内城经过控温系统调节,温度均衡常年保持在二十八摄氏度左右,不冷不暖穿一件刚好穿两件也不热。
卢意翻了几个白眼,最终还是帮她约到了人,定在黄昏时分,宿舍楼底下。
宿舍楼口,纤细的女孩裹着一件大外套,微微缩着肩膀,手上戴一双黑色的皮质手套。
说干就干,肖四方立刻联系了卢意,让她帮忙找个借口约利兹出来。
利兹看到肖四方走来,下意识朝宿舍楼内躲去,被后者一把抓住肩膀。
也不一定要形象上看起来有说服力吧,只要客观上不存在被买通或者威胁的可能应该也行!
“约你的就是我,是在这儿说还是咱们换个没人的地方由你决定。”
一个同样苍白的身影忽然出现在了她的脑海里。
利兹停住脚步,漂亮的眼睛染上一丝无奈,举手投降。
只要重见天日就不可能会再被胁迫或者买通的受害人……
僻静的角落里,两个年轻的女孩面对面站着,气氛有一些紧张。
毫无疑问,岑薄完全可以担起这个重任,但是直接暴露他的话,就会变成岑薄说过的那种背锅状态,还是不能除掉真正的黑手。
利兹不敢置信地重复她听到的请求:“我好不容易重新开始正常的生活,你却要我站出来,自我曝光,从此过上继续被人分析被人试验的生活?”
她叹了口气,整个人软在长椅上。
没想到她的情绪会这么激烈,肖四方皱眉道:“你觉得带着后遗症顶着别人的身份勉强度日也叫正常的生活?”
一个特别有说服力的受害人……
利兹冷笑:“这对我来说就是求都求不来的正常生活了,你倒是站着说话不腰疼。”
肖四方连忙跟他道谢,赶紧放他回去休息了。
“我不是要强求你去做这件事情,但或许你可以听听我的想法。”被讽刺了的肖四方也不生气,从某一方面来说,她确实站着说话不腰疼。
“谁说不是呢?”徐诚心伸了个懒腰,揉揉发肿的眼皮,“还有别的事吗?没有的话我要去睡一觉了,我太困了。”
利兹的神情依然冷漠,但她没走,算是默许了肖四方继续发言。
肖四方有点明白了,略略不平:“真的是造谣一张嘴,辟谣跑断腿。”
“我知道了很多关于你们的事情,其中有一点是你们进入异化期后期必须得到治疗才能恢复,所以你肯定和那些还隐蔽着随时准备找出真凶报仇的同伴有联系。”
“然后,把泼在自己身上的脏水再泼出去,也就是诱导群众把炮口对准新的加害者,那么就轮到对方自证了。对方如果自证不了,那直接就赢了,如果对方自证成功,那就继续提出新的质疑点让他不断自证拖延时间,自己这边实际的证据也要找起来,以便在对方把脏水再次往回泼的时候,让他泼不过来。”
利兹环在胸前的手放了下来,戒备地竖起了浑身的刺,“你到底是什么人,怎么会知道这些?!”
徐诚心老神在在地摆了摆手,“首先,受害人的选择很重要,要找那种只要重见天日就不可能会再被胁迫或买通的形象,至少看起来或者要包装成这样,去动摇群众已经被坚定下来的观念。”
“你先听我说完。”肖四方此刻从容了很多,有条不紊地把自己准备了半天的说辞搬出来,“你知不知道,就在不久前,你的其中一位同伴以自杀式的牺牲向监察局局长求助?”
肖四方:“可是会有人说是买通和威胁呀,也不是太有说服力。”
就在一周前,组织以要展开新行动为由暂时切断了和她一样散在外面的成员联系,难道所谓的新行动就是指肖四方说的这个?!
她这么执着真的让徐诚心哭笑不得,只好继续说下去:“假定基因实验和监察局有关这确实是个谣言,那最好的办法还是从实验体入手,没有比受害者亲自澄清更有效的办法。”
利兹内心震惊无比,只表面艰难地维持住了平静。
“你再往下说嘛,要是这个问题解决了,怎么继续推翻基因实验跟监察局有关系这个谣言呢?”
“……我不知道。”
她更担心的是基因实验这个锅能不能甩掉。
“那你现在知道了,你觉得监察局局长忽然被停职调查,和你们的求助有没有关系?一定是监察局查到了什么,所以被真正的幕后黑手先下手为强了!你真的想要眼睁睁看着你们唯一可以求助的人,就被凶手这样轻易地解决了?”
肖四方听完后,反而觉得这是个小问题,外祖父要是连这种小场面都应付不了,也当不了监察局的一把手。
利兹沉默不语。
“一开头你就帮不上忙,还有继续分析下去的必要吗?”
