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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2章

“妈的,少跟我贫啊!”我站起来,往外走,停在门口,“给你个任务,催着点儿你们家老头儿,把那件事儿赶紧了结了。”我说的是那件正负极惹出来的事,小B都快疯了,我没她那么厉害,也快了。

“别说,有时候你还真随我。”高源凑过来,双手捧着我的脸,看了半天,让人心里热乎乎的,觉得这小子变得温柔了,不再像个孩子。我骨子里其实特别喜欢高源现在这样,比较深沉地凝视我的脸,感觉上,相互凝望的眼神里,充满爱情。“左边脸上发现两颗青春痘,有一个刚要冒出来。”高源说得特别严肃,气得我差点儿挥手给他一大嘴巴。

“你瞧你现在这脾气,跟个村长似的。”高源在我后背上打了一巴掌,把我送出了病房。

他穿件洗得有点儿褪色的大背心,坐在床上,两条小细腿晃来晃去的。我系上鞋带,斜了他一眼,学着他以前说我的口气说道:“那是个情感压抑者,看他的书恐怕不会给你带来什么好心情吧!”

我本打算在胡同口遭遇一把贾六的,开车到家才晚上七点多,那帮开黑车的又围在一起玩扑克,报纸和几个茶缸子在马路边摆了一溜,就是没见贾六。停了车,我跟一个平常和贾六关系比较瓷实的哥们儿打听,贾六这会怎么不在啊?那哥们儿跟我说贾六着他小蜜去长富宫搓大饭去了。我一边停车一边还在寻思,神速啊,两个月没见着,我们工人阶级也开始嗅蜜了!话又说回来,这男人有了女人就是不一样,都当自己是大款了,贾六之前要请我吃个煎饼我都觉得他够意思了,最放血那回是请我在希尔顿撮了一顿日本菜,还是因为钱来得太容易。

“要回去啊?”高源干巴巴地问了一句,我嗯了一声,算是回答。“那回咱俩在图书大厦你不是买了好几本余秋雨的书吗?明天再给我带一本过来吧,这本看完了。”

刚把车停好了,我就接到乔军打来的一个电话,说带那俩老太太去簋街吃羊蝎子了,刚给送回去。我问俩人还相互较劲吗?乔军哈哈笑着说,放心吧你,俩人革命友谊算是结下了。放下电话我就想,我们家老太太也真没追求,一顿羊蝎子的功夫居然跟那老太太成革命战友了。放了电话掏出钥匙刚要开门,张小北门神似的在门口站着,把我吓了一大跳,自从那回被俩民警同志在家门口给抓个正着之后,我就落下了这个毛病,看见站在门口的人心里就哆嗦。

我下了床,趿着鞋,走了两步,在椅子上坐下,系鞋带。

“你这干吗呢?”我没好气地问了他一句,往前又走了两步,看清楚张小北一脸的萎靡,酒气熏天。这孙子又高了,我白了他一眼,“你现在可够牛B的啊张小北,这革命的小酒是天天喝啊。”一边说我一边拿了钥匙开门,被张小北一把推开,整个身体结结实实撞到了墙壁上,胳膊一阵发麻,我刚要发作,张小北指着我破口大骂:“初晓你别他妈的装得跟圣人似的,你都敢拿过来吆五喝六的,你丫也不想想,你算他妈老几啊?我告诉你啊,痰盂儿什么德行我心里有数,你?还差点儿。”一边数落我,这孙子一屁股还就坐在地上不起来了。喝多了的人有一个共同的特点,就是一句话能絮叨上百遍,有点儿像电视剧某些镜头里设计的回声,张小北耷着脑袋,一遍一遍跟那儿重复:“你还差点儿,你还差点儿。”

高源也不说话,看我愣了半天,问了我一句:“你发什么呆哪?”

