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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一十章 哀兵(下)

“全军戴孝!咱们的速度不变,还是快马加鞭地往京城赶……”萧洛辰的声音沙哑里带着些平静,冯大安和张永志两个人却是松了一口气,最起码那种几乎会逼的周围人发疯的恐怖感觉没了,自家将军脸上的一双眼睛,显然是刚刚哭过,肿的像个烂桃。

这一等却等了不知道等了多久,从上午一直等到晌午,半天就这么过去了,张永志到底还是坐不住了,心里着急地又要去看看,却见门帘子忽然一挑,竟然是萧洛辰自己走了出来。

这两个辰字营里最重要的将领彼此对视了一眼,却是猛然间撒腿就跑,一个去寻传令兵传令,一个直接奔向自己的马队去整顿部曲。

三军可夺其帅也,匹夫不可夺其志也,说得是不是就是他这种被经常被周围看作浑人,却把有些东西看得比命还重要的粗鲁汉子?

“博尔大石……你这家伙比我预想的还强……”眼看着二人飞奔而去,萧洛辰抬头望着南边,喃喃自语地道。

“去他娘的,反正俺老冯这条命是将军给的,跟着将军杀回去和博尔大石拼了又怎地,大不了一起死在京城算是尽了忠了!怕他娘个毬!”冯大安狠狠地一咬牙,却没有半点的犹豫。

巨大的悲伤当然会给人巨大的刺激,如果是两年前的那个萧洛辰,这时候很可能会被这刺激走上另一条路,他或许依然能挺过来,却绝不会带着一双烂桃眼出现在部下面前,他会带着一种令人恐惧的冷静用最快地速度杀回京城,然后会做出什么事情来,谁也无法预料。

虽然讲兵法讲战术不如张永志,可是冯大安亦是老行伍,眼前的形势几乎是明摆着的,博尔大石当初可是领着二十万大军进的关,而他们呢,最早的时候亦不过五万骑兵,押后之时上又是和近倍于自己的漠南漠北诸部作战。虽然最终得胜可也不是全无损折,如今满打满算也不过三四万兵马,大梁已经精锐尽丧,就算是回援京城,又能起到多大的效果?

因为在那条路上,主导他的将是仇恨、愤怒和偏激。

前面两阵,几十万大军都是一战而溃,这个消息不仅仅对于萧洛辰,对他们这支后续入关的部队亦是极大的打击,如今最适合形容他们的词,应该叫做“征北军残部”!

可是现在,萧洛辰心中仍然悲伤,仍然有愤怒,仍然有仇恨,但是真正主导他的却是两个字——责任!

冯大安叹了口气,他是过来人,知道这一刻给人带来的刺激有多么大,自己当年是连命都不要了的只想冲到北胡阵中杀一个算一个的。张永志固是一片好意,却终究年轻了点儿,自己都有些绷不住了,哪里还劝得了萧洛辰!嘴上说着绝对相信萧洛辰是个真爷们儿,可是此时此刻,冯大安的手也有些微微发颤。

责任同样会带给人冷静,却少了几分失控和疯狂,这或许就是一个为将者和一个真正统帅的区别,也是一个男人从成熟到百炼成钢不同。

“你这是怕将军发疯还是寻短见?你担心,俺老冯就不担心了?平日里将军总是说你讲起兵法来比俺老冯明白,可是这种事,是岁数堆出来的,俺……有些东西俺也没法说得那么明白,那个……你小子先把自己的心思稳当住了再说吧!将军能挺过来的,咱们一直都知道他是个真爷们儿……”

征北军“残部”又一次开拔的准备,将士们的额头上已经裹上了代表着丧事的白布条,在这个已经变成一片废墟的不破关上,能够这么快找到如此多的白布条简直就一个奇迹,奇迹到萧洛辰自己都有些不敢相信。

张永志一愣,猛然间想起冯大安原本是出身于北疆的军户,在他加入辰字营之前,也曾经历过全家尽丧于北胡人之手的事情。可是他向来对萧洛辰如亲兄长一样,此刻说不担心也是假的,有些犹豫地道:“老冯……你说将军他……大将军是他的父帅,还有他的兄长……不会……有什么事儿吧?”

是那些不破关上幸存的军户们创造了这个奇迹,汉人的传统,人死了之后就算再苦,也要入土为安,只要还有一丁点能力,因陋就简地也要有个简单的丧事。曾经,这些幸存者们几乎是用一种近似于偏执的执着从瓦砾中找到了他们被烧焦了的亲人的实体,把最后一张白布从废墟里刨出来的棉被里子上扯下来,给他们的亲人布置出最简单的灵堂。

“将军碰见的这种事,俺老冯也碰见过……”冯大安却是没正面回答好兄弟的话,一个人有些出神地似乎在想些什么,半响才道:“让将军一个人待会儿,这时候劝得越多,越难受!”

