办公室的门被人拧开又关上。
咔哒一声。
游惑头也不抬。
隔音墙对别人有用，在他这里却收效甚微。即便关着门隔着走廊，他也能听见同伴们的声音。重重叠叠，或轻或重，模糊地交叠在一起。
他能听见对方皮肤下的脉搏在搏动，清晰有力，血液汩汩流淌，比什么东西都诱人。
他脸是冷的，心跳却又急又重。
“难受得厉害？”有人在他身边低下头。
不过游惑是根硬骨头。越是难忍，他就越要强行摁下去，也越发没有表情。
是秦究。
那些镜像人发动攻击的时候，之所以人不像人鬼不像鬼，恐怕也是因为饥饿烧头。
他的声音沉缓，压得很低。对现在的游惑而言太近太清晰了，就像是带着颗粒的温水顺着耳窝淌进去。
这种饥饿感席卷上来的时候，几乎能让人失去理智。
游惑闭着眼偏头让了一下，说：“你先出去，顺便……”
这栋楼里每一个人的存在感都变得极强，就像长桌上摆了一盘色泽火候都刚刚好的烤鸡，焦酥的香气浓郁扑鼻，而他是个饿了数月的流浪汉。
他有点焦躁，喉咙很干，说话间不得不停顿一下。
他又一次体会到了“饿得烧心”的感觉。
“顺便再把你反锁起来？”秦究完全能猜到他想说什么，补完这半句，他说：“这个要求很过分，换成是我，你锁么？”
可能是因为八人小队用的是他的名字，所以他的反应比谁都重。
“……”
跟于闻他们不同，他的饥饿感来势汹汹，比在雪莉家难受多了。
游惑闷着头缓了一会儿，拧眉看他。
游惑把门关上，撑着办公桌缓神。
结果就见秦究抬起手，瘦长好看的手指在颈侧摸了一下，剥开了杨舒和给他沾的止血贴。
这间办公室不算大，只有一张桌子和长沙发。
每一点细微的声音都异常清晰，血味裹在皮肤透出的温热气息里传递过来。
–––
秦究拇指抹了一下，伤口轻轻裂开，更新鲜的血开始往外渗。
“没事，我去隔壁办公室睡一会儿。”游惑说。
“试一下么？”秦究说。
“A？”楚月也叫了一声。
游惑的眸光落在他颈侧，有那么一瞬间几乎移不开来。
“哥你怎么了？”于闻问。
片刻后，他又闭上眼哑声说：“不试。”
结果他刚要张口，游惑突然从窗边直起身，大步流星往门口走。
秦究看着他。
于闻噗地一声，想说这哪能有效果，血都不流了。
他的大考官这张冷淡的脸实在很适合说“不”，有种难以言说的吸引力。如果是平时，秦究甚至喜欢逗他这样说话，但现在不行。
狄黎试探着晃了晃小指头，问：“这样呢？”
这场考试让他感到不舒服，不知道是因为那句“就此消失”还是别的什么。
之前捡箭的时候，他在地上扑来滚去，这里蹭破了一小块皮，黄豆粒大小。
他比任何时候都见不得游惑难受。
他想了想，伸出了右手小拇指。
他不知道镜像人一直保持饥饿会是什么样，看今天来的那一波，恐怕不会很好，人不人鬼不鬼，行尸走肉而已。
狄黎很不安。
“知道为什么让你试么？”秦究嗓音沉缓，在夜色笼罩的房间里居然透着少有的温和：“因为我知道你是清醒理智的，我知道我们A先生比谁都有分寸。”
而秦究的目光落在他捻耳钉的手上，似乎……有一点担心？
他歪过头向游惑敞露脖颈，像是玩笑却又无比认真地说：“我可以毫无负担地把要害送到你面前。因为你不会失控，不会真的把我当成食物。”
就见游惑依然坐在窗台边，手指捻着耳钉。单看表情没什么问题，一如既往的冷淡，就是嘴唇好像抿得特别紧。
怪物之所以是怪物，不是因为做了什么，而是它为什么做。
小同学脖子一僵，转头看过去。
那才是它丑陋的、令人厌恶的根源。
最大佬的那两位。
你即便舔了血，也永远不会是怪物。
但他很快意识到有两个人没吭声——
游惑半睁开眼。
狄黎稍稍放心了一点。
他甚至能听到隔壁楼的声音，那些人似乎在窃窃低语，也许是在聊天，还有人在喝水，水流顺着咽喉流淌下去……
其他人也纷纷附和，说在忍受范围内，聊聊天说说话转移一下注意力就过去了。
秦究手指点了点脖颈，低声问他：“亲爱的，可以送我一个吻么？”
楚月摇了摇头说：“确实还行，非要打比方，就像是嘴闲着想嗑点瓜子那种，吃是肯定吃得下，但绝对没到很饿的程度。还没我在雪莉家难受呢。”
–––
他说着，转过头来问了一圈。
纠缠的吻里有血的味道，这种味道居然让他们觉得熟悉。
“就是吃也可以，不吃也可以的意思。”于闻安抚说：“你先别慌，真的，我看你也没觉得你是烤鸡。我这人就是肠胃反应快，不是很饿也叫得欢。你们呢，饿么？”
