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午挣扎着要爬起来,脖颈间青筋毕现,他奋力地要登上那銮座,质问楚珩阿姊在哪儿,琉璃门再度被踹开。
“不过,当年清剿参与宫变的厉王党羽时,令姊恐怕颇受惊吓,神志时而清醒时而糊涂,她也不可能认得你了。”
这一次是彻底地被劈裂成了两半。
但他如今,已是阶下困兽,楚珩根本没必要欺骗。
众人只见黑夜浓浓的冷雾里走出来一位鹤发金甲的老将,正是微生默,他手捧金鞭,面孔板肃。一看到老太师来,朝臣纷纷自动避让,并同时心中落下了一块巨石。
这句话让景午呆滞了片刻,他难以置信。
老太师手中的金鞭,乃是烈帝赐予,专打佞臣奸细,反复小人。
顿了一顿,又道:“厉王侧妃景氏,尚在人世。”
他手捧金鞭一出,今日在殿上跳上銮座要挟天子的几个武将背后唰地冷汗涔涔而下,忙不迭埋头缩首,不敢再有丝毫动作。
楚珩对议论声犹如不曾听见,他看向下首,已血涂满地的景午:“厉王家小,尚在人世,已隐姓埋名,去路多年前便已安排好。”
幸而还没完全糊涂,太后娘娘这是请君入瓮之计,且一石二鸟,正好借此机会,看看朝堂上谁有反心,谁无忠骨。他们这是一试,便被试出了深浅,狼狈惊恐不堪。
宣判下达,百官心知,惹下如此大祸却没被处死,纵然是四世三公、有开疆之功的景家,太后娘娘也还是宽了一手。
微生默拔步来到金殿玉阶之下,“陛下,太后,老臣已肃清宫禁余孽,南衙仅剩叛军,不足十之一二。”
无论史书里如何记载,无论后世人如何评价,在姜月见这里,楚珩不欠厉王,更不欠他景午。
如今的南衙十六卫鱼龙混杂,有些臣服于当年楚珩,有些则仍惦念旧主厉王,这一次算是彻底地划清了派系,也将那些危及新朝的谋逆之徒一网打尽。
但当年宣化门兵变之后,楚珩留下了他性命、爵位,只是夺了他手里的兵符,便已经是最大的仁慈。
只是,老太师说这句话时,他所对着的陛下,似乎并不是小皇帝,而是……
他说,楚珩残暴,心狠。
匪夷所思。
“罪臣景午,弑君犯上,思及先祖护驾从龙,开疆拓壤,因享荣光,迄今已历四世,奉有丹书铁券,享勋爵尊崇,今日,褫夺爵位,贬为白衣,丹书铁券仅免其死,不赦其罪,判处刺配三千里,永世服役,为我大业修筑长城,遇赦不赦,其子孙后代降三等籍户,亦永世不得入仕。”
莫非……
太后握住了銮座之上的龙首,下了对景午的最后宣判。
姜月见颔首,敬佩道:“老太师一路劳苦,居功甚伟,哀家仰仗太师了。”
无论是当年武威之战,抑或是今日南衙举事。
老太师回头看了一眼地上的一具死尸,以及已经血液流了不知多少,是否止住的景午,两道雪白的须眉从中折起:“来人,将罪人景午戴枷,推出太雍殿!”
景午应该,也必须为枉死的无辜之人赎罪。
即刻便有人上来,一前一后地为景午套上枷锁,将景午从冰冷的地面扯起,景午似乎要挣扎,双眸如火,盯着上首的楚珩,他一定要知道。
她知在这一刻,楚珩心里已有了决断。她是第一次发现,自己和楚珩之间不知何时起有着这样的默契。
阿姊怎么了!
从姜月见的角度,她只能看到楚珩长身玉立的背影。
她既然没有死,楚珩把她弄去了哪里!
大约是被楚珩看了一眼,左仆射的眼睛里露出困惑惶然神色,闭了口,不敢再多说半个字。
但景午已经没了那个挣扎的气力,被两个武卫死死扣押着,没他反抗的余地。
尚书左仆射的声音最为夺耳:“先帝陛下可不能冒认,你有何凭证——”
微生默皱眉道:“当年,老夫与你的祖父也是刎颈之交,沙场驰骋,互留后背。景家公爵世袭罔替,四世三公何等荣耀,因你一人糊涂,景氏声名堕地,景午,你可还有脸面,去黄泉地底,见你列祖列宗?”
