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租的话,这墙可以让你们自己刷油漆。”房东还在身后撺掇着。
周源点点头,那个老头出现得很蹊跷,买下押金条后他做的事,无论是烧掉被褥,还是带走其他东西,都说明他的目的是要消除刘三在这里留下的任何痕迹。
老胡再次打量了一圈空荡荡的屋子,对周源说:“先出去吧,这里面实在太热了。”
“刘三和老头,都有可能。”老胡拍拍手,“不过,那个老头的可能性更 大。”
出了屋子,老胡没有马上走,又问了问房东对刘三的印象。房东看出他们不像是下决心要租房子,只是不停问问题,积极性大减,有些不太高兴。只是说刘三一般都不在家,经常在外面跑,在这里住了一个月,几乎二十天都没见到过 人。她唯一的印象,就是刘三喜欢早出晚归。
“会是谁干的?”
“两个疑点,一个是老头,一个是那痕迹。”回去的路上,老胡坐在副驾驶上,一边抠着手上残留的油漆痕迹一边若有所思地说道,“可惜,都没了。”
“不管是什么,它都被盖住了,这漆的质量很好,把底下那一层也渗上了,你看。”老胡说着伸开手,手里是刚刚从墙上剥下的碎渣。周源一看那些东西,就知道老胡刚才为什么叹气了,那些渣滓的颜色都很一致,有一些黑色物质都被 混合在了白色的油漆里,如果刘三曾在这墙上写过什么,依照这种渗透的程度,即使把表面那层漆皮铲掉,也看不出什么来。
“也许真是他爸爸,知道自己儿子有这毛病,来给他收尸的?”周源胡乱猜测道,无论是刘三还是那老头,他都没有什么好印象。
“里面有什么?”周源离得很近,努力想分辨出白色墙漆下面的痕迹。
“那老头给那房子做了消毒处理。”老胡忽然说道,“你有没有闻到屋子里有一股淡淡的味道?”
老胡停了手,接着用手顺着墙壁摸了一遍,叹了口气。周源也看出来了,这墙上在没刷这层墙漆之前可能被人写过什么,现在却被盖住了,只有仔细看,才勉强能在一些地方看到下面一层有些隐约的深色,似乎是书写的痕迹。
周源没注意到这样的细节,屋子里太闷热,只觉得屋里的空气不太好闻。但老胡这么说,多半没有错。周源猜测道:“这么说,他知道刘三得了病?怕传染别人,所以急忙赶来处理?”
“你们租不租,不租别抠我的墙。”房东有些不乐意。
老胡摇摇头。周源已经有些习惯老胡这个动作了,他在事情没有想清楚之前,不会轻易下结论。
“不对,这白色下面还有一层,这是新刷的。”老胡用手在那些看着不对的颜色下抠下来了一小块,给周源解释,“这种速干墙漆一个小时左右就能干燥。”
这一趟唯一得到的线索,就是能确定那个老头肯定和刘三有密切的关系,但到底是怎样的关系只能猜测。周源最忧心的还是自己身上奇怪的皮疹和低烧怎么治。对他来说,这才是最重要的。
“就是白色啊。”
车子直接开回中心医院,阿龙和他的跟班们都已经不在了。问了陆明才知道小青的遗体已经被他们拉到了火葬场,看样子是医院的解剖遗体寻找病因的要求他们没有答应,大热的天人不能久放,所以直接就烧了。
老胡换了个问法:“这墙以前什么颜色?”
对这个结果,三个人的反应却不太一样。小青一夜之间变成这样,她身上的怪病原因显然并没有被真正找出,很有可能是一种还没有被发现过的新型疾病,既然没能第一时间解剖尸体进行各种深入检查,意味着对它的各项了解,比如传 染性、生发原因,甚至危害性都不明了,所以陆明对此失望。
“这墙没什么啊。”房东觉得这个问题有些莫名其妙。
老胡和陆明的态度差不多,同样觉得应该对尸体解剖分析。他隐隐觉得,小青并不是暴病而亡那么简单,背后也许有谋杀的可能。只是这种想法太过匪夷所思,老胡没有把它表露出来。
周源用手轻轻蹭了一下,发现这真的就是新刷上去的,这种热天里,油漆虽然已经干结,但还没有完全干透,摸起来有些软。
周源倒是认为这样也好。他觉得人死后就应该早点入土安息,医生陆明和警察老胡,都是看惯生死的人,在这种事情上难免会表现得有些冷血。
他这句话是问的房东,周源看过去,发现就是面普通的白色墙壁,正对着门口,一进屋就能看到,周源并没觉得有什么异常。此刻听老胡一说,仔细看了一下才发现这面墙似乎太过于干净雪白了,简直就像是新刷上去的一样。
不过对周源来说,最重要的是阿龙应该不会再来找事了,解决掉一个大麻烦,可以专心解决自己身上的毛病了。
老胡的声音打断了周源的思绪:“这墙上是怎么回事?”
