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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沧海桑田

看着玉帝一副等着他拯救天下苍生的模样,再看看一边努力哄爹爹的哪吒,总觉得这不是什么好差事,白泽硬着头皮磕磕巴巴道:“臣……定当尽力而为。”

“谁说要让你当君王了!”玉帝揉了揉额角突突跳的青筋,“朕让你做的事,定然是你能做到的。”

“朕希望你,开设一个稚子园,”玉帝一脸严肃地说,“将变小的仙人归拢,教会他们原来就会的本事。”

“臣乃辅佐之兽,当不得君王!”耿直的神兽想也不想地直接拒绝。

轮回之力不知道何年何月才能消失,在这之前,那些变小的神仙必须重新学会本领,好镇守各自的岗位,保证不出乱子。

白泽瞪大了眼睛,玉帝也是凡人修炼的,也会受轮回之力的影响。让他帮忙,不会是让他暂代玉帝之位吧!

白泽傻眼了,愣怔半晌,才憋出一句话来:“稚子园倒是……可以,但是,诸神上仙的技能,臣也不会啊!”

“上古神兽,不受轮回之力,如今浩劫将至,也只有你能帮朕了。”玉帝深沉地说。

老君炼丹、雷公放雷,这他可不懂,更不要提什么月老牵红线、元帅练天兵……他这个稚子园园长都不会,怎么教导孩子?

“那,这跟臣有什么干系?”白泽眨眨眼,他是上古神兽,并不受轮回之力的影响,开天辟地这么多年,也没见他缩成小毛球。

玉帝不为所动,摆摆手道:“尔乃瑞兽白泽,可辅佐天下任何人,朕信你。”

人间需要降雨,雷公挥动缩小的雷器,只放出个响炮;风婆撑开布袋,风力只够给玉帝吹吹头发,实在是有点丢人。

可臣不信自己啊!白泽张了张嘴巴,求助地看向天尊。

白泽望天,想象了一下那时候的场景。

“去吧,把玉清宫给你用。”玉帝接着补充了一句。

凡人得道可成仙,上仙修炼可成神,法力越高,越接近天道,受到轮回之力的影响就会越严重。因此,第一个变成娃娃的,就是天尊。接下来,太上老君、东华帝君、二十八星宿,甚至雷公电母、风婆雨神,都会被轮回之力波及,到时候,天界就要大乱了。

原本面无表情的浮黎天尊,闻言微微皱起了眉头:“为何?”

神仙们变成小孩子,可能会渐渐忘记本身所长。

玉清宫,是天尊所居的宫殿,玉帝骤然要征用玉清宫,都没有事先跟他商量。

“不仅仅是法力,连他们的心智也会跟着变小,本身拥有的技能就会随之忘却。”玉帝皱起眉头,这才是他真正担心的地方。

玉帝表示,诸神上仙都变成了小孩子,三界的秩序没人维护,消息传出去,不说人间,天界就会先乱起来。所以,变小的神仙必须先藏起来,就说他们在探讨仙道。

天尊的玉席慢慢降下来,手中的泡泡也“嘭”地一下消失了,两个风火轮叮叮当当掉到了地上。哪吒赶紧收回去,踩着飘起来。李靖举着宝塔,蹬着小短腿使劲往上跳。

但是,诸如老君那样的,功德无量、法力无边的上神,除了天尊,就没有谁能跟他探讨仙道了。所以,只能把人都赶到玉清宫去。

白泽瞧瞧举着宝塔打人的李靖,再看看粉嫩嫩的天尊,吞了吞口水。也就是说,轮回之力不仅仅会影响天尊,还会影响其他的神仙。

“不如就对外宣称,天尊最近有所感悟,要给大家讲道,”玉帝一拍脑门,就这么决定了,他避开天尊直勾勾盯着他的眼神,转头看向一边还在被爹爹追着打的哪吒,“那什么,哪吒啊,你过来。”

“你都看到了,天尊变小之后,法力受损。”玉帝指了指一边的天尊,那家伙正用泡泡包裹着风火轮到面前,矜持地上下打量。

哪吒闻言,拎起双腿还在乱蹬的爹爹,走过来:“陛下有何吩咐?”

