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一榭沉默片刻,点点头算是承认了自己内心深处的不安。
“过两天就是他的第二扇门了,紧张?”阮南烛道。
“都不容易。”阮南烛把烟灭了,“还这么小……我陪着你们一起进去吧。”
“嗯。”程一榭说,“睡不着。”
程一榭闻言对着阮南烛道谢。
“这么晚了还不睡?”阮南烛问他。
阮南烛没有说什么,转身准备回房,只是在推门而入的时候,他的脚步微微顿了顿,扭头看向程一榭:“可他终究是要长大的。”
程一榭收回目光,把门带上出来时,看见阮南烛站在走廊上抽烟。
程一榭看着阮南烛的眼睛,他知道阮南烛是什么意思。
程一榭半夜偶会去他屋子里看看,看见这小孩在床上睡的四仰八叉,土司躺在他的旁边,也翻着肚皮睡觉,一大一小两只看起来格外的和谐。
“你不能护着他一辈子。”阮南烛说。
有了土司的程千里精神状态好了很多,晚上也不再因为睡不着觉来找程一榭了。
“你觉得他能做到吗?”程一榭问,“你觉得,他能做到像我这样么?”
土司就是这只小柯基的名字。
阮南烛叹息,不再言语。
程千里自然是高兴得不得了,当天晚上吃饭都多刨了几口,还激动的向大家咨收集意见问狗狗到底要叫什么名字,最后终于定下——土司。
有些事情,努力就可以做到,但有些事,却只能靠着天赋。虽然很不公平,但门的世界就是如此。
哪个小孩会不喜欢动物呢,只是他们之前的身体状况并不允许他们实现这样的爱好,现在程千里身体恢复,他便送了他一个梦寐以求的礼物。
有的人天生就很适合进门,他们冷静,聪明,即便是在最危险的时候也能相出逃脱的法子。
程一榭对着程千里点了点头,转身走了。
但有的人却不行。
几天后,程千里看见程一榭抱着一只毛茸茸的小团子从屋外走进来,他还没反应过来,便见程一榭将那小团子伸手扔到了他的怀里。小团子撅着毛茸茸的小屁股,用舌头疯狂的舔着程千里的脸颊,程千里被它舔的咯咯直笑,待看清楚了这小团子竟是一只可爱的小柯基,他瞬间惊喜的叫出了声:“是柯基!!哥!!我爱你!!”
程一榭是适合门的人,可他的弟弟程千里,只是一个普通的笨小孩。
程千里倒也没有再问,他均匀的呼吸声从身后传来,到底是个孩子,不怕了,便迅速的入睡了。
程一榭不知道幻想过多少次,如果他们拥有健康的身体,该是多么幸福的事。
这个问题,程一榭没有给程千里答案,电脑屏幕上冷冷的光,照在他面无表情的脸上,他不想把自己害怕的事说出来,就好像一说出来就会实现似得。
程千里会平凡的长大,他或许有点笨,父母会为他的成绩头疼,但是没关系,他有个聪明的哥哥,他的哥哥可以护着他。
“那你怕什么?”程千里的声音从身后传出来。
可这一切的幻想,都不过是奢望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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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一榭转身回了房间,没有人比他更清楚程千里不适合门了,如果按照平常的轨迹发展下去,程千里大约会迅速的死在接下来的门里。
“鬼有什么好怕的。”程一榭道,“我不怕鬼。”
可程一榭怎么会允许这一切的发生,他已经决定了自己要走的路。
“怕鬼。”程千里回答。
三天后,阮南烛和程家双子一起进入了程千里的第二扇门。
程一榭道:“怕什么?”
这扇门的难度不高,但对于程千里来说还是十分的刺激,被吓的滋儿哇乱叫。
程千里乖乖的爬上他身后的大床,盯着天护板发呆,他说:“哥,你不怕吗?”