“我知道你站出来就代表着失去了自由,你会被监管起来,但夺回了主权的监察局会不感激你,不保你平安吗?有得必有失,往好处想,被监管后,你或许可以活得更自在呢?”
“造谣别人做过一件事很容易,但要证明自己没做过一件事却很难,现在除非检察院能够拿出那三个联名举报的官员被指使这么做的证据,否则一切免谈。”
肖四方期盼地看着她:“你觉得可以考虑吗?”
他告诉肖四方:“舆论战的关键在于打破前者发言,推翻支撑前主导者的证据,这次的事情和我们小打小闹光靠示弱博同情就能扭转的情况完全不同,监察局这边必须拥有更强力的证据才能把这个耳光扇回去。”
利兹静静地站了很久,才道:“为什么找我,随便谁都可以吧?”
过了很长一段时间,徐诚心才整理完毕,有了大概的头绪。
“不是谁都可以,但应该也有比你更合适的人选。”肖四方实话实话,“在我这里你是最好的人选,你努力地学习,交了很亲密的朋友,和每个人关系都很不错,很普通也很低调地生活在这里,一切都很舒心,这样的你愿意暴露身份站出来作证,应该会很有说服力。”
肖四方有求于人,当即表示可以,为了不打扰到他,还特意插上耳机坐到另外的长椅上去学习打发时间。
“好,我还有最后一个问题。”利兹直视肖四方的眼睛,“这事儿跟你有什么关系,要你费尽心思掺和进来?”
“你让我想想。”他拍拍昏昏沉沉的脑袋,强行振作精神,“给我一些时间。”
肖四方毫不回避,绵软的声音充满力量。
徐诚心在拿到奖励金后就开始日夜不分疯狂浏览购物网站,被她拉到光明下后还很不适应,足足让肖四方重复了两遍,才听进去了到底是什么一个情况。
“这是我梦想之旅的重要一环,不符合期待的结果将直接影响我的目标,所以只要风险还未消除,我就不能坐以待毙。”
她努力回想当时徐诚心是怎么做的,趴在栏杆上苦思冥想十分钟后,选择直接求助外援。
无论用不用得上,她都要有备无患。
当今时代舆论的影响力十分巨大,曾亲身经历过并且同样靠舆论扭转过局面的肖四方知道丧失信誉的严重性,又怎么能不着急呢。
利兹复杂地看了她一眼。
只要对方轻描淡写地来几句似是而非的话,例如“他拿什么要挟了你们”“你们昧着良心作证是要遭报应的”等等,隐藏多年没法自证清白的他们就会在当前舆情的操纵下,从受害者变为帮凶。
“我现在知道你为什么能跟那个人搅和在一起了。”
到了那个时候,就算那些逃出来的实验体有心想帮监察局洗脱嫌疑,也不能直接跳出来说主谋另有其人,因为这种鲁莽的行为太容易被对手反过来利用了。
什么意思?
接下来对方一定还会乘胜追击,捏造更多的不实新闻来对付监察局,让事情进一步发酵,直到把监察局这个皇室最大的对手彻底钉死在幕后主使这个身份上。
肖四方没太听懂,还没来得及问,利兹就已经转身离开不再给她说话的机会。
肖四方只好出了寝室,在走廊上继续转悠。
年中自由期即将到来,这种可以载入史册的大新闻搅得本应紧锣密鼓筹备期末考的学生们都无法专心考试,都在考场外等着了,一边背知识点一边还要抽空刷下有没有最新消息。
没课的室友们都被她转悠烦了,直接勒令她要不坐下,要不出去。
已经被通知要在自由期留校到补完所缺学业才能回家的肖四方等人聚在一个空着的教室里补习,战斗系的老师在过来看了几次之后,就非常放心地给他们安排了一帮一的组合,肖四方带卢意,盛夏带黄单,彻底撒手不管了。
赖着卢意看完了最新消息的肖四方坐立不安,这朗朗干坤的也不能去找唯一的战友商量,急得无头苍蝇似的在寝室里乱撞。
学习不太好都是有理由的,比如卢意是脑子不太会转弯,而黄单则是坐不住集中不了注意力。
网络上掀起轩然大波,备受赞誉的林遇被落下神坛,遭受无数民众的谩骂与攻击。
本来就黄单一个人屁股不安分也没什么,但盛夏没想到肖四方居然时不时会附和他一下,助长他的走神气焰。
事情果然没有那么容易结束,第二天网络上就又曝出了新料,三位监察局的高层官员联名举报林遇贪污渎职,并且间接作证林遇不时隐蔽外出的事实。
忍了一天之后,第二天他忍不了了。
肖四方看着他轻松写意的脸,当场发誓以后再也不随便同情别人了。
“四方,你能不能注意一下,你跟他讨论完了,你自己下一秒就能进入学习状态,他得至少半小时才能重新看得进去书,配合一下好吗?”
