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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2章 千钧

她的冷静令人胆寒,顾有悔面望向她,她的额头渗着一层薄薄的汗水,人虽然单薄,手指也柔软,看似无力地覆在他地手背上,给他的支撑和助力却是实实在在的。

“你想好了,我再动手。”

那人沉默了。

说完,她走到顾有悔身边,撑住顾有悔有些颤抖的身子,一手与他同握剑柄。

日影一点一点往东边移去。黄昏降下来,天边的云朵如同火烧一般,映红了纪姜的脸颊。一群鸟从树林间腾起来,决绝地窜入云中去了。

“我可以闭嘴,我也跑不了,不过,你给了我选择死法的余地,我也一样给你时间。”

“好。”

“你闭嘴!”

那人终于出了声,“我今日不杀你。”

“杀了我,你就是这些人的垫脚石。你在梁有善身边爬了这么久,不可惜?”

说完,他抬起一只手,“你们,把兵器放下。退到五里地之外去。”

被人下了命根子的人,这一辈子,就和名誉,子嗣没有关系了。所以他们跟在梁有善身边替他杀人,也不过是要求自己的一个人的富贵。他们这样的人,就算是为大义而死,死后也不会有人为他们立碑,也不会有人给他们延续香火。这也是为什么,梁有善被迫散还南方良田后恼羞成怒的原因。他们毕竟不是顾仲濂,宋子鸣这样的人,奴颜婢膝地活在主子们的脚底下,除了那点子浮在水面上的富贵,还能求什么东西呢。

他既然发了话,剩下的人面面相觑后,最终还是放下了手中的兵刃,往后面退去。

他的话也被纪姜赌了回去。在东厂多年,他全然明白这个女人是在和他攻心,但却偏偏一语踩到了他的痛脚上。

林间起了风,火烧的云朵渐渐暗淡下去。血腥的气息在日光隐去之后变得更加冷寒。夜幕垂降下来,突然远处有一行或暗吧向这边燃过来了。

“杀了我,你身死,他们令功!”

纪姜抬起头。迎风望去。一片火光之中,隐隐有“王”字军旗在翻飞。

黑布之下,到也是一张清秀干净的脸。“呵……我还不至于听你一个女人的摆布,听令,不用管我,杀……”

顾有悔道:“王沛的人来了。纪姜,这个人不要放过他。”

那人笑了一声,抬手摘掉了面上蒙着的黑布。

那人在顾有悔的剑下面笑了一声,他仰头望向东升的月。“果然啊……女人的话,信不得。”

纪姜将脖子上的绳子摘下来,走到他面前:“纪姜不过是求生,若公公愿意放我一命,我也不会害公公的性命。”

“谁说女人的话信不得,纪姜说过的话,从来都不会反悔。顾有悔,放开他。”

“呵,想不到,宫里面养尊处优的公主,也会使这样阴的招。”

“纪姜,杀你的人放不得,这是江湖的规矩。否则,会没完没了的。”

那人虽被顾有悔扣在剑下,声音却仍带着一丝诡异的笑。

“顾有悔,我身边,没有江湖。”

顾有悔忍着伤口的疼痛,啐道:“你听这阴阳怪气的声音,这不是那群断了命根子的,还能是什么东西。”

顾有悔一怔,这话实有深意,却不是在这个时候该去细想的。

纪姜从地上挣扎着站起来。对顾有悔道:“阉狗?是东厂的人?”

他不想违逆纪姜的意思,垂手放下了剑。

为首的被扣下,在场的其他人也就不敢动轻举妄动了。

那人从站起来,翻身上了道旁的一匹马,调转马头来又看了一眼纪姜。“唐幸谢公主不杀之恩。”

话音刚落,顾有悔的剑已经抵在了那人的咽喉,“你这只阉狗,也配要公主的性命!小爷今天,要在你的狗头上戳几个窟窿!”

顾有悔望着那人的背影。

“顾有悔!”

“唐幸?这可怪了,这种人不是该千方百计地在咱们面前隐藏身份,这自报家门是什么意思……”

谁知,他还没来得及收拢绳子地活结,纪姜却将身子猛地向后一腿,这一退几乎是拼尽了全身所有的力气。那人早已放松了警惕,压根没有反应过来,脚下的步子也没有扎稳,被这突然起来的力道一带,一下子扑出一个踉跄。

话未说完,他突然觉得手上一阵脱力,剑也应声落地。

说着,就将手中结好地绳结往纪姜脖子上套去。

纪姜回过头,“怎么了,伤口要紧吗?”

