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越钦和一众合伙人在主桌落座时,一眼就看见远处的林琴南。
罗音抓着林琴南坐到酒店大厅的沙发上,又去问工作人员要了急救箱,用酒精擦了擦她的伤口,所幸清理完周围的血迹,只有一小条浅浅的伤口,贴上透明创可贴看起来并不明显。
她那件熟悉的黑色大衣里穿了一条烟灰色连身裙,从前没见她穿过,脚上踩的鞋看起来就很不舒服,郑越钦记得那是她为数不多的高跟鞋之一。
林琴南这才反应过来,摸了摸下巴,手指便沾上一抹血色。
那天剪短的头发似乎也长了一些,细软发丝末尾有些上扬的卷度。
“你下巴破了!”罗音隔空戳向林琴南的脸,赶紧在包里翻找纸巾。
夏云锡敏锐地捕捉到郑越钦透过人群望向林琴南的目光。
罗音在门口等到林琴南时,一眼就看见她下巴上扎眼的红色。
“小林正式离职了?”
林琴南却没有反应,肃穆地盯着手里的包,像是没在听司机的话。
郑越钦迅速收回视线:“对。”
过了一会儿,他又小心翼翼开口:“小姐,你下巴在流血。”
“她到底犯什么错了?挺好一女孩。”
林琴南低声说了句抱歉,司机透过后视镜看到她复杂的神情,不再说什么。
“她主动辞职的。”他垂眼理了理袖口。
网约车司机在楼下等了十分钟,林琴南上车时其显然有些不耐烦,发了几句牢骚。
“你到底给她安排了多少工作才能把她逼到辞职?”
挂了电话,她打开手提包,那一小包白色药粉躺在口红旁边,散发着某种危险的气味。
“可能是有点多了,但也没办法。”
“我自己能解决的,你放心,我会报警。”
夏云锡不置可否,又问:“我听说陈律师要回来工作了?”
“那越钦呢?他知不知道啊?”
“对,今天她也要来,主任说要趁此机会向年轻律师们介绍一下。”
“还没有,而且我刚刚搬了家,应该没事。”
“哦,来了。”夏云锡挑了挑眼睛,望向另一个方向。
“好,我知道了,我到朋友家去住。那你呢?他们找到你的住址了吗?”
清脆的高跟鞋踩地声渐近,林琴南像是被直觉召唤,也看向了那个方向。
“……对。”
陈怀沙走到郑越钦旁边坐下,不知说了些什么,继而两人都转过来看向林琴南。
那边却率先追问:“是不是之前那些债主又开始了?”
目光对接的瞬间,不爽快的情绪迅速蔓延开来,林琴南脑子里突然闪过一些似是而非的想法。
林琴南在脑内挣扎了一番。
这一次她没有避开视线,只是面无表情地直视着二人。
“怎么了?”杨湖语气立刻严肃起来。
郑越钦若无其事地坐在那里,像是本来就在等她发现,远远递来的炽热令她心头一紧,不过一眨眼功夫,他便望向另一个方向,前一秒的肆意似风过了无痕。
“听我说,最近你能不能另外找个地方住?最好是找朋友一起住,或者出去旅游?”
配合着旁边陈怀沙的不善,林琴南甚至觉得他脸上浮出的微笑带着一点嘲弄的意味。
“在啊。”
主人在台上发言,除了总结工作,还以很大篇幅介绍了陈怀沙。
“阿姨,你现在在家里吗?”
“我们陈律师呢,是律所成立初期的元老了,之前去国外深造,在座的年轻律师可能不熟悉她。往后,陈律师就回归我所,相信一定能为我们的进一步增收作出很大贡献……”
“小南啊,好久没联系我了,工作是不是很忙?过年要不要回来啊?”
接着陈怀沙自信满满地走上台接过话筒,开始滔滔不绝地介绍自己的留学经历和往后计划。
于是走出楼梯间,迅速乘上电梯,拨通了杨湖的电话。
夏云锡脸上挂着意味不明的笑,侧头正好看见林琴南脸上的同款表情,噗嗤一笑。
掏出手机本想报警,想到杨湖却有些犹豫。还有那张她和章山月的合照,郑越钦说过章山月以前一直放在钱包里,此刻竟在这个男人手上,这让她无法不再次思考从前的那个假设。
林琴南也看见了夏云锡,切换了一个友善的笑,二人点头示意。
背后的压迫应声离开。林琴南环视四周,竟连一个摄像头都没有,暗叹安全度堪忧。
“小林现在有没有谈朋友?看着倒是比以前漂亮很多。”夏云锡戳了戳郑越钦。
“看你。数到三十再出去。”
“她说,没有。”
“你希望我放多少?”
“那我得给她介绍介绍对象了。”
“看你放多少了。”
“你还是关心一下自己吧。”
“可是这样我可能会坐牢,你至少告诉我这个是什么东西吧,是致死还是致伤?”
夏云锡啧了一声,翻了个白眼:“你怎么知道我没有,我现在可是有男人的。”
“你自己去问他就知道了。”
郑越钦似笑非笑地点了两下头。
“我为什么要恨他?”
“你奇怪的了,”夏云锡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她截胡你案子了?过河拆桥想独立了?”
“你不是章山月的女朋友么,那应该很恨郑越钦吧?而且,我知道你有个亲戚一个人住。”听到这句,林琴南脑子里嗡得一声。
郑越钦被问烦了,避而不谈,喝了口红酒,夏云锡便识趣不再追问。
“为什么?”
