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阙道:“定居。”
“出国了?”秋明月有点意外,片刻后才确认道,“是定居还是?”
厨房那边,宋野城虽然离得远,却还是一字不落地听见了二人的对话,于是也不挑拣了,直接拎上东西往回走,顺便打岔道:“妈,你这些在哪买的?”
不料,江阙听到这话神色稍稍暗淡了一下,随即才垂下眼道:“他们在国外。”
他其实听出了秋明月的用意,而他自己也不是没想过,既然他以后要和江阙在一起,那就算江阙跟他养父母关系一般,两家长辈也总该正式见个面,只不过他觉得这事不急于一时,晚点再谈也不迟。
她之所以会问起这个,不单单是闲聊,主要也是想铺垫一下,看看他养父母知不知道他和宋野城的关系,如果知道,往后是不是什么时候可以约出来见个面。
秋明月何其敏锐,先是看到江阙那神色,又见自家儿子明显像是在转移话题,瞬间便意识到这问题背后估计有隐情,于是也十分配合地不再追问,顺着宋野城的话开玩笑道:“在路上买的,我不方便进店,都是你爸挑的,要是不好吃你找他算账啊,不是我的锅。”
秋明月了然颔首,又道:“那他们现在在哪儿呢?还住在苏城?”
宋盛莫名躺枪:“嘿?”
江阙点了点头:“我养父姓江。”
秋明月转头对他嫣然一笑,宋野城回到沙发边,哥俩好地一拍他爸的肩:“放心,挑得特有水准,就跟你挑老婆的眼光一样好。”
说着,她顺势往他身边挪坐了些,笑问道:“‘江阙’这个名字是后来起的?”
“啧。”秋明月见他拿自己开涮,笑着拍了他一巴掌,随即接过他手里袋子打开,边拿出各种餐食甜点放在茶几上边招呼江阙道:“看看有没有你喜欢的,或者你爱吃什么,下回过来我记得按你口味买。”
宋野城当即起身往那边走去,江阙正准备起身跟去帮忙,却不料被秋明月亲昵地拉住了胳膊:“让他去拿,你坐着就行。”
江阙忙道:“不用麻烦的阿姨,我吃什么都行。”
秋明月这才稍稍回神,抬手往厨房岛台那边一指:“台子上呢,自己拿去。”
没料他刚客气完,宋野城在旁掰着手指拆台道:“我想想啊,他爱吃甜的,软的,黏糊糊的,最好还是热的,爱喝汤,不吃辣,不吃咸,不吃葱姜蒜。哦对,油多的他也不吃。”
宋野城接收到他的视线,对他挑眉一笑,而后忽然想起他还空着肚子,立马转向秋明月道:“妈,你不是说带了吃的?在哪儿呢?”
江阙:“……………………”
两人兀自感慨万千,而江阙先前就一直没怎么说话,此刻看着二人出神的模样,也不知他们在想什么,不由有点忐忑地觑向了宋野城。
别问,问就是想当场表演个低血糖昏厥。
至于宋盛,如果说他先前还沉浸在“儿子家里果然藏了人”和“儿子的性向居然真是男的”这两个认知里的话,现在就已经完全被这命中注定般的剧情给震慑了,甚至还冒出了一个诡异的想法:难怪我儿子明明哪儿都不差,却偏偏单身了那么多年,弄了半天剧本早就已经安排得明明白白,主角搁这儿等着呢?
秋明月笑得不行,转头一点江阙鼻尖:“原来小铃铛这么挑嘴啊?小娃娃一样。”
而如今得知这位“偶像”居然就是当年那个小男孩,这当中“宿命”的成分就突然变得更加玄妙了起来,就好像命运从当年开始就已经将两人的轨迹缠在了一处,哪怕后来天各一方,也一直有道暗线将两人紧密相连。
说着,她低头一扫那些餐点,很快便盯准其中一个,拿起摸了摸后递给江阙道:“这个应该行,甜的,软的,还热着呢,快尝尝?”
