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跟随的嬷嬷远远地走在后面,凤鸾春恩车上的金铃被夜风一吹响个不停,卫依依拥了拥身上的衣服,忽然感到有点冷。
宁安于是站起来,用手背扶着卫依依的手腕,请她上凤鸾春恩车了。
前世的时候,第一次侍寝,是什么情况呢?
宁安一语不发,跪在地上,因为低头而露出了衣领和头发之间一小节白皙的颈子,卫依依忽然有些不自在,但因为有旁人在,因此仓促地说了一声“起”。
………………
前世卫依依直接被封为奉仪,自然不知道这一节,直到嬷嬷说完了话,脑子里还是晕乎乎的。
“红琚……啊,不对,卫娘娘!今天可一定要好好打扮,上一回在揽芳殿陛下临幸是在夜里,或许还没看清你的美貌呢,这一回要让陛下永永远远记住你!”
“卫娘娘……”嬷嬷很有眼力,知道凭卫依依的美貌极有可能获宠,因此张口便称娘娘,“历来采女侍寝都是由停鸾处的管事送去的,娘娘您辛苦,说一句起了~宁公公就会驾车送您去陛下寝宫了。”
红玉叽叽喳喳地说着,翻箱倒柜地选首饰。
宁安正恭顺地低着头,跪在凤鸾春恩车旁边候着。
其实卫依依封为奉仪才半月,首饰盒里只有陛下的一点赏赐还有皇后娘娘的例行赏赐,压根儿翻不了这么久,但是无论是红玉还是卫依依本人,都对这件事无比地重视。
嬷嬷们替卫依依穿好了衣裳,从停鸾处风风光光地送了出去,推开门的刹那,卫依依一愣。
“宁公公,你看我戴这个翠玉的钗子还看,还是珊瑚的好看?翠玉贵重,可是我更喜欢红色呢。”
卫依依叹了口气,她惜命,无论如何,今夜是逃不过去的。
宁安愣了半晌,眼前的卫依依明艳照人,比之前还是小宫女的时候更增添了妩媚妖娆的感觉,一眼望去,竟让年轻的宦官不敢直视。
不过是供那高高在上的君王一声哂笑罢了。
“既然娘娘喜欢,自然是珊瑚钗子更好。”
卫依依清楚地知道,当今夜一过,即便自己不愿,也势必将再一次踏上后宫女人争宠的宿命,可是这样争来争去,又有什么意义呢?
卫依依笑了笑说道:“我也是这么想的,陛下什么奇珍异宝没见过,翠玉也就是我们还把它当个稀罕物。”
曾经卫依依追逐权势富贵,可是当卫依依真成了太后娘娘,日子并不如想象中舒心,就像一块名贵的沉香木,放在那里让人敬畏,但那木头是什么心情,什么想法,并无人在意。
宁安看着一脸兴奋的卫依依,犹豫了一下,紧张地问道:“卫娘娘……您喜欢陛下吗?”
重活一次,卫依依并不太明白老天爷的用意,事实上,这些日子她一直在思考未来。
卫依依对着镜子照了照自己的脸,漫不经心地说道:“可能吧,反正除了陛下我也没喜欢过其他的男人。”
但是卫依依并不像前世那样羞涩,反而是落落大方地清洗着自己的身子,心情平静如同一口古井。
宁安半张着嘴,一时之间竟不知说什么好,不过辛亏依依没说自己喜欢陛下。
卫依依坐在浴桶之中,温热而混合着花瓣的水清洗着凝脂一般的肌肤,氤氲的蒸汽之中,太后娘娘轻轻闭着眼。就连专门派来伺候侍寝采女的嬷嬷都连连称赞卫依依是后宫里少有的美人。
卫依依盯着宁安沉默的脸庞,忽然皱眉说道:“我怎么觉得你今天呆愣愣的?”
………………
“是吗?”宁安揉了揉自己白净的脸颊,有些失落的站在一边。
宁安觉得自己的确是够贱的。
卫依依终于收拾好了,最后一次对着镜子看了看自己红艳欲滴的嘴唇,勾出了一抹动人的微笑,临走的时候,用食指勾起了小太监挺翘精致的下巴,半开玩笑地说道:“爱妃,朕今晚就要临幸你了~”
或者说……这个卫依依并不是自己记忆里的那一个,而是另一个人呢?说不准,这一次,她不会赐死自己……各种各样的念头充斥着宁安的脑袋,让他心烦意乱。
宁安先是一愣,然后白净的脸庞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开始变红,微微上挑的眼皮慌张地动了几下,喉咙里的声音仿佛哽住了,怎么也说不出话来回答卫奉仪。
可是自己上一次已经跳进池塘去救依依了。
下巴上的手指微凉,带着美人身上的香气,宁安忽然有种想要握住这只手,然后把那指尖含在口中的冲动。
宁安如此想着。
意识到自己在想什么可怕的事情之后,宁安慌得退后了几步,反倒是卫依依好笑地望着他说道:“你这么经不起逗呢?”
