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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0. 兵临城下

齐欢叫来的十几名兵士已经披甲聚到城上,齐欢正在对他们沉声训话。

耿恭站到城头上时,那条光带已生长为火河。

耿恭遥遥眺望着,用他非凡的听力,凝神听风里带来的声音,突然叫起来:“老齐,他们好像停下了。”

齐欢并不着急,用手指测了测,匈奴人还在二十里之外。齐欢镇定地叫一个守夜人先去叫醒十几名整日跟他设置机关的士兵——这些日子以来,齐欢已经能叫出一百六十三个人的每人名字——聚到城头上来,而自己亲自下到一个石室里,拍醒了耿恭。

齐欢走过去看了看:“应该是在扎营。我先带他们下去,出城把那些机关阵先开启了,然后关好城门,防止他们偷袭。等到天亮就能看清他们大营的体量了。”

单于的大军来了,打着火把。在石堡上看,就像一条岩浆之河,慢慢吞没着原野及夜色。

“干吗要等到天亮?我现在就要去探探!”耿恭脸上有种狠意的笑,“传我的令,儿郎们全起来!”

齐欢一惊,那当然不是跌落的星火,闪光的地平线在寒夜的风里似乎在生长,显得颤抖不定。慢慢地,线生长为一条光带。

齐欢一把抓住耿恭的肩:“你要做甚?”

春夜的星空远比冬夜要亮,一条星河垂落下来,好像跌在了地平线上。是的,地平线越来越亮了。

“你说过,等他们来了,我们不会再有机会出城作战,也没有机会靠近单于一百五十步以内!所以,趁他们初到未稳,还在扎营,我觉得可以试试。”

齐欢和一些守夜人都在城头上。石堡的城头,不像城池那样方方正正,而是依山势用巨石层层垒砌,形状并不规则,所以垛墙竟有高低两层叠着,可以架设更多器械。垛墙下也不是实心的,有很多石屋,开出不少石窗,可以充当床弩的射口,只是安置时,要把床弩的体量稍做改造。齐欢正在高一层的垛墙上调校一个简易的抛石机。因为城下没了劳作的人,齐欢才敢抛石看看射程。

“太冒险了。”

入夜,忙碌一天的兵士们都睡得很香。

“真等他们摆开了阵势,就真没机会了。”耿恭推掉了肩上齐欢的手,往城下走去,后脖领却被齐欢抓住了。耿恭个头不矮,但被齐欢这样的大汉拎着,就像老鹰抓小鸡。

齐欢又命令一队士兵每天去堡外收集石块,每块约西瓜大小,一筐筐地担进石堡,堆得到处都是。毕竟人力有限,只有一百六十三人,忙碌起来,耿恭也亲自上阵担石。

“你是主将!”

石城子的守备好像永远都准备不完。

“所以你得尊重些。”耿恭也不挣扎。

班昭摇头,满目凄然:“我什么都看不见了。”

齐欢松了手,无奈地退了两步:“你跟班头一样,有时像个疯子。”

班超平静了许多,指着天地之交那线如林的旌旗:“能看见鱼又玄和铜手吗?”

耿恭笑了,提到老班他会升起一股自豪:“比不了,他每次发疯,其实都藏着后招。而我,是真疯!等我回来,你再关门,放狗……呃,放那些个机关。”

班昭知道二哥纷杂的心境,轻轻地倚上来。

耿恭下了城,士兵们已经集合在堡内中心的小广场上。耿恭随手指点,挑了五十名士兵,连同自己去武库换了匈奴人的黑色盔甲和兵器,给马蹄上绑了干草,每人嘴里咬着一支雕翎箭,趁着夜色,无声无息地出了城门。

鱼又玄来了,那柳盆子呢?那日班超收到柳盆子以柳挂鱼的画,就传信去阻止,但隼王的耳目——妙达坊的舞伎已经接触不到“兜题”公子了,好像兜题公子已深居不出,但也没传出什么不好的消息。

城门外都是壕沟石碓,不过大家都训熟了,见方堆左转,见尖堆右转,走出一条曲折的迷宫路线,就穿过了“雷区”,向山口外的“火河”潜了过去。

班超回到垛口前,交臂而站,心下明白,与龟兹的第一个回合就输了,不仅没烧到一根粮草,反而先折损了一千骑。

……

“算了。”班超忽然觉得很懊丧,“这些伎俩,在鱼又玄那里都没用。拉起吊桥吧。”

匈奴大军正在扎营。匈奴人不像汉人军队那样纪律严明,各营界限分明。各个部落受单于召集,混杂在一起,扎起营来,经常互有融合。这样也好,千夫长们认为可以促进陌生战士相互间的感情。

“望气者?”黎弇毕竟是墨家子弟,听说过不少汉地方术,“那……趁着时间来得及,要不我们再派一支扰粮队伍,从南门绕出去,然后化整为零,多处出击?”黎弇还是不愿意放弃骚扰粮道的大计。