“哎呦!”正愣神间,哪吒被突然跳起来的李靖打到了脑袋,见他还要再打,只能迈开腿在大殿中跑。

稚子园开成了,还得成立一个抓捕小队,把变小的神仙抓去稚子园上课,玉帝瞧见哪吒抓爹时的矫健身手,很是满意:“朕封你为稚子大元帅,负责抓捕变小的神仙,送到玉清宫,不得有误。”

哪吒惊讶地张大了嘴巴,指了指自己,又指了指地上的铠甲小人。他没听错吧,玉帝让他,哄爹?

“得令!”哪吒双手抱拳,才发现手中还拎着爹爹,干咳一声,单手行了礼。

玉帝头疼地揉了揉额角,摆手示意哪吒把他爹拉一边哄哄。

布置完任务,玉帝总算松了口气,回到宝座上,拎起玉壶,咂巴着嘴喝起了琼浆,摆摆手示意他们可以离开了。

小小的李靖使劲挥动胳膊,就是打不到儿子,顿时更加生气了。

白泽闷闷不乐地出了凌霄殿,得了新差事的哪吒快步跟上来:“神君,我跟您一起去玉清宫吧?”

穿着铠甲的小团子,不依不饶地挥舞着手中的小宝塔,哪吒不敢还手,只能不停地闪躲,实在躲不及,就伸手按住爹爹的小脑袋。

玉帝说了,要把每一个变小的神仙都放进稚子园,他爹已经变小了,应该立马放进去。

“这是……”白泽抽了抽嘴角,这是哪吒他爹?手握十万天兵,法力高强的托塔天王李靖?

李靖迈着小短腿跑上来,使劲伸腿想去踢哪吒。

大早上起来,看到身长八尺的爹爹变成了只到膝盖的小娃娃,哪吒还以为是自家爹爹修炼出了岔子,着急忙慌地就扛着来找玉帝了。

白泽看看还在骂骂咧咧的李靖,抽了抽嘴角:“你先把你爹扔家里,我得把玉清宫收拾一下。”

哪吒有些难堪地躲了躲,双手抱拳,躬身行礼道:“启禀玉帝,家父今早突然变成了这副模样。”

哪吒挠头,觉得白泽说得也对,玉清宫还没有布置法阵,他爹又这么能折腾,没准放进去就自己跑出来了,于是一把将爹爹扛到肩上,朝白泽和后面的天尊一抱拳,转身跳上风火轮,化作一道流光,“嗖”地一下消失在凌霄殿上空。

那小孩“刺溜”一声爬起来,噔噔两步捡起宝塔,跳着就去揍哪吒。

“孽子,我的塔!”空中传来李靖的怒吼声。

吧唧!穿着铠甲的小孩摔了个嘴啃泥,手中攥着的小宝塔也掉了,咣当当飞出老远。

片刻之后,哪吒又拐了回来,捡起掉在地上的小宝塔,塞到自家爹爹手里,再次抱拳,又“嗖”地一下飞走了。

风火轮熄了火,顿时不能飞了,哪吒一个踉跄,连同肩上的小孩,一同摔了下来。

只剩下了白泽和天尊,一个被玉帝强行指派了任务,一个被强行征用了宫殿,两人都不高兴,相顾无言地沉默了片刻,白泽叹了口气,慢慢走下玉阶。

“孽子,快放我下来!”哪吒肩膀上的小孩子嗷嗷大叫道。

走了几步,发现天尊没有跟上来,便回头去看,只见广袖长袍的小小天尊,正负手立在高高的台阶顶端,神色严肃。

天界的威灵显赫大将军哪吒,乃是莲藕所化,几千年来一直保持着少年模样,身形纤细,眉目清朗,臂上绕着艳色混天绫,无风自动;肩上扛着一个小孩子,双腿乱蹬。

高高的灵石台阶,一登足有小家伙的膝盖高。白泽见状,忍不住开口询问:“天尊大人,可是需要小神抱着走?”