比如说那已经到账了的二点五亿。
肖四方:“……好。”
岑薄:“他是唯一一个上赶着来找不痛快的,在我心情好的时候很愿意和他来往。”
可当黄单再次开口说起“基因实验背锅案”最新消息时,她还是忍不住走了过去。
肖四方想到自己曾经对他生出的同情,不死心地做最后的挣扎:“哈里森也没有欺负你吗?”
不过因为这次的最新消息确实太过劲爆,盛夏和卢意也都放下学习刷起了网页。
要风得风,要雨得雨,皇子皇孙都是他的玩具。
网站头条的颜色变成了刺目的红。
事实上,他的权力仅次于唯一的掌权人。
——网友实名爆料暗访官名额可直接斥巨资购买。
岑薄但笑不语。
点进词条后下方消息铺天盖地,绝大多数人都表达了震惊与惶恐。
“所以除了身体上会有定期的痛苦……”肖四方重点歪了一下,“你小时候根本没有寄人篱下那么惨?”
有人说:众所周知暗访官可随意通行于各个星球而不受任何检查,并且拥有最高的调查权,这么重要的职位居然公然售卖,若被有心人利用,居民的隐私包括人身安全如何保障?
“我不一样。”特殊实验体·岑薄云淡风轻,“这两者我都不在意,是活着还是死了我也不在意,但皇帝要想活命他就离不开我,所以我很容易就交换到了自由权,除了定期要给他做修复,其余时候我想干什么都可以。”
异形去死吧:监察局林遇去死去死去死!!!
肖四方瞪大了眼睛,“所以你被洗脑或者被要挟成功了吗?!”
寒心宝贝:太特么有毒了,这就是一直被我们信赖仰仗的监察局?
岑薄叹了口气:“傻,除非被洗脑成功或者要挟成功的实验体,一直被关在暗无天日的实验基地里的受害者又怎么会知道实验背后的主使者是谁呢?逃出来的实验体哪敢轻举妄动,要不是确认了林遇没问题,他们也不会轻易冒出来。”
潮水:顶风冒险大肆敛财只为家缠万贯我是不信的……
“这个时候来求救吗?我好像听你说过,早就有实验体逃出来了。”
仙女变变变:贪来的钱不会都投到基因实验里了吧?细思极恐!!!
“对,攻击飞船的是一个出逃成功的实验体,在众目睽睽之下露出了异化的身体部位。如果我猜的没错,那个实验体是以自我牺牲为代价,来向监察局求救的。”
偶尔有人提出质疑,却都被各种谩骂与唾弃压了下去。
“记得,当时发动攻击的不是星盗对不对?我就觉得菲碧院长回来的时候神情很奇怪!”
昨天还坚定支持林遇是被污蔑了的黄单也动摇了,吞吞口水道:“这局面越来越不利了啊,证据越来越多,不会是真的吧……”
肖四方啊了一声,想起来了。
盛夏也不太确定地参与进来:“虽然林遇本人看起来不像这种人,但俗话说人不可貌相,可能真有隐情?”
岑薄摇头,“这个词不准确,准确来说应该是先发制人,大抵是监察局那边查到了基因实验的有关线索,逼得皇室狗急跳墙了。你记得资源战结束那天,返程回主星遭遇的攻击吗?”
肖四方憋红了脸,想拍桌说一声胡说八道,平时最暴躁此刻却很平静的卢意淡淡来了一句:“和你们正相反,我现在反而越发坚定这是诬陷了。”
“不是他们主动出击吗?”
堵在胸口的气瞬间烟消云散,肖四方向她投去期待的目光。
岑薄不答反问:“你知道为什么皇室会冒险把基因实验抖出来吗?”
见识过大风大浪的卢意没有让她失望,用一种极为嫌弃的口吻说道:“你们自己好好理理这几天爆出来的新闻,全是谁谁爆料,唯一的进展就是第一条新闻出来的停职调查,真正有话语权的机构有发声过吗?”
肖四方很会抓重点,一双眼睛从屏幕上拉出来,看向岑薄,“目前?你是说皇室还要乱来吗?”