应该离她远一点的。
一串银铃一般的笑声传来,当宁安回过神来,才发现卫依依已经走出灵犀阁的小门了。
无论如何,决不能让那女人知道自己带着前世的记忆,否则一旦让卫依依知道自己前世是死在她手里的,即便听起来很荒谬,以卫依依多疑的性格恐怕也会给自己招来祸患。
而卫依依精心挑选出来的粉色衣裙,就在那门框处留下了一个摇曳的裙角,如同初夏水面上摇曳的粉色莲花,动人心魄。
果不其然,即便是回到过去,卫依依还是那个卫依依,永远光彩夺目,吸引所有人的目光,不像自己,就算死一千次一万次都不长进。
宁公公一夜都没睡着。
他怎么也不会想到,自己还有重活一次的机会,但是老天爷这又是何苦呢?何苦让他重活一次,何苦让他再次见到那心心念念了几乎大半辈子的人?
………………
他也是才回到熹平三年,这时候他还是五品掌事太监。宁安闭上眼,回想起“前世”喝下毒酒之后,五脏六腑撕心裂肺的绞痛,浑身就止不住地颤抖。
太后娘娘如同前世一般,坐在凤鸾春恩车上,悄悄掀起车上的轿帘。
宁安默默放下了手中的书,心里空落落的,坐在房间里觉得凉意一点点透上来。
那狗奴才并没有坐在车辕上,而是让识途的御马自己走在长街上,他则是牵着缰绳,默默跟在马车的旁边,卫依依掀起轿帘的时候,正好和宁安的眼睛对上。
宁安面无表情地看了管事嬷嬷一眼,说道:“……既然陛下已经赐下赏赐,又何必多此一举呢。何况以现在的月份,还没冷到那个份儿上。”
“那个……前些时日谢谢你,在湖水里救了我。”
管事嬷嬷喜上眉梢,辛亏自己前些时日没有苛待这卫依依,如今巴结一二,以后说不准能得些赏赐,飞黄腾达。
卫依依心情复杂,不明白自己前世究竟是怎么想的 ,居然把如此忠心的一个人赐死了。
“宁公公,您看……是不是要给这卫采女装饰一下屋子,顺便多添点炭火?”
宁安微微颔首,目不斜视地说道:“娘娘不必言谢,娘娘会水,又救了奴才,该是奴才感恩娘娘才是。”
但是卫依依一点也不慌张,在众人的目光之中只是露出了一个轻笑,整理了一下因为谢恩而有一点褶皱的裙子,就关上门回了房间,留下了一片或是嫉妒或是失落的眼神。
卫依依盯着宁安的神情,暗自想着你这个表情完全不像感恩啊。
整个停鸾处虽然无人喧哗,但卫依依能感觉到那种暗潮汹涌的气氛,原本待在房中的采女们纷纷走了出来,远远地看着卫依依,现在太后娘娘又一次成了旋涡的中心。
狗奴才果真是和前世不一样了,不过还是非常忠勇可嘉,往后少不得要把这个人调到自己身边来。
卫依依一边将怀表戴在身上,一边用眼偷瞧门外的人。
太后娘娘打着自己心里的小九九。
卫依依旁的都没看,唯独拿起了那一枚小巧精致,镶嵌着整颗红宝石的怀表,放在手中细细端详起来。已经活过一次的卫依依当然懂得如何看西洋表,这东西可是十分有用的,以后可以随身带着。
忽然,宁公公打了一个喷嚏,寂静的长街上显得十分响亮。宁安抽了抽鼻子,偷偷瞄了轿帘一眼,确认卫依依没看到就掏出了怀里的手帕擦了擦鼻涕。
王公公留了一句“好好预备着”就离开了。
宁安刚刚将手帕折好,心里想着宫中的奴才生病了是不能伺候主子的,不如还是请几天假的时候,轿帘里忽然伸了一只手出来。
卫依依虽然有些吃惊,但毕竟已是经历了一世的人,因此稳稳当当的跪谢隆恩。
宁安正低着头想心事,忽然浑身一颤 ,脖颈上感受到微微的凉意,一只洁白的玉碗搭在宁安的肩上,不算太细腻的指腹捏着后颈那一块皮肤,摩挲了几下,水红色的指甲轻轻扫过,带来令人酥麻的痒意。
王公公笑得一脸谄媚,脸颊上的肉都抖了抖,拿腔拿调地说道:“恭喜卫采女,陛下明日召您侍寝,今日命奴才特地来送许多颜色衣裳并时新绸缎五匹,翠玉镯子一对,南珠耳坠四只,金丝镶红宝簪子一对。还有这最最珍贵的时辰钟,陛下说您年岁小,喜欢这些新奇玩意儿,特地从库房里给您寻来的。”
“你着凉了?怎么穿这么少?”
就在卫依依独自待在房间的时候,忽然有人敲门,小宫女应门之后,卫依依才发现居然是皇帝身边的大太监王公公来传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