透明泡泡没能阻止火焰蔓延,只是把火焰的来处给包裹住了。火焰散去,露出了那流光的真面目,竟是踩着风火轮的哪吒。

天尊瞥了他一眼,目光中满是嫌弃:“荒唐,本座还没柔弱到连台阶都下不去。”说着,迈开小短腿,一脚踩空。

白泽:“……”这就是两仪混元结?

还不习惯这个台阶高度的天尊大人,伴着周身的瑞气光华,直直地往下栽去。白泽眼疾手快地伸手接住,一把将人捞进怀里。

三尺高的天尊双手结印,周身瑞气聚拢,“啵”的一下,放出了一个拳头大的透明泡泡。

作为一只心软的瑞兽,他是不可能看着小孩子受伤的,不得不说,玉帝把变小的仙人丢给他,定然也是因为这个原因。白泽无奈地叹了口气,蔫头耷脑地抱着天尊走下玉阶。

浮黎元始天尊的两仪混元结,乃是天界中最厉害的防御结界,曾无数次拯救天庭于危难,最凶猛的上古凶兽,都无法冲破这道仙力屏障。据说两仪混元之力使出,可以覆盖大半个天宫,如果天尊使出全力,甚至可以将整个天庭都护住。

逞强的后果,就是丢个更大的人。天尊的脸色更冷了,垂目不肯跟白泽对视,两侧的小耳朵悄悄变成了红色。

浮在半空中的天尊,下意识地挥出一道仙力。

白泽看到他这副模样,甚是稀奇,天尊竟然也会害羞?他忍不住抿唇轻笑,有心想逗弄几句,又不敢,只能说点正事:“天尊,小神有个疑问,不知尊上可否解答。”

“你有所不知……”玉帝话还没说完,一道火光自天边亮起,瞬间划过长空,火急火燎地冲进了凌霄殿。白泽拉着天尊的玉席,赶紧闪开,避免被火焰烧到毛毛。

天尊瞥了他一眼:“你说。”

“我?”白泽瞪大了眼睛,“我能做什么?”他只是只自带祥光的瑞兽罢了,可没有扭转乾坤的本事。

“按玉帝所说,越接近天道,就越早受到影响,那玉帝……”白泽被天尊那清冷的眼神看得一激灵,“我可不是想当玉帝啊!”

“这不刚好过年嘛,轮回之力就开始应验,天尊受到影响,返老还童了,”玉帝走下玉阶,一把拉住白泽的手,言辞恳切道,“你来得正好,朕都快愁死了,天庭现在很需要你啊,白泽神君。”

“定天石。”天尊缓缓说道,抬起小脸看向天边,深邃的眸子中映着女娲补天时留下的天痕。

当年女娲补天之后,留下一道神谕,告诫诸神上仙,每过几千年,便有一次轮回,以沧海变成桑田,或是桑田变成沧海为准。打从天庭成立,还没经历过这种变更,玉帝也是头次遇到,手忙脚乱地查了天书才知道。

当年女娲炼石补天,剩下了一枚神石,名唤定天。这枚石头,如今在玉帝的身上,有了这个,就可以避开轮回之力。

玉帝叹了口气,苦着脸说起了因由:“你也看到了,苍泽山已经变成东海……”

“那,可否找到类似定天石的宝物?”白泽抱着天尊走出凌霄殿的范围,踏上了门前的白玉拱桥。

白泽甩甩脑袋,看着小小的天尊吞了吞口水:“这……这是怎么回事?”

