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糟糕的是,那些丝线里的眼睛,已经睁开了。
黑色的丝线,彼此纠结缠绕,到处堆积,宛如一只只铺开的厚茧。放眼望去,几乎看不到整块的地板与墙面。
一枚枚车灯大小的黄色眼珠嵌在那里,正在上下左右地胡乱转动,目光涣散,似是在寻找着什么。
好消息是,她顺利脱出了时空片段,现已回到现实。目前所在的,正是当初那个接到杨不弃的游戏房;而坏消息是,或许是因为脱离了其他71号影响范围的原因,她眼前的“真实”,变得更不“真实”了。
徐徒然不敢耽搁,立刻快步走向地下室出口,沿着楼梯一路往上。而几乎每一步落下,她都能听见脑海中响起一声作死值增长的提示音。
她举目四望,轻轻呼出口气。
什么“白雪公主”啊——她面无表情地想到,这种体验和配置,她怎么也得是个小美人鱼。
徐徒然目不斜视,只一味地加快脚步,到最后几乎是奔跑了起来——她憋着一口气,猛地冲出了正前方的大门,两脚落在坚实的地板上,发出踏踏声响。
脑子里疯狂作响的危机预感吵得她脑仁疼。更让她肯定了自己的做法——
徐徒然独自走在漫长的走廊里。她按照自己之前的经验,闷头笔直往前走着,视野里不断有成堆的黑色丝线出现——它们像是雨后疯狂增殖的蘑菇,有时不过一个错眼,就会多出一大片。有的甚至还会主动朝她伸来,试探地去卷她的手脚。或是直接从正上方垂下,像是倒吊的女鬼一般,试图给她一个扑脸杀。
对她而言,被“看到”只是早晚的事。她唯一能做的,就是在被对方“看到”之前,尽可能地远离其他人。
这并不是猜测,也不是推理,只纯粹是一种预感。一种身为猎物的预感——她能感觉到,真正的鬼屋71号开始锁定她了。它半梦半醒的目光正在房子里巡视着、寻觅着,宛如志在必得的猎手,巡视领地的虎豹。这已不是她能主动避开的事了。
至于引开后该怎样……
但实际徐徒然心里清楚。这个时候,别说失去意识了,就是从楼上一跃解千愁就未必有用。
两脚踏上楼梯的最后一层台阶,徐徒然蓦地停下脚步。
其实蒲晗对她的评价还是乐观了些。他听到徐徒然说当时“只看到了眼睑”,又看她行事说话都很正常,便以为一切都还来得及挽回,只要处理得及时,她依旧能避开鬼屋71号的视线。
她似有所感般抬头。正对上无数道冷漠傲慢,又充满恶意的目光。
就比如此时的徐徒然。
那些冰冷的目光尽数落在她身上,像是伴着冰碴子的大桶冰水兜头浇下——毫无疑问,她已经被“看到”了。
世上总有那么一些奇葩。看似走路还能走直线,说起话来也头头是道很有逻辑,但实际大脑已经在歇菜边缘,眼前跳舞的小人都已经围了一大圈*。
……往好的方面想,起码自己及时离开了地下室。
比如他在都和徐徒然共闯过一个半的域了,对徐徒然那种敢于作死的精神却始终抱持着不切实际的乐观态度,直到一次次被刷新底线;再比如,他直到这次事件后才知道,有的人,就不该从她的外在表现去揣摩她的精神状态。
接下去,努力苟住就是了。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杨不弃是个反应有点慢的人。
徐徒然闭了闭眼,在心里宽慰了一句自己,跟着就听见脑海中一声熟悉的提示音响起。
第四十五章
【恭喜您,获得一千点作死值。】
……?!!!
【恭喜您,目前持有作死值总计超过五千九百八十八点,解锁奖励功能[天灾墓园]入门券X1】
笔仙之笔:……
*
“把它当做封印盒的力量来源,是不是要省力很多?”
……总觉得,好像亏了。
“光出个精神没用啊。”蒲晗幽幽地说着,将笔横过来,给杨不弃看它身上的符文,“这支笔吧,虽然处在封印中,但本身等级绝对是够的。而且你看,这里防御和压制的符文都是自带的。你只要画吸收和转化的那一部分就行。”
在听完提示音后,徐徒然的第一反应就是这个。
杨不弃:……
她明明记得,上次拿到的入门券,还是混乱和野兽服务器的双用券,为什么这次却变成了单用券?
【但我的精神与她同在。】
她不懂,但她下意识地觉得自己亏了。又或者是这个作死值系统太坑爹,越往上给的奖励越抠门。
【虽然我人现在在这儿。】
而第二反应则是——这名字,未免太不吉利。
泡泡飘到了空中,自行破灭,形成两行字。
墓园啊……徐徒然咂摸着这个称呼,用力咬了下舌尖。
蒲晗好整以暇地望着那支钢笔,后者一动不动地躺着装死,直到被蒲晗的目光盯麻了,方打开笔盖,从笔尖出挤出好几个红色的墨水泡泡。
痛楚顺着神经窜上来,本已恍惚的眼神瞬间恢复清明。她本能地舔了下嘴唇,干燥的嘴边沾上了一点血。
“不是我拿的,它自己过来的。就在我说‘它’快要看到徐徒然的时候。”
“老实说,我觉得我还能再抢救一下。”她喃喃着,忽然抬手。早已备好的手电筒唰地张开光亮,熊熊的火焰在徐徒然跟前窜起,构成一道虚假的火墙。
杨不弃脸色微变:“这不是徐徒然的那支笔?你什么时候拿过来的?”
一丛正要扑上的黑线被这假火晃得后退些许。徐徒然看准时机,抬手又是一击控制,所有的黄色眼珠齐齐一怔,原地空白了1.5秒后,才复又转动起来——
蒲晗笑了下,从口袋里掏出个东西——一支红色的钢笔。
而就是这么稍纵即逝的空当,徐徒然已经抢了几步,灵活地绕开所有黑丝盘踞的位置,直直朝着楼上奔去。
杨不弃:“?”
