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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梳到尾

“诶?”

他站在门外,隔着布帘唤她。

“衣裳我给你搁这儿了。”

“小四。”

悄悄抬起头,正见他把一套干净的衫子从底下递进来。

说起来,她这还是头一回在别人家沐浴,尽管关何与她的关系和旁人不同,但细细一琢磨,到底觉得害羞。想了一阵又把身子缩到木桶里,痴痴地看水面上雾气氤氲。

“向隔壁家人借的,你将就着穿。”

风透过槛窗的缝隙丝丝缕缕吹到身上,蓦地有些冷,她忙伸手把帐子掩实了,继而取下旁边的胰子往胳膊上打。

奚画轻声应了一个哦字,瞧他似是侧身走了,帐下没见着影子,这才冒出头。

外头天气尚凉,不多时竟下起雨来,愈发显得房内温暖。奚画趴在桶口,侧头听雨声。

简单洗了洗头发,又拿巾栉擦身梳头,换上衣服,一面低头看一面往外走。

关何家的浴房并不大,因为只他一人住的关系,本是帘子都没挂,因碍于她在的缘故,临时扯了一匹布暂且遮着。

把帘子一撩起,抬眼就看到关何坐在桌边认真地拂拭着一把大弓/弩,他身上外衫已褪,满地摆着的都是零碎的机括暗器。

···

许是听到脚步声,关何颔首来看,瞧了一眼便笑道:“好像大了些。”

关何抬眸扫了眼前面,思索了少顷,还是道:“罢了,你去我家换吧。”

“不妨事。”奚画把腰带又收了些许,也笑道,“就穿一会儿,晚些时候我回家去换洗了还给你。”

眼下这副模样让她自己走可不成样子。

她刚出浴,脸上还有热气熏过得绯色,对他这么一笑,整个人像是沾了晨露的花苞,格外青嫩。

“……”

关何失神一瞬,因见着她头发尚在滴水,忙起身去卧房里拿巾帕。

“也就一炷香的……啊啾……的时间,没事……啊啾……没事的。”

“这弓箭我还没怎么看到你使过呢。”他一走,奚画顺势就往那位置坐了,拿起弩左翻右看。

关何不太放心地看着她。

“你小心点。”关何捻起她一把青丝放在巾子上轻轻擦干,“这把千机弩和你在书院用的不太一样,身上的机括都是我改过的,周遭全设了暗器,随便哪个都碰不得。”

“你就这么走回去?”

“哦……”听他这么一说,奚画自不敢再玩了,怯怯地把弩放回去,又开始摆弄他放在地上的其他东西。

话音刚落,秋风飒飒而起,寒意更甚,没忍住就打了两个响亮的喷嚏。

头发却任由他合在掌心搓/揉,那动作很轻,似乎比她自己擦拭还来得及温柔几分。

“近来灾祸连连的,真是倒霉……我回去换衣裳。”

“咦,这是什么?”眼尖发现一个新奇的袋子,奚画抓在手往身后扬了扬,问他。

砰的一声落下,奚画不由咬起下唇,垂头上下打量。

“是百宝囊。”关何淡淡道,“万寿坊十二鲁班所制,一共有一百二十个袋子连环相扣,能放不少东西。”

对方被他那神情吓得一抖,赶紧应着缩回屋里关上门。

“真的啊?”奚画来了兴趣,探头往口袋里看,不想从外面瞧这么小一个,内里竟有如此之深,她喜笑颜开,“怪不得见你随身带那么多武器……这玩意儿好!以后买菜买肉上学就方便了!”

“还瞧着作甚么?要不要我也泼你一身水?”

“……”关何神色复杂地望着她,“你真要拿它去买菜?”

她这会儿袖子都在滴水,衣裳贴着身子难免勾出些模样来,关何只移了一步挡在她前面,目光移向那人,剑眉微凛。

“是啊?”奚画有些不解,“不行吗?”

奚画皱眉瞪他,未及开口,人已被关何扶着掩到身后。

“当然不是……”

“要不……姑娘你进来换身儿衣衫?”

若让十二鲁班知道他这一千两银子一个的百宝囊给人拿去装米装菜,也不知会露出什么表情来……

男子忙道:“没事没事,您别着急……这水不过是洗菜淘米的水,不脏,不脏。”他笑得尴尬。

奚画自娱自乐地在他那些暗器里翻捡,而关何站在她身后,垂眸静静看着。忽然,他手上一滞,轻轻“呃”了一声。

奚画拨开额上贴着的湿发,气恼道:“你看我像没事儿人么?”说完又担心:“你你……你这是什么水?”

“怎么啦?”

屋内走出个年轻男子,拿着木盆一个劲儿道歉:“方才没瞧到街上有人,真是对不住……姑娘你没事儿吧?”

关何眉峰微皱,摊开巾栉,手上赫然几丝断发。

“啊啊啊,对不住,对不住啊!”