仙鹤在桥下潺潺而过的天泉水中饮啜,有仙女在不远处的云台上起舞,天界一片歌舞升平的样子。

面对这样的天尊,白泽一点儿也敬畏不起来,他只想用爪子去勾勾那纤长的睫毛,戳戳那肉乎乎的小脸,再抱着小家伙在云端上打几个滚,把它藏进自己的毛毛里。

“定天石只有一块,没有什么可以替代。”天尊伸出白嫩嫩的小手,拍了拍白泽的胳膊,示意他把自己放下来。

以前的天尊,须发皆白,每每盘膝而坐,阖目冥想,都令人心生敬畏,忍不住顶礼膜拜。如今,天尊只有三尺高,盘着小短腿,纤长的睫毛在精致的小脸上投下一片阴影,看起来一点儿也不像在感悟天道,倒像个不认真听先生教书的娃娃在打瞌睡。

“白泽神君。”

天尊的玉席跟着降下来,浮在白泽身边,歪头看了看他,天尊伸出一根白白嫩嫩的手指,点在他紧皱的眉心:“无妨,不知者无罪。”

云台上的仙女看到白泽,纷纷扬着身上的云绸打招呼。温和俊美的白泽,在仙女中向来是很有人缘的。

如果现在是原形,白泽的耳朵定然要耷拉到地上去了。自己出门前怎么就没有算算运道?早知道今日犯冲,就不该上天庭来。趁着山顶还没淹,再睡一天才是正经。这下可好,把天尊给得罪了。

白泽笑着点头回礼,小声安慰天尊,拱桥太滑,等跨过桥就把他放下。其实是他自己有些不舍得,想再多抱一会儿。

白泽默默地蹲了下来,那是天尊,就算变成了奶娃娃,那也还是天尊!不是他一只兽可以随便抱的!刚才因为那孩子不给抱,他还在天尊的屁屁上轻拍了一巴掌。

以前那个高高在上,百年说不上一句话的天尊大人,现在变成软软糯糯的娃娃,被他抱在怀里,这样一想,心中就有一种奇异的满足感。白泽暗自唾弃了自己一下,美滋滋地抱着天尊跃下玉桥。

青玉色仙袍无风自动,小小的身影翻转过来,稳稳地停在半空,而后缓缓落地。三尺高的天尊大人,瞥了一眼吓傻的白泽,又瞪了一眼故意吓唬人的玉帝,挥手变出一张玉席,盘膝坐下。玉席托着天尊浮于半空,恰好与站着的白泽等高。

“神君回天庭了?”

白泽全身的汗毛瞬间竖了起来,一把将怀里的孩子给扔了。

“神君安好!”

白泽僵硬地转头,看向怀中的孩子,恰好对上了那双漂亮的眼睛。沉静如潭,波澜不惊,深邃的眼底,蕴藏着无尽的玄妙大道。

桥那边尽是相熟的神仙,一时间就热闹起来。因为瑞兽的亲善,天庭中很多人都跟白泽交好,多年未见,纷纷凑上来跟他打招呼。

三界之中,叫天尊的只有一个——浮黎元始天尊,天界之中法力最高的神。

“这是……”众仙注意到白泽怀中的孩子,都有些惊讶,忍不住开口询问来历。

哦,原来是天尊啊……天尊!

这孩子气场太强,周身光华四溢,一看就不是普通的孩子,让人想看不到都难。仙界冷清,甚少能看到这么可爱的孩子,有仙女已经忍不住伸手想抱抱了。

听了白泽质问的话,玉帝脸色变得十分精彩,呛咳半晌,才幽幽地道:“莫胡说,那是天尊。”

“宝儿,给姐姐抱抱,姐姐这里有百花蜜给你吃。”百花仙子拿出一瓶花蜜晃了晃,想把天尊骗到怀里。

玉帝如果得了新子,是要宴请各路神仙的,他作为神兽定然是上宾。如今不声不响地养这么大了,还养得如此嚣张,要是玉帝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哼哼!

天尊大人的脸色顿时冷了下来,看得白泽直冒冷汗,赶紧避开百花仙子那长指甲上涂了丹蔻的手。

看玉帝这反应,果然是心虚了。白泽吹了吹人形时并不存在的胡子,瞪着一双温润的眼睛质问道:“陛下得了新儿子,怎么都不告知臣等?”

