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面干燥平整，战斗儿女不拘小节，按照她说的就地坐下。
风信子摆摆手，尽管神情暗淡，她还是尽力笑了一下，温和道：“我们坐下聊吧，你们就跟听故事似的围成一个圈吧，指挥在哪里，坐到前面来。”
徐诚心和预备指挥听话地坐到了前面。
众人忙鞠躬回应：“学长学姐们好！”
风信子：“资源战往年的规则大家都知道了吗？”
“海恩。”
黄单看了同伴们一眼，高高举起手道：“知道的不多，只知道是抢夺象征着资源的旗帜，其他的都不清楚，网上也找不到什么相关资料，也没有往届比赛视频可以看。”
“战斗成员艾伦。”
面对他的无知，海恩淡淡道：“自然不可能有视频给你们看，自相残杀的比赛对社会没有任何正面的影响。”
她旁边的两位男生紧跟着自报家门。
他说出来的话太直奔主题也太寒冷，黄单直接愣住了。
“老师们说这两天你们磨合得很好，对彼此了解完毕，该开启真正的特训了，所以让我们过来给大家讲讲资源战。”黑发女孩说完，自我介绍道：“大好，我是三年前资源战的指挥风信子。”
尽管早就知道这一点，但亲口听到曾经的参赛人员再次强调，众人的脸上还是出现了明显的不适。
肖四方等人立即就猜出他们的身份——三年前代表星球参加资源赛的特优生，也是唯三的幸存者。
风信子等人就是来让这些即将上阵的新兵直面事实，不再沉浸在为星球争光荣耀一生的无脑热血里，自然不可能讲什么循序渐进，照顾他们的情绪，而是以一种更直接风残酷的方式，撕开了血淋淋的真相。
两男一女，拥有年轻的脸庞和暮气沉沉的眼睛。
“你们看影视剧或者小说的时候，有没有看到过角斗场的情节？人与人，人与异形，除非一方肠穿肚烂死的不能再死，否则都打下去的角斗……”
但今天下午有些不同，由整个星球最豪华的队伍组成的导师团未出面，等在集合点的只有三个气质奇怪的人。
“资源战就是这样的，甚至比它还要恐怖。角斗场至少还安排场次，打赢了一场能休息一段时间，资源战比赛期间可不能，狭路相逢正面迎敌，应对偷袭，主动出击……无时无刻不在厮杀，不死不休。”
午休时间只有短短一个小时，只够同学们吃饱饭后小憩半个小时，下午的训练就又开始了。
众人越听越心惊，靳瑶颤颤巍巍举起手，：“我想不通，为什么一定要杀人呢，这只是个分配资源的比赛吧，那只要拿到旗帜就好了吧，为什么一定要致对方于死地呢？”
当初特里对她说的话也不全错，人在无知的时候，确实要松快得多。
艾伦摇摇头，“天真，只有死了的对手，才不会卷土重来。”
勺子轻轻地落在传送带上，被自动清洗消毒的机器吞了进去。
靳瑶咬咬嘴唇，辩解道：“不是这样的呀，既然是比赛，那可以跟擂台赛一样穿战衣呀，要害被击中就淘汰，这样不就好了？为什么要真刀真枪地上？我们只是对手，又不是敌人，为什么一定要这样呢？”
原地站了一会儿，她才折返回收处。
“没有为什么，因为规则就是这样。”风信子冷冷地看了她一眼，“在这个比赛里，杀人不但合法，还是无上的荣耀！”
但那个猜测太过荒谬可怕，让人一点都不想考虑它。
众人抿紧嘴唇，通过选拔赛，即将代表星球参战的荣誉感一扫而空。
其实，她心底是有一个猜测的。
“你们现在要想的不是为什么要这样，而是怎么在这样的情况下活着拿回更多的资源！不想死就都摆正心态，比赛当中任何的犹豫都会让你们直接丧命!而个人的死亡又会影响到整个团队的发挥，害人害己！”
肖四方垂眸，嘴唇微微抿起。
“可是这样的规则明明不合理也没必必要，为什么一定要用这种惨烈的方式去分配资源呢？”