秋明月一直都知道宋野城喜欢白夜聆的书,所以最初当她得知两人愈渐熟识、甚至似乎还有更进一步的苗头时,只好笑地觉得自家儿子就仿佛一个追星成功的粉丝,终于把偶像骗到了自己身边。
江阙赶忙接过:“……谢谢阿姨。”
听完后,宋盛和秋明月好半天都没回过神,毕竟这种“时隔多年再度相遇”的情节实在太过戏剧性,消化起来还真没那么容易。
他虽是窘然,但秋明月那亲昵的称呼和宠溺的动作却又让他心里既软又暖,就好像自己真还是个孩子般,仍有不必佯作成熟的资格。
宋野城把来龙去脉跟夫妻俩解释了一番,中间略过了有关“重生”和“网文”的部分,只说两人是因为《寻灯》而在剧组重逢。
宋野城在旁看着,眼底明明满是笑意,嘴上却道:“得,我这就失宠了呗?”
“差不多就是这样。”
秋明月嗔笑斜睨他一眼,随便拿了盒塞给他:“给给给,胳膊这么长白长了,还要我喂你怎么着?”
以墨绿竹林为背景的落地窗中,宽敞的下沉式客厅沙发上。
宋盛在旁揶揄道:“你可以喂我。”
二十分钟后。
秋明月简直被这一对活宝逗得没脾气,懒得理似的重新转头看向江阙,揉了揉他脑袋道:“这次回来我准备多待一段时间,你爸妈不在国内,那有空就多去我们那儿,阿姨给你做好吃的。”
夫妻俩莫名其妙的目光在二人身上来回扫了几遍,片刻后,秋明月终于醍醐灌顶般意识到了什么,几乎有些不可思议地张大了眼:“你是……铃铛?!”
江阙长睫忽闪着眨了眨,心中漾起圈圈温软涟漪:“好。”
宋野城也不解释,就那么半笑不笑地挑眉望着他俩,手还搭在江阙肩头,仿佛在以这姿态明确地暗示着什么。
秋明月笑了笑,片刻后忽像想起了什么,兴致勃勃道:“对了,阿城有没有告诉你,他当年为什么会去拍那部电影?”
这话在夫妻俩听来简直没头没尾,再加上事情毕竟已经过去那么些年,冷不丁听到这个名字,俩人都愣愣回忆了半天,好不容易才反应过来那是谁:“哦,记得……怎么了?”
这话一出,江阙还没来得及问为什么,宋野城却是在旁不认同道:“哎哎哎,妈,这都多少年了你怎么还提这事儿?”
宋野城也万万没想到他会冒出这么个不打自招的回答,差点没忍住笑出声,好险最后关头堪堪收住了,搭在他肩上的手安抚似的捏了捏,这才转向秋明月和宋盛道:“你们还记得铃铛么?”
秋明月一看他这反应就觉得好笑,全不理会他的反对,拉家常似的拍着江阙的手背道:“当时啊,庄导跟我说想让他试镜,我还以为他肯定没兴趣,谁知道他居然就跟打了鸡血似的,不仅拉着我给他上表演课,还跑去几个拿过影帝的叔叔伯伯家,请人家给他支招,你猜为什么?”
好一个此地无银三百两。
宋野城见她居然还卖关子,简直哭笑不得:“妈……”
宋盛:“……”
秋明月瞅他一眼,却是充耳不闻:“因为他听庄导说,《深渊》不仅是边境孤儿题材,而且所有盈利都会用于偏远地区定向资助,所以才卯足了劲非要拿到这个角色不可。”
秋明月:“……”
听到这话,江阙不禁愣了愣,心中像是有片云雾被拨开,让所有因果都忽然明晰了起来。
江阙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被女性长辈这么热热乎乎地捉着手说话,既不适应又受宠若惊,以至于思维被触动得过于细腻敏感,连秋明月那不过只是寒暄的一句问话都令他莫名紧张了一下:“没、没有,我住的是客卧。”
然而秋明月的话却还没有说完,她就仿佛回味什么趣事似的,憋笑道:“你是不知道,后来等试镜过了之后,临去片场之前,他还跟他爸放了句豪言壮语呢。”
而秋明月则回给他了一个“待会再说”的眼神,上前亲亲热热地拉起江阙的手拍了拍:“当然知道,前段时间不是还通过电话嘛?夜聆现在是住在这儿吗?我们来得这么早,是不是打扰你们休息了?”
她用手肘戳了戳宋盛:“他当时跟你说什么来着?”
这话说得就好像他已经私下跟秋明月报备过什么似的,听得宋盛一头问号,唰地扭头看向了秋明月。
“哦,咳咳!”
宋野城这会儿已经迎到了楼梯旁,正好江阙下到底,他便抬手往他肩上一揽,扭头看向秋明月:“不用我介绍了吧?妈你知道他是谁哈?”