金殿之上的喧哗还在继续。
一道轻轻的叩问,却倏地令一直濒临发狂边缘的景午安静了下来,他怔了怔,目光转为空洞。
因此,他的死亡在她的心里,也不至于会留下如何深刻的痕迹。这居然才是他这一生最大的幸事。
微生默摆手:“拿下。”
但想来,她应憎恶自己,避如蛇蝎。
武卫将人押解着,推出了太雍殿,众臣回眸看去,直至景午戴枷的身影消失在了墨色深处,这口气,又幽幽缓过来了。
这一生难舍的,唯有他的夫人,傅银钏。
好在太后临危不乱,老太师及时回援,这场刺王杀驾的宫变闹剧应算是稳妥结束了。
在他决意参与让楚珩死于战祸时,便做好了会有今日的准备。
但气还来得及喘上一口。
他早已将生死置之度外。
就在景午被推出太雍殿,吸引了绝大多数人注意之时,那躺倒在地上看起来已经气绝多时的邝日游,猛地双眼一睁,整个身体暴起。
“五马分尸,亦或凌迟之刑,悉听尊便。”
在无人设防的境地里,他竟一个疾冲,犹如鹰隼般冲击向銮座之上手无寸铁的年幼少帝,手中还攥着那支匕首,咬牙朝着楚翊飞出。
景午屈膝跪在地上,容颜惨淡。
“陛下!”
“我服输……”
那飞刀比人声传得还快,顷刻间便飞到了楚翊的面门上。
至于他,以及造反身亡的徐霭、邝日游,均是败给了和多年前与厉王党羽一样的原因——永远地,沉不住气。
快得以楚翊的反应,根本来不及闪躲。
太后在明,他在暗,真是妙计无间。
殿下之人呼救不及,谁知这邝日游竟然诈死!
好一招釜底抽薪,引蛇出洞。
说时迟那时快,姜月见侧上一步要用身体庇护楚翊,挡下这柄飞刀,楚珩比她还要更快,那只如疾风闪电的银光匕首,被楚珩一把抄在了掌中。
想明白这一切关窍之后,景午不禁要为他喝一声彩。
不顾用力握住锋刃,掌中渗出了一片猩红浑浊的滚烫。
不,这一切或许更可能是楚珩特意授予,他今日于殿上气定神闲,安心令太后与少帝挡在面前,是因,他早就想借这个机会,将埋伏在禁军当中的厉王旧钉连根拔除,他早就暗中授意昔年旧部,与北衙禁军开战之时暗中伺察身旁何人仍信奉厉王,一旦太雍殿上发生谋乱,率先将厉王余党清剿。
“楚珩……”
因为南衙十六卫,从他之命,更甚于厉王。
危急之中,金殿之中,似乎所有人,都听到了太后娘娘焦急下唤出来的名字,无不汗毛倒竖。
楚珩根本就不需要这样的万一。
这等情境下,太后当断然不可能还顾着弄假,莫非这个“苏探微”真的就是……
但这只是以防万一罢了。
邝日游飞刀被拿,他登上一步,劈手就要砍向楚珩,这一记铁掌似能生裂顽石,但竟被楚珩一击拂开,犹如拨开一枝娇弱不胜春风的轻盈柳枝,邝日游的身体因为来不及定住被拂得原地转了个圈,又是回身一掌劈落。
京郊大营今日看似不动,但以微生默为首的一干武将今日都不在殿上,这必是宫禁回防的后手。
但这一掌同样落了空,对方甚至根本不需要将他放在眼底,只用单手便能将他戏耍于股掌之上,他本就力有不敌,何况先中一刀,又已是强弩之末,方才不过就是拼的一个出其不意,如今被楚珩识破之后,他实在毫无胜算。
并州毗连广济军旧营,楚珩清算广济军,冼明州就是一柄剑。
楚珩袖中匕首与双指齐出,一刀扎在邝日游的膻中,血液喷出伤口,飞溅而出。
冼明州远调并州,定也是障眼法。
邝日游惨叫了一声,胸口又中一脚,在老太师都还没赶上来救驾时,他的身体如同一只风筝般斜飞了出去,重重地跌落在地。
以楚珩的心智和手段,怎么可能只是这些。
大势已去,他已绝无可能再得逞。
景午惨淡一笑,这时,他突然明白了过来。
求生的本能催使着邝日游根本不敢再游斗,忍着伤势爬起来,跌跌撞撞地发疯似的朝前奔去。
这世上偏就没有如果。
楚珩冷静地沉声道:“弓。”
楚珩极其冷峻,近乎严苛地眸光扫视向他,充满不可测的阴鸷:“景午。人不可能完美,我猜,厉王不曾告诉过你,在我决意先发制人之前,他在我景阳府中蛰伏了多少死士。你与厉王自幼相识,引为知己,他的为人,你又了解几何?邝日游勾结外敌纵使不是你所为,你也不可能全然无知,武威之战我三千业甲殒于兵戈,对你刺杀王驾,其情可悯,但——”
孙海近旁的一名小内侍,双手捧上了长弓与箭。
可终究是,功败垂成!