程一榭问他:“你到底是怎么从第一扇门里活过来的。”
程一榭正在电脑面前查资料,扭头看了眼程千里,扬扬下巴示意他自己上床。
“我不知道啊。”程千里说,“我就每晚乖乖睡觉,然后突然有天看见一扇门开了,里面亮堂堂的,我走进去就出来了……”
他被梦魇吓的睡不着觉,每天晚上都光着脚哭哭啼啼的抱着枕头来找程一榭,嘴里叫着:“哥,我又做噩梦了……”
程一榭和阮南烛闻言都陷入了迷之沉默。看来傻人有傻福这句话还是有道理的。
黑曜石是个很温暖的地方,程一榭庆幸自己能遇到这群人。只是程千里不过是个小孩,从小到大都待在医院里面,怕黑胆小,进门之后虽然身体在渐渐康复,却始终无法从门里面可怖的世界里抽离出来。
从第二扇门出来,程千里又病了一个多星期,医生说说惊惧过度导致。
之后,程一榭便成功将程千里从医院里带走,两人一起回到了黑曜石。
程一榭守着他打了打点滴,程千里病的蔫嗒嗒的,他问程一榭:“哥哥,我要怎么才能厉害一点啊。”
面对程一榭提出的看起来有些荒谬的要求,父母起初有些犹豫,但在程一榭用自己康复的身体做作为证据后,他们还是同意了程一榭的要求。因为就算留下程千里,医生也束手无策,既然如此,不如让程一榭搏一搏。
程一榭摸了摸他的额头,没说话。
“让他跟我走吧,他留在这里会死的。”程一榭对父母说,“只有我能救他,我自己就是例子。”
“是不是不怕鬼了就会好一点。”程千里说,“我决定了,我要回去每天都看鬼片……”
这次他回来,在医院做了个检查,医生们惊奇的发现他身上原本无法治愈的疾病居然完全康复,按理说这种先天性心血管方面的畸形以现在的医学手段完全无法治愈,但在程一榭身上,竟是再也找不到病灶。
程一榭想叹气,但最终这口气还是没叹出来,他只是轻声的道了句:“你先好好养病,其他的事,不用急,哥在呢。”
“不会。”程一榭说,“我已经和他们说好了。”
程千里乖乖点头。
程千里闻言愣愣的看着程一榭,程一榭以为他至少会问些问题,谁知道这蠢蛋就这么点了点头,只是略微担忧道:“爸妈那边已经说了吗?他们不会拦着吧?”
程一榭以为程千里不过是三分钟热度,但谁知道他病好之后,居然真的开始看恐怖片,而且是每天一部,天天缩在客厅里用户被子裹着身体,依旧被吓的跟只鹌鹑似得。
程一榭说:“一个可以救你命的地方。”
程一榭无奈,但也没有劝他,不过他看程千里这胆子,恐怕是练不起来了。
程千里一听便懵了:“走?去哪儿?”