我也一屁股就坐在地上了,自己点了一支烟,默默地抽着。

俩人说了点儿没用的话,贾六又交代高源好好养病什么的,就回去了。我一骨碌从床上爬起来,盯着那扇被贾六刚刚关上的门。

我脑海里忽然就浮现出李穹拽着我出去喝酒喝高了那回的情景,她苦闷地咽下一口酒之后对着我深沉地说道:“酒是穿肠的毒药,色是刮骨的钢刀,初晓,你听听,这话说得多好啊,多好啊。”我忽然觉得特别痛苦,使劲闭上眼睛,却怎么也甩不掉李穹的影子和她近乎绝望的声音,我想我是不是也需要喝点儿酒了。

恍惚地,我听见高源和一个什么人说话,偷偷张开眼睛,敢情是贾六。我心里斗争半天,该不该爬起来,跟贾六说点儿什么。想起那天我跟个女土匪似的冲进事故科办公室把贾六给举报了,我就有点儿脸红。

拿钥匙开了门,我把张小北拖进屋里,找出上回他灌我时候喝剩下那半瓶醋,捏着张小北腮帮子都给他灌进去了,没几分钟,他冲进厕所,抱着马桶,吐得那叫一个惊天地泣鬼神。

本来好好的,睡觉做了个噩梦,接着又冲进来俩老太太跟这儿搅和着打架玩,我真是累了,什么也不想再多说,倒在床上又睡过去了。

一会儿的功夫,在片刻的沉寂过后,我听到洗手间里传来张小北悲哀的呜咽声,断断续续的,继而,是哗哗的水声,这个蠢货为了掩盖他的眼泪把淋浴器打开了。一直以来,他都太看重男人的尊严,那些哗哗哗哗的流水声,掩盖着一个男人绝望而受伤的心。我想起许多年前那个美好的早晨,当我终于决定摒弃与张小北安定的情感,决意去追逐我骨子里向往着的所谓的不俗的生活,并且坦率地告诉他我的决定的时候,张小北展现给我一个来自男人特有的宽容的笑,用手轻轻地捏了捏我的脸,若无其事地说道:“你这样的女人太闹腾,这么不省心,不娶也罢。”这么多年来,我一直没敢告诉他,其实我当时感觉到他的手在颤抖,我坚信,当他转过身进了洗手间的时候,那些哗哗的水声,同样掩盖了他的泪水,掩盖了他不再坚韧的心。想到这些,我的心中一阵微微的抖动,十分酸楚。

高源也一屁股坐在椅子上,斜着看我,极其不满意地看着我。

我猛地从沙发上跳了起来,踹开洗手间的门,我想看看张小北哭的模样,我不知道是否他流泪的模样也像李穹或者高源那样让我心碎。

我深吸了一口气,咣一声把自己摔到病床上,问高源:“你能不能让我省点儿心?你要是没钱给小费,你跟我说啊,我找张小北借点儿钱,给足了她,你也用不着受这份罪了,对不对?”

张小北躺在浴缸里,脸上盖着毛巾,热气腾腾的洗澡水顺着脸上的毛巾流下来,他听见动静,把脸上的毛巾拿下来,露出通红的眼睛。

值班医生来了,大概又有病人被我们的争吵吓出了毛病。他进来一看,病房里只有我跟高源两个,安静得跟停尸房似的,没说话,关上了门又出去了。

我们对视了足足有两分钟,我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来:“你丫装什么孙子啊,想哭就痛快哭,躲浴缸里掉什么眼泪啊!”