楚珩运箭于指,长弓如满月,对准了仓皇逃窜的邝日游的后背,指缝下金雕箭翎反映出一片森然的寒光。
厉王被吊悬城门,连一具完好的尸骨都没能留下,那一日,当景午步过天街,看到那血淋淋的一幅惨状后,从此,复仇之心在他胸中生了根,他费尽心血,不计代价,就为了将杀兄夺位之人推入炼狱!
“亡魂可依。”
他是败了。
还没来得及窜出太雍殿的邝日游,虎躯霍然一震,那支羽箭破风之后穿透了他的后背,他的身体激烈的一个踉跄,重重往前仆倒。
原来到头来,终究是一场空!
然而还没倒下,楚珩又是一箭。
景午睖睁片刻,蓦然拉长了嗓,笑得状如癫狂。
第一支箭穿过了他背部的胛骨,第二支箭则射中了他的右臂,邝日游跌倒下来,身体还没挨着地面,第三支箭,楚珩无情地释手,黑沉的眸光有种残酷与冷鸷。
更多人,都一动不动地盯向楚珩,唯恐眨了眼睛,便错过了什么。
这第三支箭,射中了邝日游的心脏。
“这怎么可能……”
邝日游发出一声惨叫,吐出一大口鲜血,往前倒下。
“先皇陛下?这,这是谁?”
不过那么瞬息之间的功夫,楚珩竟能腾出手来,又是稳准狠的一箭,直取邝日游颈后。
“什么?”
唰唰唰。
骚动随之如一波一波推出了坍塌的琉璃门。
几箭后,邝日游被射成了一只刺猬。终于再也没有任何力气能往前爬走,他重仆在地,血液沿着白玉阶凄惨地汩汩涌下。
大殿之上每一个得闻此语之人,无不惊愕。
瞠目结舌的死寂里,楚珩收了箭,一把掷在地上,脸色恢复水静流深的静笃,仿佛什么都没发生,他的指尖也不曾染上丝毫鲜血。
一石激千浪。
景午那一刀没有要了他的命,甚好。
景午因为太过震惊破了嗓失了声:“你是楚珩!你没死!”
他怎会假手于人。
即便时过经年,今日站在这大殿上的,仍有一半人,是效忠于当年的三皇子殿下。
金殿上,陷入了死寂之后。
南衙在创立之初,便有一套独属于楚珩的暗语。当危急时,向何处倒戈,每一个初代禁军心里都自有数。
忽然,贺恺之大步往前一走,迎向楚珩,众人只见风采卓然的御史大人双膝一屈,竟笔直地跪在了地上:“臣贺恺之,恭请陛下还朝!”
天家皇嗣,都是孤家寡人,对于问鼎大位的皇兄,楚珩怎能不防?
那张平日里看起来不卑不亢的脸上,此刻充满着一种渴望和崇敬,正仰面向上,整张脸沐浴在金殿上杲杲的烛辉里。
“你似乎忘记了,南衙禁军是创于谁人之手,当年它远不足以与北衙分庭抗礼,又是何人,将其扶持至今。”
贺恺之牵头,风往哪边吹,一时十分明了了,只见群臣都心悦诚服地齐齐跪倒,异口同声地行稽首礼并山呼:“恭请陛下还朝!”