宋盛心领神会地清了清嗓子,学着宋野城当初的口吻道:“爸,虽然接管安康之家的是你,但亲父子也得明算账。那里头住的既然是我未来的弟弟,就该我来负责才对。等这部电影拍完,安康之家就不用你插手了,我的人我来养。”
宋盛简直都惊呆了,万没想到自家儿子不仅真在家里藏了人,还是这么个大小伙子,一时间甚至都没控制好错愕的表情,半晌才好容易扯出了一个嘴角抽搐般的笑:“……你好你好。”
他把那傲娇又得意的中二气息模仿得惟妙惟肖,羞耻得宋野城差点抠出个卢浮宫,捂脸笑颤着道:“你们俩够了啊?”
“你好……?”秋明月的目光亮闪闪地将他望着,手肘却悄悄往旁戳了戳宋盛,仿佛在提醒他——你看我说什么来着?
他觉得羞耻,可江阙却在旁听得入了神,回忆着宋野城少年时的模样,想象着他说出这番话时的意气风发,只觉得那真是再动人不过的画面。
然而心理建设做得再多,此刻真打了照面,他心中还是相当忐忑,就连继续往下走的动作都显得有些僵硬,险些同手同脚。
秋明月觑着他的神色,暗自笑着抬了抬眉,复又转头看向宋盛,以眼神表示了褒奖:
他刚才一回客卧就以最快的速度刷牙洗脸换完了衣服,其实早就已经收拾得体,但之所以拖到现在才下楼,是因为他还站在楼梯口做了好半天的心理建设。
助攻不错,干得漂亮。
“叔叔……阿姨好。”江阙尴尬道。
午后。
秋明月和宋盛齐刷刷循声望去,不消片刻便看见一个身高腿长、眉目清俊、发丝上还带着未干水渍的身影出现在了楼梯转角处。
首都拥挤的车流中。
正在这时,楼梯方向忽然传来了一阵轻微脚步声。
低调的黑色轿车在红灯前停下,宋盛单手搭着方向盘,另一手闲闲支着车窗,感慨似的笑道:“欸,明月,你说缘分这东西还真是奇妙哈?绕这么大一圈还是让他俩给遇上了,不信命都不行。”
他的语气实在太过理所当然,好像丝毫没打算解释一下为什么白夜聆的猫会养在他这,弄得秋明月都有点茫然:“?”
上午聊完之后,宋盛本打算带他们出去吃午饭,结果一想这一个个都是公众人物,去哪吃都不太方便,最后索性打电话让自家旗下的酒店做了一桌送了过来。
宋野城洗完了脸,噗着水渍站起身,又抬手捋了一把才道:“就是他的啊。”
菜色什么的倒不重要,重要的是饭桌上的氛围,全然就是一副一家四口天伦之乐的状态,要不是因为今天没带司机,宋盛甚至都想跟俩孩子喝几杯。
“我还以为它是白夜聆的?”秋明月扭头纳罕道,“原来是你的?”
这会儿从宋野城家出来之后,宋盛还有点意犹未尽,连等个红灯的功夫都止不住嘀咕着感慨两句:“你说,其实也就多了一个人哈?怎么突然就感觉不一样了呢?就好像比以前热闹了许多似的?”
宋野城再次“嗯”了一声,边弯腰就着水龙头囫囵洗脸边道:“就是那只。”
“嗯。”秋明月心不在焉地应了一声。
秋明月往猫爬架那边走了几步,待看清那猫的模样后,她忽然发现了什么:“咦?这猫是不是你在微博上合照的那只?”
宋盛心觉奇怪,扭头便见秋明月正拿着他的手机,低着头也不知在捣鼓什么。
宋野城正弯着腰在开放式厨房的水池边漱口,闻言从鼻腔里“嗯”了一声算作应答。
“干嘛呢?”他道,“刚回来就查岗啊?”
当初那只叫“灰毛”的英短寿终正寝后,他们曾问过宋野城要不要再养一只,而他当时明明说不养了,平时拍戏太忙也没时间照顾。
他这话纯粹只是调侃,因为结婚三十年,自家老婆什么性格他最清楚不过,平时就算他把手机怼到她面前她都懒得瞅一眼,说不定还要嫌弃他没事找事。
“哟,你又养了只猫?”宋盛稀奇道。
果然,秋明月闻言抬头瞥了他一眼,眼神仿佛在说“你有什么可查的”,随即又低下头去继续捣鼓了起来。
宋野城从善如流转身往里走,夫妻二人跟着出了玄关,掸眼往客厅里扫了一圈,人倒是没发现,却一眼看见了角落里的白毛。
宋盛有些好奇,倾身凑过去看了一眼,发现她在翻的居然是通讯录,不由纳闷道:“你要找谁?”
