,全神贯注。

他已经喝了几口医用酒精,身上很温暖,但脑海里渐渐地空白……各种破碎的画面纷至沓来,十字架上的女人轻声歌唱,月夜下开满红色的曼陀罗花,无数镜子中倒映出自己的脸……有人在笑,阿黛尔在哭泣,红与白的蛋糕在地面上摔得粉碎,奶油溅出去,却像血那样满地鲜红……

下面一片倒抽冷气的声音,但确实如庞加莱所说,好几名军官都流露出景仰的神色。

他猛地坐直了,伤口撕裂,剧痛如矛枪般贯穿了他的身体。

“一个级别比我高的人,服从他的命令对你们而言应该说是值得骄傲的事……‘猩红死神’,他正在赶来马斯顿的路上。”

几秒钟后他才意识到自己安全地坐在那张斜窗下的躺椅里,可长弓般扭曲的身体却呈现出某种即将前扑的狰狞姿态。血沿着纱布往下流,腹部仿佛文着血红色的图腾。

“您跟随那列火车行动的话,谁负责城内的指挥?”赫斯塔尔少校问。

他僵硬了很久很久,终于恢复了疲惫和柔软,再度无力地倒进躺椅里。

“我很遗憾,你的保密级别不能知道更多了。”庞加莱淡淡地说,“唯一一个有权接触那列火车的人是我,我会亲自和翡冷翠来的押车人接头。”

他回想那些破碎的画面,这才意识到当破喉咙打翻阿黛尔做的蛋糕时,自己是那么的愤怒……久违的愤怒令那一幕在半梦半醒之间重现了。

“火车?”海菲兹中校问,“什么火车?”

可他不能得罪破喉咙,失去了破喉咙的保护他能否在这间学院里混下去都是未知数,如果他被逐出校园,那么谁来照顾阿黛尔呢?

“不能说完全没有。”庞加莱晃了晃手中的信,“我们需要确保一列火车安全地通过马斯顿,然后它会返回,我们还要确保它安全地离开。在火车第一次和第二次经过马斯顿的几个小时里,诸位必须确保马斯顿在我们的控制中,以及不要有无关的人看到它。”

来马斯顿的时候他就下定了决心,他要远离过去,要跟阿黛尔过平静的生活。可有人生下来就能享有平静的生活,而另一些人必须低下头去交换。

“那找我们来是为什么?”斯梅尔少校问,“既然没我们的事。”

他弯下腰,捡起散落在地的蜡烛,插在切下来的那一小块上,破喉咙没有顺手把这一小块也打翻在地。他一一点燃那些蜡烛,温暖的烛光照亮了他的眼睛。

而海菲兹中校则不幸地领到了屠夫这个身份,为此他在赶赴马斯顿之前练习了足足两个月杀猪。至今他还得注意杀完猪不要习惯性地玩刀,一个下城区屠夫绝不应该潇洒地让短刀绕着手腕转来转去。

“我,西泽尔·博尔吉亚的十九岁心愿,”他一字一顿地说,“我和阿黛尔要过平静的生活,我们要过得开开心心,我们要比所有人都幸福!”

军官们愣了一下,都没忍住,嘴角流露出一丝笑意,至于海菲兹中校则苦恼地挠了挠头。他们在马斯顿的身份是不能自己选的,庞加莱是马斯顿王立机械学院的教务长,因为给他的身份就是教务长,即使他真正的长项是剑术,他也还是得沉下心来跟孩子打交道。

他一口气吹熄了所有蜡烛,仰头把瓶底的酒精倒进嘴里。

“恰恰相反,诸位应该问的问题是,你们不要做什么。”上校把那封从翡冷翠来的密信递到庞加莱手中,“大人物们的意思是,马斯顿是中立城市,绝对不要卷入战争。作为中立城市的马斯顿比效忠教皇国的马斯顿对我们更有用。换句话说,斯梅尔少校仍是牧师,马莫斯上尉也还是市政厅的秘书,赫斯塔尔少校作为骑警要负责警戒这座城市,给民众提供帮助,而你,我们尊敬的海菲兹中校,你还是下城区屠宰场里的第一把杀猪好手,丝毫不懂杀人。”

斜窗外,闪电照亮了夜空,成千上万只椋鸟组成的鸟群正穿越乌云,雷声都压不住它们惊惶的鸣叫。斜窗下的躺椅上,睡着苍白的男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