就像看见旷野大雪包裹着硝烟，凌厉、危险却又抵死缠绵。
“什么叫还行？”狄黎一条腿都迈出去了，闻言又停住步子，谨慎地问：“有点饿是多饿？”
……
于闻捂着肚子感受了两秒，咕哝说：“有点饿，但是好像还行？”
游惑翻了个身，跪压在秦究身上。
狄黎懵在当场，惊恐地看着他。
他用手背擦掉唇缝间残留的一丝血迹，微乱的衬衫在长裤和腰间堆叠出皱褶。
这是个很滑稽的场景，却没有一个人笑。
秦究仰在沙发上任他压坐着。
于闻的肚子第一个出声，叫得九曲十八弯，愣是被隔音墙弄出了三百六十度环绕立体式音效。
他微微抬起上身，侧头摸了一下颈侧：“亲爱的，你未免太有分寸了点，我一度怀疑你是来给我清理伤口的。”
他们感觉到了饥饿。
“……”
不过很快，更糟糕的事来了——
游惑垂眼看着他，不咸不淡地说：“你痛觉神经死了吧。”
事情变得有一点糟糕。
秦究笑起来。
不可能的。
虽然嘴上这么说，但游惑确实非常小心。好在有点效果，那种令人难忍的饥饿感减轻了一些，至少不至于表露在脸上。
考试会让他们这么舒坦吗？
令人讶异的是，秦究的饥饿感也得到了缓解，就好像他们是一体的。
“说反了，这才相对公平。因为对镜像人来说损坏武器太容易了。你想，随随便便折一根箭，拆一架弩就能加分，那我们岂不是太舒坦了。”
“对了，关于淘汰，我其实想到了一个主意。”秦究说。
“为什么啊？这不公平。”狄黎说
“什么主意？”游惑问。
众人脸上均是掩不住的失望。
“按照考场规则，淘汰是考试结束之后的裁判结果。那个时候，我们这支八人小队会自动解散。到时候，这个成绩就是你一个人的。”秦究点了点游惑的长裤口袋：“这时候就很庆幸，那张保送卡在赌场游了一圈又被我们赢回来了。等到成绩出来的瞬间，你记得用掉这张卡。”
五分钟过去，他们手上的分数毫无变化。
“然后呢？把我送出系统再被清一次记忆？”游惑说：“你想都不要想。”
狄黎不信邪地等着……
“当然不是。我记得这种情况有一定概率可以卡个bug。我想在那之前找一下154，看他能不能帮忙把概率变成100%，用保送卡的效力让你不被淘汰，同时卡在bug点上，让你不被送出去。”
“可能是因为你能组装回来。”
这倒可以考虑。
“我之前拆过那把弩，拆到只剩一个不能用的空架子。”秦究说：“我加分了么？”
游惑沉吟片刻，正要开口说什么，又忽然顿住了。
狄黎一愣：“为什么？”
“怎么了？”秦究问。
但秦究却说：“不一定。”
游惑竖起手指示意他先别出声。
狄黎为这个发现兴奋不已。
饥饿感尚未完全褪去，过度敏感的听力帮了他一个小忙。
“只记得你死我活了，差点忘了还有武器。题目不是说，考生无故损坏武器扣5分么？那反过来，你们损坏武器就可以加分。”
他听见西侧的墙壁上传来细索的声音，就像有什么东西在悄悄往上爬。
“什么？”
–––
狄黎却突然叫道：“对啊，还有武器呢！”
西侧拐角处有一间休息室，此时狄黎就躺在那张折叠床上。
老于尴尬到无以复加。
自从其他人感到饥饿，他就被安顿在了这里，免得被误伤。但他躺了二十多分钟，也没有丝毫睡意，反而越来越清醒。
他拎了一根箭矢出来，从它折成两截的状态来看，应该是悬在椅子边缘，被老于生生坐断的。
他在脑子里琢磨着各种问题，间或穿插着之前的考试回忆。
“看着呢。”于闻埋头翻找了一下，讪讪地说：“老于……你该减肥了。”
忽然，他余光瞥见窗外有个白花花的东西。
老于尴尬得直摇手：“没事没事没事，看我干什么你看箭！”
就好像……是谁的脸正抵在窗外，眼珠一转不转地窥视着他。
“我靠包里都是箭啊！”于闻目瞪口呆，连忙把包拎过来，“老于你……你还行吧？”
狄黎猛地一惊，脖子没动，悄悄转了眼珠看过去。
众人循声望去，老于手忙脚乱地蹦起来，面红耳赤地捂着腚：“走神了，没看到椅子上放着包。”
窗外空空如也，只能看到隔壁那栋楼的阳台，远在五米开外。
“什么东西断了？”
他半闭着眼保持着均匀呼吸，愣是僵了一分钟。白脸终于又出现在了窗外，他牢牢趴在四楼墙壁上，狄黎几乎可以想象他的姿势，就像一只爬行动物长了人脸。
沉闷的屋内突然响起一声轻响。
那个人脸他还见过……
咔嚓——
正是那个被婉拒离开的荧光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