玉帝千叮咛万嘱咐,沧海桑田轮回之事,乃是天机,不可泄露分毫。白泽不能多说,只能打个哈哈应付过去,寻着空子想逃开。

“你、你俩……”玉帝指了指白泽怀里的孩子,又指了指白泽。

见白泽支支吾吾的,众人看他的目光顿时变得奇异起来。

白泽嫌弃地往后躲了一步。

“神君,你……”百花仙子瞧了瞧他,想说什么,又不好意思开口。

大殿之中静悄悄的,没有丝竹奏乐,也没有仙娥起舞,玉帝坐在自己的宝座上,正掂着玉壶喝闷酒,一抬头看到白泽抱着个青衣广袖的孩子走进来,刚喝下去的一口琼浆顿时喷了出来。

白泽被众人看得后背发凉,活像自己做了什么亏心事似的。

见小孩子不动了,白泽笑眯眯地抱着他往大殿中走去。

好不容易糊弄走一群仙人,跑到一处僻静之地,白泽呼了口气,看看怀里小小的天尊:“在旁人面前,不能唤您天尊,咱们是不是该想个别的称呼?”

原本不停扭动的孩子顿时涨红了脸,浑身僵硬地看着他。

刚才百花仙子还想问这孩子的名字叫什么,幸好他跑得快。

“乖,不听话吃了你哦!”白泽吓唬怀里的孩子,伸手轻轻拍了一下那柔软的小屁屁。

天尊看了看他,面无表情道:“放本座下来。”

“放本座下来!”怀中的孩子对于白泽擅自抱起他的行为很是不满,挣扎着要下去。

白泽这才想起来,自己还抱着天尊大人,于是赶紧把人放下,讪讪地笑了笑。

作为一只上古神兽,而且还是能给天下带来祥瑞的辅佐之兽,白泽在仙界的地位还是很高的。想来想去,也只有玉帝的儿子敢这么跟他说话了。他抬手,一把将那孩子抱起来,大步往凌霄殿中走去,打算找玉帝好好说道说道。

小小的天尊,掸了掸衣襟,负手在前面慢慢地走,身形修长的白泽,在后面亦步亦趋地跟着。跨过彩虹桥,越过玉荷塘,长久的沉默之后,天尊大人忽然开口道:“浮黎。”

白泽顿时被噎住了,这是谁家的孩子,这么嚣张!

“啊?”正想着稚子园要怎么办的白泽,呆呆地抬头,一时没反应过来天尊在说什么。

那孩子瞥了白泽一眼,神色冷肃地轻甩广袖,负手而立:“见到本座,怎么不行礼?”分明是甜甜糯糯的声音,说出的话却威武霸气。

天尊头也不回地继续往前走,轻盈的广袖甩动,带起空中飘落的几瓣桃花,桃花飞起,形成一个玄妙的阵型,在空中闪了一下,又四散开来,飘落到云路之下,化作浅红色的流云。沉默片刻,那清亮悠扬、又带着些软糯的声音再次响起:“你可唤本座,浮黎。”

白泽是只瑞兽,对待孩子总是特别友善,便笑着弯腰跟他打招呼:“你是谁呀?我叫白泽,以前怎么没见过你?”

浮黎元始天尊,元始天尊是道号,浮黎乃是本名。这事知道的人极少,都以为浮黎只是个前缀。而通天下事、达万物情的白泽,恰好就是这“极少”中的一员。他早就知道,天尊名唤浮黎,只是从来没敢叫出口而已。

那孩子只有三尺高,生得极为好看,身着玉青色广袖仙衣,头戴玲珑通天冠,周身瑞气千条,看起来很不寻常。白泽觉得这孩子的眉眼看着有些眼熟,但又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

天尊大人,竟然允许自己唤他的本名!白泽愣了半晌后,嘴角一点一点地咧开,有生之年,能正大光明地叫一次天尊的本名,就算做三十年的稚子园园长,也值了!

天庭中的日子一成不变,大多数神仙已经成仙千年,纵然是刚刚位列仙班的,也都在凡间修炼了多年。虽然成仙之后可以改换外貌,但很少有人会选择变成小孩子,就算是永远长不大的莲藕人哪吒,那也是少年模样。

正高兴间,余光瞥到不远处,一高一矮两个长相怪异的家伙正往这边来。白泽立时敛了笑容,拉着浮黎,转身就走。

白泽扶住差点摔倒的小家伙,向后退了一步,疑惑地仔细瞧了瞧,天庭什么时候多了个孩子?

