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在她身边的戚风连忙制止她,“轻点儿,你想害死大家吗?”
琳琅第一个附和,向来柔软的语调充满愤怒:“听见了!什么垃圾皇室……”
琳琅这才收了声,但也没闭嘴,用词甚至更加粗鲁了,跟变了一个人似的低声骂道:“下作恶心无耻!皇室了不起吗,我看刚才那个除了吃干饭也没别的本事了!”
“刚才你们听到些什么了没有?”
很明显,她也是“圣父大人”的粉丝,刚才说的话全部都是在为他鸣不平。
罗拉看着对面跟别人不一样的粥撇了撇嘴,低头猛扒拉营养泥,又抬头惺惺相惜看看肖四方,才觉得心头那口气咽下去了,一拳捶在桌面上。
肖四方又看了岑薄一眼,后者事不关己般吹着热气,无动于衷。
拿到已经加热好的营养泥,几人找了一个偏僻的角落坐下来。
乔休尔也难得说了两句:“敢这么说岑副院,这人的身份一定很高,说不定是皇子皇孙,大家还是谨言慎行。”
肖四方收回视线,一边往前走一边想,总觉得刚才听到的话有哪里怪怪的……
“谨言慎行是应该的,但要是一句不说我也忍不了。”戚风放下勺子,神情不快,“投了个好胎就能为所欲为吗?他有什么本事,做了什么贡献,凭什么用这种口吻说话?”
为什么一定要岑副院在场?又为什么用这种饱含恶意的口吻?
一行四人,居然都是圣父假面的俘虏。
肖四方往那中心瞄了一眼,辨认出发脾气的或许是黄色头发的那一位,正想再看两眼,守在那里的巡检执行官已经察觉到了她的目光,朝她挥了挥手,示意她赶紧离开,不让她再看了。
肖四方很想采访一下当事人,接受这些崇拜的时候都有些什么感想。
暴躁的声音被打断后,所有的声音都消失了。
罗拉:“对!他还说什么来着……哦,既然醒着就应该随叫随到做牛做马?!我真的是,他哪儿来这么大脸呢?我们哥哥吃他家米饭了吗?!”
“殿下!他的职责范围不包括任何私人请求!请您慎言!”
琳琅咳了一声:“我勉强可以管他叫一声哥哥,小两天也是小,你么……”
“他还真以为自己是个东西了?!有他拒绝的份?既然醒着那就应该——”
“我也就比他大两岁!小哥哥也是哥哥……”
暴躁的声音则又拔高了几分,让附近的人都能清清楚楚听见他说的每一个字。
她们跑偏斗起嘴来,肖四方听着他们的对话,终于发现听到的话有哪里不对劲了。
“……在休假……正常……可以不接受……”
那个黄头发是说——既然醒着。
回答的声音略低,肖四方只能听个大概。
那种语境,一般人不是都会说只要醒着就应该如何如何么,为什么那个黄头发用“既然”这个词汇呢?
后者的表情在面具的遮挡下看不分明,但感觉上有些不以为意。
不懂就问,肖四方吞下软烂的营养泥,果断转身看向当事人。
肖四方眼皮一跳,下意识回头看了当事人一眼。
“为什么他要说既、然醒着就应该为他做事呢?”她在关键字上咬字稍重,“岑副院难道经常睡着吗?”
“还没联系上岑薄?!”
岑薄搅动勺子的手微顿,回看过去。
肖四方夹在队伍中间,默默经过这群人占据的空间周围时,一道暴躁的声音闯进了她的耳朵。
面具下的眼睛依然是好看的,挖空的眼部没能完全遮挡住完美的眼型,暗淡的光线衬的眼底越发深沉不可窥视,温雅的气质脱离,随之替换的冷漠疏离更显现出神秘的美感。
那人说完匆匆离开,几人面面相觑,一致决定当他们不存在,平时怎么样还怎么样。
肖四方念了一遍清心咒,坚强地没移开视线。
“总之不是我们该管的,别往上凑就得了。”
岑薄还没说话,琳琅先被逗笑了。
“反正死的那些来头不小,这些人我们也惹不起,巡检执行官都跟他们私人护卫似的被征用了……”
“周周,这跟岑副院是不是经常睡觉没有关系,那种人就是不把人当人,想时时刻刻压榨我们哥哥而已,不要在意这些细节啦。”
“这不,歼异军编制明确没法调用,第一学院的学生们却是自由的,他们自发组织了人员报仇来了,听说里头还有皇室的人呢。”
罗拉也道:“就是,重点难道不是说这话的人有多恶心?不要跑题明白?”