她的目标很明确,就是自己的房间。
“事实上,我觉得我们不要更多的小鱼仔了。”蒲晗耸了耸肩。
徐徒然想得很明白,现在这房子里,除开地下室外,最安全的房间就只有两间。一间是养兄卧室,一间就是自己的卧室——只有这俩房间里,被杨不弃布置过重重符文,能起到相当的防御作用。
“你管那么多呢。”杨不弃没好气道,“考虑接下去的是吧。徐徒然不在,画符文的又少一人。该怎么控制接下去的小鱼仔又是一个问题……”
而自己房间里,还有一些尚未丢出的灵异物品……先前怕它们会被直接吃掉,削减数量。现在却是顾不得那么多了。
杨不弃:……
那些玩意儿好歹都是灯级打底的,再怎么也该比自己一个小菜鸟有吸引力吧?
徐徒然不敢耽搁,道过谢后便匆匆离开。蒲晗望着她的背影,直到确认她走远了,方道:“所以,你为什么会有救心丸的药瓶?”
徐徒然默默想着,将兔子般的速度发挥到极致,三两下就窜上了楼梯,眼看就要踏上二楼的走廊——
蒲晗:“……哦。”
脑中危机预感一声长鸣,徐徒然心中一动,猛地刹住脚步。
“我天?你真买了?”蒲晗投以震惊的目光,杨不弃立刻道:“什么买的?这是我自己做的!用能力做的!只是借用了这个药瓶而已,能不能不要过度发散!”
眸光微转,她似是意识到了什么,蹲下身去,试探地朝着地板摸了过去。
徐徒然略显惊讶地看他一眼,点了点头,视线掠过药瓶,下意识念出上面的字:“万用救心丸……?”
手指直直地穿过地板,像是穿过一团空气。
“喷壶里面是毒雾,使用起来敌友不分。所以用的话一定要保持距离。药瓶里是急救药,如果遇到严重的肉体伤害,就吃这个,含着吃,但一次不能用超过五片,不然会长出多余的器官……”
……假的。
他再次抬手捂了下脸,面上露出几分无奈,跟着伸手在口袋里一阵掏摸,将一个小喷壶和一瓶药交到了徐徒然手里。
那个东西,又在故技重施。
杨不弃:“……”
徐徒然闭了闭眼,学着菲菲对蒲晗那样,扬手对着自己来了一巴掌。
我能保证个鬼……徐徒然默默想着,却还是意思意思地点了点头。
她下手毫不客气,痛楚却像是隔了一层,来得缓慢又温和。徐徒然内心骂了一句,无奈地反手又是一下,这次力道更大,偏头的时候牙齿擦过之前咬出的伤口,她的嘴里又蔓开淡淡的血腥味。
他快步追过去,盯着徐徒然的眼睛,认真道:“你能保证,你一个人出去后,不会再做什么危险的事吗?”
好消息是,在双重痛楚的作用下,她眼前的场景,终于有了些许变化——
说完就准备往外走,没走几步,又被杨不弃叫住。
原本的楼梯、走廊,开始微微摇晃,逐渐变得透明,露出藏在下方的真实场景。
“蒲晗都这样了,你还是陪他吧。”徐徒然道,“而且你们得抓紧时间准备好封印盒——我房间里有安眠药,还有长夜倾向的灵异物件,都是能够帮助入眠的。”
徐徒然这才发现,自己实际已经站在了三楼的阳台上。
“你一个人?”杨不弃皱眉,“我陪……”
……准确来说,是阳台的外面。
“既然这样,那我就先出去吧。”
她以为自己搭着的楼梯扶手,其实是阳台的栏杆。这个阳台的栏杆外还有一圈边沿,围了一圈金属条,可以用来放花,宽度刚好够一人踩踏……
徐徒然下意识地捂了下脑门,跟着站起了身。
而徐徒然,现在正好就站在这个位置。
“还有一个方法,就是让她暂时失去意识。”蒲晗道,“就像菲菲刚才想做的那样。而且必须拉远她和那些71号的距离。”
这不仅仅是不能往前的事了——但凡她一个不小心,松开栏杆往旁边踩一步,也是同样的一跃解千愁。
杨不弃:……
……所以,我到底是怎么到这里来的?
“你那个无知之盾,不能再给她用一次吗?”杨不弃抿了抿唇,转头看向蒲晗,后者无奈地摇了摇头,“一人只能用一次。而且我现在也没多余的体力了。”
徐徒然后背不觉渗出一身冷汗。她知道这个时候不该给自己添堵,却还是忍不住往下看了一眼。
徐徒然淡淡接口,神情平静:“我们还没有做好准备。如果它采取行动,我们就会功亏一篑。”
……却见下方,层层叠叠的,全是尸体。
“而且,如果我一个不慎,真的引来本体的视线。它就能看到我们所做的一切了。”
全是她的尸体。
“徐徒然不能再在这些可憎物附近活动了。”蒲晗叹气,“它们会进一步影响她的。而且……”
头破血流的,看着就摔得惨兮兮。徐徒然盯着看了片刻,反而平静下来,淡漠地移开了目光。
就比如现在——徐徒然在恍惚中没有注意避开真正鬼屋71号的黑色丝线,还对视了相当长的一段时间。听她的描述,还差一点,鬼屋71号的本体就能“看”到她了。
好家伙,搁这儿跟我玩《恐怖游轮》呢?
虽然没那么强势,但潜移默化,积少成多,说不定就会造成某些比较糟糕的结果。
不过从另一个角度来看,这也证明了,这家伙现在的脑子是还不太好使……
也是他的锅——徐徒然之前的表现太正常了,以至于他自己都忘了,那些爟级71号,它们同样是徐徒然的同倾向高阶,同样会对徐徒然造成影响。
也不想想。假如真的存在时空循环,且已经有无数个徐徒然摔死在这里,那么按照先来后到的原则,越后跳的徐徒然越不可能摔死,起码不会摔成那么个惨样——好歹下面一堆肉垫垫呢!
他揉了揉脸,啧了一声:“这事有点大条了。”
多大一个bug!
蒲晗:“……”
徐徒然很有道理地想着,顺手将穿过栏杆朝她卷来的黑丝冻成了一个冰坨,跟着单手一撑,翻身越过栏杆,跨越的同时顺便给了旁边的黑丝堆窝心一脚,成功打出僵直效果。
“……不算完全看到。”徐徒然回忆了一下,抿了抿唇,“但能感觉到那些眼睑正准备睁开。”
……也亏得之前已经溜过几个幼年版鬼屋71号,此时徐徒然对于如何朝这些黑丝线施放控制已经驾轻就熟,连起招来毫无压力。唯一比较让人的忧心的是,七号冰和“扑朔迷离”主动效果的使用都会带来一定副作用——“七号冰”还好,是概率触发。目前尚未遇到过。“扑朔迷离”就比较烦,连用个几次就会感到胸口闷痛,得缓上一缓才行。
“……嗯。”蒲晗喘着粗气坐在她对面,将可怜兮兮的菲菲搂在怀里,“来,看我这边,不要看其他方向——你刚才看到它眼睛了吗?”
