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蔡一听,大惊失色,当场就要尿裤子,而他被李怀信抓住的手腕又滑下去一截,老蔡哇哇乱叫起来:“哎呀妈呀,救……救……救命啊,我不想摔死啊,呜呜呜……”
若这老东西真能好好说话,他至于这样?李怀信面色不改,实则他自己也已没多少力气了,不过是硬挺到现在,他额头渗出了细汗,抬头看了眼立在不远处的贞白,说:“白大姐,帮忙搭把手,我快拉不住了。”
李怀信被他喊得心烦意乱:“闭嘴,吵死了。”
“对,那七个孩子,怎么找都没找着,毫无踪迹可循。起初大家还以为是被山里的豺狼叼走了,上山捕过几回,狼是打死了,可孩子依旧没找到。那时候我们村里有个神婆,给起过一卦,说是我们枣林村来了个专吃小孩的妖怪,我们便去请了个道士来捉妖。可谁承想,会请来个妖道,孩子没找着,赔进去半村人的性命。”说话这会儿工夫,老蔡的手臂已经被吊麻了,他哀求道,“你先拉我上去行吗?有什么话咱不能好好说呢,非得这样,我这胳膊,实在受不住了。”
好在贞白适时走过来,蹲下身,接替李怀信拽住了老蔡。
“七个?”
李怀信撒了手,甩了甩发酸的胳膊,没好气道:“吊住他!”
老蔡瞪大眼,难以置信:“怎么可能,我在这村子里生活了大半辈子,那大桥底下怎么可能……”说到此,他猛地想起什么,浑身一激灵,“我记得那座桥,是二十多年前修建的,好像正是那时候,村子里丢了个孩子……对,我想起来了,那两年里,陆续有孩子失踪,搞得村里人心惶惶的,但凡家中有小孩的,都不让出门,可前前后后,还是丢了七个孩子。”
老蔡听到他还不打算拉自己上去,哭得更凶了,两只手死死抓住贞白,唯恐摔下悬崖。然而这女冠的胳膊、手腕异常纤细,感觉很难承受得住他一个汉子的重量,他总觉得自己下一刻就会把她一起拖进深渊,为此他一个劲儿地求两人赶紧拉自己上去。
“对。”
李怀信置若罔闻,甩完了胳膊,又揉着酸软的手腕问:“说说吧,村里发生的两起剖腹取子案,是不是那具被关在地道里的女尸所为?”
“不是,你说清楚,是我理解的那个意思吗?那里有两具小孩子的尸体?”
闻言,老蔡一愣,哭号声戛然而止,好像被卡在了喉咙里。事到如今,想瞒也瞒不住,他索性点了头,说:“也是那妖道所为,当年,就是在送子观音庙中,我和乡亲们曾亲眼看见,那妖道,活生生剖开一名怀胎妇人十个月大的肚子,取出胎儿,修炼邪法,简直灭绝人性,丧心病狂!可村子里的人奈何他不得,只能任其宰割,我……啊!”老蔡突然大叫一声,从上空落下几块碎石,正好砸中他额角,细沙落进他眼中,他倏地闭紧眼,本能地想拿手去揉,又想起自己正挂在悬崖边,只好双手紧抓着贞白,使劲地眨眼,企图把沙子挤出来,缓解不适。
看那神情,不像是装模作样:“你不知道?”
就在这短暂的一睁一闭间,老蔡微仰着头,眼睛朝上,仿佛看见一个黑影,大鹏展翅似的跃过上空。莫不是眼里进了沙子,看错了?可是那么大一道黑影呢,不太可能是幻觉……
老蔡仿佛没听懂,茫然须臾:“什么童尸?河桥下?送子观音像里?什么意思啊?”
他还没来得及再次确认,那女冠突然用力一提,将他整个儿拎上了悬崖。老蔡的脚跟刚踩到实处,便有一块大石头从方才他悬挂的地方坠落,若这女冠稍稍晚拉他一步,他就已经被砸得脑浆迸裂了。
“村子那座河桥下与送子观音的塑像里,为什么会有两具童尸?”