“昨天那六个学生是主星第一学院的,都是有身份的人,虽说他们死亡时是作为一个普通的佣兵遇难的,但人家到底跟我们不同,那肯定不能白白死了。”
或许真是她想多了?肖四方略有动摇,咬文嚼字影响到了判断的正确性么……
罗拉抓住一个要往楼上房间走的佣兵,说了几句客气话后,很快从他口中得知到底发生了什么。
她再次盯住了岑薄的眼睛,试图从中窥探出一些蛛丝马迹。
异杀会宽阔到可以容纳数千人的大厅仿佛从公共场所变成了私人客厅,佣兵们贴着墙角行走,而中间宽敞的区域被昨天见过一面的巡检执行官围住,中心位置坐着几十个看不清面容的人。
可惜后者比她多吃了几十年饭,哪怕真的有异常,不愿意透露的时候也不可能让她看出来,肖四方只好把视线收了回去。
身边其余人包括岑薄在内,每一位都停了下来。
不过她向岑薄求问的举动倒是提醒了在座的四人,他们原先热情的与四方交好是为了背靠大树好乘凉来着!怎么可以因为小朋友的可爱和长辈的扭曲,就忘记了初心!
肖四方打了个哈欠,再抬眼,打算迈出去的脚步就停了下来。
罗拉眼神示意琳琅,要她问问看这个不靠谱的是不是对这件事能有更多的了解。
或许是受了昨天发生的那件事影响,大厅异常安静,平时总是吵吵嚷嚷的营养泥售卖窗口也只有寥寥几人在排队,很不寻常。
琳琅也没和人打过交道,实在不想问但又被她一直用眼神催着,只好硬着头皮问:“这位前辈,你对主星有了解吗?”
这个安排太适合她现在的状态了,肖四方坦然道谢,和他们一起朝楼下走。
土生土长的主星人抬了抬头,“你指哪方面呢?”
她一语带过,众人也不细问,罗拉拍拍她的肩膀,笑说:“那正好,今天警戒四周的人就决定是你了。”
得了搭理,琳琅偷偷松了口气,赶紧问道:“就比如那个特别嚣张的家伙,您能认出他的身份吗?”
“没有。”肖四方摇头,“只是想了一些东西,睡晚了。”
说到那个人,岑薄连关子都懒得卖,勾勾嘴角笑了一声。
昨晚发作了一回的乔休尔脸色都比她好得多,几人担忧地看着她,“不会是被昨天的异形人吓到了吧?”
“三皇子哈里森。”
“你怎么了?”
罗拉的勺子掉了,其余四人也瞪大了眼睛,其中以肖四方为最,这个名字她见过的,那个黄色帖子曾经深深地刺伤过她的眼睛!
肖四方顶着大大的黑眼圈离开房间,来到约定的集合点,萎靡不振的样子吓了罗拉一跳。
罗拉他们知道的显然比肖四方多,这个名字一出来他们的反应不是一无所知的。
翌日。
“就是那个干啥啥不行,迁怒推脱第一名的三皇子?”
她想要的,又到底是什么东西?
“我说谁嘴这么臭,原来是他啊。”
为什么外公和岑副院都要他自己去寻找答案,直接告诉她这个不算秘密的秘密,能对结果产生什么影响?
“这位的英勇事迹可不少,皇室子弟默认十年兵役,据说他在前线那会儿,因为一意孤行害了整整两百名歼异军人,差点让异形人抓住机会提前撕开裂口。”
就算真的改变了,改变后的这个结果真的就是绝大多数人想要的吗?
“这也是他做的吗,我听说不是他,是另一名军官……”
在没进内城之前,她一直是只为自己前进的道路发愁的,可越是往上走,许许多多从来没想过的东西不停地冒出来,让她不禁怀疑,就这样按部就班走下去,真的能改变什么吗?
