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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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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以前处理情感问题时总觉得棘手,看来的确是笨拙,早该如此了。

安抚好了大的,太后娘娘又急急匆匆地去安慰小的。

很好,她真的挺吃这一套的。

“你要把苏探微逐出宫去,让他做什么?”

男人把脸埋在她浓密的发丝中,脸上挂着淡淡哀愁和怅惘,嘴角的弧度却在一点点上翘。

太后深颦娥眉,满脸写着不悦。

楚珩闷闷地懂事地“嗯”了一声,反倒令她心生愧疚,搂着他,说了不少好话给他听。

楚翊一猜就知道是“苏探微”到母后那儿告了状,想他堂堂一个大男人,居然钻女人裙底,躲在背后告阴状,实在教他不齿,因此愈发恨恨,磨牙道:“还做什么,朕没砍了他头便是恩典了。”

摸摸他的大脑袋,姜月见轻柔地拍了两下,算作安抚。

姜月见听不得这父子相残的诛心之言,厉声截断:“住口!”

但不想让美人太难受,因此也只好哄他:“迟早会的。不委屈,啊?”

母后就算在自己犯了大错时,也不会如此疾言遽色,楚翊呆了一呆,想母后如今真是被那男狐狸精勾走了魂魄,竟然胳膊肘往外拐到这地步。

理智占据上风后,渐渐地,昔日受的委屈感重临,冲淡了适才被他美人计诱惑的心软,姜月见勾起眉梢,暂时拒绝了他的央求。

他可是她亲生的,唯一的儿子!

口袋正在织了,在这当口,还是万不能松懈。

母后越维护,他只会越逆反,楚翊满脸写着不屑,倔强地昂起头颅:“母后!你真要为了一个姓苏的外人,跟朕翻脸吗?”

她连宜笑都没告诉,就是抱有这想法。

“他不是外人。”

如她所言,楚翊还心智不成熟,万一要是从他这里漏了馅儿,岂不是打草惊蛇了?

姜月见皱眉道。

但因晓得这时候情势尚不明朗,还是少一人知道为妙,姜月见又踌躇了。

不是外人,还是内人不成?

那种美人脆弱感,真令姜月见这个懂得爱花护花的人无法招架,她恨不得立刻答应他,把心掏出来捧上去。甭管他作任何要求,只要她有,全都满足。

楚翊冷哼:“母后你好糊涂,你也得想想,你如今在这个凤位上是托了谁,倘若太后传出丑闻,那些大臣会怎么想啊,史书里不会光彩的,就为了一个长得有点姿色的混蛋,你值得吗?”

他将俊脸深深埋进她的颈后,在绿云扰扰间摩梭徘徊,语气低回,充斥着一种不属于楚珩的失落和不自信。

他年纪小,但说话做事的风格,和他爹以前真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甚至不需要刻意去教,天然就是如此。

“你到底什么时候,才肯把我作为阿父介绍给英儿?”

姜月见脸色不虞,走上前去,双手插在陛下两肋下,将他整个拎起来,放到御案上,陛下要人站在案上,才能与她对视。

与他平素的端方持凝大相径庭。

姜月见用了极大的耐心,强迫自己保持冷静:“本来你年纪还小,母后不该跟你说这个,但你是天子,该比寻常小孩儿明事理一些,母后就不避你了,那个苏探微,是母后相中的,要共度一生之人。母后不荒唐,也不要天下男色,只要他一人。待将来你临朝掌权之后,母后就会假死和他一道离去,你放心,谁也威胁不到你的帝位,因为母后和他,都会用尽一切乃至生命捍卫你的尊严和权力。”

楚珩忸怩着不肯答应,嗓音极其低落,近乎撒娇一般地,摇摇欲坠着。

陛下的小嘴嘟起来,高高的。

将他的一缕墨发别向耳后,姜月见柔声道:“别不痛快嘛。”

细看来,只有五分是愤怒,剩下五分,则全是怀疑。

太后娘娘的纤纤玉指勾住了男人鬓边被密雨洇湿的一绺发,在他耳廓处画了一朵海棠,指腹卷起松木与沉香的馥软温香。

姜月见自知是将他说动了,心下稍宽之际,忽听陛下悒悒不乐地道:“母后。”

