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陆明只能换了个方式继续提醒周源:“我现在可以确认除了周院长之外确实存在着第三方,因为周院长说的那个专为你治疗而成立的专家团队,根本不存在,给你治疗用的膏药来路更是奇怪,谁也不知道周院长是从哪里弄来的。
陆明叹了口气,没有在这个话题上继续。有时候人只看着眼前的好坏,很容易被蒙蔽。这个道理很简单,但事到临头真能抵挡得住诱惑的人还是太少了。陆明知道,这个突如其来的怪病从身体到精神都在折磨着周源,现在好容易抓住一 根救命稻草,他肯定不愿意去多想。
“而且周院长是西医心脑专科出身,从没听过他还会配膏药。”陆明很确定地说道,“必定是那个第三方提前给他的。”
“不管了,只要有效,我不在乎。”周源低声说道。他真的不太在乎背后是不是真的有什么阴谋,只要能让身体康复就行了。
“无论如何,我的烧退了。”周源没有接这个话题,低着头手无意识地揉着床单,“只希望明天的治疗不要这么变态了。”
“对。”
既然周源的态度如此,陆明知道现在说什么也没用了。周源是当局者迷,有些事情看来只能先和老胡商量了。
“你是说,他们用这种办法来掩盖自己真实的治疗目的。”
“周源退烧了?这不挺好吗。”老胡接到陆明的电话,虽然不懂医学,但第一反应也和周源差不多,觉得这是一件好事。
只是听了周源详细讲述今天的治疗过程后,陆明对此有所质疑:“这里面还是有问题,你不是全身型的皮肤病,为什么要贴满全身?我看可能是治疗方不希望你知道他们是从哪里下手的,也许真正的治疗点只有几个部位。”
“他的体温的确降低了,但我不认为是膏药的作用。”
但陆明却不这样认为。晚上来到病房,看到周源的体温有了明显的下降,他也很高兴,虽然现在皮肤上被刺激得依然红成一片,但那片形状古怪的红疹却真的没那么明显了。
“怎么说?”老胡来了精神。
这是自从陷入昏迷被确认得病后,周源第一次看到了治愈的希望,这种喜悦感觉是任何事情都无法比拟的。没想到这种变态又古怪的膏药竟然真的有效,周源对那个神秘不愿意露面的第三方也开始感激起来。他现在只希望这种幸运,可以一直持续下去。
“周源的体温是治疗结束之后立即测试的,但之前他赤裸着身体,在开着冷气的屋里已经吹了一天,这是典型的物理降温。”
此刻看着护士把那个温度显示写在了记录表上,那条趋势线条的下降实在让周源为之一振,按照人体温度的上浮范围说,他已经不发烧了,甚至可以说从病理特征角度来看,是没有问题的。
“医院这么做的意义是什么?”老胡选择相信陆明的专业判断,但周院长这样做能得到什么好处呢?
但这些罪受得很值得。护士给他量过体温后,周源发现自己的体温居然恢复到了37.5摄氏度。这几天护士每天都会对周源体温测量后写在图表上,之前每天他的体温都呈现出一种微弱的上升趋势,虽然不太明显,但每天那么零点零几摄 氏度地朝上升着,要不了十天半个月,体温就会到达42摄氏度,那是人体能承受的极限。所以周源觉得那道缓缓上升的曲线就像是催命的诅咒。
“我有一个猜测,”陆明声音平静地说道,“对方这是在拖延时间。”
膏药上也不知是什么东西,黏在皮肤上的痕迹却不容易清洗,最后还是护士找来红花油给他擦拭,膏药的黏性据说只有它可以去掉。红花油的刺激让周源身上又痒又疼并列在一处发作,等到身体弄干净,周源带着一股浓重的红花油味道 躺在床上再也不能动了。
老胡有些惊讶:“不会吧?你们医院周院长之前不是生怕周源在医院出问 题,还想赶他走吗?”他知道医院的考核指标里有住院患者死亡率这一条,如果周源接受治疗却最终死在医院里,无疑会拉低这一指标的考核。所以周院长的做法前后明显自相矛盾。
周源也是事后查了网络信息才了解,人类不可忍受之疼中,撕膏药竟然名 前茅。虽然某些重要部位的体毛都被提前刮掉,但全身的汗毛都还在,可想而知浑身贴满的膏药撕扯下来的时候有多痛苦。周源只能咬着牙任护士把膏药一片一片地朝下撕,等到在镜子里看到自己满身都是纵横交错的痕迹,他甚至开始怀疑,这是不是周院长对自己的不配合进行的报复。毕竟中心医院虽然不是省级大医院,也是北阳市最好的医院,放着那么多先进仪器和药物不用,居然用这种偏 僻乡下才会用的土法治疗,简直不可理喻。
“想拖延时间的也许不是周院长,而是那个第三方。”陆明迟疑了一下, 因为下面说的话他也仅仅是猜测而已,“周源的情况最诡异的一点,就是虽然他体温高于常人,但他自己却感觉不到任何异常。医学史上有过这种极其罕见的例 子,但他身上症状和小青的死亡联系太紧密,我无法认为这只是孤立的偶然现象。我怀疑……他的身体正在发生一些变化。”
