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朗抹了把嘴，转身走去，一脚把说坏话的孩子们饭桌踹翻，跟他们打起来。
周子息倒是不在意，因为他专心吃饭压根没注意后边的谈话。
忍一忍？忍个屁！
“……”
周子息看了眼打架的秋朗，又转回头去，继续吃饭，等吃完了才去帮忙。
“没爹娘养的孩子，脑子都不好哈哈。”
凡事都得吃完饭再说。
“他好像连父母是什么都不知道，是个孤儿吧！”
按照秋朗的脾气，低调做事是不行的，有谁敢说周子息是傻子或者孤儿，都得挨他一顿揍。
“就他那脑子八脉觉醒简直浪费，还不如给我呢，至少我还会基础的算术，认得字也比他多。”
两人在武院努力学习，除了平日跟关系不好的学生们吵嘴打架外，也算安安分分。
在舍堂吃饭的时候，几个男孩就在他俩后边对周子息指指点点，窃窃私语道：“八脉觉醒多厉害啊，可惜脑子不好。”
周子息在武院学到了很多东西，脑子里思考的问题也多了起来，他开始变得沉静，明亮纯净的眼眸也多了几分深思。
周子息说：“好。”
在武院的三年时间里，他成长得很快，似乎把从前几年缺失的东西都补回来了。
秋朗跟周子息说：“咱们刚来，因为你脑子不好，懂得不多，所以很多人会嘲笑你，忍忍就过去了。”
周子息爱待在武院的藏书阁里，只有秋朗能找到他，还能在他看书的时候在旁边碎碎念不被打。
有些学生觉得周子息像个傻子，虽然是八脉觉醒，但好像是把智商给献祭了。
“你还忙着异想天开呢？”少年靠着椅背双手枕在脑后，双脚搭在桌上懒散地摇晃着，“地鬼变成人，从未有过的事，也不可能。”
因为周子息懂的东西跟他的年纪比起来反差太大，给人感觉傻乎乎的，武院的老师们倒是很喜欢他，其他学生却态度不一。
“你不如想想怎么把人变成地鬼。”
秋朗又说：“没事，八脉觉醒这事过不了多久大家就忘记了，只要咱们低调做事，不惹是生非，不多管闲事。”
周子息坐在阳光下翻着书页，低声道：“你没有想做的事吗？”
有这个光环在，他俩什么都不做已是风头尽出。
“有啊。”秋朗轻抬下巴，“活着。”
天啊，八脉觉醒！
周子息抬头看他，秋朗眯着眼：“我无时无刻都在为这一个愿望努力。”
进武院之后，人们频频用惊讶的目光看他俩：
“秋朗。”周子息认真道，“你真的很爱讲大道理。”
周子息说好。
秋朗：“……”
进武院之前，秋朗跟周子息说要低调，不能太出风头，绝对不能被发现地鬼的身份，所以万事小心，不要死。
他抹了把脸，茫然道：“有吗？”
*
还不自知。
秋朗揽过他的肩膀朝武院的方向走去，哼笑道：“在这世上所有人都要杀你的前提下，偷点钱算什么。”
*
“偷人东西不好吧。”周子息犹豫道。
最初只是为了活着。
大受震撼。
可想要在这世界活下去，对地鬼来说有些艰难。
周子息：“……”
周子息因为过于信任他的老师，研究地鬼如何变成人的事也没有隐瞒，老师却从他的行为中察觉出微妙的不对劲，渐渐地心生戒备，甚至试探。
秋朗一天之内便偷来了足够的钱。
老师给了他一杯毒水，周子息毫无所觉地喝了。
周子息以为秋朗是要去店铺里打工攒钱，便跟着他离开深山，去到另一座热闹的州域大城。
看着死而复生的学生，老师痛心疾首，悔恨又愤怒，认为自己这三年来的真心相待都被狡猾的地鬼所欺骗。
秋朗：“我有办法。”
面对心中尊敬的老师的杀招，周子息脸色惨白地站在原地，他也不可能想到老师会以毒水试探自己。
周子息眨巴眼，又道：“可是去武院的钱不够。”
万一他不是地鬼，没法复活呢？
“那也得出去才行啊，你在这里能找到什么？”秋朗朝他招招手，扬眉道，“跟我走一起重新找武院学习，只有变得更厉害，才不会害怕被那些人抓到。”
不，在决定以毒水试探的那瞬间，老师就已经认定他是地鬼了吧。
周子息在树上低头看他：“我要去找能够变得跟阿笙他们一样的办法。”
周子息没能与老师动手，重伤倒地，被赶来的武监盟监察使困住。
