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说的是，孩儿谨记在心！”
当下索性来上个一动不如一静，反正他沈知府最看重的乃是李大学士的门路，若是真搭上李大学士，此刻院内紫袍金带的官员们，只怕倒要来争着向自己交往了。
沈云衣轻轻地点了一下头，虽然对父亲的话语他心里未必就是那么认同，不过他是读礼教之道长大的，父要子亡子尚且不能不亡，又何况这等训话。
他是外地官员，对于这等京城中的官场圈子虽不算陌生，但却也远谈不上精熟。
他是新科榜眼，在场中识得他的人反倒比识得沈从元的更多。
杭州知府沈从元坐在这李府后花园的一隅，边喝茶指点着儿子沈云衣。
时不时的还真有人过来打个招呼。只是这场面应酬也好，沈知府训话也罢，沈云衣应对得虽然是规规矩矩，这言语中却总带着些心不在焉的样子。
“云衣，你看明白没有？很多事情你不去争，那就什么都没有！权力如此，金钱如此，女人……也是如此！这些人到李大学士府上做什么来的？一个字，争！你若不争，别人便争，到最后好的都被人争走了，你那个时候再想争，又哪里还能争得到？”
“没出息！不过是为了个区区女子，弄得这么五迷三道的，哪里还有半分我沈家子弟的样子！”
大家说着谈着，却是有意无意间都往某几位身处李家核心圈子的官员旁边凑去，至于某几个和李家有些亲戚血缘关系的官员，身边更是围得水泄不通。
知子莫若父，沈云衣究竟是为了什么会是这个样子，沈从元沈知府那是心知肚明。
批萧家、批皇后和太子并不是以前从未有过，但是如此公开下旨，传谕百官，这等信号释放出来那味道可就完全不同了。
不就是相思病给闹得么！
能够成为当今首辅李大学士家中宾客的自然不会是什么差劲儿的人物，可是此时此刻，这些被称作大梁文官集团骨干的精英文臣们却难得地放下了所谓的“城府气度”，人人脸上都有些兴奋之色，口中的话题亦是惊人的趋同，都是指向了皇上在这两日的举动。
沈从元恨铁不成钢地瞪了沈云衣两眼，正要再说些什么时，忽见从内室处走出来个和他年龄相仿的中年男子，抬头拱了拱手道：
朱袍锦带间，大把的官员正在谈笑应酬，谈笑之间不妨也挤兑下粗鄙武人，却从不想无武人之拳何来今日安稳。
“沈兄，有劳久候了，家父刚刚午休醒来，这便有请沈兄内厅叙话！”
此刻的李府之中热闹非凡，后花园之中似乎正在办着茶会。
这人正是李大学士的次子、尚书房的御前侍讲李成光。
“仁兄所言极是，那些武人粗鄙无文，哪里晓得这治天下的道理，十个里倒有九个是只晓得利益谋算，不明何为仁义大道的！如今皇上似有意动，正是我等应当奋起之时，一扫这等朝中奸佞啊……”
沈氏父子今天之所以能够在这李府喝茶，走得便是这位李家二老爷的路子。
“遥想当年，太祖皇帝天纵奇才，前朝乱世之中打下了我大梁的万里江山。可是这打江山易，治江山难，要能四海升平国泰民安，还需我等文臣多尽心啊！每次看到李阁老府上那块大匾，我就想起太祖皇帝对文人士子的厚爱之情，当真是一代英主，流芳后世……”
耳听得终于得见这位当朝首辅，沈从元登时便不由得精神一振，一抱拳间满脸推欢着道：
门口匾上虽然只有李府这显得非常低调的两个字，却又远比那写“大学士府”的牌匾更强大得多。更何况这两个字银钩铁画，却是大梁的开国皇帝太祖陛下亲笔手书。
“李兄太客气了，能得李大学士召见，沈某父子幸之大矣。近日里闲来无事，倒是无意间搜罗了不少名家手笔的字画雅物，久闻李兄乃是此道大家，改日务必赏光，到舍下品鉴一二可好？”
内阁的五位大学士，其他几位都是按惯例，住在皇上御赐的“大学士府”中，只有这当朝首辅的李华年李大学士家，却是住在李家祖传的李府之中。
那李成光虽是得进御前，但这般家世背景之下却终究只是一个侍讲，这官也只能算做得马马虎虎而已。
“——李府！”
不过此人颇为贪财好色，知道这对方邀请自己品鉴字画之类的东西不过是套话，只怕品鉴珍玩美女之类的事情才是真。
而无论是当时还是现在，天下却不知道有多少已在任上的官员都相信，那副对联还会一直的挂下去，就和那副正门口的牌匾一样：
眼见这江南过来的沈知府如此上路，李成光倒是哈哈大笑起来，旋即又压低声音对着沈从元笑道：
