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这里其实就是采玉场？”班昭道。
“那他们都该死！”格泰咬牙切齿道。
“应该是。”班超道。
“你看那军旗上的军徽，”班超给妹妹指点着，“与偷袭我们的那支于阗铁骑的军旗是一样的，说明他们其实是从这里出发的。他们自称是映玉营，原来是专门守护于阗的采玉场的。”
“难怪青气如此浓郁，是灵玉的气息。昆山美玉享誉千年，原来藏在这个深谷里。”
巨石很多，很容易掩住身形，三人在滩石间移动，向村庄靠近时，就看清村庄边有两处望楼，更像是一个军营。再靠近些，就能看清旌旗飘动。
“鱼又玄能通过私来比调动这支军队，现在躲在这里也就说得通了。”
三人溯流而上，又行了十余里，看见前面炊烟袅袅，有村庄的样子。
“可是还是看不到鱼又玄和铜手丝毫的气岚。”
下到谷底时，天色已近黄昏，只见一条乱石密布的河滩出现，水却没有被封冻，轻轻浅浅地流着。河滩宽阔，想象得出，开春时，山上雪水融化，这会是一条怎样汹涌的大河。
“用你的天眼看看，他就藏不住了吧？”
马的目标太大，正好拴在树边由着它们吃草。三人徒步向谷底进发。
“那要再靠近些才行。”
“里面还有……好些人呢。”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一轮红月爬过雪峰之顶，有种妖异的感觉。
“无论怎样，”班超握紧了非攻剑的剑鞘，“进去看看就知道了。”
三人躲过瞭望塔的视线，慢慢潜到瞭望塔的底下——正是瞭望塔的盲点。格泰守在塔底，兄妹俩轻功皆高，不通过楼梯，而是从架木攀到了塔顶，击晕了哨兵。
“不一样的，”班昭摇头，“我总觉得大巫和我们有误会。”
瞭望塔上视野极好，正好整个“村庄”都在眼底。
“一个被我杀了……一次，一个被我杀了半死。”
班昭紧闭双眼，还将双耳紧紧捂住。班超知道，妹妹只是在最大限度地发挥“天眼”。这天眼是几个月前，在身陷麦田血阵时，被鱼又玄封了视听功能时激发出来的。所以依旧需要在近似的状况下，效果才最为显著。
“什么仇恨？”
班昭只觉得眉心渐渐发亮，出现许多人形的晕光来，有的清晰、有的模糊……但是，又是橘色的晕光，难道这里的好些人……也要死了？“是因为我们来了吗？”班昭想。
“仇恨会把他们合在一起。”
半晌，班昭的双手才松了双耳，睁开眼，面色苍白，对着哥哥摇了摇头。
班昭皱眉：“我总觉得不可能，他们……太不同了，气运会相触吧？”
“没有？”
“这鱼又玄和大巫是……一伙儿的？”
“我看了两遍……肯定没有。”
班昭靠在二哥的胳膊上：“不知道。”
“难道根本没有进来？”
“她……没死？”班超忽想起于阗王跟自己说的，大巫是杀不死的，只会兵解升天。
班昭犹豫了良久，手指指了指上方：“但……大巫……在那里。”
“不会错的，她的气岚……是青紫色的……像仙气。”
班超循着妹妹的手指望去，却见石滩上游的一侧石壁上，正被红月照着，露出白垩涂饰的岩画。那是一只凤凰的图案，笔画简洁，就像一个符徽。班超心里一动，这个凤徽，分明是见过的……那凤图上长尾环绕的是一个岩洞，洞口悬于石壁中央，石壁上被凿了无数方口，插入方木，形成了台阶，一直排到崖脚。
“看……错了吧？”
“那个符徽，”班超指着前方在血月下微微泛光的图案，“在《穆天子西狩图》里有！标记着西王母神国……”班超的声音不自觉地颤抖起来，“难道……这里与神国有关系？”
班昭睁开眼，手指竟有点发抖：“是……大巫……”
“也就是说，大巫是跟西王母神国有关系的？”班昭道。
“看到鱼又玄了？”班超一惊，跳到了班昭的身前。
班超一拉妹妹的手，“走，去探探。”
“在那边！”班昭惊异地指向谷内。
班昭不动，“我……”
班超却相当紧张，留意着四周的动静。
“不怕，有二哥呢。”
班昭心情大好，好像完全忘记了追踪人而来，脱了白色貂皮袍子，丢在马上，自己闭眼大口地呼吸，张开十指，触摸无形的空气：“好纯净的青气！”
“我不怕大巫，我怕……你不会再去杀她吧？”
