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己这个月的月信并没有来。
但是有一句话她并没有告诉自己年幼的女儿。
………………
王皇后拍着女儿的背,脸上的泪痕犹在。
另一边卫依依和宁安两个人真可谓是窘迫到了极点,跟着流民的队伍又往北走了两个村子,可都没人了,村里的青壮年走得一干二净,老人都躲进了山里避祸。
馥华公主这才回过神来,哭着抱住了母后。
一路走下来山穷水尽,身上背着的吃食却越来越少,卫依依起初还想用手头的钱财换粮食,可越是往北走,钱财就越是不值钱,现在卫依依和宁安两个人每天只吃一顿饭,实在是饿得受不了了,就跟着饥民到山上挖野菜树皮,饿狠了就连草根都开始吃了。
王令蔚脖子上锁着金链,无法向前,只好颓唐地放下手里的枕头,一边抽泣一边柔声安慰着自己的亲生女儿。
半个月下来面黄肌瘦,乍一眼看去,如今二人跟流民没任何区别。
王令蔚又羞又气满脸通红,抓起牙床上的枕头就朝着馥华公主打去,从前端庄典雅的王皇后已经全然丧失了理智,而被打的小公主虽然没有受伤,却被母亲的举动吓懵了,飞快地跑到了柱子后面。
卫依依扶着树干,往嘴里塞着捣碎晒干的树皮,狠命嚼了几下,咽下肚去,树皮粗糙地直拉嗓子。
“呜呜……王叔说以后他就是我的父皇,王叔说母后已经嫁给王叔了,以后还要给我生弟弟……呜呜……”
没过一会儿,卫依依就在树旁吐了出来。
王皇后一向温柔,馥华公主从没受过母亲的责骂,一时之间竟被吓哭了。
不是嫌弃树皮不好吃,而是生理性地反胃。
王皇后一下从枕头上坐起来,眼神带着狠厉之色,冲着小公主吼道:“谁是你父皇?!你父皇已经驾崩了!你没有父皇!”
宁安心急如焚,看了看周围没人,就把怀里的干粮偷偷掰了一块儿递给卫依依。
馥华公主献宝一般举着手里的糖人儿。
“不行……这不是你明天的吃食吗……你给我了,明天你吃什么?”
“母后,父皇昨天带我出去玩儿了!你看这个!”
宁安脸色蜡黄,嘴唇泛白,眼神却很执拗。
不知何时,馥华公主从殿外走了进来,蹦蹦跳跳的,手上还拿着一个糖人儿。
最后和卫依依两个人把那一小块饼一人一半吃掉了。
李熲走了之后,王皇后伏着枕头大哭不止。
从开始跟着流民逃难算起,时间已经又过了大半个月,算算离开华京也已经足有两月。
青天白日的,睿王也还有许多公事要办,好容易抽出空来看一看美人,却只又说了几句讨打的话就走了。
这跟卫依依一开始计算的赶路时间完全不同。
身为大虞朝的皇后,即便皇帝驾崩了,也该是太后,岂能如此不清不楚地跟亲王纠缠不休?更遑论这些天李熲对自己做下的许多事情。
距离新月城还有最后半个月的路程,可这半个月,如同天堑。
王皇后屈辱地哭了出来,脚下踩着李熲的脸,却仿佛被一条毒蛇缠住了身体,动弹不得。
遥想刚刚逃出华京的时候,两人坐着马车,车上装满了粮食和钱财,可现在,两人身边什么都没有。
睿王说着说着扶起王皇后的脚,在自己的脸上蹭了蹭,顺便在脚背上落下了一个吻。
周围全部都是饥肠辘辘的民众,起初还有人虎视眈眈地盯着四周,看看有谁可以下手,抢点钱粮,可现在所有人都饿得失去了力气,只能歪躺在路边,祈求老天爷的施舍。
“哈哈哈卿卿你可真有劲儿,既然你身子已经大好,以后就多进补,我给你准备了专门的御厨。等你补好了身子,还要给我生小太子呢。”
甚至已经有人开始易子而食了。
李熲顺势用右手握住了王皇后细瘦的脚踝,左手捂着自己的鼻子,眼中泪水盈盈,显然是被踢得泛起了泪光。
