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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6章

马儿此刻不再跑动,乖觉地在原地踏步。

“臣在。”

夕阳沉下去了大半边,远山一片墨绿的顶峰上,簇拥着大朵牡丹般的晕红,似燃烧的颜色,沿着连绵起伏的山势涌动着蜿蜒流下。

楚翊把钦佩藏在心里,外面是一脸的不服,“苏探微。”

陛下认真地道:“朕看你,和那些等着吃空饷的人不同,你还是有用的人,屈居文渊阁不行,朕还是把你弄到前朝去吧,只要你说,宰相,还是尚书,随你挑选。”

原来是秀了一手,拐着弯地骂朕呢,以为朕人小听不出来?

天底下,只有皇帝敢把官位标价出售。

“……”

饶是如此,这个皇帝也是个失德的昏君。

他垂下眼帘,挂着淡淡的一缕笑意的眸光,和煦温柔地看向傻不愣登的儿子:“箭是这样射的。临敌时,没有傻站桩子不会移动的笨蛋。”

楚珩丝毫也不恼,顺着他话含笑问:“条件呢?”

终于,汉血马停了下来,楚珩就在他身后,长弓朝前一横,将陛下兜入怀中。

陛下果然便道:“你不许再肖想朕母后。”

这是一种投降与背叛。

他想,自己对这个逆臣还算是不错了,这个乱臣贼子,有不臣之心,不伦之念,惦记他的母后,他在得知之后没有立马杀了他,就已经是仁慈了,现在还开这么高的“价”,要是这个逆臣还有一两分的知道饱足,都该立刻感激涕零地接下。

说不佩服是假的,可楚翊不能容忍自己产生这种心理。

楚珩的长指摸过陛下沁汗的额,指尖一弹,甩下一圈水迹。

但汉血马载着他们跑向终点的箭靶时,这一次楚翊看得一清二楚了,是真的,分毫都不差地,箭头扎在靶心上!

皱了眉,用干燥的袖口替他擦脸上的汗。

小皇帝震惊莫名,他不敢相信。

陛下僵硬的身体,一动不动。

楚翊微微回头,只见他长臂轻松自如地扯开了弓弦,不用借助任何外力,便是弓如满月,离弦之声一经弹响,陛下清清楚楚地看见,那支羽箭笔直地穿过了射箭场上碍事的秋风,强劲地钉向了远处几乎看不清的红色靶心。

喂。朕在说很严肃的事情,你为什么……

接着,汉血马在他御术催动下,绕场不停。

“苏探微!”

马经过时四蹄不停,楚珩飞身长臂一揽,抄走了弓与箭,在陛下甚至都来不及有所反应的时候。

楚珩如若刚刚回神,“哦”了一声,尾音往上去:“陛下刚说什么?”

远远地,他瞥见起居郎向自己打了一个手势,请他递上弓箭,孙海连忙会意,教一旁小内侍送上长弓和箭筒。

陛下快要炸了,叉腰道:“朕说!你自己选,离开朕母后!”

这就是娘胎里带出来的天赋,孙海看得艳羡,心里暗暗地想。

楚珩将他脑袋上的汗珠擦干,垂眸,温暖地看向他:“你觉得这可能么?陛下啊,臣若是像你想得那么识时务,也该知道抱上哪条大腿最安定。”

陛下已经掌握如何在奔驰的马背上保持平衡的技术要领,能够稳稳当当的,让自己在没有他的保护下,也不会被摔出去了。

“你……”

陛下早就忘了别的事,专心在马背上坐好,直到汉血马不知疲倦地载着两个人绕着箭术靶跑了一圈又一圈。

“英儿。”

这是从未有过的新奇的体验,既新鲜,又刺激,更教人惊悚。

“不许这么叫朕!”

岁皇城凛冽的秋风刀子似的刮在脸上,又干又冷,打得陛下脸蛋生疼。

“好,”楚珩的笑音醇和清朗,不杂任何算计,诚挚得简直令人动容,“太后娘娘非要宠爱臣,臣区区微末之身,如何螳臂当车?就算臣依附陛下获得权位,可在陛下亲政以前,臣不一切还是得受太后娘娘调遣摆布么?这点账臣还是算得过来的。所以,收起沽官的路子。”

楚珩勾了薄唇,笑了下,一手握住了他的身体固住,攥缰策马,双腿一叩马腹,唰地,在他胯.下好似一个听话的小玩物似的汉血马,飞驰如电,在射猎场上撒蹄绕圈飞奔起来。

顿了顿,楚珩嗓音发沉:“以后不要对任何人许这种承诺,记住你是天子。”

可是孩子气的声音,再怎么愠怒,也只如同乳豹嘶鸣,其势,与奶猫无异。

反了反了。

陛下暴怒大吼。

楚翊一愣之后,回过神来,意识到自己竟然又被“苏探微”教训了。

“苏探微!”