林子里光线稀薄，班超抬眼看去，只见空隙间的天光被树叶隔得很远，只在风声里闪闪烁烁。如此走了一个多时辰，才穿过密林，眼前竟是个极深的谷地。抬头望天，哪里还有乌云？竟然可以望见西沉的太阳，一半已被雪山遮住。山里山外完全是两种天气。最奇的是这里的气温舒适，遍地青翠，远比外面温暖。
“她若不劫你，我何曾会杀她？可我明明斩了她的头……怎么还活着？真的……是神吗？”
进了林子，竟然有股温暖腐败的气息。这里或许是千百年来少有人经过的原始森林，整个杉林长成一团。树都互相躲让，又都互相争夺，从上到下，没有闲处。树、草、藤都缠在一起，披披挂挂、纠缠环绕。三个人时时用剑砍断拦路的东西，牵着马，蹚了深草走。草极盛，年年枯萎后，积一层厚壳，新草又破壳而出。一脚踏下去，“噗”的一声，有时深，有时浅。
“一定是……有什么误会。”
“那也得进去看看才知道。”
兄妹俩下了瞭望塔，三人潜出村庄，溯河而上，向那石壁趋近，突然觉得身后的村庄躁动起来，火把点点，像是在结队出动。
“鱼又玄去了里面？”班超四周看看，狐疑道。
三人微惊，忙在巨石后掩好身形，心道，难道被发现了行藏？班超十息之间，就挪动石滩边的卵石结了个遁阵，就是搜寻而来也未必会露出踪迹。
“青气就在这片树林的后面。”班昭道。
果然见两排铁骑打着火把，夹着一批白袍女子慢慢朝班超兄妹藏身的河滩走来，倒不像是搜寻行动。
三人越走越低，积雪却越来越薄，一直延伸到一片密集的云杉林。
铁骑在河滩边每骑相隔两丈一字排开，执着火杖不动，就像人形路灯。而那群白袍女子在火光下纷纷解衣……白衣下竟然一无所有，袍子垂落，即是裸体。
山口越来越高，风雪也越来越大，连骆驼脚印也渐渐无踪了。班超兄妹掩着脸，穿过山口，地势却低了下去，风雪骤然小了许多。好像风雪就是一个神秘的结界似的。
河滩边共计有两百多名女子，瞬时就变得一丝不挂，赤足慢慢走进河里。细看，裸女们人种各异，不乏金发深目分外妖娆者，踏水而行，娉娉婷婷。
班超在望气上，最信妹妹，细看雪地上的骆驼脚印道：“那我们追进去。”
谷内虽然远比谷外温暖，流水没有封冻，但也堪称寒意料峭。但这些裸女却浑不畏冷，踏水自如。女子们相互并不言语，就像无声的幽灵，披着长发，在浅水里散开，无规律地穿行。
“不知怎地，我觉得好亲切。”班昭脸上竟有种神往的神情。
圆月已经升高，血色褪去，变得银亮皎洁。铁骑们像是接到了指令，齐刷刷地熄灭了火把。谷内光亮不减，一众裸女的肌肤，都在月下泛出清辉，曲线流动，伴随着水响。
“大吉？”
三人在野外哪里见过如此阵仗的胴体大队，不禁呆了。
“哪里是凶，分明是大吉！”班昭叫道。
“这是……要做什么？”格泰低声惊叹。
班超眯眼体会意境，只觉冷风如刀，忽然打了个冷战：“我怎么觉得有凶意？”
“原来……采玉是这样的。”班超道。
“跟大巫的气象有些相似，但隆重、密集了许多！”
“她们只是采玉？”班昭本来有些羞意，但还是忍不住问道。
班超也在细看，只见山气淡淡，尽是风雪：“什么青气？”
“她们应该是采玉奴。我在兰台里看过一本《漫玉记》，传说昆山之玉，集阴而生。由女子赤身涉水而采，方阴气相召，美玉不易错过。据说满月时，才是采玉最好的光景，当时天地阴气满布，美玉会在月色中发光，最易辨识……想不到是真的。”
班昭闭眼而观：“还是看不见他们，只是……山里有好浓郁的青气！难道他们进了山，气运被青气遮掩了？”
“那也不用大冬天这样啊。”
越来越靠近山脚时，班超有些疑心，带马观察：“这是进山了吗？”有山势凭借，最易埋伏。
“冬日是四季之阴啊。再说这河谷必在枯水期才能采玉吧？春夏温暖之时，滩石肯定都被淹没了。唉……原来美人如玉，真不是瞎说。难怪在古义中，玉、月、肉三个字，经常混同……”
格泰更善雪地追踪，一指地上已经被落雪掩盖模糊的骆驼脚印：“快，追上去！”抢先带马疾奔。
“哪有你这样解的？”班昭啐道。
“怎么不见了？”班昭带住了马，看了看越来越大的风雪，山的暗影挡在了前面，“他一定是发现我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