徐徒然暗叹口气,双脚落地,却没有立刻松开抓着栏杆的手。而是又抓着栏杆,到处碰了碰、摸了摸,确认自己所见的“书房”是真实的,方快步往屋里走去。
“我刚才,看到的是真正的鬼屋71号?”
书房内,同样已经被成堆成堆的黑丝线完全占领,就连门都被罩得看不见本来颜色。徐徒然本想抓紧时间前往二楼,没走几步发现眼前场景又开始恍惚,意识到现在不是适合移动的时候,只能又停下脚步,默默后退,一边走一边晃着手电筒,逼开不住凑上的黑丝线。
也亏得这么一摔,徐徒然终于清醒了过来——她被杨不弃从地上搀扶起来,扶进了另一边的空房间里,缓了一会儿,明白了:
就像蒲晗说的一样。现在的鬼屋71号,对火焰已经没那么害怕了,及时被照到,也只会稍稍退开些许,一旦缓过来,立刻就会组织反扑——然而厌恶是真的厌恶。每次被徐徒然的电筒晃到,那些浑浊的黄色眼珠里,总会露出掩饰不住的怒气与恶意。
“蒲晗——让你媳妇少看点电视剧行不行!谁告诉她劈这儿就一定会晕的啊!”他忍无可忍地叫了出来,一手垫在徐徒然下面,另一手依然牢牢捂着她的眼睛。
徐徒然心说你瞪我有什么用,都这时候了我难道还会在乎你瞪不瞪我吗?索性直接将手电筒开着放在旁边小桌子上,横竖给人添点堵。
杨不弃:……
至于她本人,自然也没闲着。腾出两手后,立刻掏出把小刀,割破手指,在周围的地板上涂画起来。
……一手刀下去,徐徒然没事,蒲晗被她带得撞了过来,扑在杨不弃身上。几个人瞬间摔做一团。
——既然暂时无法到二楼直接去蹭杨不弃的符文,那干脆就自己先画一些好了。
她几乎是拖着蒲晗从地上扑过来,手掌侧过来,神准地劈中徐徒然的后颈!
徐徒然记得清楚,杨不弃曾说过,那一套转换符文里,有炬级的、有辉级的——辉级能够直接对同级可憎物产生作用,炬级肯定要弱一些,但聊胜于无。
不,准确来说,是菲菲的动作更快。
不过当时杨不弃并没细说哪些是辉级。徐徒然又不懂分辨,索性一套从头到尾照着画到最后一个才发现自己傻了——
“徐徒然,别看了!”他一下明白过来,第一反应就是去捂徐徒然的眼睛。他身后的蒲晗却比他动作更快——
“吸收和转换?我有病啊,画这俩干嘛。”徐徒然晃晃脑袋,摇摆着从地上站起来——因为空间原因,她最后一个转换符文只能画到旁边的柜子上。此时尚有最后一点没有画完,徐徒然也懒得将其补全了。
杨不弃:……
这个时候,能派上用场的只有禁锢、压制和高级防御。每画完一个符文,她还会损失些许体力,在神志不清的情况下额外画了个吸收符文就已经是血亏,再多的,绝对不画了。
“不……那边是有黑丝的。不过那不是这些爟级的丝线……”
徐徒然打定主意,顺手又给了自己两耳光好保持清醒。可惜这个时候,疼痛能起的作用似乎已经不大了。
徐徒然却像是没听到他的话,依旧困惑地望着那几根蜡烛所在的位置。一旁的蒲晗似是意识到了什么,脸色瞬变。
她的眼前,原本真实的场景又开始摇晃变化。她一时觉得自己仍待在地下室里,杨不弃就站在不远处,正紧张地问她情况,要她过去;一时又仿佛正坐在二楼暖房的房顶上,风吹在脸上的感觉很真实,连正背靠着的柜子,都凭空消失。
“所有的可憎物,都被你好好地关在屋里。那里什么都没有。”
……还好她一早就打开了手电筒。虽然本意只是个71号添个堵,但意外地很有作用。
“徐徒然,那个方向,什么都没有。”
手电筒带来的火焰幻觉是无法被完全覆盖的,但当新的幻觉和它重叠时,却会带来一定的影响。比如动效卡顿、细节粗糙,或是像素不匹配,三维图变二维图……不管她是坐在地下室,还是坐在暖房屋顶上,只要一抬头,就能看到斜前方一大团卡顿的火焰正在那里蹦擦蹦擦。
杨不弃深深看了她一眼,又看了看除了蜡烛外空无一物的走廊,喉头滚动了一下。
甭管多真实的场景,瞬间就被这团突兀出现的五毛特效拉低了档次,假得那叫一个明显。
……
……但无论如何,这样下去总归不行。
“那些黑丝,怎么还在啊?”
趁着周围的黑丝线被画出的符文逼开些许,徐徒然迅速调整起状态,开始寻找新的脱困思路。
她盯着那个方向看了一会儿,突然偏了下头:“奇怪。”
她目前在三楼。身边真正能挣得优势的工具非常有限。而她的目标,则是拖到杨不弃他们完成封印盒的充能工作……
诶?
实在不行,把杨不弃给的毒雾拿出来喷一喷,自己直接从阳台一跃解千愁?
“那边……哦,对,我想起来了。我刚看到那边也有黑丝,像是从旁边房间漏出来的,就顺手放了几根过去……”
……别说,似乎还真行。
“啊,那边吗?那边……”徐徒然跟着瞟了过去,微微蹙眉,神情忽然变得有点茫然。
这里是三楼,下方还是软泥土。跳下去应该不会当场歇菜。再磕几粒万用救心丸……
这让杨不弃心中腾起些微妙的感觉。
不过想想怪惨的,而且风险有点大。徐徒然默默将这标为了备选方案,同时翻阅起自己目前掌握的所有技能,看看自身还有没有什么尚未被挖掘的潜能。
没有任何可憎物存在的走廊里。
……潜能没找到,她倒是发现了一个副作用。
然而那几根蜡烛——却是摆在走廊里。
——非正常理智状态。
他之前看过徐徒然摆蜡烛。用量都很省。因为蜡烛的总数有限,她绝不会胡乱摆放,在用蜡烛成功圈住一个71号后,还会试探地拿走几根,看能不能再减少一下用量。
根据描述,每当她使用一次七号冰,就有10%的概率进入“非正常理智状态”。
“那个,徐徒然。”他叫了声徐徒然的名字,指了指摆在走廊内的几根蜡烛。“你能不能告诉我……你为什么要把蜡烛摆在那个位置?”