“就是他,当年我在前线。”
一闭上眼睛,五个裹尸袋和女孩哭泣的背影交替在脑海中出现,间或穿插数月之前异形入侵338时的种种画面,每一个细节都清晰得可怕。
众人讶异地看向加入群聊的乔休尔。
肖四方洗了个热水澡,趴在床上给八面发消息报平安,然后被子一卷把自己包了起来。
乔休尔的年龄是所有人中最大的,今年已有七十一岁,已经上过两次前线,第一次是二十三岁那年顶了伤退的父亲,三十三岁回到后方,四十五岁父亲战死,他才又回到前线,直到自己也伤退下来。
积分分配完,几人讨论了明天的安排,各自开房休息。
哈里森那十年兵役,正是他第一次上场亲身经历的时间。
在窗口核算完积分,异形虎的三百六十积分分成三份,肖四方出力最少得九十点,加上其他猎物统共一百二十三点,算是这个星期收获最多的一天了。
“虽然没有和他处在同一战线,但是这件事我有所耳闻。”
总之他是第一人选没错,但绝不是最佳人选,两人到底还是打消了念头。
“当时他所在的203战线战况良好留有余力,而249战线则岌岌可危,他率军前往支援,结果又不知道怎么回事他居然擅自停留在当时情况并不危机的248战线。”
前者是迫于身份差距那个不敢,后者则是对他办事能力不放心那个不敢。
“援军未按约定时间赶到,249战线不敌被破,连带248.250都遭受巨大影响,那一战导致将近两百名前线战士阵亡,损失惨重。”
谁也没把他的名字说出来,肖四方不敢,罗拉也不敢。
“更令人愤怒的是……”乔休尔放在桌面上的手紧握成拳,“当时明德将军原本派遣的是另一位指挥官率领军队支援,是他自己急功近利,以皇子身份强行压制明德将军夺得军权!”
肖四方和罗拉同时收回目光,闭上嘴巴。
他的表情愤怒隐忍,伴随着压抑的恨意,感染在座的每一个人。
“哪个人?”
众人的愤怒由浅至深,罗拉从齿缝中挤出几个字:“这个垃圾——”
岑薄后脑勺长了眼睛,当即转过头来,和她们视线相对,嘴角弯弯,明知故问。
哈里森外表虽然年轻俊美,但实际年龄已有一百二十余岁,上阵服役时已经七十岁了,按照前线军官在这个年纪的标准,他应当谨慎坚毅,强大不屈。
最后一句两人异口同声,并且一个遮遮掩掩一个光明正大看向了走在他们前面的修长背影。
然而他却自恃身份大意轻敌,还一意孤行,这才造成了那么严重的事故。
“看来需要有个人时刻盯着四周才行!”
事故发生后他被遣送回主星,在星际法庭上接受审判时,居然还将所有的责任推的一干二净,甚至还将自己标榜成临危不乱的不屈战神!
“也不知道这颗星球上还有没有异形人,要是还有,剩下的异形人组了异形大军来搞我们怎么办?先是化零为整,再化整为零,打得痛又抓不着,把我们逐个击破!”
哈利森这个名字在当年那群歼异军心中就是一块欲除之后快的烂疮,没有人不恶心他。
“是的,它们随时都有可能偷袭我们,要是我们没有在捕猎那还好,如果趁我们在跟异形缠斗时下黑手,那就凶多吉少了!”
“废墟星虽然没有前线危险,但他又来掺和……到时候出了问题又会把责任推给谁?”
“既然它们存在主观故意,那我们就危险了。”
罗拉问是这么问了,可她看向远处笔直站立的巡检执行官,心中其实已经有了答案。
两人意见达成统一,马上勾肩搭背讨论起来。
其他人也是心知肚明,因此没有停留在她的这个问题上,继续往下说:“无论怎么样,我们都绝对不能和他沾上任何瓜葛。”
罗拉听完后诧异道:“不错嘛,我也这么想,这太不巧也太巧了,天底下怎么会有这么倒霉的事情。”
罗拉忿忿道:“皇室的根子已经烂了!”
有人凑过来,肖四方只好打住,又把自己的想法说了一遍。
琳琅赶紧又拉了她一把,对她说的话倒是没有反驳。
“什么浅显?”
可不就烂透了么。
她反驳的声音略大了一点,罗拉听清楚了她的话,先是瞥了那个不着调不靠谱的长辈一眼,再看四方。
肖四方若有所思,看来二等居民对皇室也是相当的不满,皇室之于二等居民,或如二等居民之于流民?
他忽然岔开话题,肖四方不满地看了他一眼。“那么大的秘密,我想不通很正常的,又不像今天这种事这么浅显。”
皇室才是真正的统治阶级,是帝国意志的体现,那么流民和二等居民之间的阶级矛盾,是不是统治者促成的呢?
岑薄奇道:“这你都知道,怎么前几天问我那件事,就一直想不通呢?”
二等居民与流民真的是对立的吗?
小姑娘有时候转不过弯来,有时候却又敏感的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