“……不小心弄掉了你几根头发。”

关何原想拉开她,怎料到底是迟了,奚画还没反应过来,浑身已被浇了个透湿。

“我还当是什么。”奚画满不在意摆摆手,“我头发多得很,掉几根又不打紧。”

两人正行在流云长街街头,午后没什么动静,四下里只听得脚步声。刚从一户人家门前经过,那门蓦地一下打开,里边儿一盆凉水直直朝外头泼。

虽听她如是说,关何犹豫了一会儿,还是把那几簇发丝收在怀中。

“中暑?”奚画歪头去看天空,嘀咕道,“这秋天儿里的,我还嫌冷呢,她居然能中暑?果然是个娇贵的人,风一吹就能倒……”

桌上一把枣木梳篦,他俯身拿在手里,缓缓梳着她散于满背的青丝。

“嗯,许是中暑。”

屋外仍旧雨声潇潇,水滴沿着屋瓦砸在芭蕉叶上,凌乱无章,不知怎的让人心头莫名的安宁。

闻言她唉声叹气:“亏我紧张这么久,到头来还不能死个快活……她那是什么病?大夫看过么?”

···

“……看王妃的意思,应当是等她好些了再将头甲公告于众。”

亥时末刻,入夜已深。

奚画不禁发愁:“那我这场比试呢?”

雨早已停了,青石板上湿漉漉的。

“不是。”关何偏头看她,“只是王妃忽然身子不适,所以才说留到明日。”

王府后花园小池旁站了两三人,侍女提着盏幽暗的夹纱灯,光线不过刚能见地面而已,火光闪烁不定。

说完又自我安慰:“不至于吧,我是弹得不太好……可也没到这种地步啊。”

等了约莫有一阵,为首的人频频回头,似是不耐。

从较场口往家中走的路上,奚画越想越觉得窘迫难堪,“该不是王妃被我那琴技给气到了,要休息半日缓一缓?”

“夫人。”

“怎么好好儿的,就说不比了呢?”

底下侍卫单膝而跪,“人来了。”

可惜左盼右盼也没盼到个结果,一直等到正午关何几人回来,才告诉她说比赛可能要中止半日。

“嗯。”她略一颔首,“快请。”

指不定,王妃和爹爹还是旧相识呢,卖她个面子,也不是不可能!

话音刚落,月洞门内便见一角青衫微动,那人步伐不紧不慢,仿若闲庭而走,半点不露慌色。

适才宋先生不是说,王妃听了曲儿准能让她赢么?

不多时行至灯光下,借着灯笼往上一照,瑞王妃先是一愣,继而才似笑非笑道:

奚画不由心酸,一碗面吃得索然无味。只是整个上午过去了,也没见人说到底是谁夺了魁。虽然知道是自己的可能性几乎没有,不过仍怀抱几分侥幸心理在里头。

“竟然是你。”

她窝在角落里慢吞吞的吃面,不时偷偷听周围人说话儿,倒是有几个谈论方才弹琴的一个姑娘,言语间颇有些嘲讽之意。

那人笑得儒雅,抱拳拱手:“让夫人久等了。”

外头的风越吹越大,不多时日光便给乌云遮了个密不透风,瞧着像是要下雨。

“早听说这边接头的人身份不一般,我想了许多,只是没想到会是你。”瞧得是他,瑞王妃神情也缓和下来,只问道:

剩下还有两人弹奏,大约是觉得自己方才糗大了,奚画一时半刻都不想待在场上,一路拿袖子遮住脸,灰溜溜的回了酒楼。

“早间的曲子为何不亲自弹了,非要借那小姑娘之手?难不成,她也是我们的人?”

“……谢王妃。”

“事出突然。”那人挽了袖子,苦笑道,“若非此前被人伤了手,弹不了,否则也不会让她去的。”

“哦……”她若有所思地颔了颔首,也没再追问,只是淡笑,“姑娘下去休息吧。”

“哦,这样……”

“不是。”奚画忙解释,“此曲是家父所教,后来又经先生指点,才略懂一二……让王妃见笑了。”

“那丫头是奚先生的闺女。”说完,他便轻轻一叹,“你如何不让她赢了比赛?亏我还和人家说,弹了这曲子就能稳胜。现下好了,自打自脸,你岂不是叫我往后难堪么?”

“这曲子……我听着有意思的很。”她顿了顿,悄悄拿眼神望了瑞王爷一眼,见他并无异样,这才又接着问道:“是姑娘写的?”

瑞王妃“噗嗤”笑出声:“原来是你相好的?怪不得呢……我倒是想让她赢,只可惜这姑娘的琴技着实是太不怎样了,这么明目张胆的偏袒,恐让人看出来。”

心里犹自嘀咕,奚画止住步子行礼:“不知王妃有何吩咐?”

“嗯……也是我没教好。”

莫不是来找她讨论琴技的罢?

微风拂过,烛火摇曳。

奚画微微一怔,抬眼之时,只见那瑞王妃眉眼含笑,居然是看着自己的。

她语调一沉,“顾将军那边几时到?还是年后么?”

“姑娘,且慢。”

“不,只怕会提前一两个月。”

不过好歹是弹完了,无论如何总算了了一桩事。她正欠身准备退下,上头却忽的有人柔声询问:

瑞王妃眉头微拧:“这么快?赶得及吗?”

都快忘了乐声是几时停下的,奚画抖着手摊开掌心,其中尽是汗水……

“赶得及。”他握着伤处,眸色淡然,“万事俱备,只欠这东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