然而虽然程千里实力不佳,但却给黑曜石注入了另外一种新的活力。
“嗯。”程一榭说,“你明天就和我走吧。”
在他们这群人被门内恐怖世界折磨的近乎有些麻木的时候,活泼的程千里就像油彩笔,给黑曜石刷上了丰富的色彩,让这里充满了生活的气息。
程千里摇摇头:“我觉得我挺好的。”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他竟是觉得这场病反而让他的身体变得更健康,平时隐隐作痛的部位此时毫无感觉。
如果这样的日子能继续过下去该多好的,程一榭不止一次这么想过,但有些事,并不是逃避就能躲过的。
在听到这声哥,程一榭眼神里的稚气瞬间褪去,眼神恢复成了深湖般的平静无波,他看向程千里,道:“醒了?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事情的变化,出现在程一榭的第七扇门。
“哥。”程千里叫了他。
那扇门凶险无比,只有程一榭一个人活了下来,当他狼狈的离开门内时,得到了一张与众不同的纸条。
天使睫毛颤了颤,睁开了眼睛,黑色的眸子里带着些朦胧的睡意,也只有在这时候,才能在他眼里看到孩子般的稚气。
纸条上详细的写了下一扇门的线索。
程一榭坐在床边的椅子上,靠着椅背,眼睛微微闭着,似乎已经睡着了。程千里看见阳光洒落在程一榭黑色的头发上,将他黑色的发丝衬的有些透明。树梢上洒落的斑驳光斑落在他的后背上,乍看上去竟是有些像翅膀的样子,程千里眼中的程一榭,圣洁的像个落入凡间的天使。
当时程一榭并没有意识到这张线索给自己生命轨迹带来的改变,他还在庆幸,庆幸自己又逃过一劫,庆幸自己拿到了第八扇门的线索,庆幸自己能够再次见到程千里。
几天后,从ICU病房里出来的程千里的身体逐渐恢复,醒来的第一眼,便看到了自己的哥哥程一榭。
而很久之后,当他回忆起此时,却发现当时的自己,原来是站在了命运的分叉口。
从第一扇门里出来的程千里发了高烧,当晚便进了ICU,他们的父母都以为程千里撑不过来,但只有程一榭知道,程千里迎来了他的新生。
命运的一边是地狱,另一边,也是地狱。
至此,程一榭回到了程千里的身边。
第一个离开门内的人,可以获得下一扇门的线索。这是门给予胜者的优待和宽容,也是对于强者实力的肯定。
至此,程一榭便明白,他终是躲不掉程千里这个劫。他要用尽一切法子,护住程千里的性命,看着他长大,娶妻,生子,儿孙满堂,富贵荣华。
而许多人却不知道,当门只剩一人时,那么他在离开这扇门的时候,将会获得一种特殊的线索。拥有这种线索的人不但可以获得下一扇门的详细信息,还可以在下一扇门里获得一次保命的机会。
哥哥会护着你。
因为某些原因,阮南烛一直没有把这件事告诉程一榭,直到程一榭误打误撞自己摸索了出来。
程一榭听着,却低低的笑了起来,将眼泪都笑了出来,他道:“别怕,哥哥在呢,等着哥哥回来。”
而从第七扇门里狼狈逃出的程一榭也明白了什么,他发现自己并不能护住程千里,门里的世界诡谲千变,他再聪明,也不过是个凡人。凡人都是会犯错的,平日里的错误或许都无关紧要,但门里面的错误,却会让人丢掉性命。
“我进了一扇门里面。”程千里说话断断续续,还有些虚弱,“里面有好多鬼,我终于出来了,我是不是在做梦……你什么时候才回来……我好想你……”他像是意识开始逐渐模糊,嘴里还起了胡话。
程一榭回到别墅,看到了程千里抱着吐司灿烂的笑容,心中做下了决定。
程一榭道:“怎么了?”他预感到了什么,声音少有的紧张了起来。
接下来的事,变得如此顺理成章。
那是一个下着小雨的春日,院子里的灌木葱郁青翠,一切充满了生命复苏的气息,程千里的声音从电话那头传来,有些虚弱,带着哭腔,他叫他:“哥,哥,我好害怕——”
程一榭是聪明人,聪明人做起坏事来,自然也是得心应手。
时至今日,程一榭依旧能想起那天的天气。
“你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程一榭。”阮南烛很快就发现了程一榭身上的异常,他和程一榭爆发了第一次激烈的争吵,“你会害死程千里,也害死你自己的!”