“欸,神君,这是要去哪儿,不去我们家了?”千里眼又是老远就开始打招呼。

凌霄殿前,往常天兵侍立、仙官满座的玉阶,如今竟空荡荡的,没有一个仙人。白泽觉得稀奇,一边往大殿中走,一边左顾右盼,冷不丁迎面撞上了一个小孩子。

这兄弟俩,目观六路耳听八方,世间就没有他们不知道的事,知道得多也就罢了,还喜欢到处乱说。

跨过白玉桥,踏上灵石阶,抬头便是蔚为壮观的凌霄宝殿。玉帝每天在这里处理仙务,面见仙臣,偶尔办个宴席。每每有仙乐绕梁,甚是雅致。只是今日,似乎有些过于安静了。

白泽有心想避开他们,却被走得快的千里眼堵住了去路,眼见躲不过,只得把浮黎藏到身后。

看了一眼兄弟俩离去的背影,白泽叹了口气,朝着凌霄殿走去。

千里眼看得一清二楚,朗声笑道:“几百年不见,神君竟然都有儿子了!”

白光闪过,周身光华缓缓收敛,巨大的毛球消失,变成了身形修长的男子。仙袍雪衣,广袖流云,俊美无双的脸上,带着瑞兽独有的温和。

白泽瞪了眼前这个胡说八道的家伙一眼,没好气道:“我尚未娶妻。”然后拉着浮黎,转身就走,不打算跟这两人多说。

猫窝……白泽忍无可忍,抬爪,一巴掌将贱兮兮的千里眼拍飞,顺风耳赶紧驾云去追自家兄弟。

慢慢腾腾还没走过来的顺风耳听到了,立时大声嚷嚷:“哇,神君,那你是嫁人了?听说狴犴神君心悦你很久了!”

“我们住的洞府里,还有猫窝,你要是没地方睡,先去我俩那儿凑合凑合?”千里眼挑了挑眉毛,邀请白泽去他家。

狴犴也是上古神兽,身形似虎,是神兽中唯一跟白泽原形相近的。以前顺风耳就经常胡说八道,言说白泽这辈子都难娶妻,因为这世间只有一只白泽,别说母的了,第二只都找不出来。千里眼也总跟着瞎起哄,说神兽中也就狴犴跟他相近,不如两人凑合凑合。

白泽顶着一张毛脸,面无表情地瞪了顺风耳一眼,甩甩尾巴离开,不准备理会他俩。

白泽一个踉跄,差点摔倒,气得头顶冒烟:“狴犴是公的,公的!老子也是公的!”

“哎呀,”顺风耳的声音比较憨厚,但是说出来的话一点也不憨厚,“百年前我就听到了水流漫延的声音,正想着去提醒你呢。”

“就是啊!”千里眼拍了顺风耳一巴掌,“两个公的,怎么下崽?”

白泽冲他们点点头,并不想与这两人多说话。但天生话多的兄弟俩可不打算放过他,三两步跑过来,千里眼笑嘻嘻地说:“我见苍泽山被淹,就往东海瞧了瞧,方才瞧见你毛都湿透了。”

顺风耳晃了晃大耳朵,还了自家兄弟一巴掌:“白泽神君与天同寿,下崽做什么?”

另一位矮个的,脸色青灰,一双招风耳大如蒲扇,乃是与之同根而生的兄弟——顺风耳,耳可听八方,什么话都逃不过他的耳朵。

兄弟俩对视一眼,同时点点头,觉得很有道理。千里眼摸摸下巴,又拍了自家兄弟一巴掌:“你怎么知道是白泽神君下崽?怎么不是狴犴神君下崽?”