秋朗站在树下嫌弃道：“喂，跟我一起去外边过能吃上饭的日子吧。”
在这天夜里，他余光瞥见的是老师对他失望至极的脸，和决然转身的背影。
冰雪融化，光秃秃的枝桠上生出嫩芽，周子息会爬上去把鲜嫩的绿芽摘下来吃。
秋朗没能来救他，因为周子息地鬼身份被暴露，导致他之前被武监盟追杀的事也暴露，自身难保。
秋朗在山洞里养好伤后，已经是春天了。
周子息被关在武监盟分部牢狱中，因为地鬼的特殊，监察使们杀不死他，只能困住。
周子息陷入沉默。
先让地鬼处于濒死状态，没有能力逃脱，算着时间等他死后复活的瞬间，又碾碎他的四肢，剥夺行动力，再次进入濒死状态，如此反复。
秋朗扭头看他，见周子息问得一脸认真，对此震惊不已，抬手指着自己说：“我要是知道我早就变得跟他们一样了。”
周子息被带走的第一天还会想，他到底做错了什么才会让老师如此失望？
周子息问：“要怎么变得跟阿笙他们一样？”
他是地鬼，他天生与老师等人不同，可他已经很努力的在想办法改变了啊！
秋朗说着看向洞外飞雪，喃喃道：“地鬼之间也会互相算计的啊。”
我也想变得像老师一样，成为像老师一样的人啊！
“那是地鬼才有的，跟八脉法阵的星线一样，濒死的时候才会被看见，但似乎也只有我们地鬼才能彼此看见。”秋朗说着挠挠头，“我知道的也不多，本来我是在那武院学习的，谁知道被发现了，那家伙自己被抓住后把我供出来跑了。”
难道这也是错的吗？
周子息：“嗯！那天在阿笙的武院门口，我看见你被带走了。”
很快他就没时间去思考这些。
秋朗：“你在我身上看见的么？”
被折断手脚的剧痛让他根本没精力多想，星脉力量被封印，全身都被碾碎，只能狼狈屈辱地倒在地上任人宰割。
周子息哦了声，也拿着根小树枝在地面点了点，“那我看见的，会发光的线是什么？”
地鬼痛苦地哀嚎惨叫落在监察使等人耳中还觉得吵闹，抱怨着要每天按时来打断这家伙的手脚很麻烦。
秋朗手里拿着根小树枝比划着。
周子息被关在封印力量的法阵中，一次次死去又复活。
周子息说他跑得很快，秋朗说：“你那不叫跑得快，是无意识用了体术脉的灵技·瞬影，厉害的人用瞬影，能眨眼在这，一眨眼又在那。”
为了不那么无聊，监察使们会给自己找乐子，讨论着让地鬼怎么死才有趣，各种奇怪的、痛苦的死法，毫无心理负担地在这个被当做怪物的少年身上试验。
两个孩子烧着干柴挤在一起互相取暖。
他又不是人。
秋朗在被武监盟追捕，和周子息待在山洞里时，告诉了他星脉修行的事，可以说是周子息修行路上的小老师。
人们是这么想的，所以理直气壮。
对星脉力量一窍不通的傻子。
武监盟不可能抓到一个地鬼就送走，都是凑到某个数量后再一起押送去处理他们的地方。
秋朗对他的印象只有两个字：傻子。
平时压力大，想要发泄的监察使们会拿着棍子来狠狠敲打地鬼出气，也有部分监察使为了赚点小钱，给那些喜欢猎奇事物的有钱人开后门，让他们也来体验一番虐杀地鬼的乐趣。
周子息结识了第一个地鬼同伴。
这牢里关了两只地鬼。
*
周子息没见过关在隔壁的地鬼，却能从惨叫和监察使的谈话中知晓是个女孩。
“你也是地鬼啊。”秋朗擦着脸上血色，对周子息说，“就是看起来不太聪明。”
那女孩似乎被折磨的脑子出了问题，有时只会哭喊求饶，有时却会破口大骂。
周子息戒备的也只是监察使，见他忽然血流不止地倒下，对死亡的愤怒和恐惧才慢慢散去。
周子息不知道在这昏暗阴沉的地牢中待了多久，每一次死亡后都觉得时间被拉长似已经过了四五十年。
树上的秋朗则看准时机突然出手，手中弯刀在落雪中划过漂亮的弧度，将监察使割喉倒下。
山夫一家和武院老师在他的记忆中变得遥远，变得深刻的则是每一次睁开眼都能看见的监察使和戴着面具来虐杀地鬼的体验者。
周边的天地行气逆转，星之力带着肃杀之意尖啸，监察使这才察觉不对，猛地回头。
他们丑陋、刻薄、残忍，他们也是人，这就是你想成为的‘人’吗？
被误杀的男孩原本是倒在监察使身后，普通人早就死透了，他却忽然睁开眼重新站起身，目光戒备地盯着监察使。