因为目前为止从未触发过,徐徒然几乎忘了这事。然而这回,她却是注意到了其中一个关键词。
杨不弃应了一声,转头正要和徐徒然交流符文绘制的事,视线扫过走廊的另一侧,表情忽然一顿。
理智。
“那就按你刚才说的做吧。”蒲晗本就虚弱,兴头一过,整个人又显得没精打采起来,冲杨不弃点点头,就默默远离了房间门,靠墙坐下休息。
和疯狂相对的词。
道理我都懂。不过她可以,你得意个什么劲?
……
“就和你说了,她真的可以。”杨不弃低声道。蒲晗神情古怪地睨他一眼。
说起来,非正常的理智,从本质上来说,应该也算是理智……吧?
所以徐徒然在画完这一枚符文后,会感觉自己晕了一下——力量被瞬间抽走部分,能不晕吗。
徐徒然不确定地想着,琢磨了两秒,试探着抬手——
这一套符文本身就包含了炬级到辉级不等的力量,但必须由人灌注力量触发。理论上来说,烛级是最低要求,但实际中,操作者都是灯级起步,一个灯级,还不见得能画完一整套。
冲着旁边正在蠢蠢欲动的黑色线堆,又是一击“七号冰”。
“我懒得自己去看了么。”蒲晗笑了一下,小心地用左手虚空描画了一遍,“这个完成度——可以的。确实能用。”
*
杨不弃无奈:“拜托,你是个全知——你能少做这些让我怀疑你理智的可疑发言吗?”
另一边。
见两人出来,他一手指过去,好奇地问杨不弃:“你教过她?”
被榨干的钢笔啪地落在地面,从笔尖里挤出一个红色的泡泡,尚未飘起便啪地破裂;同一时间,杨不弃扶着额角靠墙坐下,脸色白得骇人。
徐徒然一脸莫名,杨不弃尴尬一笑,推着她一起出去,才刚到走廊,就见蒲晗正站在一房间外面,饶有兴致地盯着屋内一枚画在墙上的符文。
蒲晗收好正在发光的封印盒,转头看他:“没事吧?”
“你刚说,已经消停了?”他下意识反问一句,旁边的蒲晗已经按捺不住,先冲出去了。
杨不弃说不出话,摆了摆手,顿了几秒才道:“等我缓缓。”
杨不弃:“……”
闭了闭眼,又道:“还没充满?”
“它没怎么样啊。加了禁锢符文以后就消停了。”徐徒然漫不经心道,“不过这会不会干扰到你之后的绘制啊?要不要去抹掉重来……”
“还差一些。”蒲晗老实道,“这笔上的封印太过强横。我们的吸收符文能获得的力量有限。”
杨不弃没等她把话说完就冲了过来,一边快速往她伤口上盖上白光一边道:“那那只71号呢?它怎么样了?”
“……还差多少?”杨不弃挣扎着站起来,“要去把外面那条破鱼也给料理了吗?”
重点是她手割得有点深了,血止不住。
破鱼……你这算人身攻击了吧?
结果不知为什么,画完符文的瞬间有点晕——但这不是重点。
蒲晗有些诧异地看他一眼,摇了摇头。
“哦,没事,这就是我说的小问题。”徐徒然有点尴尬地将手指的伤口捏住,“刚刚领到外面的那个,它好像不太服管,蜡烛困不住它。我就割了自己的手,学着你那样画了个图……”
“不用。等你缓过来了,过来打个辅助就可以补上。”
只见徐徒然的手指上一片红,正往下滴着血。
他作为全场唯一的辉级,必须要负责操作封印盒,而且他还将鬼屋71号的目光给引过来。因此这个工作只能交给杨不弃。
杨不弃刚想应声,视线落在徐徒然的手上,神情登时一变:“你手怎么了?”
杨不弃点了点头,擦了擦头上的冷汗,又瞟了一眼旁边的门扉,眉头紧紧皱了起来。
“里面没事吧?”她问道,“都还好吗?我这边遇到点小问题……”
门扉上正贴着那张规则纸。从徐徒然离开到现在,上面的内容始终没有变过。
杨不弃摇了摇头,刚想说话,忽见徐徒然从门外探进半个身子。
蒲晗本想安慰一句,转念一想,按徐徒然的性格,如果已经到达自己卧室,不可能不会留下标记报平安——就算不报平安,她也不太可能什么都不写。
“倒也不是不行。她确实有天分。”蒲晗想了想,又皱起眉,“可这套符文绘制,要注意的点很多。她现在临时学,会不会太晚了?”
这个认知让蒲晗也有些不安起来。他当即翻出了从徐徒然房间中拿出的笔,放空眼神,试图“阅读”一下徐徒然当前的状况。然而看了片刻,他脸上却浮现出了一丝茫然。
他想了想,道:“这样,接下去的符文,让她和我一起画。烛的话,绘制禁锢、压制和防御符文,应该也是够用的……”
“……蒲晗?”察觉到他的表情不对,杨不弃一下站起身来,“怎么回事?你看到什么了?”
“……不是,主要这太快了……”杨不弃回忆了下徐徒然成为能力者的时间,虽然早有预感,仍不免为她这升级速度暗暗咋舌,不过现在显然不是思考这些的时候。
“我……什么都没看到。”蒲晗摇了摇头,眉头蹙起来,“我想去看徐徒然的情况。可我什么都没看到。”
蒲晗觉得他问得奇怪:“不然呢?从灯跌下来的?”
“是71号吗?”杨不弃脸色变得凝重起来。
杨不弃懵了一下:“从萤升上来的?”
“不,不是……我能‘看’到71号,它现在确实在猎杀徐徒然……”蒲晗喃喃地说着,旁边的杨不弃脸色越发难看。
……?
“但很奇怪。我偏偏看不到她的状态。我知道她在,但她好像被什么东西包裹起来了……不是鬼屋71号,而是某种更坚硬、更冰冷的……”
“烛啊,还能是什么?”蒲晗道。
蒲晗的神情也难得地紧张起来,他倒吸口气,转头看向杨不弃:“你要不还是去找她吧?”