“合伙人过来敬酒了。”对面的小黎律师低声说。
“你去找郑越钦,把这个混在他的饭菜里。”一个塑料包装被塞进林琴南的手提包。
“大家今年都辛苦了,来。”主任率先举杯。
身后的人沉默了一下,手上的动作没有放松。
桌边人纷纷站起,说着客套话。
“聚会,我朋友在等我。”
罗音和郑越钦碰完杯,本想着该说些什么来缓和场面,没想到林琴南已经递出杯子,还顺手给郑越钦加了点酒,清脆碰杯。
“那你现在去哪?”
没等他反应,她就仰头把满满一杯酒全部喝下,周围气氛突然凝住。
“对,我离职了。”
郑越钦皱眉,林琴南分明不会喝酒,一杯酒下肚他就能看出她脸上当即开始泛红。
“前?”
夏云锡笑说:“小林律师酒量不错啊。”
“前上司。”
郑越钦观察着她,刚想入口,林琴南突然用力把他的高脚杯拍到地上。
“你和郑越钦什么关系?”
玻璃碎裂,酒浆四溅。
“你想要什么?”巨大的压力压迫着她的胸腔,呼吸都吃力。
全场寂静。
那是她和章山月的唯一一张合照,此刻两个彩色的人影在褶皱中变得模糊又古怪。
罪魁祸首看了一眼郑越钦停在空中的手,于四面的惊诧中仓皇逃离。
林琴南吃力地扭过头,望向头边的照片,刹那间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林琴南穿着那双极度磨脚的鞋子跑得飞快,大口呼吸,酒劲更快上来,跌跌撞撞地终于跑出了那个令人窒息的空间,室外凌冽的空气让她觉得重获生机。
“这是你吧?”男人的声音隔着口罩从耳后传来。
路过垃圾桶时,她把那包少了一大半的药粉尽数倒掉,然后像甩开秽物一样丢了包装袋。
昏暗的灯光下,她被正面按在墙上动弹不得,难以看见身后人的模样,只能感觉到冰冷的皮手套擒住她的手腕,那是一种陌生的气味。
下一秒,她还沾着白色粉末的手被抓住。
突然,一只手从背后勒住她的脖子,穿着细高跟,她立刻失去重心,被拖进了楼梯间。
熟悉的声音响起:“这是什么?”
在手机上叫了车,设想着一会儿的诡异场面,她深呼吸,管理着表情等电梯。
林琴南抬头,晚风拂过,正扬起他额前的几缕碎发。
年会当天,林琴南穿了自己最贵的裙子,以及那双虽然极度磨脚,但雷悦说显得腿特别长的高跟鞋。
“不知道,大概是什么毒药。”
“你说的有道理。”
“你加在酒里了?”
虽然林琴南此刻觉得生无可恋,但听到最后的金额,还是有些清醒过来。
“对。”
“年会你还是可以来的啊!累死累活一年,不要放弃抽奖的机会啊!最高十八万呢!”
“谁给你的?”
接着罗音开始给她打电话。
“不认识。”
僵持了一会儿,林琴南借口自己需要睡觉让雷悦离开了。
郑越钦皱眉,“有陌生人来找你?”
埋在被子里的头摇了摇,不再说话。
林琴南眼神锐利起来:“你知道是谁吧?”
雷悦半信半疑:“那你想不想出去玩玩?正好我也要放假了,你想去哪玩儿?”
郑越钦没有说话,林琴南继续追问:“他说,我应该恨你,我不明白他什么意思,你能不能告诉我?”
“真没什么,我就是累了,特别累。”
郑越钦松开手,把林琴南遗落的大衣披在她身上,低头点了一支烟。
“到底怎么回事?你跟我说说吧,别自己闷着呀。”雷悦摸了摸林琴南露出被窝的上臂。
“你一心想把我送到国外去,是迫于父母压力准备分手,所以想给我点补偿,还是因为你怕我被人找到?”
“别。”
“你和陈怀沙是一方的吧?一直以来你们都保持着联系,除了因为你们是一家人,还有什么原因?我做了什么需要你们一直揪着我不放?我们的关系,多少真,多少假?”
“工作上不顺利吗?因为郑越钦?需不需要我让汤岭跟他谈谈?”雷悦爬到她脑边,隔着被子问。
“还有,为什么我和章山月的合照会在那个人手里?”
林琴南用被子盖住头,闷闷地说:“我休息一阵子就好了。”
“事到如今,你还不准备告诉我吗?”
“你怎么搞成这个样子?”雷悦拧着眉毛,一进门就把密闭的窗帘唰得拉开,又把所有窗户推开通风。
他静听着林琴南的问话,目光落下时抿了抿嘴唇,像是在听一段属于他人的已知结局的悲剧。
林琴南睡眼惺忪,见到雷悦并不惊讶,松开门放她进来。
“你说够了吗?”郑越钦呼出一口烟,举着烟的手随意落下,垂在身侧,“来找你的人叫于邝,是我从前的助理,也是我高中同学。你搬走那天,我接到警方电话,他们在越南抓捕于邝的时候,被他成功逃脱了。我知道,他应该觉得是我举报了他,所以一定会来找我,所以你搬走也好。”
当天一下班雷悦就冲到林琴南的新家,在门口敲了半个钟头门,房内才有了动静。
“他犯了什么罪?”
雷悦并不明白她发生了什么状况,林琴南离职的事情还是通过李麦得知的。
“行贿。”
因为彻夜难眠,她又开始去接受心理咨询,坐在色调柔和的沙发里,一两个小时也不说几句话,尽管医生非常耐心地引导她交流,她依然觉得没什么可说,倒是医生开的助眠药她很受用。
“对谁?”
那天之后,林琴南没有再去上班。
“章山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