我到底做了什么需要被如此对待？
“不愧是武监盟的人啊，杀错人半点负担都没有。”秋朗瞬影躲开追击的行气字诀，躲在树上往下看时愣住。
你们又凭什么？
秋朗看得神色微变，后边追上来的武监盟监察使看着被行气字诀贯穿的孩子皱眉，心想打错了吗？却没有在意，继续追逐秋朗。
周子息睁开血粼粼的眼，余光中有随着灯火摇晃的影子。
周子息刚从地上爬起来，还没弄清楚是什么状况，就被一道行气字诀贯穿胸膛，吐血不止。
——要杀了他们吗？
阿笙说过，这人叫秋朗，曾是武院里被大家称作八脉觉醒的天才。
周子息喉头微动。
是在阿笙武院门口见过的，被武监盟带走的那只地鬼，当时这只地鬼被折了四肢，还被弄瞎了眼，浑身血粼粼，看起来十分可怜。
那影子摇晃着走向他。
周子息认出这人来。
——要杀了他们吗？
两个人影撞到一起各自摔倒在地，周子息有点懵，捂着被撞倒的鼻子抬头，听对方骂骂咧咧：“你瞬影不看路的啊？”
监察使们在折磨隔壁的女孩，听她崩溃的求饶哈哈大笑。
他的速度很快，一眨眼人就不见了，平时都能自己控制方向，也没有遇见跟他速度一样快的存在，所以完全没想到会被比自己速度还快的人撞倒。
影子问周子息：
外边下着雪，风也很大，周子息抬手搓搓脸，深吸一口气朝山下跑去。
——要杀了他们吗？
周子息如此想着，生出一股力量，决定出去寻找改变复活的方法。
周子息眼睫轻颤，血红的水珠从眼睫滴落，他低声说：“杀。”
或许只要他找到改变复活的办法，山夫他们就能重新接纳自己了。
覆盖地牢的困阵被破，无数根星线接连断裂，突然间地动山摇，将牢里的监察使们吓了一跳，还未反应过来时，整个武监盟建筑轰然崩溃倒塌，碎裂的石块们直接射穿监察使们的头，血花四溅，尘埃四起。
他已经知道是自己可以复活的原因才令人讨厌，这个令人讨厌的缺点，却找不到办法改变。
武监盟倒塌发出的震动引来城中所有人的关注，他们惊恐地朝武监盟的方向看去，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周子息躺地上神色恹恹地翻了个身。
恰逢深夜，天上星河璀璨，倒塌后引起的火灾蔓延快速，武监盟内的所有守护法阵都被破除失效。
被喜欢的人们讨厌，是一件令他非常难过的事。
人们根本逃不过目标明确带有杀意的碎石，全都死在了被大火围绕的废墟中。
他学会了很多东西，会自己思考，因此知道自己被讨厌了。
周子息沉默地从废墟中站起身，听着女孩嚎啕大哭，蹙眉看过去：“闭嘴。”
这次轮到周子息沉默。
女孩吸着鼻子，眼泪巴巴地看他。
——去山林外，人们生活的地方。
借着火光，两人第一次见到彼此。
——去哪？
尽管复活后让那些受过的伤全数消失，可那些伤痕始终存在他们心中，染血的衣物也在提醒两只小地鬼，你们曾在这里经历过什么。
——你为什么不离开这，去别的地方？
周子息带着女孩离开被大火吞噬的武监盟。
——肚子好饿，好冷。
在黑漆漆的街头，他们遇见了来救人的秋朗。
周子息挨着墙壁缩在洞穴深处，点燃收集的干柴，火光照亮山壁，将他的影子拉长。
秋朗身边跟着个身披白斗篷的女孩，女孩摊手道：“人家好像不需要你去救了诶。”
死亡的瞬间太痛苦了，让他心生恐惧，不想死的念头与日俱增，促使着他拼命跑得更快。
周子息被关在武监盟地牢一年多，秋朗在外逃避追捕，左躲右藏，还找来了厉害的帮手，就为了去把被抓的伙伴救出来。
为了填饱肚子，周子息会跟山里的野兽抢食物，单打独斗还好说，要是遇上成群结队的就会死得很惨。
猎猎晚风吹着四人衣发乱飘，也吹拂大火掀起高高的火墙。
他在山里待了一整个冬季，因为与山中野兽抢洞穴取暖而无数次死去活来，也逐渐对星之力有点反应，开始好奇这股力量。
周子息在这天晚上终于接受了自己身为地鬼的身份。
周子息又回到跟影子对话的状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