程一榭以为一切会就这样结束,但在某个下午,他接到了程千里电话。
面对阮南烛的质问,程一榭选择了沉默。
他们是双生子啊,血脉相连的双生子,一个眼神,一个表情便能明白对方在说什么想什么,甚至远在千里之外,程一榭都能感觉到程千里的渐渐衰弱。
“住手吧,现在还来得及。”阮南烛道,“没有到不能回头的时候……”
而在意识到这件事时,程一榭唯一能做的,就是淡化程千里对自己的影响,虽然淡化过程,无异于硬生生的把原本属于他身体的一部分切割开来。
程一榭给了阮南烛回答,他说:“程千里连十八都没满呢。”他扶着栏杆,朝着葱郁苍翠的院子里看去,那里程千里正和吐司打闹追逐,“如果我和他只能活一个,我希望是他。”
程千里,是程一榭这辈子躲不掉的劫,他知道,自己为了这个弟弟,可以打破最低的底线。
阮南烛道:“但是总有其他方法,你用的是最愚蠢法子——”
他甚至不敢去想象程千里的死亡,只要一想,他的脑海里便生出了许多可怕的念头。
“但这是收益最高的。”程一榭年龄不过十四,可眸子里丝毫不见孩子的童真,他的眼睛是深湖,里面藏着连阮南烛都看不懂的东西,“抱歉,阮哥,我真的做不到看着千里去死。”
他不回去,不和程千里联系,只是因为害怕,害怕自己会控制不住,做出超过界限的事来。
阮南烛知道自己是劝不回程一榭了,他不再言语,转身便走。
是不是你弟弟太笨了?所以你不喜欢他了?有人质问程一榭,程一榭听完后什么话也没说,只是投去一个冷漠的目光。
这时的程一榭做的程度,只是见死不救,但后来……程一榭闭了眼,他已经不想再提后来。
程一榭到底在想什么,没有人知道,总之那天之后,他没有回到家乡,也没有再和程千里联系。
人的底线一旦突破,就好像陷入了泥沼,只能不断的下沉。
程一榭那天独自一人在院子里坐了好久好久,待天边泛起晨光,他才揉了揉干涩的眼,面无表情的进了屋子。
如果是换做其他人,阮南烛大约早就将程一榭赶出黑曜石了,可程一榭只是个孩子,他如同一颗刚刚成长的树苗,还没挺拔身姿,便被风雨硬生生的压弯了腰。
他那么小,那么怕黑,和自己全然不同,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小孩子罢了。
程一榭在深渊中渐渐沉沦,再也无法从中抽身离开。
门里面的世界那么可怕,和天真的程千里这般格格不入,即便他如阮南烛所说那般帮程千里夺了门,可这对于程千里而言,是否又是另一种折磨?
都道万事皆有缘法,程一榭以为他做的事,会报应在他自己的身上。人做错了事,就要付出代价,程一榭愿意用他的性命去赎这份罪孽。
程一榭仔细听着,一边听,一边却想着关于程千里的事,他想,就算给程千里夺下了门,他真的能从门里出来么?
可是当报应真的回馈的那一天,程一榭才发现,有些事,并不如他想象中的那么容易。
阮南烛没有继续这个话题,而是简单的和他介绍了门,关于线索,关于黑曜石,还有一些其他的内容。当然,从头到尾,他都没有发告诉程一榭,到底要怎么才能抢夺别人的门,只是叮嘱程一榭,在门里面一定要隐藏身份,不然会有危险。
第十扇门,地狱般的难度。
程一榭沉默。
即便是拿着特殊纸条的程一榭在里面也是九死一生。
“因为需要用其他人的命来换。”阮南烛道,“你做得出这样的事?”
当他带着程千里,狼狈不堪的跑到了门边,却发现本该是门的地方,竟是立着一尊巨大的青铜雕像,雕像青面獠牙,如同恶鬼,而包裹在它身上的青铜,开始一片片的碎裂,露出如同岩石般漆黑坚硬的肌肤。
“为什么?”程一榭问。
程一榭看着这样的场景,知道眼前的鬼怪即将活过来,虽然门就在它的身后,可是他们依旧过不去。
面对程一榭的问题,阮南烛沉默片刻,道:“有,但我不会告诉你。”
“哥哥。”站在程一榭身后的程千里轻轻的出了声,他道,“我害怕。”他牵着程一榭的手心里满是汗水,语气里也带着无法抑制的颤抖。
程一榭到了黑曜石后,见到阮南烛问的第一个问题便是:“其他的人可以有门吗?”