卫依依和宁安两个人衣衫褴褛,浑身虚弱而没有力气。
这一脚毫不留情,正中睿王的鼻梁。
“依依……喝口水吧。”
王令蔚气得浑身发抖,心底涌起一阵恶寒,身随意动,抬起腿来一脚踹了过去。
宁安的声音低低的,一点底气都没有,接了一点村子里水井里的水,递给卫依依。
睿王跪了下来,拿过了侍女手中的白布,自顾自地为王皇后擦起了脚。
在这荒村里,只剩凉水了。
睿王肆无忌惮地叫着王皇后的小名。
卫依依靠在宁安的肩膀上,面色苍白,连转头的动作做起来都很艰难。
“卿卿你可真漂亮,天底下怎么会有你这么美的人。”
小狗在卫依依的膝盖上趴着,一动不动的,时不时转一下黑眼珠,身上的毛又掉了不少。
睿王对王皇后的诅咒浑不在意,反倒是眼神里渐渐浮现出痴迷的神情。
卫依依的手指悄悄伸进自己厚厚的棉袄下摆摸着小狗柔软的皮肤,隐隐约约能摸到骨头的形状,现在已经没有人在意其他人在做些什么了,哪怕卫依依此刻动作不雅,可在人性都逐渐丧失的地狱里,这又算得了什么。
王令蔚一生端庄自持,即便是在熹平帝面前也从未如此衣冠不整,此刻王皇后展露出来的脆弱风情让人见之心惊。
女子的眼神空洞而虚无,靠在旁边同样虚弱的肩膀上,声音幽冷冷地说道:“我们煮狗肉汤吧……”
美人怨恨地诅咒着,直到完全抬起头来,那一张白皙的脸孔才完整露出——居然是曾经的王皇后。
宁安眼珠转了转,情绪却没有太大的波动,只是茫然地说道:“可是我们现在支锅子,会被人看到。”
“李熲你不得好死。”
“那就去旁边的林子里……”
睿王笑眯眯的,一双好看的琥珀色瞳孔倒映着美人的脸。
“林子里还有人在扒树皮,我们过去最后也会被发现。”
“卿卿今日可还开心?”
“那就晚上,我们晚上找一间空屋子,偷偷把狗杀了做汤,把门窗都关起来。”
原来一根长长的金链从床头一直延伸出来,正锁在美人的细长的脖颈上,略一抬头就能听见响声。
宁安眼神凄徨地看着卫依依脏脏的灰棉布裙摆下那一小团鼓起,声音嘶哑地说道:“要不我们还是算了吧,别杀它了……”
一支压鬓钗斜斜地插着,美人妆发慵懒,神情倦怠,床边还放着一盏没吃完的牛乳燕窝。见睿王来了,美人抬起头来,却只听见一阵金属碰撞的声音。
“我们只剩这么一点粮食,会饿死的。”
偏殿之中隐隐约约有水声传来,一个美人坐在牙床上,脚下踩着一个金盆儿,里面放着香料花瓣之类,一个侍女正扶着美人的玉足,为她洗脚。
“不会的,我这里还有最后一点粮食,如果吃完了,你就把我吃了吧。”
李熲推开原本属于熹平帝的宫殿正门,正殿上放着的丹炉已经被移除,显得宽敞了许多,但是宫殿四处的装饰仍旧是处处仙风,李熲不甚在意,大步向偏殿走去。
宁安这话并不是在开玩笑。
云台宫。
卫依依一时无言,泛红的双眼却流不出什么眼泪,喉咙哽咽着说道:“别说傻话,你又不好吃。”
帝王服丧以日代月,距离大行皇帝丧仪才过了二十日,尚未及三九之数,但华京尚衣局已按着睿王李熲的身形制好了帝王衮龙袍,以及皇帝龙袍、吉服,只等新帝继位了。
宁安嘴角勾出了一个小小的弧度,小指勾着卫依依的小指,冰冰凉凉的指尖却让人心底发烫。
熹平帝暴卒,睿王掌握了华京大权,虽然手段低劣,但熹平帝无子,睿王上位也属意料之中。
两个人在路边的大树下互相依靠着昏昏沉沉地睡过去。
熹平帝驾崩已半月有余,华京的杀戮渐渐平息,但是官场上仍是人人自危,除了扶摇直上的大学士徐逖,还有地位稳如泰山的内阁首辅王鼐,其余人都是夹着尾巴做人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