经历两次劫后余生的老蔡,捂住难以负荷的心脏,惊魂未定地扭过头,结果右侧空空如也,那女冠居然不见了。他又猛地转头,那杀千刀的男人还在。
“你要问什么?”现在小命捏在人家手上,对方放手与否只在一念之间,况且这祖宗心思难测,翻脸比翻书还快,为今之计,当然是保命要紧,必须一万个配合。
“我刚才好像看见,有黑影从崖顶跳了过去,跳到了对面山头。”
“不着急。”李怀信说,“我有话问你,你若如实相告呢,我就拉你上来,不然……”
这两山之间的空隙,从半山腰往上开始逐渐开阔,呈弧形,而崖顶间距甚远,普通人根本不可能跃过去,除非那黑影真是只大鹏鸟,不然就是传说中的世外高人,能一跃数丈,就像刚从他眼皮子底下消失了的女冠,跟那个盘踞山头的妖道一样,道法武艺超绝,他说:“肯定是那个妖道觉察我们上山了,想逃。”
“别!别放,快拉我上去。”他不敢再乱踢,低头望了眼黑黢黢的深渊,差点没晕过去。
“为什么要逃?他占山为王,本领通天,称霸枣林村二十余年,应该毫无畏惧才对。一个灭绝人性的妖道,知道有人上山了,不出来杀了我们,却选择灰溜溜地逃跑,这像话吗?!”
“你再乱动我就放手了。”
“对对,瞧我都吓得神志不清了。”见李怀信开始往回走,老蔡忙问,“咱们要下山吗?”
老蔡被他喊回了魂,惊恐地在虚空中乱踢,声音直发抖:“救……救命……”
“人都跳过去了,当然是去对面山头。”他观察这山势,盘道越往上越险峻,前方的路甚至狭窄到只有巴掌宽,勉强能容下半个脚掌,就老蔡这种没点儿功夫还笨手笨脚的货色,再往前走,除了摔死,还是摔死。那女冠已经跑了,他可不想在腰上拴个人形挂件,说不定最后连自己都会被拖累,以他们两人目前的状况,登顶显然很耽误时间,最明智的选择当然是下山。
李怀信蹲在不足一尺宽的悬崖上,一只手扣住旁边的岩石,一只手拉着吓傻了的老蔡,喊道:“喂。”
“可是那谁,她……她去哪里了?怎么突然就不见人影儿了?”
老蔡整个人挂在崖边,双腿悬空,心跳瞬间骤停,神魂久久不能归位。
“都到对面半山腰了,她独自上去追人,撇开你这个拖累,行动更快。”
就在他以为自己要葬身崖底时,李怀信突然拉住了他。
老蔡不乐意了:“既然我是个拖累,你们就别带我啊,放我回去得了。”
老蔡没料到这只笑面虎会突然发难,刚刚还在聊着天儿呢,一点征兆都没有,就给他狠命一击,老蔡只觉腿肚子一痛,整个人朝悬崖下方滑去,惊惧之中,他手忙脚乱地想抓住点什么,奈何这半山腰处,断崖绝壁的,除了凸起的嶙峋怪石,连根野草都没长,他好不容易攀住一块石头,奈何手指打滑,眼看着就要滑脱。
“想得美。”
李怀信被他堵在半路,看了眼走远的贞白,抬腿踢他一脚。
“小爷,就这会儿工夫,我差点死两回,你就算要打击报复,也该报复完了吧,我这一把岁数,真经不住折腾啊,吓都吓死了。”
“啥?”老蔡受到惊吓,正巧踢到几颗碎石,石头噼里啪啦地砸着岩壁滚下悬崖,他浑身一僵,贴紧了石壁一动不敢动。
“不是还没吓死吗,等吓死了再说。”
“那就是起了杀心了。”
老蔡在背后咬牙切齿,他算是看出来了,这杀千刀的就是想要他的命,不折腾死他是不会善罢甘休的。与其任人宰割,不如先下手为强。他扫了眼悬崖,决定一报还一报,于是朝李怀信缓缓伸出了罪恶的爪子……
“那眼神儿也太冷了,跟冰锥子似的。”
突然,一个人形物体从上面掉了下去,发出砰的一声闷响,吓得老蔡猛地缩回魔爪,惊弓之鸟一样慌张:“什……什么东西掉下去了?”
“算。”
李怀信没有答话,快速往下走,待到山脚,沿着崖壁寻过去,只见一具尸体一摊烂泥似的躺在地上,头骨破裂,手脚呈扭曲的姿势,关节处的断骨戳破了皮肉,支棱出来。这也就罢了,让人难以置信的是,都这样了,那具尸体还在地上像蛆虫一样蠕动。
老蔡惊讶:“这也算?”