好想宠他,肆无忌惮。

姜月见一挑眉梢。

就算楚珩是要月亮,她也会想方设法给他摘下来的。

楚翊郁闷至极的嗓音传回:“朕也不是不让你再找一个人,若朕不是皇帝,母后你随便改嫁,让朕跟了人家去做拖油瓶也行,但咱家太不一样了。”

她心跳得怦然,耳根子被他唤得发烫。

道理他懂,姜月见比他更懂。

但楚珩并未如同以往一般强势地将她摁在墙面上自身后发狠地轻薄,而是笼住她,小心翼翼地靠了过来,那么委屈,那么艰酸:“袅袅。”

是的,楚家就是大业最特殊的人家。

人刚要走,软腰被他伸出胳膊抱入了怀中,他从身后,托住她的腰臀,将她抬高了一些压入宽阔的胸膛,须臾,身后独属于男人体肤的炙热,便无孔不入地侵袭而来。

“而且朕就是不能接受,”陛下难以启齿,从牙缝里挤出来一句,“朕把他当哥哥,一口一个‘哥哥’叫着,他却想当我爹爹?”

“不行,哀家要揍他。”

“他还骗朕,母后,他好可恶啊。”

楚翊这实在是太过分了。他敢这么做,他老娘后半辈子的幸福便全由他一手断送了!

陛下细数“苏探微”干的那些勾当,越想越气,心意难平。

姜月见一怔,唰地挂了脸色,嗓音沉进了喉底:“什么?他敢!”

姜月见顺杆问下去:“噢?他骗你?骗你什么?”

整双幽邃而漂亮的眼,不见半分昔日的凌厉,也无苏探微时的含蓄内敛,而是浮着一抹似有若无的红,好像脆弱得要人抱在怀里又亲又哄才能好似的。

楚珩那厮没提过,他这么大一人了,怎么还骗小孩儿呢?实在是不像话。

说完,更委屈了似的。

看来果然不能听他一面之词,兼听则明。

忽听楚珩用与她一般的口吻回敬:“你儿子要给我净身呢。”

陛下嘟着嘴巴,郁丧地耷拉着眉眼。

楚珩是那般脆弱,一眼递过来,那宛如镜花水月一般虚幻的美好,看得人眼波起迷离,姜月见的心如同被泡进了蜂蜜罐子里,要开解他两句,便柔声道:“你莫和小孩儿一般计较。英儿心智不成熟,你是大人了,得心胸开阔些,多担待些呢。”

“他好过分,他骗朕,说母后身子不好,怕引起朝廷动荡所以隐瞒不报,母后还得了很严重的病,只有他能治好,所以他要侍奉母后身边,专心专意地给你治病。上次朕听到了风声,还在怀疑的时候,他就是用这些话骗朕的。”

姜月见迟疑:“我看你好像不大高兴,究竟谈了什么,陛下怎么你了?”

而他,居然就信了。

看起来似乎是楚珩很有能耐,但此刻楚珩的表现,又实在是委屈,忽视不了的程度。

他好天真!

她很好奇儿子的反应,看刚才他的模样,却似乎并没有动怒,像是已经被楚珩哄好了。

楚翊自诩聪慧,竟被人玩弄股掌之上,骗得晕头转向,还拉着骗子亲昵地一口一个“哥哥”,他每每想起,就想重重地抽自己大嘴巴。

聊了有半个时辰了,该说的想必都说了。

听完一席控诉,姜月见实是忍俊不禁,陛下被母后笑得小脸臊红,后悔不该老实交代的,忽而,母后柔软的手掌落在他的后脑勺上,轻盈抚慰。

知他不说假话,姜月见舒了一口气,目露不解:“那你和他说什么了?”