“怎么用?我现在状态也不行,再画一套符文就是极限。你现在估计也……”杨不弃话说一半,忽然意识到什么,晃了晃蒲晗,“等等,你老实告诉我。徐徒然现在的真实等级是什么?”
杨不弃:“……”
“不能叫停。徐徒然说得对,凭本事召唤的邪物,当然得物尽其用!”蒲晗振振有词地说着。如果他脸色没那么难看,这话会更有说服力。
他下意识地往门口走了几步,顿了下,又转过身来。
杨不弃:“那现在呢?先叫停?”
“你是说,鬼屋71号现在和徐徒然在一起?”
只是他也傻。没仔细看,正好召唤了个比较麻烦的。
“差不多。”蒲晗点头,“它现在仍处在半梦半醒的状态,有限的注意力全在徐徒然身上。”
“这次真是意外。”蒲晗道,“本来控制得住的。那些幼年版,因为徐徒然的能力,都显得傻乎乎的……”
“……”杨不弃闭眼,深深吸了口气,“那我留在这儿。”
杨不弃闭了闭眼,叹了口气:“我早说这种行为有风险……”
蒲晗:?
混乱与清醒,两种意识在他脑子里打着架,结果他一时没抗住,就倒了。
“我和你们不一样,一旦离开时空片段,我就没法再走回来了。”杨不弃飞快道,“那你这边后续的计划该怎么展开?事情已经发展到这地步,一个错漏就是前功尽弃。”
也是他没防备,直接就被对方带来的混乱气息喷了一脸。一开始还没觉得有哪里不对,徐徒然一引着怪物离开,他神智立刻就有些不清楚了,本能地想跟着那只71号一起离开。
蒲晗:……
他召唤出的71号的状态,都是依据所在的时间碎片而定。他们此时所在的时间碎片里,71号刚巧就处在茁壮成长期,就有点难搞。
这么一说,确实也是。
“别这么瞪我。这是意料之外的情况。”蒲晗一睁眼就对上杨不弃谴责的眼神,忙摆了摆手,“这次召出来的幼年71号,年龄偏大了些,带来的影响有点大……”
“更何况,徐徒然现在的状态,多半就和71号有关,想要帮她,最有效的办法就是赶紧引走71号。”杨不弃看着很焦急,语气却是异样得平静,“你刚才说,这封印盒还差一点就能用了,是吧?”
蒲晗斜靠在墙上,一动不动,微微翻着白眼。杨不弃吓了一跳,忙冲上去将人晃了几下,又将散发着白光的手覆上去,蒲晗咳了两声,终于缓了过来。
“嗯。”蒲晗点头,语气迟疑,“不过你现在的状态……”
蒲晗也猜到他的身体扛不住连画三次成套的转换符文,之前就已经和他说好,到第三次就换他来。杨不弃等了一会儿,没见蒲晗出来,隐隐感到不对,主动进去看了眼,正撞见菲菲在猛扇蒲晗耳光。
“能撑住。”杨不弃说着,当着蒲晗的面,从口袋中掏出又一瓶“万用救心丸”,打开盖子直接倒了一把进去,嚼了几下,脸都皱起来。
语毕调整了下呼吸,转身往蒲晗所在的房间走去。
蒲晗:“……”
“没、没事。”杨不弃心情复杂地摇了摇头,“那就……保持状态。挺好的。”
“那什么,这个和你之前给徐徒然的药……”
徐徒然:“?怎么了?”
“一样的。”杨不弃闭眼将那些药都吞了下去,伸手摸了摸头顶,重重啧了一声。
杨不弃:……
蒲晗实际还是第一次看到这东西,忍不住好奇道:“你不是说这个只能治疗肉体伤害吗?”
徐徒然缓缓点了点头,思索片刻,道:“我是感觉还好。也就第一次看到会难受,后面习惯了就行。估计是有免疫性了。”
“过量服用的话也能在短时间内回复精力,不过会有很重的负面影响。”杨不弃收好药,又摸了摸自己的头顶,“我头上是不是长了什么东西?”
“它们,虽然是虚影。但也是混乱里的高阶。”杨不弃提醒,“如果不舒服,一定要说。”
蒲晗震惊地看着一长条肉色物体从他头顶上迅速长出,速度快得仿佛开了倍速的雨后蘑菇,不由微微张大了嘴。
徐徒然:?
“好像是……角……不不,呃……”
“那什么。”他咳了一声,委婉问道,“你没觉得有哪里不舒服吗?”
“手。是手。”蒲晗给出最终答案。
杨不弃:……
“是吗?那还好。起码不是什么奇奇怪怪的东西。”杨不弃点了点头,“等等完事了,记得提醒我把它切掉。”
徐徒然跟没事人一样,手中的手电筒挥舞得像是牧羊的小皮鞭。
……就这,还不算奇怪啊。
重点是,与三只爟级的可憎物近距离接触,即使是他,都不免有种呼吸困难的感觉。体内的求生本能在疯狂叫嚣,冷汗止不住地往外冒——而徐徒然……
蒲晗沉默了。他头一次发现,杨不弃其人,似乎也没有看上去那么正常。
他有些恍惚地想到。不知为什么,此时此刻,他竟有种在流水线上上班的感觉。
另一边,杨不弃没再管他,自顾自越过他走过去,去拿他放在桌上的封印盒——动作间露出光洁的后颈,蒲晗这才发现,他实际不止是头顶多了只手而已。
我们现在……应该是在打怪,没错吧?