陆明给周源开了一系列的检查单子,在医院检查了将近两个小时。抽血,验尿,还有胸透,总之在中心医院里能做的检查几乎全做了。最后的整体检查结果出来,除了血液里的白细胞指标高了些,其他的身体指标竟然都很正常。
只是还有一个问题,刘三似乎曾有几次出现在着火现场附近,不然也不会有他的画像出现,看来他是被当成纵火嫌疑犯了。他是外地人,面孔生,被人记得并不奇怪,不过这是巧合还是真的和他有关?周源隐隐觉得是后者,毕竟刘三凭空燃烧的那一幕现在想起来依然让他胆战心惊。
“身体指标正常,这是个好现象,而白细胞偏高,西医的说法就是身体有炎症,发烧是必然,但身上的疑似皮疹痕迹跟中度发烧之间有没有联系还不能确定,随后再进一步检查,我建议目前还是先做个退烧处理。”陆明看完化验单 后,又加开了点药,“先输液看看效果吧。”
这样一来,很多事情就能想得通了。正是热天,很多东西都易燃,在太阳底下晒的时间长了,自己烧起来,可不也叫自燃吗?这种小案子难怪警察不怎么重视。
周源倒是没有异议,陆明是医生,相信他就是相信科学嘛。看着这些化验结果,他松了口气。从昨天开始的倒霉事,似乎都一个个解决了,这是个好兆头。
周源明白了,那两个警察一定是来调查刘三自燃事件的,不过看样子没有什么新进展。不过房东偷听到的这两句话倒让他心里松了一口气。之前他以为110警察说的六起自燃事件,是指刘三自燃了六次。原来前面的几次自燃事件,应该只是有什 么东西自己烧了起来,只有他正好遇见的第七次,是刘三自己燃烧了起来。
输液室里没有别人,老胡坐在一旁,不知在想些什么。周源看着输液软管里的药水慢慢滴落,觉得屋里太沉闷了,随口问道:“老胡,你觉得这到底是咋回事啊?”
“可不就这个?我问他们,也不给我说,这还是我站在门口听来的。”房东有些得意地八卦道。
“你说的是刘三的自燃?还是小青的死?还是把出租屋里痕迹都清理了的那个老头?”老胡反问道。他一直也在想这几件事的关系,只是越想越觉得不解。这些事看似有联系,但仔细一推敲,又发现它们之间的联系看起来太过牵强。比如小青,大家都觉得她的死和刘三有很大的关系,可一旦把刘三当成凶手来看待,却发现他既没有动机,也没有行凶的手段。而刘三本人的自燃更是古怪,如果说是意外,那么他之前的行为明显对这个结果有所预感。但要说刘三是自杀, 他的自燃又完全是违反常识的。
“他们就说了这个?”周源打断房东的絮叨。
老胡都想不明白,身为当事人的周源更是茫然,他感慨地说道:“唉,也不知道警察查出来什么没有?”
房东可能是见他们问得这么详细,觉得确实是想租房子的,就耐心解释道:“来查流动人口啊。这里经常来查这个的。不过那两个警察调查的时候,我听他们在嘀咕,说什么之前烧的都是东西,这次是个人。”
正在这时,老胡的手机响了。他看了眼屏幕,站起身来:“我之前给原来的同 事打了招呼,他正好路过医院,我去打听一下。”
“警察?”老胡也有些惊讶,“警察来这儿干什么?”
周源知道他说的原来的同事是警察,点了点头,随口感慨了句:“还是有熟人好啊。对了,老胡你警察当得好好的,怎么忽然不干了?”老胡的身形顿了一 下,却没有回答这个问题,转身走出了门口。
“什么都没剩下?”周源有些失望,拉开衣柜门,又把桌子的抽屉再拉开了 一些。房东见他不相信,说道:“什么都没了。后来警察也来了,看到屋里没什么东西,也就走了。”
走出门诊大楼,老胡径直走到楼后不远处的小花园。花园旁的石凳上坐着一 个中年警察,正低头抽着烟。
房东摇摇头:“这是那老先生收拾了刘先生的东西后打扫的。本来屋里还剩了不少东西,但他把屋里的被褥什么的都拿出来,在外面烧了。真是可惜了,不然可以给你们用的。”说着朝屋外指了指,周源顺着看过去,果然楼顶的一角有个破的铁皮桶,周围有灰烬燃烧的痕迹。
“宋哥,来了。”老胡打了个招呼,走到他身边大大咧咧坐下。
周源马上反应过来,问题就在太干净了,几乎没留下上一任住户居住的任何痕迹。他边打量边问房东:“老板,人家上午退房,你这会儿就打扫得这么干净 了?”