高个的仙人,绛红色面皮,一双眼睛大如铜铃,隔了老远就开始打招呼。此人名唤千里眼,天生神通,目极千里,什么事都逃不过他的眼睛。

“我听说的。”顺风耳扬了扬下巴,十分笃定地说。

“欸,白泽神君,好久不见!”刚过南天门,就遇到了一高一矮两个熟人。

“听谁说的?我怎么没看见?”千里眼着急地拉着兄弟询问。

也无怪白泽睡得忘了时间,神仙的世界,总是这样一成不变,他睡了千百年,天庭还是老样子。

白泽默默站在一边,什么话都插不上,意识到自己跟这两个家伙根本说不清,于是将一本正经听着两人胡扯的天尊抱起来,气哼哼地转身就走。

九重天上,宫宇万顷,飞檐宝阁,华光四溢。仙鹤舞处烟云缭绕,白玉桥下流水潺潺。

玉清宫在天庭九宫的正东位,占地极广。宫外是一大片仙竹林,自星子瀑布引来的泉水,在竹桥小溪下缓缓而过,闪着星星点点的光芒,乍一看,还以为是星辰落到了溪水里。

拨开三十三层浮云路,方见九十九重天外天。

因为天尊喜静,周围也没什么邻居,倒是个开稚子园、掩人耳目的好地方。

左右洞府被淹,这觉也睡不成了,不如去天庭点个卯。况且要过年了,得去跟玉帝讨点年节恩赏。

白泽跟浮黎并排站在宫门前,看着那笔法玄妙的“玉清宫”三个大字,煞有介事地欣赏了片刻,开口道:“浮黎,咱们要不要把牌匾改成‘玉清稚子园’?”

“你且去吧。”白泽用后爪蹬蹬耳朵,示意虾兵可以离开了,自己则凌空虚步,爪下生云,朝九重天上飞去。

天尊大人瞥了他一眼,径自走进玉清宫,轻挥衣袖,潇洒地合上了宫门。“咣当”一声,把企图改匾额的白泽关在了门外。

白泽通体雪白,狮身羊角,虾兵战战兢兢地偷瞧了一眼,这一看,顿时忘了害怕。传说中威武睿智的上古神兽,其实就是一个长了犄角的大毛球,有点像猫,又有点像狐狸,脑袋圆滚滚的,看起来一点也不睿智。

白泽摸摸差点被拍扁的鼻子,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在门外认了半天错,白泽才被放进去。

虾兵一脸惊恐地缩成一团:“您、您不是瑞兽吗?”这话说的,怎么跟上古凶兽一样可怖!

玉清宫中冷冷清清,一本无字天书悬在半空,散发着微弱的光,随着人走动带起的微风,起起伏伏。两张矮桌,几个蒲团,便是玉清宫中所有的家具。

“……”白泽翻了个白眼,他是问已经过去了多少年,提过年做什么,“过年是该吃点炸虾了。”

浮黎进门,就拣了个蒲团盘膝坐下,继续阖目打坐。

“快要过年了。”虾兵一脸深沉地说。

白泽这还是第一次进玉清宫,好奇地转了一圈,见实在没什么好玩的,便在天尊身边蹲下,歪头看他:“天尊,咱这稚子园何时能关门呢?”

睁眼闭眼,竟已是沧海桑田。白泽有些感慨,只是满脸的毛毛,根本看不出表情,他问:“如今是什么时候了?”

浮黎睁开眼,无奈地回答道:“还未开张,怎的就关门了?”

白泽睡觉的山洞在接近山顶的位置,于今日涨潮时,刚刚灌进水。

白泽撇撇嘴,在浮黎身边坐下,抬手一挥,变出了一张天界诸神上仙的名册,越看越惆怅。天尊这么乖的孩子还好说,像李靖那样喜欢打架的,肯定不好哄。玉帝还让他教导众人,可他既不会炼丹,也不会打仗,更不懂风雨雷电。如果这稚子园要开到下一次沧海变桑田,他的毛估计都要愁得掉光了。

“启、启禀上神,此处已经变成海很多年了。”虾兵认出是白泽,稍稍松了口气。白泽乃祥瑞之兽,通百兽之言,达万物之情,至善至仁,“只是您睡的这一片,刚刚被淹。”

浮黎看着他,眼中露出几分微不可察的笑意:“待老君前来,可与之探讨一二。”