……这个药,厉害的。
而等到徐徒然将第三只沿着走廊引来的时候,杨不弃眼睛都已经有些花了。
他望着杨不弃后颈上的小手指,默默想到,等有机会了,我也去搞点试试。
徐徒然用火灾手电筒将它逼入了另一个空房间的角落,迅速用蜡烛将其围起。杨不弃跟过来又开始绘制符文——这种功能特殊的符文都是有针对性的,一旦更换目标就得另画。因为连着两次间隔太短,他的脸色变得有些发白。
*
……就是看着着实奇怪了一些。
同一时间。
蒲晗和徐徒然早就被备好了第二个召唤仪式。杨不弃这边刚结束,那边徐徒然就引着第二只过来了。因为时空碎片内部的混乱逻辑,两只71号共存,居然也没引发什么问题。
三楼,书房内。
身为炬级的杨不弃触发符文,顺利将幼年71号的部分能量,导入了封印盒中——这让幼年71号整个怪看上去都蔫了不少,不管是行动还是反应,都变得更加迟缓。
破碎的薄冰随着黑丝线的蠕动而抖得到处都是。徐徒然靠着柜子,随手一抬,又一丛黑丝线被笼在了一层冰壳内。
计划的第一步,很快就迎来了成功。
她已记不清自己施放过多少次“七号冰”,明明时间才过去没多久,她却莫名觉得漫长起来。
*
大团大团裹着黄色眼珠的黑丝线堆,宛如蟒蛇般在她周围游走着,谨慎地游离在符文的影响范围之外。它们一靠近,她就加点冰,如果距离合适的话再上去踹一脚——反反复复的,一场高阶对低阶的猎杀,居然也打成了拉锯战的形式。
“……”徐徒然撇了撇嘴,摇着脑袋,继续往走廊深处走去。
明明有着百分之十的概率,传说中的“非正常理智状态”却似乎迟迟没有降临。只是不知从那一刻开始,徐徒然明显感觉到,自己的周遭,似乎不太一样了。
“行,你这么善良,那你现在去陪它吧。”她说着,捏住钢笔,往蜡烛堆所在的方向扔了过去——钢笔在空中划出一道抛物线,才划到一半,就一个急转弯,咻地又窜回徐徒然口袋,不说话了。
原本不断切换来去的幻觉逐渐消失,展现在她眼前的只有真实,就连手电筒投出的火焰幻影也不复存在;她依旧能感觉到那些来自黄色眼珠的视线,其中透出的情绪却变得逐渐稀薄……
徐徒然:……
不,不对。
【没有召唤,就没有伤害。拒绝召唤,从你我做起。】
不是这些眼珠中视线中的情绪少了。
【它才刚刚来到这个世界,它还什么都不懂,就要面临这样残酷的结局。】
是她渐渐感知不到了。
【你看它,可不可怜?像不像屠宰场里待宰的羔羊?】
自己的情绪也好。那些眼珠释放的情绪也好。来自高阶的威压也好。自己求生的欲望也好。
笔仙之笔再次飘出来舞灯牌,不放弃任何一次表达自我的机会:
不知不觉间,都变得很薄很薄了。
幼年版鬼屋71号看着她从自己面前走出去,缩在火焰圈中,默默抱进了自己。
但……还不够。
“这样……”徐徒然似懂非懂地点头,转身抱起材料,走入了走廊尽头的另一处房间——蒲晗将那里选为了准备作为下次召唤仪式的地点。
徐徒然模模糊糊地意识到。她也不知自己为何会有这样的想法,但她就是知道。
“人类是很难直接消灭可憎物的。只能做到‘驱散’或是‘压制’。只有可憎物可以杀灭可憎物,因为它们之间能彼此吞噬,直接吸收消化对方的力量。”
她微微抿唇,牙齿压在之前咬出的伤口上,却连疼痛都感觉不到。
杨不弃因为徐徒然的措辞噎了一下,略一沉默,自动无视了这个用词问题:
还差一点。
……榨汁。她说榨汁。
再来一点。
“其实我之前就想问了。为什么非要强制充能呢?”她瞟了眼蜡烛圈内的黑丝线堆,压低了声音:“你是炬级。蒲晗是辉级。就不能直接打死再……再榨汁吗?”
只要……再触发一次……
“压制;禁锢;高级防御;能量吸收,这边再搭一个转换——就是完整的一套。最后再把封印盒放在转换位就可以了。”杨不弃简单挨个儿给她介绍了一遍,徐徒然若有所思地点头。
徐徒然冷淡地抬眼,瞟向从上方垂下的黑丝线。一层冰霜立刻顺着黑线向上攀爬,不过转眼,就连裹在丝线中的黄色眼珠都被覆上了一层。
徐徒然知道这些红痕出去后就会消失,倒也没有太在意,听到杨不弃此时询问,只当他还是心里郁闷,在转移话题,也没再提逃生计划的事,转而探头进来,道:“这些符文,好多啊。都是干什么用的?”
像是鸟类眼睛上的薄膜。
不过因为制造出伤口的笔仙之笔实际等级较高,现在又是在域里,他的治疗效果有一定程度的削弱,虽然成功让所有伤口愈合,但还是留下了一些浅浅的红痕。
徐徒然歪了歪头,好奇地观察着自己无意制造出的奇异效果,眼前一切,却突然变得暗淡起来——
她知道,杨不弃指的是笔仙之笔先前留在她身上的“圣痕”——杨不弃在汇合的第一时间就发现了这些伤口,抿着嘴唇为她进行了治疗。
她像是被人揪着后领,用力往下一扯。
“就你之前,被划伤的那些……”杨不弃点了点掌心,徐徒然恍然大悟,连连摇头:“没事没事,全好了,不疼了。谢谢。”
身体穿过地面,以双脚所在为圆心,硬生生地绕了个圈。等到视野再度恢复时,她看到的,却只有一层冰。
徐徒然:?
一层结实而又完整的冰,静谧地向外铺开着,一眼望不到边界。那冰面是如此光滑,仿佛是最漂亮、最完美的镜子。
杨不弃闷闷嗯了一声,垂下眼眸:“手还疼吗?”
而徐徒然,现在就坐在这完美的冰面上——她的身下,是一副冰雕的高背座椅,繁复华贵。她安静地坐在上面,坐在这无垠的冰面中央,宛如这个世界唯一的王。
“而且,我们现在都在时间的碎片里面,在准备仪式的过程中,可以再留意下所谓‘生还者’的信息。万一过程中就找到他了呢?对吧。”徐徒然拍拍手站起来,转头看他。
徐徒然茫然眨着眼睛,手指抚摸过冰制的扶手。明明应该是冷的,她却一点感觉都没有。
为了安置这个71号。他们特意寻了一个空房间。徐徒然蹲在房间外,正在整理下一次仪式要用的材料,注意到杨不弃紧绷的侧脸,安抚道:“放心,如果到时候计划真失败了,我就丢一套控制技能出去。你扛着蒲晗跑,总还能赚到些喘息之机的。不要总往最坏的结果想嘛。”
她无所谓地垂下眼去,透明的冰面下方,却有生动的画面呈现。
也幸亏这个幼年版的71号,怕火怕得相当真情实感——蒲晗在过来时带上了好多蜡烛,围着它摆了一大圈,生日蛋糕似的。幼年71号想动又不敢动,只能缩在蜡烛圈里,阴恻恻地看着杨不弃来来回回地在旁边走,用血在地面和墙上画下看着就很令它不安的图案。
她看到了自己——或者说,另一个自己。正虚软地坐在书房里,双眼紧闭,看似已经失去意识。而“自己”的面前,则是大团大团的黑色丝线,正在虎视眈眈地涌动。
为封印盒充能需要特定符文,杨不弃得帮着绘制这些,好强制将幼年71号的力量导入封印盒中——得亏他实际已经有一个倾向升到炬级了,不然这事还真有点难度。
“自己”上方的天花板上,那只巨大的鳐鱼不知何时已经出现。身上无数黄色的眼珠颤动着,仿佛在思考该如何越过地上那些碍眼的符文,对已经失去意识的女孩下口。
而需要杨不弃做的事,实际很简单,但也很重要。
……我该弄死它。
不论笔仙之笔是个什么态度,杨不弃一点头,这事就算正式敲定了。
徐徒然默默想到。
*
这个想法是自然而然冒出来的。那一瞬,她似乎完全忘了什么“拖住71号”“引走它注意力”之类的想法,满脑子只有一个念头。
搞没搞错?看你这浓眉大眼的,居然也是个叛徒?!