如果周源在这里,一定会立马认出,他正是昨天夜里在小巷里找到自己的那 个中年警察。
这屋子不大,一共也就十来个平方,屋里的家具很简单:一张没有铺盖的空床,和一张开着抽屉的老式木头桌子,一个单人木质衣柜,还有两个板凳。除此之外,就没有其他东西了,空荡荡的看起来挺干净,倒是真像房东说的,随时拎包入住都可以。
“那个周源,是你关系很好的朋友?”老宋抬起头,递过一支烟,随意问 了句。
老胡指了指屋子低声说:“你看出问题了没?”
老胡犹豫了一下,还是点了点头。说实话周源和他关系并不算是很熟,两人 认识还是因为几年前周源作为嫌疑人被调查时,虽说两人性格挺投缘的,但之后也没什么交往。只不过老胡的性格属于古道热肠那种,能帮就会帮下去。
周源刚才的疑惑立刻从房东这里得到了答案,显然老胡也是故意这样问的。看来刘三选择这里租房子,还有一个原因就是不想暴露真实身份,多半“刘三”这个名字也是假的。
老宋显然很了解老胡,微微摇了摇头:“算了,就知道你爱管闲事。我特地找你,就是要告诉你,最好不要掺和这件事。”
房东挥挥手,不在意地说道:“那押金得多给点才行。”
老胡正准备点烟的动作停了下来,看了老宋一眼,却没有问为什么。
这样想着,另外一个疑惑也随之而生:刘三也不是很缺钱啊,为什么会选择住在这么一个破地方?周源刚刚心里一动,老胡已经开口了:“老板,要租你这房子的话,要身份证吗?我身份证丢了,要两周才能补办。”
“最近生意怎么样?”老宋却没有继续刚才的话题,而是闲聊起来。
周源摇头苦笑,这房东还真是精明刻薄。这房子环境这么差,按照行情最多是两百块一个月而且是月付还差不多。她一次性收了刘三半年房租加押金五千块,肯定就是想着到时候从押金里再扣出一部分,这是明摆着宰冤大头。
“还行,烧烤店的生意多亏大家照顾,现在也上了正轨,不用我每天守着,挺轻松的。”老胡辞职以后开了家烧烤店,他人缘好,原来的同事们都有意捧场,生意很不错。
房东在身后叫了起来:“一个月不到五百块钱,还想要空调?我要赔死的。你们想装可以自己装,电表我可以给你们安。”
“其实我们都觉得你是天生干警察的料。”老宋叹了口气,看着老胡,“有没有想过回来?其实局长也是这个意思。”
一进到这间小屋里,立时就觉得一股热气扑面而来。这种顶上没有遮阳层的小屋,屋里白天会被太阳烤得像个大蒸笼。周源随口说道:“这要热死人的,没装空调吗?”
老胡眼中光亮一闪,但随即又黯淡下去,默默摇了摇头。
“可以可以,钥匙我都带在身上的。随时可以拎包入住!”房东一听马上掏出钥匙打开了门。
老宋嘴唇动了动,想劝说什么,但最终只是又叹了一口气:“那事儿还压在心上呢?不是老哥多嘴说你,你心善爱帮人,这没什么,但有些闲事是不好管的。”
这说明那个老头应该比较有钱,而且急着找到刘三的住所一定有什么目的。看来这趟是来对了,只是希望还不晚。周源看了一眼老胡,老胡朝他点了点头,显然也从房东的话里听出了这些意思,貌似随意地对房东说道:“那能不能让我 们看看房子?”
老胡没说话,沉默着大口大口抽着烟。老宋口中的“那事儿”直接导致他离开了警队,离开了自己热爱的职业,他不愿再提起。
周源从这句话里听出了其他的信息:房东说的是“不会再来住了”,而不是 “退房了”,说明那老头用五千块钱买了押金条后,没有从房东那里退回剩余的房租。不过他应该真的不会再回来了,所以房东才会这么肯定地说。
老宋终于说回了正题:“我知道你和周源关系也一般,顶多算是半个熟人。你顺手帮帮他也无所谓,反正这件事和他关系也不大。但我得给你说清楚,这件事就快结案了,你就别再掺和进来了。”
房东撇撇嘴:“那个刘先生有急事走了。那个老先生就是来帮他退房的,只是押金条不知怎么落到那伙人手上了。老先生说了,这房子以后他也不会再来住了。所以你们放心,没问题的。”
“结案?怎么能就这么结案?那个小青死得太蹊跷了,还有刘三的自燃……”老胡有些惊讶,疑点太多,他习惯性反驳起来。
老胡指了指紧锁的房门:“你不是说有人还在住吗?”