然而无力反驳,陛下只能忍气吞声,胸脯伴随两侧胖嘟嘟的脸颊肉,一鼓一鼓的。

陛下已经顾不上讨厌了,他惊慌失措地要抱马脖子,扯住马背上梳成小辫儿的红鬃毛,好保持稳定的姿势不摔落下去。

让他愈发大胆了,居然敢上前摸龙肉,还顺手一揪。

两只前蹄的蹄铁刮擦地面,卷起一股扑面而来的风沙,就那么涩疼地拍在脸颊上。

肥嘟嘟的软肉,在松手时往回弹去,啪嗒。

神骏的宝马,如有灵性,完全地服从操控。

“苏探微!”

一双结实紧致的臂膀,绕向他身前,以一种不可阻挡、不容拒绝的勇力,拽后马缰,红色鬃毛的汉血马在如此娴熟的御马术下,听话得犹如提线木偶,前蹄朝上扬起。

“英儿想说什么?”

而他的背,就靠向身后那个炙热宽广的胸膛,宛如岩浆般,有什么将要喷薄而出,楚翊几乎受不得这种火热焦灼的感觉,挣扎得厉害。

某人好整以暇,玩他的脸简直不亦乐乎。

忽然两肋被人插起,一道巨大的,不可撼动之势,将他从地面提拽,小皇帝如飞翔的雏鹰似的,张开了幼嫩的胳膊,猝不及防地飞到了马背上。

陛下要气死了。

一串彼此对峙,探听着呼吸声的规律的沉默中,陛下尝试放慢心跳,正准备转身。

“住口!不许这么叫朕!”

但“苏探微”辜负了这份信任,他甚至将之扔在地上,狠狠地踩了几脚。

*

他差一点儿,就把自己的整颗心都挖出来,和“苏探微”推心置腹了。他不止一次地想过,真的,就像父皇和那些文臣武将相交莫逆般,把全部的信任,尝试着交给一个人,那个人便是“苏探微”。

傅银钏那胎不稳。

可“苏探微”为何一直这样不识好歹,执意要和母后在一起?他过往骗自己,哄自己,说了一堆曲意逢迎的场面话,原来都是目的不纯的,堂堂天子要如何原谅?

宫里缺乏妇科方面的圣手,姜月见本想从宫外挖掘几个人才,猝然想起自己男人。

楚翊愈来愈恼,不该那样说。

倒是忘了,也不知道他从哪里学来的一身医术,居然很像那么回事,之前给她看月事疼痛颇为有效,至少这几个月,她来癸水时疼痛感大大减轻,已经无碍于朝会。

身后果然漫长地静止,没有一丝声息。

在舍近求远从宫墙外挖人才之前,姜月见想先让楚珩给傅银钏看看胎象。

说罢,想到这人其实一直对自己不错,楚翊又有些懊悔,于心不忍。

楚珩从射箭场回来的,出了一身热汗,回兆丰轩沐浴后,回到了文渊阁。

楚翊回绝:“死心吧,也不瞧瞧自己是个什么狗东西,如何配做朕的阿父。”

恰逢此时太后懿旨传召,将他以太医之名召至坤仪宫看诊。

楚珩缓慢悠长地笑:“太后娘娘说,臣要赢得陛下的心,才能做陛下的爹。”

文渊阁众文臣多目相觑,平素里满口经纶文章、存天理灭人欲的老家伙,一个个的噤若寒蝉,谁也不敢多放一个屁。

因敌在暗我在明,陛下心里毛毛的,手背直起鸡皮疙瘩,可为赌一口气,硬是不回头,冷冷地道:“朕不去找你,你居然还敢出现朕面前。”

楚珩步行至坤仪宫,侍女掌了灯,召见坤仪宫中太后娘娘在烛光下等待的身影,楚珩一步跨入后,迎向她,“孕妇呢?”

马儿打着响鼻,蹄铁在柔软的草地上踩动,发出窸窸窣窣的声响。

姜月见心道他还真有两把刷子,连孕妇也能看?