弄死它。不惜一切代价,弄死这个碍眼的家伙。
诶?诶??
不过,该怎么做呢……
正在努力挥舞灯牌为他打call的笔仙之笔:【……???】
徐徒然想了想,试探着在空中伸指头戳了戳,画面中原本一动不动的“自己”立刻睁开眼睛站了起来,面无表情地看着前方。
“……算了,直说吧,我该做些什么?”杨不弃深吸口气,放弃般地问道。
啊,这就好办了。
顿了两秒,他再次抹了把脸。
徐徒然偏了偏头,又研究了一下当前的局势,思索片刻,用手指在空中点了几下。
“就算是尝试,也起码得先让你们俩……你俩……”杨不弃看了看一脸老神在在的蒲晗,又看了看表情莫名坚决的徐徒然,到嘴边的话又默默咽了回去。
画面中的“自己”顺着点击的路径,往前走了几步,走出了符文的防护范围。
笔仙之笔:【对啊对啊,多可惜啊。】
跟着又拿出了那把小刀,对准自己的手掌,毫不客气地又是一划。
杨不弃:“何况横向比对,这个方法风险太大了,一旦失误全员赔上。相比起来,寻找‘生还者’这个方法更为稳妥,起码不会一次团灭。我也就算了,你是唯一的辉级全知,徐徒然她才十九。她大学都还没有念……”
鲜血淅淅沥沥地落在地上,更引得可憎物一阵骚动。天花板上的鳐鱼无法克制地动了两下翅膀,无数黑色线堆,争先恐后地朝着画面中的“徐徒然”扑来!
笔仙之笔飞快舞动:【就是就是,太不像话了!】
徐徒然透过冰面观察着这一切,忙凌空点了下。画面暂停,她又拨了拨手掌,将画面转了好几个视角,反复看了一会儿。
“别的先不说,身为能力者去召唤些邪神什么的,这本身就很离谱。而且违规。”
最后终于拿定主意,再次开始播放画面。同时继续操作着“自己”,灵活地避开好几团黑色丝线,一把抓住了一颗离“自己”最近的黄色眼珠。
“我还是觉得这事有待商榷。”他用力搓了把脸,藏在徐徒然口袋里的笔仙之笔趁机悄悄飘了出来,悬在空中。
她用手上的血当做媒介,给眼珠附近的丝线都冻上了一层厚冰,然后毫不留情地击碎,将它硬生生摘了下来。
杨不弃:“…………”
天花板上鳐鱼拼命挣动起来,这个举动显然给它带来了极大的痛楚。然而“徐徒然”的状态显然也没好到哪儿去——几乎就在她去碰触那颗黄色珠子的瞬间,她的手立刻就变得血肉模糊,像是经受了高温灼烧。
“我知道。”蒲晗点头,“我只是在给你一个说服自己的理由。”
看着就是很痛的画面。坐在冰面上的徐徒然却一点感觉都没有。她只是认真地俯视着画面,严谨地进行着下一步操作——
杨不弃:“当你拿出这套冠冕堂皇的说辞的时候,你有没有想过,我其实可以听出你的虚情假意。”
她控制着“自己”连着释放了几次控制技,趁机又躲回了符文的保护范围内,同时将手中抓着的黄色珠子,用力怼在了代表“压制”的符文上面,七号冰再次发动,直接将它整个儿冻在了上面。
杨不弃:“……”
鲜血淅淅沥沥地滴在符文上。这似乎更加大了其效用。攀在天花板上的鳐鱼扭动得更加急切,即使隔着冰面,徐徒然都仿佛能听到它又气又怒地吼叫——
“很多现在你以为理所当然的战术、道具,都是前人冒着巨大的风险实践得来的。包括你拿着的那个封印盒……既然这样,为什么我们不能做冒险开拓的那一批呢?如果这个方法成了,以后说不定还能发展出新的战术体系……”
咦?
他摸了摸菲菲光洁的手背,不知想到了什么,眼神恍惚了一下,跟着又轻轻笑起来:
不对。
“那就是另一种层面的风险了。”蒲晗摊手,“如果时间片段在封印完成之前就消逝,那我们这一局,等于全员白给——但总的来说,我觉得这个方法有一试的价值。”
我好像……真的听到了。
杨不弃:“那假如我们在和它交手的过程中,这个时间片段提前崩塌了呢?”
隐隐约约的声音透过冰面传来。明明隔着一层厚冰,却越来越近,越来越清晰,直至最后,仿佛是在耳边炸响。
幼年版可憎物所提供的,是封印盒运转时所需要的力量,这部分力量本身就会在使用过程中消耗掉。而一旦封印成功,哪怕他们将封印盒带出时光片段,被封印的鬼屋71号也没有强行挣脱的可能。
几乎是同一时间,徐徒然感到自己身下一空,整个人重重从空中坠了下去——
“老实说,我不确定。”蒲晗坦言,“和邪物打交道,必然会招致污染和风险……但从理论上来说,这个思路是可行的。”
徐徒然猛地睁开眼睛。
杨不弃揉了揉额角:“不是,这事……确定可行吗?”
第一反应就是,好痛!
千不该万不该,当初就不该让他俩……不,是他们仨,凑一块……
余光瞟过自己已经血肉模糊的右手,徐徒然重重倒吸了口气。
我是在问你材料的问题吗!