秋明月嗔笑着,故作嫌弃地用手指一揩他嘴边快要流下来的泡沫,往他鼻子上一推:“刷牙都堵不住你的嘴,赶紧漱口去,给你带了好吃的。”
秋明月边往下翻边道:“徐昌林。”
宋盛在旁听他说得这么坦然,撇着嘴心想:孩儿他妈果然是想多了,这哪像是有金屋藏娇的样子?
“老徐?”宋盛不解,“找他干什么?”
宋野城握着塞在嘴里的牙刷柄,像是完全没get到她话里有话,伴着滋滋震动声口齿不清地好笑道:“我自己爸妈来我还准备准备?要不我上去做个妆发?”
徐昌林是他们集团的老员工,年轻时曾在多职位轮岗,而今已是集团慈善部门的负责人之一。
秋明月笑瞪他一眼,进屋一边换鞋一边调侃道:“那能随便开么?万一你还有什么要准备准备的,吓着你多不好?”
秋明月暂停了手上的动作,抬头看向他道:“我记得当年接管安康之家之后,调去那边做院长的就是他吧?”
宋野城叼着电动牙刷打开了防盗门,含着泡沫含糊道:“你们不是知道密码吗?怎么不自己开?”
宋盛回忆了一下,点头道:“嗯哼?”
三分钟后。
“你不觉得很奇怪么?”秋明月道,“当时铃铛的信他为什么只转交了一半?”
秋明月不置可否地扬了扬眉,显然对此持保留意见,但倒也没再争辩,回身走到后备箱旁,拎出大包小包递给宋盛,随即“啪”地关上后备箱:“走,上去吧。”
这个细节是宋野城在跟他们解释江阙身份的时候提到的,当时秋明月并没有发问,但不代表她没留意。
说完,他又很快不信地笑道:“你可得了吧,他要是会往家带人,我还用得着费那么大劲骗他上邮轮?”
宋盛略微一愣,道:“那不是因为有保密协议么?领养人不想让孩子再跟别人有牵扯,所以老徐没给联系方式也正常吧?”
这话信息量可有点大,宋盛略微呆了呆,这才怀疑道:“……不能吧?”
“行,就算是吧,”秋明月点头退了一步,但却又话锋一转,“那阿城寒假前打的那个电话,他为什么也没转达呢?”
秋明月狡黠道:“我总觉得……你儿子那嗓音不像是没睡醒,倒像是怕吵到什么人。”
这问题宋盛确实没法解释,半晌才迟疑道:“也许只是……忙忘了?”
宋盛奇怪道:“干嘛?”
秋明月定定盯着他,没说话,但目光仿佛在说:你觉得有说服力?
秋明月放下手机,眨了眨眼,转头若有所思地看向了宋盛。
“……”宋盛无语片刻,终于还是甘拜下风,“好吧,这个确实有点奇怪。不过都已经过去这么久了,再问也问不出什么了吧?而且俩孩子不是也没放心上么?”
与此同时,楼下地库里。
秋明月轻轻一哂,满脸不认同:“你真以为你儿子是傻白甜啊?他要是没放心上,今天跟我们说的时候根本就不会提这种细节。既然提了,那就肯定是注意到了。就算我们今天不问,他自己也会找机会问老徐的你信不信?”
“欸,”宋野城看着他仓皇的背影,既无奈又哭笑不得,“……嘿?”
不得不说,秋明月的观察力和敏感度确实非同凡响,且或许是因为传说中的“母子连心”的缘故,她对宋野城的心思向来摸得比宋盛这个当爹的透彻。
江阙哪里会听他的,晕眩刚好转就赶忙掀开被子下了床,趿拉着拖鞋噔噔噔往客卧跑去。
在这一点上,宋盛一贯是信服的,所以此时听秋明月这么说,他也只得撇嘴点头道:“行,那就问问呗。不过你稍微那什么点儿啊,别跟兴师问罪似的。”
大约是动作太快的缘故,刚坐起他就有些晕眩地扶了扶额,宋野城赶忙跟着起身,好笑地捏了捏他的后颈:“你急什么呀?他们来就来了呗,又不是来查岗?”