到处都是篝火、旗帜、忙碌扎帐包的士兵,还有举火把在帐包间穿行的骑兵。忽然有一处帐包着火了,人声嘈杂起来,像是赶着扑火。风大,夜里扎营这也是难以避免的事。但另一处帐包也起火了,还有一处……火灾好像此起彼伏,兵营一下就乱了。突然有士兵大声叫杀,人呼马嘶,好像是部落间的士兵出现了冲突。有个千夫长赶去现场镇压,还在大声呼喝着,竟被暗处的一箭射中咽喉,翻下马去。千夫长往往是一个部落的首领或贵人,当下部落的士兵眼都红了,抽出兵器就冲向箭来方向的另一部落的兵帐……冲突越来越大,还有蔓延之势。

“我们的埋伏的人马,他远远就能看见气岚。”

冲突快演变为骚乱了。火点依旧在不停地增加……

黎弇不知鱼又玄是谁,茫然无解。

兵营里突然响起了高亢的号声。

班超却回身看着远处的烟尘,已经慢慢露出些旌旗的影子,一拳击在垛砖上。“鱼又玄!”班超恨恨道,“一定是鱼又玄,他来了,就在龟兹的军队里。”

冲突的匈奴士兵大部分人纷纷罢了手,那是专属于龙庭金帐升帐的号角!匈奴人各部间可能多有不服,但对单于,都深具膜拜敬畏之情。这号角是单于在震慑各部。

“没烧到粮……”黎弇退后了一步,又看向班超。

紧接着,就有传令兵在各营地间穿行呼喝——有敌人袭营!

“我们提前埋伏在那处山林里,等着他们的先头部队过去,就想着伏击粮队,结果……还没看见粮车,龟兹军队就直接攻向我们隐藏的地方,我们想退出来,发现身后也有龟兹人……被包围了!好像不是我们伏击他们,而是中了他们的伏击!所有兄弟,就突围出了……我们这点人……”骑督叙述得满目含泪,想象得出,那是一场很惨烈也很屈辱的战役。

停手的匈奴人又紧张起来,持着兵器戒备着,高举着火把,却看不见敌人。

班超心里一动,猜到那为首的,应该就是黎弇派去烧粮的骑督。想必是烧粮时,被敌方救援部队给咬住了……

这些当然都是耿恭的手笔,五十骑的潜伏小队,穿着匈奴盔甲进入营地简直毫无违和感,一路烧着帐篷,趁着冲突一顿砍杀……越裹越乱。看似东一下西一下毫无章法,却一直切向大营的腹部。耿恭看见了大营中心龙庭金帐高耸的轮廓,但龙庭外围的卫队军帐却丝毫不乱,仿佛有一条无形的界限,和外围的混乱隔开。耿恭知道不能再靠近了,靠近等于露出了行迹。待到金帐里长号齐鸣,混乱和冲突开始渐渐被控制,耿恭无奈,张弓向高空射出一箭,立刻拨马回头,率队混入匈奴的乱兵之中。

“你们怎么回来了?”黎弇惊问,转头看了一眼班超。

匈奴军中有人惊呼,众人皆扬首,只见龙庭前那高耸的旗杆上,那面单于王旗缓缓地飘落下来。

吊桥还没收起,城门打开一条缝隙,那支小队鱼贯而入。不一会儿,十几人上到城头,跪在黎弇的面前。城上的人这才看清这排跪地的军人已是浑身浴血。

耿恭一行趁乱撤出了匈奴营地,隐在夜色里。

那绝不是斥候,看甲色战袍却是疏勒兵。队伍越来越近,城头上的黎弇有些疑惑,待能看清些身形面目时,大惊失色,高喊:“开城!放他们进来!”

整队人回城,发现一人不少,可匈奴那边却混乱未完,骚动不休,人人自危。到了天亮,才真正平静下来。

不停有斥候回来报知敌军靠近的距离,现在城头总算能靠肉眼看见一些敌军踪迹了。那小片绿洲里,突然冲出一小支队伍,约十几骑,向疏勒城全速驰动。

这一夜,几乎所有的匈奴人都没有睡觉。在传令兵来回传令的情况下,各部的千夫长向下责令,到百夫长,到十夫长,查点自己的士兵,因为有敌人混入。

班昭站在二哥身后,被二哥抓住了手,听见二哥说:“要打大仗了。”

其实发现大营里四处着火,冲突不断,金帐就得出结论是有人袭营。但经过一夜的排查和搜索,显然敌人已经神不知鬼不觉地走了。

疾风直接打在脸上,班超却一动不动,心中升起慷慨悲凉的感觉。

龙庭外的空地上,满是排好的尸体以及烧伤的士兵。单于走了出来,看见几具尸体被摆在台子上,那是两名千夫长,六名百夫长。单于苍白精致的脸上,看不出表情,其实内心恼火至极。大军还未立稳,尚未开战,就被狠狠抽了一记耳光。

绿洲之后的地平线,升起一片片烟尘,该是龟兹与姑墨的联军来了。

大萨满也走了出来,驼着背,身形竟然比单于还高。他支着鹿杖,望着晨光中半山上的石堡,说:“真的像鬼魂一样……我尊贵的单于,惩罚我吧,我的智慧被遮蔽了,竟然没有看见这样一支军队。”

西域的春天已来,浑没有关中那般的春意,化雪反使体感更冷,城头大风如刀,将班超的披风鼓荡得呼呼作响。班超将双手按在墙垛上,望着视线可及的一片绿洲,那里好像是座只有二十几户人家的小村子,但人畜都被迁进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