陛下的小身板梗得像一尊礁石,但背后男子修长的影,伴随夕阳余晖渐渐落山,斜斜地抛下来,正将他笼罩在阴翳里。

如此也好,以后要二宝倒也省去了诸多麻烦。

楚珩牵着马来到了陛下身后。

姜月见朝内殿一指:“她情绪不太好,怀孕以后本就多疑多思,眼下又是多事之秋,景午……唉,我好不容易才把她哄睡着,明日吧,等她醒了再说。”

见这年轻人不听劝,孙海心内道:这可说不准呐。

听说人睡着了,楚珩便也想等明日再过来,舒了口气,半夜听闻太后传召,以为是她出了事,匆促地便赶过来,路上听说是傅银钏胎像不稳,故而请他亟来看诊。

楚珩微笑:“无妨,在下知道轻重,陛下看在太后娘娘面上,不会对在下痛下杀手的。”

“袅袅,我便先回了。”

路过孙海时,那心肠柔软的老内侍,不得不向他提醒道:“苏郎君来得不凑巧了,陛下正因为您在气头上呢,这时过去,只怕更触了陛下霉头,今日还是不要骑马了,您过几日等陛下气消了,再来吧。”

他方告辞,姜月见倏然再也坐不住,咬唇道:“你真要走?”

楚珩上马厩牵了他最喜爱的那匹宝驹,手握缰绳,缓步迎陛下而来。

楚珩微讶,因她宫里有外人,他实不便留宿,更何况,今日文渊阁阵仗太大,若他深夜不归,也实在引人联想。

陛下看到他来,先是莫名其妙,睖睁了一瞬,但旋即念起他的可恶之处,唰地背过了身。

虽则这已经是一个俾众周知的秘密,但,它仍然算得上是个秘密,楚珩不想就这么赤诚地袒露人前。

主意既定,忽见箭术场那人姗姗而来,一袭竹青色忍冬团花银线锦纹圆领及膝袍,腰间系金玉牡丹鞶,挂一条白珠玑嵌火珊瑚垂璎珞穗子的短佩,面孔英俊得不像话。

姜月见快了几步,从身后抱住了他的腰,劲装勾勒的腰身更加窄瘦,但摸上去却是坚硬的,块垒分明的触感,太后娘娘柔软的藕臂一点点放长,直至将他完全搂住,心跳得厉害,不顾任何脸面,邀请道:“我们去别的地方。”

这天底下,谁做宰辅,谁下牢狱,还不是他堂堂天子一句话的事。“苏探微”进士出身,有功名,几番救驾也算有功,赏他个滔天富贵,他一定感激得跪下来大呼万岁。

楚珩握住太后娘娘葱根般白皙,肤质细腻的素手,无法拒绝。

也罢,他不就是攀附权势么,他就给他权势。

其实还不等姜月见将他带到偏殿,男人便已先一步,按捺不住地扣住了她的腕,单手便能将太后娘娘的两只腕子一同捉住,摁在头顶,不轻不重地砸在木门彩绘雕花的菱格上。

他正要再去找那个苏探微,敲打敲打,一定教他自己灰溜溜滚出宫去。

“咚”地一声。

“起居郎”这三字就不能提,一提陛下便窝火。

太后娘娘瞥见男人黑沉的眼眸,压抑的情潮仿佛要溃堤而出,低下头,薄唇如一片崩塌的黑云,笼覆了太后娘娘柔软的沁着水果香甜的唇瓣。

谁知陛下当即拉下小脸,讥笑道:“骐骥院没人了,还是天驷监被废除了?朕要骑马射箭,就非他苏探微不可了?”

肆意地掠夺,毫不知怜香惜玉地侵犯。

楚翊冷哼,将弓一把掷落在地,扭头脱掉披风抛给孙海,孙海的眼珠滴溜溜一转,猜出陛下兴致不高,是因为今日未能满足玩心,便斟酌着道:“陛下,如若不然,咱们便去寻起居郎,让他带着陛下,去骑马?”

姜月见想把手拿下来,抱他,可才挣扎,他似乎以为她受不住了要逃跑,手掌更用了几分力,膝盖也抵向她的玉腿,将她禁锢方寸之间。

想当年武帝陛下亲射虎,没石棱,何等雄姿英发,可惜就是英年早逝,没能等到陛下长大,亲手教他射术,才至于陛下的箭术是如此——惨不忍睹。

插翅难逃。

但陛下的箭术吧,就真的让人吹不出来。

太后娘娘的身体软得不可思议,两下便没了挣扎的力气,无力地滑落下来,又被他捞起。

这让一群随侍的宦官们很尴尬,因为哪怕陛下的箭术就是一坨屎,他们也能吹捧出花来。

才仅仅是亲吻,姜月见便感到有些承受不住,气喘吁吁地望向楚珩,觉他今夜真的很不同寻常,大抵是要让自己下不得榻了,于是存了告饶的心思,哀哀道:“不,不要了好不好嘛?”

可他拉开弓,试了一次又一次,还是没能如愿大展风采。

鼻音浓浓,音调缱绻。

他不相信,离了“苏探微”,他不能射中那显眼得几乎连瞎子也能射中的箭靶。

谁知,男人听完后眸色更深了。

空落落的射箭场,只有小皇帝手把着只有他半人高的弓,沮丧地看着箭箭脱靶的凌乱场面,懊恼之余,又有几分不服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