“不怕,我在呢。”程一榭轻声安慰着程千里,吸了口气后,将另一只手伸进了裤子口袋,那里面放着一把锋利的折叠匕首,“你乖乖听话就好。”
和身体逐渐康复的程一榭形成了鲜明的对比,程千里像是入了冬的植物,生机开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从他的身上流逝。
程千里贴了过来,他似乎感到什么,用力抱住了程一榭。他们本就是双子,向来都是感同身受,隔着薄薄的衣物,程一榭感受着程千里的体温,也感受着他心中的不安
但程一榭只能去赌,因为程千里的时间不多了。
“哥哥。”程千里的声音充满了哀伤的味道,甚至带上了一点哽咽,“它是不是要活过来了?”
这个赌博行为其实非常的冒险,因为程一榭不能确定阮南烛是否真的对他抱有善意,他只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孩子,如果阮南烛那边真的想对他做点什么,他连反抗的机会都没有。
他们身后的怪物,已经露出了血红色的眼睛,长满了獠牙的巨口,开始狰狞的开合,眼见着便要朝着他们扑过来。
程一榭同意了,他甚至没有征求父母的意见,便离开医院,当晚飞往了阮南烛所在的城市。
“嗯。”程一榭道,“但是它伤不了你。”
“你要来黑曜石么?这里或许可以让你活的久一点。”阮南烛在电话里说。
“我怎么那么笨啊。”程千里说,“我要是聪明一点该多好。”他的语调痛苦极了,“我要是聪明一点,哥哥就不用这么辛苦……”
从第二扇门出去后,程一榭就联系了阮南烛,并且知道了黑曜石的存在。
程千里抱着程一榭的手开始慢慢松开,声音也微弱了下来:“可是我就算再怎么笨,也知道哥哥想做什么……”
程一榭看了眼那联系方式,便暗中记下。
程一榭感觉到了不对劲,他的声音微微僵住,缓缓扭头:“千里……”
阮南烛准备离开的时候,给了程一榭一个联系方式,并且告诉他,如果他想要知道更多,可以联系自己。
“嘿,我也带了。”程千里说,“偷偷藏在裤兜里,和你一样呢。”他在笑着,但大约是太疼了,这笑容格外的难看。
程一榭以为阮南烛也是如此,但他发现阮南烛这个人好像并不像他看到的那样。阮南烛很强,程一榭从他接下来的行动中,敏锐的捕捉到了这一点。
程一榭微微低头,看见一把匕首插在了程千里胸膛的位置,鲜红的血液顺着他胸膛潺潺流下,润湿了衣衫,淌了一地。
程一榭只是冷冷的看了他一眼,懒得去反驳。在嘴巴上占便宜又能如何?他在第一扇门里见多了前一秒还洋洋得意,后一秒就死无全尸的大人。
程一榭看着那把匕首,感到了一阵眩晕,他张了张嘴,想要说点什么,但眼前的画面却好像夺去了他说话的能力,他什么话都说不出来,身形垂垂欲坠。
阮南烛当时穿着女装,笑眯眯的叫他小朋友。
“哥……好疼……”程千里倒在了程一榭的怀里,他黑色的眼睛大大的睁着,眸子里映出的是程一榭的模样,他叫道:“哥……”
还没等程一榭得到答案,他便进了第二扇门,并且在第二扇门里,遇到了黑曜石的首领阮南烛。
“啊……啊!!!”口中发出凄厉的惨叫,程一榭眼睁睁的看着程千里的气息微弱了下去,身后鬼怪咆哮的声音在程一榭的头顶上响起,程一榭没有回头,鬼怪朝着他扑了过来——
那程千里该怎么办呢,程一榭想,他的傻弟弟怎么办呢。