“这里原本是高山,缘何突然变成了大海?”白泽是唯一可用兽形口吐人言的神兽,以兽形说出来的话,声音带着亘古不变的悠远苍凉。

“阿嚏!”被两人惦记的太上老君,正坐在八卦炉边炼丹药,一个喷嚏,将三昧真火都给吹歪了。

虾兵被上古神兽的威严所慑,吓得瑟瑟发抖,立时跪在海面上行礼。

一旁的仙童赶紧扇扇子,把火苗给扇了回去。炼丹的火候非常重要,一丝一毫都不能有错。正卖力扇着,突然觉得哪里不对,仙童转头,看向一旁的老君,差点惊掉了眼珠子,磕磕巴巴地唤道:“老、老君……”

以法力烘干皮毛,白泽伸出一只爪子,在海水中一捞,捞出一只大海虾,朝空中一抛,那海虾就变成了人形,恰是东海龙宫的虾兵。

原本在蒲团上拿着拂尘合目打坐的老君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个穿着道袍的小孩子,拿着一把缩小了的拂尘,一脸认真地盯着炉子,奶声奶气地说:“童儿,这丹还缺了一味天材地宝,你速速取来。”

四足踏云,白泽稳稳地立在水面上,甩甩身上的水珠子,举目四望。群山已经被海水淹没,只剩下一个山头,杵在海中形成一个三丈见方的孤岛,上立一块石头,清晰地刻着“苍泽”二字。

“是,老君。”仙童虽然不懂老君为何突然变成了孩子,但还是依言拿来了老君要的材料,天泉百香果,万花千层蜜,然后惊恐地看着老君将一大罐的蜜糖丢进了炼丹炉中。

为什么会出现海虾,原来是洞府被淹了!白泽一个激灵清醒过来,发现自己全身浸泡在水中,浑身的毛毛都湿透了!他惊讶地张大嘴巴,海水咕嘟咕嘟灌进嘴里,苦咸苦咸的,白泽赶紧吐出来,起身往水面浮去。

白泽在天尊身边坐了一会儿,就开始犯困,他左右看看,挪开一些,然后变成原形伸了个懒腰。本来就没睡饱,拯救天界于危难什么的,还是等睡醒再说吧。

洞府里竟然进海虾了,看来得打扫打扫……等等,海虾!

刚睡着,就听到不远处传来破空之声,紧接着,一个穿着铠甲的小孩子就被扔到了白泽的身上,“噗”的一声栽进了白泽厚厚的毛里。

白泽从沉睡中醒来,觉得耳朵凉凉的,伸爪子想挠挠,却发现爪子很轻,使不上力气。他睁开迷蒙的双眼,想要看看天色,眼前却一片幽蓝,成排的青色海虾从面前一拱一拱地游过,划出浅浅的水纹。

白泽被压得哼唧一声,甩甩脑袋,就对上了哪吒那炯炯有神的双眼。

又是一年新旧交替,冬天即将过去,春天还未到来,凡间迎来了新年。热闹的气氛传到了苍泽山,也惊扰了神兽白泽的好梦。

“烦请神君代为照看一下父亲,老君变成了孩童,我得速速将其捉拿!”哪吒说完,也不等白泽回应,就踩着风火轮,呼啸着冲了出去,手中的混天绫拴着乾坤圈,怎么看怎么像是套马的。

东海之滨的苍泽山,常年云雾弥漫,苍松翠柏,生机勃勃。据说此处是上古神兽白泽的栖息之地,祥光覆盖百里。凡间帝王登基,举子赶考,甚至小贩开市,都会来此朝拜,希望沾染一些祥瑞之气。

白泽默默地伸出爪子捂着脸,跟天尊对视一眼,化作人形,将一脸不高兴的李靖放下来,交代他跟浮黎先玩一会儿,自己还是跟着哪吒去看看为好。

天界有个说法,沧海桑田一轮回。是说当沧海变成了桑田,或是桑田变成了沧海,天地间便会发生一次大的变动。

“你们两个乖乖的,别打架啊。”白泽不放心地回头看了一眼,抬脚走出了玉清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