那人绷直手上的麻绳,“好气魄。既如此,我也不想你多受苦。别怕,很快就好。”

顾有悔低头看了一眼腰间,隐隐觉得有些不详,这个伤口其实并不深,流血也不多,对于他而言,这样的伤过去不知道受过多少次了。不至于啊。

纪姜立在正午毒辣的日光下,额前的碎发已经被汗水人润湿了。她慢慢的闭上眼睛。

还没来得及细想,又是一阵脱力感席来,他几乎站不住,身子往边上歪去,一下子跌坐在车轮旁边。纪姜觉得不对,忙半跪下去,撕扯开他被刀划伤处的衣料。

纪姜松开握在他剑柄上的手,慢慢地向那人走去。那人不由笑道:“我杀的人也不少了,像你这样从容赴死的人,还真不多。”

伤口已然呈了青黑色。

顾有悔看了一眼那人扔在地上的刀。轻道:“好。”

“这是……”

顾有悔咬牙轻轻地唤了她一声,纪将稍稍侧过头,轻声道:“一次机会,不要杀掉他。”

顾有悔低头看了一眼,无奈地笑笑,也对,她倒是有勇气给邓舜宜一刀,可哪里会用染毒的东西。

“你自己过来。”

“不知道吧……”

说着,他接过绳子,拿在手中扯拽着。

他咳了一声,“那把刀……刀上有毒……”

说完,他将手上的刀扔下,对其余几个蒙面的人道:“把绳子拿来。”

“有毒你还笑得出来!你……”

“好。看你生得干净漂亮,我也不想一刀下去枭了这颗漂亮的头,在地上滚成个血泥巴球的。”

他抬手握住纪姜的手,“你慌什么,生死有命,阎王要收人,你……挡得住吗?”

纪姜平声道:“我既死到临头,无后路可走,你不如可怜我这个庶人公主一回。让我体面地走。”

说到这里,他顿了顿,“不对,你还真……你还真挡得住,宋简的命,就是你追回来的嘛。”

那人脚步顿了顿,“你还妄图有公主的死法,你怕是忘了,你早就不是什么公主了。”

纪姜手足无措,她可以冷静地面对自己生死和人生,可是她真的不肯把顾又悔这个人卷入漩涡。然而,眼前的人不是当年的宋简,也不是青州的邓舜宜,她虽然就在他面前,谋划,策略,却都是无用的。

纪姜仰起头,“公主有公主的死法。”

“你别说话了,我该怎么办。”

“好,既然你这么说,杀了你以后,我到是刻意考虑让这位少侠死得轻松些,送你们黄泉作伴。

顾有悔依旧噙着笑容,望着一脸焦惶的纪姜。人生活到这个年岁,他人在江湖,却有一种身为贵族之后的矜持,在美好的勾栏肉体,在烈的酒,都没有让他沉沦去迈出那么一步,因此,在这个世上,也就从来没有女人对他这个漂泊人施与柔情和疼惜。

为首的那人压根没有把纪姜一个女人放在眼里。

“纪姜,你怕我死啊……”

话音未落,却感觉到她抽出去的那只手,竟不知什么时候,悄悄握住了他的剑柄。这让他猛然回想起,长山初见,那个拿簪子杀马以求从脱险的纪姜。

纪姜反握住他的手,“你能不能不要说糊话!”

“你这个女人,固执什么!你死了,我也要死,你这是救我还是……”

“你说啊,你是不是怕我……怕我死啊……如果我死了你会难过的话,我一定……一定……”

她决绝地堵他的口,记忆中她一直是温柔沉静的人,这会儿这么半不不让地往他身前挡着去送死,一下子惹出了顾有悔的恼意。

话还没有说完,他的眼睛抑制不住地垂下去。

“你别说话!”

“顾有悔!”

“纪姜!”

正在此时,远处的火把已经近了。

纪姜没有理会他的话,一点一点挣开他的手。“你们督主要的是我的命,你们拿去就好。”

王沛拉住马头,在纪姜与顾有悔面前停住。

“你不要犯傻!”

身旁的副将道:“将军,好像是青州府衙押送人犯的队伍啊。”

他的话还没有说完,却被身后的女人堵了回去。“你别说话。”

王沛扫了一眼地上横七竖八的尸体,又看向一身囚服的纪姜,和靠在囚车旁的顾有悔。

顾有悔摁住腰腹处的伤口。“少废话。我绝……”

“把她拿下。”

“顾少侠,我知道你身上好,可是,受了伤,还要护着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不可能从我手上逃出去。”

纪姜被人从地上扯拽起来。“王将军,救他!”

为首的那个人。收起兵刃,不紧不慢地走向顾有悔。

王沛顺着她的话再次看向顾有悔,到当真有点眼熟。

不过半柱香的时辰,就全数被下了兵刃,死的死,伤的伤,蜷到纪姜和顾有悔的身后不敢再动。

“来人,抬上他,回城!”

实力悬殊过大,五十来个差役,怎么拼杀得过训练有数的高手。

顾有悔口中吸入一口凉气,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腰腹之间,夏日的衫袍本就单薄,此时血已经触目惊心地渗过了衣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