打肿脸充胖子嘛!传统里也有很多陋习!都什么时候了还搞那些虚的……距离这个时空不知道多少个位面的专家们在喝着热咖啡翻看史书时,经常会加上这样的评论。

“老冯,你拽我干啥,没看见将军那个样子……”张永志又气又急,平素一直沉稳地他,此刻已然是埋怨出声。

史书里的确也有不少类似的记载,可是真用历史的角度来看,人类最早的文化几乎就是从死亡和殡葬开始,尤其是汉文化。一群连大字都认识不了几个的军户,只是用一种最单纯的方式让他们的亲人拥有一丝最后时刻的尊严和体面。

“将军……这……这……节哀,那个……”张永志看着萧洛辰这副样子真是有些怕他出事,待要再劝,这消息却实在太过震撼,他自己都有些不知道说什么才好。便在此时,居然是旁边那性子粗豪的冯大安伸手一拽他,连拉带扯地把他和那四方楼的北疆管事刘汉拽出了营帐。

更何况在这个时候,他们把这些最后拥有的东西也贡献了出来。没有人发动,没有人组织,一根根白布条子从他们亲人灵棚里被撤了下来,交到了征北军将士的手上,甚至这支征北军残部居然在这种情况下拥有了两条被挂在旗杆子上的白幡。

——恐怖。没错,最后能够确认的感觉居然是一种会把周围人逼到发疯一样的恐怖!

如果单纯从武力上而言,历史上身处草原大漠的游牧民族因为那种自幼生长在马背上的历练,似乎从来就比占据内地农耕民族远远地高出一筹。一次次地掠夺,一次次地被把别人家园化成废墟和乌有,可是以中华文化圈为代表农耕民族却有一种超乎寻常的韧劲,他们一次次地从废墟上爬起来,用双手和汗水建设出自己新的家园。

那是怎样一种感觉啊,是哀伤,是悲痛,又是一种震惊和不敢相信的冲动和愤怒,汇集到一起,却是让身边的一干人等有一种想要瑟瑟发抖的感觉。

“我们有一天会回来的,不破关还会再一次建起来,这些老百姓才是真英雄!”出身于投笔从戎的亲卫队长张永志有些出神地望着那两幅大白床单做成的招魂幡,忽然紧紧攥了攥拳头,狠狠地说道。

萧洛辰脸色苍白地推开了部下扶着自己的手,深深吸了一口气之间,脸上却是显起一丝妖异的绯红,那身上陡然散发出来的感觉,竟连追随他最久的张永志和冯大安两个左膀右臂都从没见过。

“对!不破关还要建起来,将来打完了仗,俺老冯就准备到这里终老了!”大胡子的马军都统冯大安咧开嘴居然还能没心没肺地笑出来,一点不像带着三四万残部去找北胡人玩命的样子。

“我没事……”

“不破关当然还会建起来,不过倒那个时候,它应该建得更好更美,建成一座不破城!因为到哪个时候,这里肯定不再需要什么长城关隘了,从中原到草原,那是真正的万里疆土!”

“将军!”旁边的亲卫队长张永志一把扶住了萧洛辰的手臂,一瞥眼间看到那鹰信上的内容,亦是浑身大震。

萧洛辰带着一双烂桃子一样的眼睛从后面赶了上来,看看那两张挂在旗杆子上的大白床单,忽然让亲兵把它们取了下来,咬破手指在上面写了八个大字。

对于京城里的军民们来讲,这些消息早就已经不是秘密。可是此时此刻,萧洛辰只觉得眼前一黑,胸口处气血翻涌之际,身子却是猛地一晃,差点晕了过去。

征北军自成军以来,从未有过如此落魄的时候,连全军戴孝的物事都几乎供应不上,而现在,两张大白布床单子就这样顶在了全军最前面。左边一张招魂幡写的是:“国仇家恨!”右边一张招魂幡上则的字体更大。

“征北军大败,主帅萧正纲,部将萧洛启、萧洛铭、萧洛松等战死,全军尽溃。监军太监皮嘉伟降叛诈门居贤关,博尔大石挥军直入……”

哀兵——必胜!

营帐内,萧洛辰缓缓打开了信筒,里面的鹰信用得居然是明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