“都有监察局内部官员的联名书出现了,大家还在留余地不敢下场,就证明现在没有任何确凿的证据,那封联名书也不足以成为证据。”
“舆论很容易被引导,但那时在矛盾被激化的时候,现在才开始,普通群众的真实立场还是可以客观体现的。很显然,目前是监察局的支持者占了上风。”
“雷声大雨点小,你们还是再等等看吧。”
“黑料不够,控不住。”岑薄往下继续拉评论,找到几条淹没在大众态度里,咒骂监察局的评论给她看,“这种评论不是没有,但一出现就被刷下去了。”
肖四方彻底的心平气和了。
肖四方困惑:“皇室的人没控评么,按照目前的舆论,对他们没什么好处呀。”
卢意说得对,凭空捏造的东西可以引导舆论,但没法立即改变事实。
评论大多都在关心基因实验本身,也有很多人在维护监察局,真正怀疑监察局的还真没几个。
这事儿闹得越大,找到证据后翻盘就翻得越干净。
……
她安静下来,专心地回到学习上来,任凭网上如何腥风血雨又有多少新料,校园论坛如何挤满各路分析贴,都不闻不问,扎扎实实学了几天,终于迎来了第一个反转点。
磨刀jun:如果真的跟监察局有关系,那这事儿就太可怕了!
——经查证联名官员存在特大贪污问题,暗访官名额售卖一事与此三人联系密切。
今天努力了吗:重点在基因实验基因实验基因实验!你们能不能报道一下真正相关的内容,被实验的受害者怎么样了一个字不说,全在逼逼赖赖监察局局长被停职!在明确知道是他干的之前,我他妈不关心这个!
网友们集体把问号打在了屏幕上。
岑夫人预备:搞事?挑拨?删除,懂?
阿云媳妇:所以我前几天吃了个烂瓜,骂了个寂寞???
可擦擦:请不要擅加关键词歪曲重点,在事实没有查明之前,大家的关注中心应该停留在基因实验本身上面,谢谢配合。
翻身233:服了,所以到底哪一次的爆料是真的?我已经弄不明白到底是林遇从头到脚都在被冤枉,还是他真的是幕后主使现在的“查证”不过是他在铲除异己?
樱花江:这些官媒是怎么回事?你们的视频里哪一条说到基因实验和监察局有直接关系了吗,我看了十遍都没找出来,只是现场有一个监察局的小喽啰吧?
一脸卡哇伊:不敢随便站队了,等一个调查结果。
去去求去去:我看这些报道时间和报道内容都差不多,像是联动黑,监察局抓违法违纪把某个幕后大佬彻底得罪了吧?
肖四方膝盖上放着光屏和她的剑型电子笔,一手托着岑薄的手,用他的账号越看越开心。
然姐:有一说一,大可不必把标题直接跟监察局挂钩,你们还没有证据!
从头翻到尾发现质疑的声音越来越微弱,心满意足地吐出一口气。
必有提付:造谣犯法,无良报道死全家!
“这事儿也没有那么严重嘛,果然假的真不了……”
桥与树:监察局会做这种事???没有证据我不信[微笑]
她抬起头,目光落在岑薄微微挑起的眉头上,疑惑:“有什么问题吗?”
肯:人生第一震惊,希望彻查!
岑薄懒洋洋地翘了个腿,反问:“你不会真以为皇室是想把这个帽子扣在监察局的头上吧?”
污啦呼嘿:基因实验?!这是什么灭绝人性的操作?!
“不是吗?”
每一条报道下面都已经刷出了数百万的评论,肖四方一口气翻了十几条报道的热评。
岑薄摇摇头,轻轻一叹:“天真,他们这是要‘清理门户’,那些皇子皇孙垫背,就要上场了。”
“你再看看评论。”
肖四方:“????!”
没有权限看到这种消息的肖四方松开手,争分夺秒翻看起最新报道,两分钟后撇嘴:“各种各样不同的写法,但结果不都就那一个么,被停职调查了,万恶之源就要为所欲为了。”
岑薄笑着伸出手玩弄她神情丰富的脸,把白皙的皮肤揉红,道:“政治上的斗争哪会这么简单,你还嫩着呢。”
“小孩子操什么心,这件事没有这么简单。”
主星。
岑薄好笑地看了她一眼,把自己的网页界面给她看。
秘书官双腿颤抖如筛糠,几乎站立不住要跪倒下来,主位上总是歪斜着身体的老者却坐直了身体,容光焕发。
“强行甩锅也就算了,这么多子子孙孙不用为什么要甩给监察局?!这可怎么办啊……”
他的声音平稳有力,清清楚楚地落在下方每一个人的耳朵里。
昏暗的角落里,她一边给岑薄搓着冰凉的双手一边气愤地咒骂皇室不要脸。
“放了林遇,再把声明发出去,明天的记者会我要亲自出席。”
皇室倒打一耙这种事是肖四方年轻的小脑袋所预料不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