黑影笼罩了程一榭,他本该被鬼怪撕扯的粉碎,但他的身体上却泛起了一层淡淡的光晕,将鬼怪的攻击直接隔绝开来。
聪明的程一榭明白自己永远不会得到大人们的理解了。这事情已经超出了常识可以解释的范围,而他没有任何的证据可以证明门的存在。
在程一榭怀中程千里胸膛已经没了起伏,程一榭表情麻木的扭过头,看到了鬼怪身后的那一扇黑色大门,他看着黑门,抱着程千里踉跄着从地上爬起,朝着铁门冲了出去,用沾满了鲜血的钥匙打开了铁门,他还想再见见程千里,他还有很多话没有和他说。
在其他人的眼里,程一榭不过是坐在床上发了一会儿呆,哪里都没有去,他说的一切大约都是孩子的臆想。臆想怎么能当真。
程一榭疯了似得冲出了隧道,抱住了门外的程千里,程千里刚对着他露出一个笑容,嘴里便溢出大口大口的鲜血,他摸着他的脸,叫他哥,让他不难过。
程一榭知道是怎么回事,他企图将这件荒诞无比但却又十分真实的事告诉父母,但父母全都觉得他是在开玩笑。
程一榭嚎啕大哭,他的千里,他的千里啊——他心爱的小孩还是没能长大,甚至没能度过他的十八岁生日,更没有如他所愿的那般看遍世间美丽的风景。
医生说这简直是个奇迹,明明用的是同一种药,同一个质量方法,可程一榭身体却在迅速的朝着正常人恢复,而程千里则越来越虚弱。
之后的事,程一榭不太记得了,他不太记得自己是怎么度过那段时光的,等到他回过神来时,他已经离开了黑曜石,开始跟着卓飞泉一起过门。
从门里面出来之后,程一榭的身体状况便开始飞快好转。
卓飞泉和他同是天涯沦落人,他没了妹妹,程一榭没了弟弟,只是卓飞泉的运气比程一榭好了许多,他有一个镶嵌了妹妹灵魂的吊坠。
第一扇门的难度很高,程一榭一度以为自己会死在里面,但他运气不错,遇到了经常过门的老手,那老手开了门,程一榭终于顺利离开了这个光怪陆离的世界。
“喂,你该不会是想在门里面把我弄死抢我的吊坠吧?”卓飞泉直言道,“我告诉你我命很硬啊。”
他进门时甚至还不满十六岁,在一群大人中间显得如此格格不入。
程一榭看着他,淡淡道:“算了吧,虽然我想过,但还是别做了。”
可怖的门内世界,对于许多人而言是种可怕的折磨,但在程一榭这里,却是上天慷慨的恩赐。
“为什么不做?”卓飞泉问。
程一榭以为活下去这件事,不过是自己的奢望,直到他被门选中。
“我怕我做的坏事又报应到他的身上。”程一榭语气冷漠,“你看,现在不就是这样么。”他甚至都不敢去死,因为他的命是千里的命换来的,那个小傻子这辈子就聪明了这么一次,可偏偏就这一次,便将他折磨的死去活来。
程一榭没说话,糖果的甜美滋味在他的口中化开,可他眼里只有他们的未来,他无法想象自己会失去眼前这个傻乎乎的弟弟,他多么想看着他长大,拥有属于自己的人生。
卓飞泉哈哈大笑。
“你骗人。”程千里哼了声:“你明明也喜欢吃糖,坏哥哥。”
同样经历过失去亲人的痛,两人倒是颇有共鸣,只是这样的日子并不长久,卓飞泉死在了自己的第十扇门里,死前,他把自己的吊坠放到了程一榭的手中,什么话也没有说,两人便已心知肚明。
“你吃过的还给我。”程一榭如此回应了程千里的好意,“脏死了。”
程一榭握住了卓飞泉给他的吊坠,勉强笑了笑,算是应下了卓飞泉的好意。