“英儿,”她语重心长,“是母后不让他说的。母后,怕你不答应,原本想等你大一些,懂事点儿了,再告诉你,要给你找新爹爹的事。不过,你若是不想叫他爹,那就不叫,一辈子都不叫也成,母后不逼你。”

楚珩把头摇晃得如同一把拨浪鼓,“没。你不让我说,我怎么敢说。”

楚翊紧皱眉头,哼哼唧唧着,听不清说了一句什么。

何不装得柔弱一点儿,哪怕是恶人先告状,也得先让她的权衡偏到自己这里来。

呵。他当然不会叫的,他若是叫了那个人一声“爹”,他这个“英”字,便从此倒过来写。

楚珩早就意识到,在姜月见这里,自己比那什么隋青云、叶骊之流重要得多,但要和她的儿子拿在一块儿称一称,那却是小巫见大巫。

“对了。”

互通心意已久,陈芝麻烂谷子的事楚珩不想。她对他的情意,容不得肮脏的质疑与叩问。

太后临走之际,又想起一件颇为重要的事,她回眸,黛色浓丽的眉弯,宛如一笔水墨远山,笑吟吟地道:“他刚刚同母后抱怨,说你要——”

犄角无人处,姜月见眉心褶皱,看着沉默不语的男人,道:“你的身份,你跟他说了?”

太后比划了一个剪刀手。

风雨潇潇,雨势渐小了一些,落珠溅落在水洼里,翻涌而出一朵朵晶莹的玉梅。

楚翊脸色激红,拍案跳到了龙椅上,坐了回去,心虚地捧住了瓷盏,把脸蛋埋进杯口,闷闷地道:“这不是很好吗,他要是肯净身就好了,就能名正言顺地伺候母后一辈子,母后也不用背负任何指责。”

陛下一字未吐,并不阻拦,只乜斜一眼给楚珩,让他识点儿相,别在母后面前搬弄是非。

太后娘娘沿着这条思路仔细一考虑,居然荒谬地觉得——

递了一个眼色,太后佯装愠怒,要发落于他,先将楚珩引出了大殿。

“陛下言之有理。”

“起居郎,你随哀家出来。”

她笑:“那,母后同他商量商量,看看他愿不愿意?”

不过楚珩也真是的,儿子还那么小,他跟个孩子计较什么。

人骟被人骑。

疑心楚翊年小不知轻重,心里没有尺度,对楚珩做了什么出格冒犯的事。

她实在想象不出楚珩那副情状,想他可能和那些从小净身的小宦官一样举手投足都软绵绵的,翘着兰花指勾勾搭搭的小模样,又好笑,又直打哆嗦。

姜月见便又转过视线向楚珩,对方从故纸堆中,露出一双清冷漂亮的眸,幽幽怨怨,仿佛受了天大的委屈似的。姜月见胸口如闷雷滚动——这是怎么了?

她甚至开始期待,一会儿见了楚珩,把他儿子这种坚决的念头告诉他,并且表示自己也不愿保全他的完整性的时候,他堂堂武帝陛下,会是种什么精彩的反应。

陛下信口懒懒地回了一个字:“嗯。”

母后一走,太和殿内陛下的小脸即刻阴沉下来。

她来到燕寝,于案头歇脚,蹙了纤细的眉梢,对楚翊轻咳一声:“英儿,你们已经谈……过了?”

他知道,母后如今是情到浓时,昏了头了,同她说什么,她都不会听进去。

这和谐的一幅场景,倒把太后看得两眼莫名,心道自己像是里外不是人了。

所以陛下方才说了这么多,看似松了口,其实这只是在周旋敷衍。

暮雨潇潇,天光收尽残线,室内若无灯火便是一片黢黑。

真正的突破口还是在那个不知死活的“苏探微”身上。

陛下乖乖地坐在大椅上处理朝政,而起居郎,也在一旁尽职尽责侍立,掌下笔墨蜿蜒,一幅幅素白宣纸上黑字的墨痕已干。

他要再下几味狠药,让这人知难而退,自己主动“始乱终弃”,母后方好彻底死心。

没想到见到的场景,却令她大吃一惊。

这辈子,他楚翊都只叫一个人“父皇”。

姜月见不能放心,留在兆丰轩更换了妥当的衣物,鬓簪凤头钗,恢复庄严而辉煌的头面后,太后步履雍容地举步而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