秋明月笑瞪他一眼:“那还用你说?”
江阙瞬间张大了眼,犹如一只被踩了尾巴的猫,连被亲的羞赧都顾不上了,呼啦一下从被子里坐起了身。
此时绿灯正好亮起,秋明月挥了挥手示意他专心开车,于是宋盛也不再多管,发动车子向前驶去。
他这嗓音绵软、眼里还带着朦胧水光的模样实在可爱,宋野城没忍住又凑上去亲了他一口,然后才答道:“我爸妈。”
片刻后,副驾上的秋明月拨通了电话:“喂?老徐啊,我是秋明月。嗯你好你好,是这样……”
宋野城挂了电话,当即转身去看江阙,便见他果然已经被明亮的大灯晃醒,此时正半睁着惺忪睡眼,有些迷糊地望着他:“……谁来了?”
秋明月简单把情况说了说,没提江阙就是白夜聆这茬,只说最近偶然遇见了铃铛那孩子,听说了当年的一些细节,所以想跟他确认一下。
“哦,好。”
这件事毕竟已经过去了十几年,任谁冷不丁回忆起来都会有点吃力,对面的徐昌林显然也是猝不及防,好半天后,断断续续的话音才从听筒中隐隐传来。
“嗯,”秋明月道,“那我们现在上去了?”
隔着小半米的距离,宋盛并不能听清徐昌林在说什么,只能听见秋明月一边听一边“嗯”、“嗯”地应着声。
“啊……”宋野城有点没回过神,“你们到地库了?”
然而没过一会儿,秋明月忽然没了动静。
对面的秋明月好笑道:“你爸刚把我从机场接来,还想着给你个惊喜呢,结果到你家地库发现连电都没有,我们还以为你没回来住。”
宋盛不禁纳闷地往旁瞥了一眼,发现秋明月的面色居然变得有点古怪。
宋野城呆了一下,瞬间反应了过来:“你在哪?”
那表情说不上是意外还是错愕,又或是两者都有,当中还夹杂着点难以置信,直到许久之后,她才像是回过神来似的出声道:“哦,原来是这样啊……”
她话音刚落,忽然“啪”地一声,卧室和浴室里的灯齐齐亮了起来。
对面的徐昌林不知又说了什么,秋明月很快敛起了异样:“哦,没事,我也就是随便问问。那就先这样,你忙你的去吧。嗯,好。”
“啊?”秋明月似乎有点疑惑,“那你家里跳闸了你不知道吗?”
电话挂断,宋盛当即纳罕道:“什么情况?”
宋野城有点莫名其妙:“回了啊,我现在就在家呢?”
秋明月攥着手机,心情复杂地眨了眨眼,好半天才扭头道:“你还记不记得……当时我们去找老徐问过铃铛的情况?”
“你在哪儿呢?昨晚没回家?”
宋盛略微回忆了一番,很快想起确实有这么回事——
“嗯,”宋野城低低应了声,“怎么了?”
当初宋野城提出想领养铃铛,夫妻俩虽然没有立刻同意,但却还是未雨绸缪地去了解了一下那孩子的档案和背景,想着万一宋野城经过一年的“冷静期”还是坚持现在的决定,那他们至少不能对那孩子的过去一无所知。
“儿砸,”对面的秋明月听出了他气音般的嗓音,“还没起床呢?”
“记得,”宋盛道,“怎么了?”
看了眼屏幕后,他小心翼翼地转了半圈身,特意压低音量接起了电话:“喂……妈?”