不过再难受,周源还是咬着牙坚持了下来。能动的那一刻他终于舒了一口气,以为解脱了。可惜他还是天真了,因为很快就发现,那些粘贴在身上的膏药又带来另外一种痛苦。
斟酌了一下用词,他继续说道:“我做了一个大胆的假设,就是周源的身体已经适应了这个温度,但并不稳定,当体温继续升高之后,出现意外的可能性非常大……”
膏药的粘贴让周源浑身都不舒服,躺在那里像被上了刑的木乃伊,感觉整个人像是冰库里的冻猪肉硬邦邦的,更让他欲哭无泪的是皮肤在这种不透气的情况下很快就变得又痒又麻,稍微一动,就会摩擦得生疼。
说到这里,陆明停了一下,老胡知道他说的“意外”,就是指小青和林河。无论是浑身极度脱水,还是自燃,的确都像是体温继续升高后可能会发生的意外。
治疗开始之前周源被要求脱光衣服,护士对他做了体毛去除处理后,开始在他身上贴满味道奇怪的膏药,接着他被放在一个有些冰冷的空调屋里,就这样不动不吃地躺了十个小时。
“对方这样做的目的,我只能推测。一种是对方的确带着好意,不管方法如何,成功地暂时控制住体温的升高,目的是暗中观察研究病情的发展情况。而另一种,则是他们另有所图。”
于是在周源的口头协议下,治疗正式开始。周源却有种哭笑不得的感觉,因为治疗的方式完全超出了周源的想象,甚至没有用到任何一台医院里的高级仪器。
两人一时间都不再说话。第三方既然刻意躲在暗中,他们都明白第一种情况的可能性很小。老胡忽然问道:“你告诉周源没有?”
既然有希望能把这怪病给治好,与这个最重要的事相比,第三方的古怪行为都不算什么了。毕竟林河和小青的死状如此恐怖,周源绝不想步他们的后尘。
“没有,他现在心情挺好。在没有确凿证据之前,我不想干扰他的情绪。”
毕竟周源和陆明商量的结果,本来想借此让那个神秘的第三方露面,可既 然周院长同意在不签协议的情况下开始治疗,不管是不是那个第三方的授意, 至少说明对方对这种病有一定的把握,周源发现,这样的条件对于自己是有利 无弊的。
老胡对着电话点了点头,觉得陆明做得挺对,尽管隔着电话他看不见自己的这个动作。老胡想了想,问道:“陆明,你觉得周院长这个人怎么样?”
周院长出去这一趟回来后态度有所改变,显然是打电话和那个第三方去沟通了,他的反应在周源的预料中,但重新提出的条件却和周源预想的有所差别。
这个问题有些太宽泛了,陆明一时没有回答,老胡又补充道:“你觉得他贪钱吗?”
见周源态度强硬,周院长脸色有些难看,转身出门了。周源还以为他准备翻脸,没想到过了半个小时周院长再次回来时,脸上表情缓和了很多:“周先生既然对这个协议有异议,那你看这样行吗?明天先对你展开治疗,等你的显性病况,也就是发热和皮疹有了缓解,那时再请你重新考虑这份协议,你觉得怎么样?”
陆明想了想,中肯地答道:“周院长虽然有些势利,但也是为了医院。他在中心医院这个位置上坐了十多年,平心而论是很称职的,无论能力还是医德都算是不错。”
周院长有些意外,满脸堆笑说肯定是有什么误会,甚至主动作了让步,说如果觉得协议内容有问题可以商量再调整。他的态度更让周源防备,周源坚持绝对不会签。
“遇到医疗事故就想赶病人走,也算医德不错?”老胡抱怨了一句,不过对陆明给出的回答并没有显得很意外,“不过你说得没错,和我调查的结果差不多。他并没有从第三方那里收取什么个人好处,应该只是被那些捐赠给中心医院 的医疗仪器给打动了。”
下午的时候,周院长再次来到病房,进门说了几句套话就问周源协议是否可以签了。周源见他这么着急,心中更加有数,直接不客气地说道:“这协议我不会签的。”
陆明没有问老胡对周院长作了哪些调查,他相信以老胡的能力,既然这样肯定,那就是非常有把握的。和老胡交流后,陆明更确定了自己的想法:“我怀疑接下来的治疗也会和今天一样,只是障眼法,但我实在猜不出对方到底想做什么。我有些担心周源,并且觉得我们让他留在中心医院,是不是做错了?”
前几天的检查都属于常规项目,除了各个器官的小面积单独筛查,以及抽血验 尿这些基本项目。今天医院甚至给周源做了脑部CT,周源发现这台机器是崭新的,不知是不是这次医院忽然莫名其妙新进的那批仪器之一。想到这很可能是中心医院把自己作为筹码与第三方达成的交易,周源躺在机器上的时候心里很不舒服。
老胡哈哈一笑,充满了豪气:“放心,有我在。”
周源已经从老胡那里知道,那个自燃的家伙真名叫作林河。他发现从遇见 林河开始,自己平淡的生活就忽然开始跌宕起伏,意外频出,完全脱离了自己的掌控。和陆明讨论之后,周源总算找到了一点线索,虽然还有很多疑惑,但终于有了些抓住主动权的感觉。至少在心理上感觉好受许多:接受治疗时不再是被动的忐忑不安,周源开始主动留意其中的反常之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