楚珩替他接了下去。
那一声声,直盖过金殿最高的穹顶与瓦檐,于空旷的殿内久久回荡不息。
声音戛然而止,如风中的一抹败絮。
楚珩与姜月见对视了一眼,他看的是她,她看的,却是他的手。
“你——”
还在滴血。
景午倏然如同回过了神,瞳孔放大。
姜月见根本来不及反应,人忽然被他拽了过去挡在了身前。
让楚珩一手,建立了整个南衙。
方才危难当头,他站出来替她挡刀,这时群臣俯首,他却将她推了出来,姜月见一怔,她心知,如若楚珩想要还政,这是最好的机会,英儿的确尚是年幼,再过十年把江山交给他也行。但他这是什么意思,不言而喻。
更曾,托付手中权力。
楚珩……
厉王那时,也曾十分信任于这个惊才绝艳的弟弟,曾将心腹之言,一一说给他听。
太后的眼眶里一片雾湿。
他便是如这般,将双手负后,永远波澜不惊,冷漠视人。
楚珩未曾受伤的左手从身后扶住她肩,低沉一笑,在群臣山呼后的静默里,他漫不经心地道:“诸位同僚如此大礼,苏探微怎敢领受?臣今日冒充先皇陛下,实属从权,看在臣也算是救驾有功的份上,请太后和少帝高抬贵手,恕臣死罪。”
少年的侧影如今于眼底摩挲而过,只剩下一截玄青的氅服,五官已经模糊不清。那时,从那一行行烟霭花树之下穿行而过的,还有三殿下,那个比他们小了几岁,终日不苟言笑,城府极深的楚珩。
“这……”
十多年前,在他与厉王殿下都还是少年时,把臂同游,登堂拜母,仿佛是一个永远度不完的梨花漫漫的春日。
要是这一本账现在还翻不过来,也枉在权力场上摸爬滚打这许多年了,这哪是什么苏探微啊!
楚珩的身上,有景午熟悉的那种掌控全局的稳持之感。
试想苏探微一个耒阳的书呆子,哪里可能有这气度,这能耐,这手腕,这魄力,教南衙反水,太师跪伏,箭杀邝日游,这要不是那个骑在马背上一箭射落胡羌王旗的武帝陛下,贺恺之发誓自己能把头摘下来当球踢。
景午睖睁目视着一切。
当年武帝登基实行新政,他就是新政受惠官员,可以说,他就是先皇陛下一手擢拔出来的,帝施恩以信,他报还以诚,先皇于己,亦君,亦师,亦友。
血液从他左胸里不停地冒出,身前的披氅已是一大片濡湿。
甭管今天他承不承认,贺恺之心里有数。
他不能相信:“怎会。”
剩下的便是清理余孽。
景午,从那张活死人一样的脸上,露出了惊愕的表情。
大部分禁军今夜都不过是玩闹,城中百姓因朝廷新颁布的宵禁令夜已闭户,没有出现伤亡,唯独北衙伤重一些,后续都有嘉奖与抚恤,但国朝蛀蠹,今夜过后可以彻底拔除了。
“景午。”
太师领命而去。
楚珩缓缓收了手掌,藏于衣袖间,神情依旧岿然。
整座大殿恢复寂静,姜月见更关心楚珩被匕首划伤的滴血的手,好在景午准备的匕首没有淬毒,她皱起眉头,托起他的右臂,用手绢替他粗糙地包扎了一番。
文臣武将,一个个寻势望向根源。
“不怪你,”姜月见艰难扯了一下唇角,笑得却不比哭好看一点儿,声音也哑哑的,“护驾有功,非但无过,还要看赏,但等乱党剿灭以后,哀家和陛下,再行定夺。”
近乎一半的乱党,却是抽刀向自己人,少焉,殿内涌起大片血雾,无数叛军被自己人砍到,甚至连惨叫都来不及,便坠入了血泊里。
这旁若无人的亲密,真是一点都不避人。
正要群起而上,一刹之间,群臣惊惶的惨叫里,叛军之中,犹如被摁下了什么机扩。
还跪在地上的文武百官:“……”
得到了邝日游发号的南衙禁军,已经持械要绞杀殿内一切人,虽然群龙无首,然而造反已经到了这份上,已是骑虎难下。
当没看见吗?
然这时,已经迟了。
这是正头两夫妻吧。
景午的手拔出了胸口的匕首,任由血液汩汩冒出。
可是,他不承认呀。
两人几乎同时倒地,邝日游跌到在地,两眼合上,没有了声息。
那到底是看见了,还是没看见?
他拼了最后一丝气力,从景午手里夺过了那柄匕首,奋力箭步往前一插,手抓着匕刃重重地捅进了景午的左胸近心处。
*
但在那一瞬息之间,景午反掌抽过了匕首,锋利的刀刃沿邝日游的脖颈划过,一道足有寸长的伤口霎时显现,不知道是否割破了邝日游的喉管,从那伤口处霍然喷溅出大片的血浆,邝日游双瞳凸出。
晚朝会后,因这一场叛乱实在太过跌宕起伏,好些朝臣还没缓过神来,连宫门都不敢踏出半步。
伴随邝日游的一道虎吼,已经参与叛乱的南衙禁军骚动起来,立即举戈砍杀。
也只有高俭等人先行告退,贺恺之本也要留下,找个机会和楚珩攀上几句话,只消私下里谈上几句,是骡子是马,总能弄得水落石出,但看高俭走了,那厮也是先皇陛下的拥趸,便想也没想追了出去。
“杀了这些人!”