因为生病,他们的饮食被严格控制,一年到头尝到的零食屈指可数,程一榭想,如果他们只是普通的小孩儿该多好,那程千里就能吃尽他想吃的食物,不至于像眼前这副可怜的模样。
得到吊坠之后,程一榭便想过要不要用吊坠将程千里召出来。只是他想了,却没有做,因为他想起了程千里怕鬼。
“嘘。”程千里说,“不要告诉护士姐姐,是奶奶偷偷给我的,我舔了一口,可好吃了。”
如果自己不在的时候,程千里只能在门里面待着,这大约也是一种折磨吧。
程一榭走到他的床边,程千里便示意他弯下腰来,程一榭以为他要和自己说什么,便依法照做,谁知他刚弯下腰,一颗小小的糖果便塞到了他的唇边。
程一榭到底是没舍得。
“哥哥。”小小只的程千里左看右看,小心翼翼的对着程一榭招了招手。
日子一天天的过去,程一榭便以为这就是他和程千里故事的结局。依旧是麻木的过门,或许某天死在门里,但此时死亡与他而言,却是更像一种恩赐和解脱。
程一榭走进病房,程千里冲着他扬起脸,甜甜的叫了声哥哥,那双可爱的猫儿眼里溢出浓烈的欢喜,他对程一榭喜欢向来都不做掩饰。
这样的情况一直到程一榭进入了属于他的第十一扇门。
程千里比他瘦了很多,身体也更虚弱,虽然快十岁了,依旧像个营养不良的豆芽菜。为了治病,他们都没有留头发,头顶上,手腕上,全是针孔留下的青紫痕迹。
当他在第十一扇门里,见到了电视上的谭枣枣后,程一榭便意识到了什么,他匆忙的从最初进门的医院离开,回到了自己家中,敲响了那扇熟悉的房门。
十六——十六,人生才刚刚开始而已,程一榭回到了病房,看见他的弟弟千里正坐在病床前,对着电视里的动画片咯咯直笑,眼神里没有一丝阴霾,明亮的如同窗外蔚蓝的天空。
片刻后,房门后出现了一张和他一模一样的脸,在看见他时,露出了愕然的表情。
程一榭早早的就意识到了他们和其他孩子是不同的,他神志曾经听到过医生和母亲私下谈论他们的身体状况。在这次谈话里,有一句话深深的印在了他的脑海里,他们的主治医生说,以现在的医学水平,他和程千里活不过十六。
程一榭大笑起来,不顾程千里的惊愕一把抱住了他,他说:“蠢蛋,哥哥找你找了你好久。”以为把你弄丢之后再也找不回来。
程一榭和程千里是同胞所生,可他们两人除了面容,却似乎都相差巨大。
好在现在,终于找到。
程千里显然并没有程一榭想的那么多,他脸上带着灿烂的笑,和旁边面无表情的程一榭形成了鲜明的对比,所有的注意力都在面前甜美松软的蛋糕上面。傻子的总比聪明人好过一些,只要一颗甜美的糖果,就能让他露出发自内心的笑容。
既然找到了,那留在这看似虚幻的门内,似乎也是件……不错的事。
程一榭看着蛋糕上点燃的蜡烛,心里悄悄的说,他希望自己可以快点长大,他还想看看世界的其他地方。
本被分开的灵魂在此时终于重新合二为一,如同他们在母体中初生的那一刻,程一榭露出满足的笑容,擦干了眼角的泪水,看着窗外的太阳,缓缓的落入了地平线。
程一榭第一次意识到自己活不太长的,是在他五岁生日那天。别的小孩五岁时还懵懵懂懂,对于生死一事并无特别的概念,但他却在母亲的眼泪,和父亲的愁眉不展中意识到了什么。他五岁生日是在医院里渡过的,和他的傻弟弟程千里一起,手里扎着点滴,吃着苦涩难以入口的药,对着插了五根蜡烛的漂亮蛋糕许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