同样内红外黑，和刚才的餐盘一套。
风信子没想到自己把话说到这个份上了，还有人揪着不放，凛冽的目光扫过去，落在不多的几位女生当中身量最高的那个上。
她抬手去理，却抬起了一只勺子。
肖四方不卑不亢地迎上她的视线。
刚出食堂的大门，一阵清风拂过，散落下来的一缕头发横在了眼睛上。
海恩也盯着她看了几秒，目光最终落在那只露出来一截的黄褐色身份环上。
把内红外黑的餐盘推进回收处，肖四方吐出一口气，一边告诉自己别了一边往外走去。
他开口：“我知道你，肖四方是吧？”
众人看着她离去的背影不解：“真不着急想明白，那为什么一有空就发呆？”
“是。”
“也没事。”肖四方端起餐盘，“不是那么着急想明白的事情。”
“作为流民能够入选到最终的参赛名单，我相信你一定有些本事。”海恩眸光一转，语气瞬间差了好几个档次，“但在我这里远没有你说话的份，你是什么东西，不知天高地厚敢质疑赛方的规则？！”
“信息太少了啊。”众人摇头，“无能为力。”
经过风霜的人身上总带着让人惧怕的气势，海恩明显带着怒气的话更是加强了这种气势，经历浅薄的后辈们为其气势所震慑，纷纷低下了头。
甚至有点像为了拒绝她的拥抱而随便找了个说辞。
但他还压不住肖四方。
肖四方回忆了一下，答：“我看不出来，感觉挺平静的。”
肖四方据力争，寸步不让：“既然存在不合理，为什么不能质疑？”
“那个人跟你说这话的时候，神情怎么样，是比较高兴还是比较低落？”盛夏终于吃完了，加入到讨论中来，发言很是靠谱。
海恩都被她气笑了，区区流民还真以为自己有多了不起了吗？！
天花板本身并不需要和人嘚瑟，宝柏说的这种可能根本是无稽之谈。
“质疑？质疑有什么用，质疑了你就能改变规则了？！”
听完他的话，肖四方失望地摇摇头。
“如果不去质疑，怎么能改变规则？我们是有思想的人，不是异形，根本不需要使用自相残杀的手段划定领土！”
宝柏叹口气：“这很明显，上限是个什么词大家难道不知道吗？能说自己离上限就差一点儿，无论什么上限，他不都在吹牛吗？他应该是自信心过剩，觉得自己厉害到逼近天花板，然后跟四方嘚瑟了一下。”
两人针尖对麦芒，双方的火气都涌到了脸上，卢意拧着眉头拉了拉肖四方的手，低声道：“先别说了，在这里吵有意义吗？”
众人：“……啊？你有什么根据？”
肖四方抿抿唇，垂下眼皮。
“他在吹牛。”
“抱歉。”
“知道什么？”
海恩冷哼一声，也没再抓者不放。
大家沉思之际，宝柏一拍大腿，肯定地点点头，“我知道了。”
没参与他们的争吵，也没发表任何评价的风信子轻飘飘把这个话题揭了过去，三人一起开始给他们详细的讲解自己的参赛经历，还原出一个真实的赛场。
事情似乎陷入了集思广益也不能解决的僵局。
星际资源分配战至今已举办了八十九届，每届的比赛规则都大同小异，选定任意一颗半废墟星，从城外已经清除过灾变物质的偌大土地上圈出一块区域作为比赛场地，通过获取随机散布在场地里代表不同资源的旗帜划分资源。
肖四方点点头，苦恼道：“基本就是原话了。”
比赛开始时，战斗人员赤手空拳入场，一切所需均从场地内获取。单独前往指挥室的指挥则需要通过战斗人员获取到的补给，来连接战斗现场完成战术指挥和消息传递，指挥条件由战斗人员能够获取到的设备决定。
“……不能再具体了？”
两者相辅相成，抢占先机就显得格外重要。
“就比如说……”肖四方手指饕馐肚没髯烂妫发出咔哒咔哒的声音，整理了一会儿，才道：“如果一个人说自己距离上限就差一点点，那个上限一般会指什么？”
晚一步就处处被动，而被动的最终结局就是惨烈的伤亡。