秋明月一言难尽般叹了口气,道:“当时老徐看出了我们有领养的意向,所以才把铃铛的背景介绍得特别详细,结果我们聊完没多久就带着阿城走了,他以为我们是对那孩子的情况不满意,不想要他了。”
声音不算很大,但在这寂静清晨还是显得有些突兀,宋野城赶忙扭头左右找了找,好容易才在枕头和床头的夹缝里摸到了自己的手机。
宋盛几乎有些没反应过来,极快地眨眨眼道:“所以……”
嗡——嗡——
“所以后来阿城给他打电话的时候,他还以为阿城是背着我们私下联系的,又怕告诉了我们会引起矛盾,惹得孩子更逆反,所以索性就把这事儿给按下了,谁都没提。”
宋野城也有意让他多睡一会儿,并不打算吵醒他,然而刚准备靠回枕头继续扮演人体暖炉,却不料忽地听见了一阵震动声。
宋盛愣愣消化了好半天,心里也说不出是荒谬还是什么,只听秋明月又叹了一声:“后来那对夫妻到镇上说要领养铃铛,老徐还觉得松了口气,觉得这个结果再好不过,皆大欢喜。”
江阙体质偏弱,浅眠时容易被任何动静或光线影响,深眠时却又很难醒来,再加上昨夜情绪波动太大消耗了不少精力,这会儿虽然宋野城做了些小动作,他却还是处于熟睡中,只是若有所感地抿了抿唇,还无意识地寻找热源般、又往宋野城胸口挨近了些。
秋明月的声音有些闷,说完后就没再多言,显然也是没想到这通电话会问出这么个结果。
他就仿佛一只被活宝贝砸中的大型犬、不知该拿这宝贝如何是好般,抬手用指尖轻轻勾了勾那细密长睫,低头用鼻尖蹭蹭那鼻尖,又凑近亲亲那放松的唇角,满足的笑意浸透眼底,几乎要化为实质满溢出来。
平心而论,这件事其实并不能全怪徐昌林,要怪只能怪他们夫妻俩当时没跟他说清楚,才让他生出了那么多不必要的误解。
宋野城稍稍离开枕头,自上而下看向怀中安睡的侧脸,目光从那白皙的脸颊、淡粉的嘴唇和乌黑的眉眼上扫过,心中既雀跃又觉得不真实。
但是话说回来,他们俩当初也同样不可能预料到事情会发展成这样,如果硬要说的话,只能说这更像是一种令人百感交集却又无可奈何的阴差阳错、天意弄人。
迟来的判断跃出识海,昨夜记忆瞬间回笼,加速的心跳将血液推进四肢百骸,令全身每个毛孔都被巨大的喜悦填满。
夫妻俩兀自沉默了一会儿。
——他在我床上,在我怀里。
良久后,宋盛终于也忍不住轻叹一声,道:“那现在怎么办?要跟阿城说么?”
这个认知延迟了两秒才从迟钝的反射弧传进大脑,伴着紧随而至的、锁骨被温热鼻息扫过的微痒,犹如点燃了一根滋滋作响的引线,下一秒轰然引爆,在胸腔里无声地炸出了漫天烟花。
秋明月看了他一眼,无奈地撇了撇嘴:“说肯定还是要说的。”
眼前是蓬松柔软的发顶。
她向后靠上椅背,又道:“但我现在心情有点复杂,我觉得需要回去组织一下语言。”
他下意识地动了动脖颈,感觉下巴蹭到了某个毛茸茸存在,不禁有些困惑又有些迷蒙地掀开了一只眼。
一个小小的误会,引发的却是长达十余年的天各一方,如果不是两个孩子再度重逢,这个误会恐怕这辈子都无法解开。
这是感官恢复知觉后的第一反应。
秋明月想想就觉得不是滋味。
脖子有点痒。
宋盛难得见她这么纠结,又是理解又有点心疼,单手搭着方向盘,另一手伸过去搓了搓她的胳膊:“你也别想太多,老话不是都说好事多磨么?这么多年过去,他俩还能再遇见,那就说明该有缘分的拆也拆不散不是?”
主卧大床上的宋野城微微蹙眉,身体像是即将醒转,可脑子却还陷在黏糊糊的梦境中不肯复苏。
见秋明月似是并没有被这话说服,宋盛不禁眼珠一转,忽然另起话题道:“欸,你说如果当时咱们真领养了他,然后他又跟阿城处出了感情,那他们俩到底该算兄弟还是……?”
浅淡曦光透过落地窗染进卧室,虽不刺眼,却也已是扰人清梦的光源。
这问题果然把秋明月问得一愣,让她甚至还真在脑中琢磨了一番,半晌后才忽然意识到宋盛这纯粹是在没事找事,顿时好气又好笑地拍了他一巴掌。
不过阴沉归阴沉,到底也没耽误天亮,临近清晨之时,远处屋宇、近处草木的轮廓都在逐渐褪色的天幕里一点点清晰起来。
“什么乱七八糟的?”她嗔笑骂道,“老不正经。”
整夜雨后,天空并未彻底放晴,倒像是因为昨夜后半段的收敛而意犹未尽似的,仍聚着层层乌云,笼出一片阴沉天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