“那个人不叫刘三。真名是林河,他有精神病史,鉴定书上写的是妄想症, 就是一般人说的大白天发癔症。”老宋纠正道,“他是几起纵火案的嫌疑人。至于那个暴病意外身亡的小青,和林河关系不大。”
房东脸红了红,不再提这个,开始推销起出租房来:“两位不是要租房子吗?这间蛮好的,你看这三楼安静得很,下楼就热闹,去哪里都方便。”
老胡明白了他的意思,闷头抽了一口烟。
老胡装作感兴趣地问道:“老先生挺厉害啊,一个人就把一群混混给打发走了,啧啧。”
一个是精神病自杀,一个是小姐病故,这样的结论不会涉及怪力乱神,也最省心省力,皆大欢喜。可他还是觉得这样不妥,结论也太草率了点。今天老宋其实是老胡专门约过来的,本来是想告诉他之前自己去出租屋的发现,觉得这条线索可能会有所帮助,但听老宋的意思,这件事并不准备再查下去了。
房东说的和阿龙讲的一样,虽然她没说细节,但周源和老胡明白,老头拿了五千块钱把押金条拿回来这件事肯定是真的,只是后面的事阿龙就不知道了,毕竟他拿了钱后就走了。
老胡刚想说什么,老宋忽然压低声音,严肃地说道:“胡东东,你别犯轴。 这件事从头到尾处处透着诡异,你不要多管闲事了。”
见周源和老胡都在点头,房东更是觉得有理,声音也越发高了起来:“那群人凶神恶煞的,还想打人咧。还好来了个老先生,把那些混混给打发走了。”
老宋能说出这样的话,老胡明白他是真心为自己好,一时间犹豫起来。警方决定终止调查肯定有自己的理由。而几年前那件事以后,自己也发誓不再多管闲事,而且以他从警多年的经验,本能地也觉得这两起死亡事件更像是意外,只是方式过于诡异。
“哎呀,那是误会啦。”房东摆摆手,脸上的肥肉激动地抖着,“住在这里的本来是刘先生,不知有什么事离开了,另外一群小伙子拿着押金条要来退钱,那我当然是不肯的了,退房肯定要租客本人来的嘛。万一押金条是他们偷来捡来 怎么办,对吧?”
“我先走了。”老宋见老胡低头思索,站起身拍了拍他的肩膀,又叮嘱了一 句,“记得我说的话啊。”
老胡咂咂嘴:“你刚刚不是说上午还有些不三不四的人来这儿吗?”
老胡点了点头,下了决心不再多管这件事:“老宋,我听你的。”
周源暗暗点头,老胡这一招以退为进使得不错。果然房东一听就急了:“哪有的事!这地方地段好,楼上又安静,安全得很!”
但没想到的是,仅仅五分钟之后,一场意外就让老胡准备置身事外的想法动摇了。
看来这应该就是房东了。她说的应该是阿龙他们,那帮家伙到哪里都会给人留下深刻印象。来的路上两个人就商量好,就说是来租房子的。既然房东主动提起了阿龙,老胡就顺着说起来:“对,我们本来是想租房,不过听你刚才说的,这里好像有点乱啊?”
下午中心医院的病人不多,陆明找了个没人的检查室让老胡陪着周源输液,周源还打趣享受单间待遇算不算开小灶。可当老胡见完老宋,回到房间里时,却发现周源双眼紧闭,脸色苍白地瘫在椅子上,他扎着针管的整条右手,从手背到胳膊,一道明显的红斑显得格外恐怖。
“啊,认错了。”胖女人拿着把大蒲扇,看到转过身的两人,拍着肥肥的胸脯,“我还以为是上午那些人呢。那帮人一看就不是好东西,还想讹老娘的钱。”她不太确定地说,“两位是来租房子的?”
周源已经昏迷过去,失去意识。老胡不知他是不是起了过敏反应,赶紧冲出门外去找医生,同时心里涌起了自责的情绪,如果不是自己刚才离开这么一会儿,就能第一时间发现周源的异常。
周源和老胡被猛然响起的尖利女声吓了一跳,扭身看到一个胖胖的中年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