童让：“……你可以具体点吗？”
具体的情节一说就是一个下午，结束的时候三人给出了又一次告诫：“你不杀人，就是别人杀你，心软犹豫只有死路一条。”
众人面面相觑。
海恩特别看了肖四方一眼，面无表情：“如果这点决心和胆气都没有，趁早退出别害了其他人。”
“上限？”
他这话带着浓重的个人情绪，言语间也过于针对，卢意唯恐肖四方再跟他杠起来，紧紧按住了她的肩膀。
为此深深苦恼的肖四方心动了，试探着问：“你们内城会考虑什么上限吗？”
肖四方直勾勾盯着海恩，忍住了。
岑薄这个秘密或许和他们的阶级矛盾没有关系？
卢意说得对，和他吵没有任何意义。
出于内外城依然存在的隔阂，不到万不得已肖四方不制造题打破现在和平友好的局面，但是……
三人说完就走了，特训队的导师出来放了他们晚上的假，体谅他们转变心态需要时间，让他们好好消化，以便更好迎接明天崭新的训练。
“不如你说说你不懂什么，或许我们可以帮你。”童让把宝柏压回到座位上，提出一个成熟的建议，结束了他们的胡乱猜测。
对于被迫直面了必须手刃同胞事实的同学们来说，没有什么地方比家更能安心。
肖四方疲惫地摇头。
因为家人都不是可以谈论这种事的存在，无处发泄的肖四方只能暂时屏蔽掉那个不愿意深想的猜测，去见了岑薄。
宝柏再接再厉：“有人威胁你了？提出某种秘密交易但你不懂？”
今天也是幸运的夜晚，长椅上的岑薄缓缓翻动书页，岁月静好的像一幅现世安稳的画。
肖四方双手扶额，看都不想看她。
她恹恹地说完今天发生的事情，整个人趴在了椅背上。
八卦爱好者靳瑶尝试暧昧：“有男生跟你表白了？话没说清楚？”
岑薄把眼睛从书上密密麻麻的小字中抽出来，轻描淡写：“不是挺好的吗，参加这个比赛的时候你们就已经知道敌人是人类了，他们不过是来提醒你们需要杀人这个事实，以免你们潜意识回避临场吃亏而已。早一点调整心态，对你们只有好处。”
众人：“……”
“可是……”肖四方垂死挣扎，“可是明明只要大家都拒绝遵守这个残酷到没必的规则，就能推翻这个规则重新设立一个更合适的资源划分方式呀，为什么大家不争取一下，而要去适应它呢？”
训练特配餐的盘底被刮得一干二净，她终于也放下勺子，烦恼地做出了回应：“我也不知道啊，我根本不懂那是什么意思！”
岑薄笑了一声，视线回到书页上。
——我距离上限，只差百分之一。
“四方。”
岑薄的那句话一直嗡嗡嗡在她脑子里转。
“在呢——”肖四方拖长音调回应。
自从336回来那天起，肖四方已经食不知味三天了。
“不是所有人讨厌这个世界的时候，都会想要去改变它的。绝大多数人的选择往往是避开它，或者顺从它。”
“我也很好奇你在什么？感觉是很大的烦恼啊。”宝柏从另一张桌子上翻过来，坐在肖四方右边的空位上，满脸求知欲。
横过来的手放在她的头顶，不轻不重拍了两下。
胳膊往桌子上一撑，她索性先放下勺子，幽幽叹道：“咱们开始特训都第三天了，你到底在想些什么啊，每次休息时间就呆成这样？你说你呆就呆吧，怎么不连训练的时间一起呆？这样或许可以安抚卢意落选后受伤的心灵，你们俩至少能正常一个。”
“所以你的梦想，才会那么难实现。”
专心用餐的靳瑶被她吓得肩膀一抖，撇撇嘴，转脸看向右侧明显魂不守舍的肖四方。
肖四方彻底地不说话了。
卢意把勺子重重往桌子上一拍，狠狠瞪了对面的人一眼，甩手离去。
岑薄的手滑下来，捏了捏她的耳垂，目光却依然停留在书本上。
砰！
“先活下来吧，星星之火小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