这手都变形到能直接拿去拍恐怖片了,能不痛吗!
杨不弃:……
不止是手,胸口也是一阵绞痛,心脏仿佛正在摆烂,一副下一秒就打算直接停摆的架势。徐徒然咬着牙往后爬了两步,努力调整着呼吸,顾不得周围虎视眈眈的怪物,抖着手去掏杨不弃给她的药。
“里面什么材料都有,保证够用。”蒲晗信誓旦旦。
这回还真就是救心丸了……
这箱子是他从最开始的召唤房间里带出来的。徐徒然引开幼年版的71号后,他就特意回去搜刮了一下,打包了整整一箱,用推车一路推出来。
她艰难地用完好的手打开盖子,倒出两片含在嘴里,这才感觉好受了一些。
蒲晗拍了拍自己身上的木箱子:“我材料都准备好了!”
徐徒然呼吸缓了下来,一面警觉地望着符文阵外的怪物,一面思索着方才的情况,心中难得地感到几分后怕。
他转头看向蒲晗:“你对此,没有什么想说的吗?”
很显然,方才的自己,就是进入了所谓的“非正常理智”状态。
杨不弃:……
什么冰面、什么王座。都只是一个意象。实际的情况是——她的意识进入了一种极端麻木的状态,不会痛也不怕死,除了达成目的,别的什么想法都没有,甚至不会考虑她这具身体的状况……
一般来说,正常辅助需要三个爟/炬级的道具或者能力者,而直接用可憎物来强行充能的话,则起码需要四个。
就像是她整个人都分裂成了两部分,一部分是高高在上的操控者,另一部分只是个被操控的人偶。问题是,这种状态只是暂时的,一旦脱离,该她受着的还是得她受着……
他震惊地看向徐徒然,徐徒然懵懂点头:“嗯。蒲晗说了,‘充能’是力量转换率相对较低的一种辅助手法,所以实际需要的小鱼仔应该比正常情况下的要多一到两个……”
淦。
杨不弃猛然反应过来:“你刚才说‘这些’?”
好惨。
他看了眼火焰后面那一大团湿冷的黑色丝线,“小鱼仔”三个字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口,遂默默改口:“用这个爟级的鬼屋71号,给封印盒充能,然后再用封印盒去对付外面的辉级……等等。”
不过老实说,有点帅。
“我没有!”杨不弃立刻道,“我第一遍的时候就听明白了好吗?说白了用这个小鱼……”
手掌依旧是被烤过的状态,胸口的疼痛却是缓解了不少。徐徒然松了口气,再看外面的可憎物,明显能感到那只鳐鱼带给自己的压迫感要弱了不少。
“你一点一点来,一次别给这么多信息量。没见他快死机了?”
……行吧。
徐徒然努力比划,旁边蒲晗拍了她一下。
虽然那什么“非理智状态”挺坑自己,但目前看来,还算有点作用。
“重点不是我们搞来了一个小鱼仔。重点是,我们打算利用这些小鱼仔……”
徐徒然靠着柜子,又磕了粒含片,顺便扫了眼作死值数据,惊讶地发现,自己的作死值,不知何时又涨了一千五百点,这会儿已经直逼七千五,就差了一点零头。
杨不弃:……?
……也难怪。又是割手卖血又是揪人眼珠,还放控制放到快心脏病发,确实值得一千五。
徐徒然观察着他的神色,谨慎开口:“我觉得你没有把握住这个事儿的重点。”
徐徒然闭了闭眼,又转头看了看自己的右手,忽听脑海中又一道声音响起:
杨不弃背靠在墙上,抹了把脸,顿了几秒,又抹了一把。
【恭喜您获得五百点作死值。】
你们以为这是什么?路边捡的漂亮小狗吗?
【恭喜您,目前持有作死值总计超过七千五百点。解锁奖励功能——升级步数X3000[仅限于天灾墓园/野兽荒原/预知回廊/长夜山脉使用]】更多免费好文在【工/仲/呺:xnttaaa】
当然,他自己也知道这话说得多余。别的不说,光蒲晗脸上的巴掌印就真实到无以复加——问题是?两个能力者?召唤了一个小伪神?用的还是邪教门徒留下的材料?完事还一路引到他跟前给他看?
……?
他揉了揉额角:“老实说我现在真的很怀疑,到底是我混乱了还是你俩混乱了……话说你俩是真实的吧?啊?”
???
“所以你们的权宜之计就是召了个伪装成神的可憎物,还是爟级的可憎物……嗯……”
徐徒然一怔。我就好端端坐在这儿等回复,怎么就又作死了?
杨不弃都要给气笑了。他原地转了几个圈,又看了看被拦在火焰后面的幼年版71号,努力整理着自己的思绪:
她一脸茫然地扫向四周,看向自己的后方时,目光一顿。
……所以事实还真就是那么离谱是吗!
她这才发现,那个原本只画了部分的转换符文,不知何时,已经被补完了。
权宜之计……权宜之计?
——原本缺了一块的位置被糊了一道血迹,恰好构成一个完整的图案。
慢她一步到来的蒲晗在旁边缓缓点头,以示认同。
其他位置的血迹已经干得差不多了,徐徒然靠下去时又正好避开了这部分新鲜的,因此符文整体,也保持着相当的完整。
“而且我们也不是‘不小心’召出来的。我们就是故意的。这个是权宜之计。”
而现在,代表压制的符文内正冻着一颗车灯眼珠,自己又正好靠在属于转换的方位上……
“不是‘追过来’。”徐徒然认真纠正,“我是引着它跑过来的。”
徐徒然难以置信地收回目光,刚想挪动身体,忽感后背一阵发烫,像是什么东西正源源不断地涌入,紧跟着眼前又是一花——
“……不好意思我再确认下。”他左思右想,还是觉得自己可能误解了什么,真正的事实应该没有他刚才听到的那么离谱,“你们不小心召出了这个……这个,呃,旧版的鬼屋71号。然后你被它追过来……”
旋即脑袋往下一垂,不可避免地晕了过去。
手电筒造出的幻觉火焰仍在熊熊燃烧。火焰的后方,蜷成一团的黑色丝线蠢蠢欲动;火焰的前方,杨不弃正在不停地摸脑壳。
在她意识消失之前的最后一瞬,她听见的,是鬼屋71号一声长啸,转身离去的声音。
数分钟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