老蔡脸色惨白,往后退了两步,脊背突然撞上了什么东西,他吓得一抖,浑身肌肉都绷紧了,直挺挺地立定,小媳妇似的嘤咛了一声,仿佛被人捏住了气管,想叫又怕叫出来。他僵硬地扭过脖子,眼珠子斜到了眼尾,发现只是一棵树而已,整个人才松懈下来。刚呼出一口气,就见李怀信挥剑一斩,一颗破裂的头颅朝他骨碌过来,而且好像有什么东西从裂开的颅骨缝里钻了出来,老蔡瞪大眼,弯下腰凑过去,想看清楚,结果那东西一蹿,差点扎进他眼睛里,他迅速躲开了:“什么玩意儿?!”
李怀信道:“那就是理你了。”
李怀信收剑入匣,回头的瞬间,余光似乎扫到了一点虚影,像飞蛾,又像干枯飘零的落叶,转瞬便消失无踪了。
“没理。”老蔡后背贴着石壁,鞋底蹭着地面,一点点挪,与贞白拉开两米之距,才低声说,“她看了我一眼。”
老蔡说:“那妖道养这些尸,又长虫子又招苍蝇的,多恶心。”
李怀信轻笑一声,悠闲地挪着步子,难得平和地问老蔡:“她理你了吗?”
李怀信没工夫跟他闲扯淡,催促道:“别在这儿磨蹭了,上山。”
待贞白不言不语地往前挪开,老蔡才惊魂甫定地吐了口气:“太吓人了。”
老蔡脸色骤变:“我不去!”
这女冠平日不言不语的,穿一身玄衣,有时退在李怀信身后,低调得像他的影子,没想到啊,居然也是个危险人物,那眼神冷漠得简直毫无人性,甚至连人味儿都没有。那比数九寒天还冰冷的目光,再加上那张黑暗中极度苍白的脸,老蔡差点以为自己见了鬼。
“由不得你。”
生死攸关,老蔡也不敢嚷嚷了,他紧紧贴着崖壁,一点一点地往前蹭,决定离这个恃强凌弱的危险人物远一点,好不容易蹭到贞白近前,试图攀谈,结果脑子突然短路,开口问了句:“那个,你有没有人性?”说完他就想抽自己两嘴巴子,再被那女冠的冷眸一扫,不用别人踢,他自个儿就差点吓得跳下去。
老蔡环抱住树干,死赖着不走:“我不去,坚决不去,死也不去!”
“没有,你想死吗?!”
李怀信挑眉:“死也不去?”
“不是,你这人,还有没有点儿人性。”
老蔡斩钉截铁重复道:“死也不去!”
“我管你真的假的,你再喊我就真的把你踹下去了。”
一个贪生怕死之徒,为了活下去又哭又闹地求救求饶,即便不情愿,最终还是妥协了带他们爬上那座妖道所在的山,眼下却死也不肯上这座山,为什么?
“行呀,我踹你下去。”李怀信说着,作势要踹他,刚抬起腿,老蔡又叫嚷起来:“啊啊啊,我是真的恐高,不是装的。”
“难道这山里,有什么比那妖道更让你害怕的东西?”
老蔡瞅了一眼下面的悬崖,赶紧紧闭双眼,哇哇乱叫:“啊啊啊,不行,我不行了,我腿软了,我恐高,我要下去。”
老蔡双唇死死抿着,咬紧牙关。
三人沿着崖间的隘路攀壁前行,稍有不慎,就会被流沙碎石滑了脚,越往上行,盘道越是崎岖,足下不过一尺,只能侧着身子,背贴着岩壁走。
“不说,我就只能把你打残了扔山上。”
在李怀信的威逼下,老蔡丧着脸,被赶鸭子上架似的跟紧着贞白,踏上登高的险路,而李怀信则殿后,以防这老家伙临阵脱逃。
老蔡实在没辙了,说:“当年,那妖道就是在这座山上,杀了我们半个村子的人!”
不容他说完,李怀信催促道:“别磨叽,跟上。”
李怀信一怔,老蔡愤恨不已:“你说我还敢去吗?死也不敢啊!”
中间那道狭长的通道,宽度不过半米,只能容一人通过,看着就异常危险,老蔡心里打鼓,说:“我能不能不上去,太危险了,要是一不当心滑了脚,再摔下来……”
不过,当刀真正架在脖子上那一刻,他又觉得,没什么是不敢的!
村北那座山,山势格外陡峭,与另一座山相邻相倚,山峰仿佛被利斧劈开,裂开一罅,两壁夹峙,人行其中,仰望长空,天幕仅存一线,可谓“何人仰见通霄路,一尺青天万丈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