“高三郎留步!”
这是一个进攻的,发号指令。
贺恺之在身后叫住高俭。
邝日游“唰”地打出一个手势。
高俭皱眉,回望贺恺之,等人追上来,语气冷淡地问了一声“何事”。
左右,不过是死,死也要拉上几个垫背的!
贺恺之敬佩高俭,到这时还能如此沉得住气,难道殿上发生的一切他都忘了?关于苏探微就是武帝一事,他心里就没一丝怀疑?
邝日游呆了呆,心道,既然如此,倒不如与他一道拼了!
“实不相瞒,在下是想问,高三郎当年也是先皇陛下一手提点,颇受宠信的年轻新贵,不知你对先皇陛下……”
疯子,这竟是个疯子!
后头的几个字还没出口,轰然被高俭掐灭:“苏探微就是苏探微,下官劝御史大人还是莫行奇诡猜想,实在令人费解。”
景午道:“我今日,亦没打算活着从这座大殿上出去。”
贺恺之震惊:“你就连怀疑都没有一点?”
邝日游嗓音尖刻:“你,你可别忘了,你现在也是反贼!你把我交代在这儿了,你自己也跑不了,你何必!”
玩笑啊,他几乎都确认了!
这竟是个油盐不进的蠢货!
高俭冷冷道:“不曾。御史大人,下官没有像你一样荒唐。”
景午淡淡道:“仇,三年前已报。冤有头,债有主,姜太后与小皇帝若死,大业已无人再可主持局面。”
“哎你——”
他目眦欲裂,尽力仰起头避过,然景午揪着他的后脖颈,刀锋始终贴着他咽喉不让,邝日游唯有放低身段,讨好地商量:“景午,你我同为厉王帐下,你不想报仇么?”
眼看人说完这句话便见高俭转身大步离去,贺恺之暗中鄙夷想道,这会儿装什么正经,方才在金殿上,怎么也见他跪下给苏探微磕头了?
邝日游要破口大骂,忽然感到颈部一凉,竟是景午匕首划破了自己的皮肤,冰冷的刀锋贴着皮肉过去,只消偏过一丝角度,这吹毛断发的利刃便能割断他的喉管。
奇也怪哉。
“阁下还是先着紧着紧自己的项上人头。”
高俭离开宫门,如一阵急火般回到了自己的衙署。
楚珩含笑凝视着大放厥词,已自身难保的邝日游,神色似有几分怜悯,就如同看路边一条不知名的野狗般,他拂了拂指尖。
“上官您——”
邝日游冷笑道:“你是何人?这里没有你说话的份儿!”
听说了,今晚岁皇城中出了叛乱,幸好已经被镇压,一场虚惊。下人见高三郎刚回来,屁股还没坐热便直奔昭狱,吓得脸色发青,这是怎么了?
虽然被挟持,邝日游却大是不服,这个手无缚鸡之力,听说还是个殿元的起居郎,能得到姜月见欢心,在他看来,也仅仅就是生得美了点儿,要比实力,他单手能拿下十个这样的小白脸子。
高俭来到了昔日楚珩下的牢狱,心底三分惴惴,三分荣幸,三分余悸,镇定地往那里头如今蹲坐的蓬头垢面的囚徒看了一眼,挥挥手指:“把人挪了。”
连景午与之相比,也如蒹葭倚玉树,被夺其光芒。
“呃?”挪哪儿去?
只是他们以为,这样一个傅粉男郎,在面对如此斧钺汤镬时,应该吓得面如土色,退避三舍才对,没有想到,他居然敢像一个男人一样站出来。
正想问一问上官,好确认一番,高俭咬牙道:“这间刑房以后不可再供人使用。”
他立定在姜月见与怀中稚子之前,沉峻而威严的姿态,单是这气度,便教人不可小觑。又曾闻太后宠幸内臣,其中这个姓苏的起居郎最为得宠,盖过了一众新欢,太后为之神魂颠倒,不知今夕何夕。
典狱莫名其妙:“上官,为何啊?”
楚珩的登场更引起了满殿喧嚣。
这座监牢怎么就突然不让使用了?
哗然一片。
高俭突然发现闻到了一丝恶臭味道,突然非常不爽,冷冷道:“快点,今晚就把人挪走,这座监牢以后修缮好点儿,架子床、木柜、软榻书案什么都要有,再供上几盆花,对了,花在暗室里养不活,去工部攀点儿交情,让姓言的赶紧给本官死过来,给我这间房单独开几扇窗!说不定哪天他们两口子又打架,他就故地重游了,快死过去工部传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