当时，没人知道安老大人会在许多年后变成了大梁的言官之首，身掌为皇帝监察百官之任。
“沈兄才真是不用客气，你我一见如故，何必说这等见外话？适才家母从宫里回来，倒是曾对小弟言说起沈兄想要和安家联姻之事，文妃娘娘已经亲口答应给指婚了，也是沈兄运气好，偏巧皇上便在这时到了西禧宫，这事儿可就不是娘娘指婚那么简单了，便连皇上也点了头的呢，什么叫金口御言，沈兄不用我再教了吧？”
“想要代代有官做，世世蒙恩御前？这等的胸襟抱负，居然却能弄得如此冠冕堂皇，居然还能传为天下佳话。原来这才是做官的手段，安某晚生后辈，谢前人提点了！”
李成光这话说得声音极低，恰好只有沈氏父子两人能够听见，只是这声音虽轻，落听在了沈氏父子耳朵里却不啻如一颗响雷一般。
数十年前，当时还远非大梁左都御使的安翰池安老大人还不过是一个赶考的举子，进京赴试之时还特地去跑到了这家府邸的门前，好好瞻仰了一下这幅著名的对联。注视良久后却是一躬到底，轻轻一声长叹道：
沈从元大喜过望，心知这一下算是板上钉钉，再没有变数的可能。
至于能不能代代做忠臣，首先得在朝中做个官有了品秩身阶，在皇上面前才能自称“臣”，这才谈得到忠与不忠的问题不是？
回头看看儿子，却见沈云衣瞪大了双眼，却是一副惊喜万状的样子直接挂在了脸上。
天下苍生之多，大多数老百姓能够吃饱穿暖就觉得天大的福气了。但在这古时，这吃饱穿暖间究竟有多少恩典是因为皇上的“圣恩”还真是难说得很，反倒是那些朝中的官员们对于“圣恩”的需求比老百姓强烈的多。
弄得他这做父亲的心里又是感慨，又是暗骂起来：
“代代做忠臣。”
“这孩子从小到大各类做派，怎么沾上个情字，一下子却变得如此没城府起来？男子汉大丈夫行事但凭手段，都像你这般只是整天惦记着那丫头，又能抵得什么用？看看如今，管那安家的女儿愿意不愿意，最后不都是得嫁给你为妻？这一点回去之后可要好好教训一下这个不明事理的儿子了。”
“世世蒙圣恩，”
“江南来的土包子！”
一副极为言简意赅的对联便立在这所更大的宅子的正门前，上面却是一手漂亮的颜体字：
李成光眼见着沈云衣这副样子，还道这新科榜眼太过年轻，随便遇上点事情就大惊小怪，登时对他起了轻视之心。
府内布局之规整，装潢之精巧雅致，更是让旁边的悦王府望尘莫及。
再一想刚才沈从元邀请自己“品鉴”的话语，更是觉得这话说得太过赤裸裸，这一对江南来的父子着实没什么见识，根本就是一对土包子嘛！
能够在规制上比照亲王自然是位极人臣的象征，可是这座宅邸的占地面积却犹在悦亲王府之上。
“瞧你这模样，自然是拿我父子二人当作没什么见识的土包子。甚好甚好！你越瞧不起我，对我就越没防备，我能得到的消息也就越多……嘿嘿！可惜李阁老如此人物，后代里居然如此没甚本事。难怪这李家四世三公，这下一任首辅的位子却要推荐给学生而不是儿子！”
可是就在悦老王爷的府邸旁边，却是另有一重五进五出的大宅。
李成光在心里吐糟沈氏父子，却不知沈从元在心里吐糟他更甚。只是面上两人却都是哈哈大笑，就如同积年老友一般。
在京城最繁华膏腴的黄金地段，单凭这份占地之广，就足够告诉别人什么叫做尊贵了。
沈从元和李成光一边尔虞我诈一边却又相互勾结，宫中某处不为人知的僻静院子里，却有人收到了一份刚刚送来的急报。
这里几乎汇集了京城最重要的权贵住所，好比当今皇上的亲弟弟悦老王爷的宅邸就在这里，按照标准的皇家规制每重院落五进五出，一层层青砖红瓦的九房大院子加花园叠加进去，占地足有将近二十亩之多。
“究竟是什么事情这么急？还要调咱们四方楼的人手去查？”
作为京城一条重要的街道，这里的房子却不是一般人有钱就能买到的。
萧洛辰翘着二郎腿，带着一丝漫不经心的神色，优哉游哉地撕开了某个手下递过来的黄纸袋子，扫了一眼上面的文字，却是仿佛被某种魔力吸住了一样，目光牢牢落在上面，再也移不开半分。
京城，门楼大街。
“安清悠那个疯丫头要指给沈云衣？这……这事怎么会和文妃扯上了关系？而且……而且皇上还已经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