一下子就安静了,仿佛一锅沸腾的水里突然被人加了一瓢凉水。

“你管呢?”他说得有气无力地,伸手把帘子上了,长长地叹了口气,“初晓,跟我结婚吧。”张小北的声音颤抖着,伴随着水声一齐灌进我的耳朵里,“我跟你说真的呢,结婚吧,跟我。”他又重复了一遍,把水关了,周围一片寂静。见我不说话,他继续说道:“你跟她们不一样,我对她们跟对你没法一样,你他妈的从一开始就让我死心塌地听你的话,你说不跟我结婚,我听你的,不结;之后你又说李穹不错,搞丫,我听你的,把丫捣鼓到手了。”

乔军使劲地清了清嗓子,像往常一样,他在高源最需要他说点儿什么的时候说话了:“两位阿姨,走,我带你们出去散散心,甭跟他俩这儿较劲,回头自己生一肚子气,这俩又好得跟一个人儿似的,干吗呀!走。”不由分说,乔军把俩老太太拽走了。

“张小北你别他妈的死不要脸啊,全世界就数你最不是东西,到现在你婚也离了,李穹也让你甩了,张萌萌你也玩够了,你还想怎么着啊?”我气坏了,顺手起洗漱台上的香皂朝张小北的方向扔了过去,被浴帘挡住,掉在地上,一直滑到马桶旁边。

我想,本高源是不想告诉我张萌萌今天来的目的的。要不是中间这俩老太太从天而降,高源不会告诉任何人是张萌萌找人撞的他。他这种人遇到这种事就喜欢死扛着,说到底,他是怕我奚落他,怕被我看了他的笑话,要不是为了我,要不是为了我们,要不是因为我妈抡圆了给我的一个嘴巴,这个秘密肯定就烂在他肚子里了。

“我跟你闹呢,就你这样的,打死我都不娶!”张小北像换了个人,声音特别坚决,“别站这儿好不好,我来一回你就想占我一回便宜。”

高源听到我唱歌,恶狠狠地瞪着我,我看他还病着,又是冷战刚结束之后的缓和期内,我没好意思再揍他,立刻闭了嘴,爬到他病床上去了。

“德行!”我咬着牙骂了一句,把门摔上退了出来。

想着想着,我居然小声地哼了出来,我哼唱道:“姐姐我看见你眼里的泪水,你想忘掉那侮辱你的男人到底是,他们告诉我女人很温柔很爱流泪,说这很美。”

电视里正播放着一个娱乐节目,李穹当嘉宾,电视里看她十分漂亮,她跟一个现场的观众合作玩二人三足的游戏,非常轻盈。另外三个嘉宾都被他们远远地甩在了身后,到达了终点,她和那个观众拥抱了一下,笑得很灿烂。我不知道她做了演员之后是不是真的比以前快乐,但我想,至少她获得了一种金钱以外的满足。

我记得上大学的时候,我们班那些瘦得跟麻杆儿似的男生们,一到冬天下雪的时候,就跑到实验楼的楼梯口坐着,野狼一样的在雪地里嚎叫,他们的声音已经飘到了很远的地方。不知道为什么,当张萌萌红着眼睛在我身边走过的时候,我又想起我们班那个已经在车祸里死掉的,很瘦、很腼腆,却能在任何时候旁若无人放声高歌的喜欢张楚的男生。他总是在嘴里唱:“感到要被欺之前,自己总是做不到伟大。听不到他们说什么,只是想人要孤单容易尴尬,面对我前面的人群,我得穿过而且潇洒,我知道你在旁边看着,挺假。”

我给李穹打电话,通了,她正在青岛拍片子。我说李穹我刚才在北京台的一个综艺节目里看见你当嘉宾了,你现在可比从前漂亮多了。李穹反问我是哪个综艺节目,我说就是现如今中国最红的女主持人主持的那个,她就很高兴地说,哦,是那个啊,那天那个主持人有点儿烦,去参加了那一次之后再请打死也不去了,并且问我现在怎么样。我跟她说我在家看电视,张小北喝多了,在洗手间吐呢,我没好意思说张小北在洗澡。李穹一听立刻就笑了,虽然她极力掩饰,我还是觉得她的笑声里充满了讽刺,她说:“初晓,我之前说什么来着?我就知道你跟张小北不简单哩。张小北连做梦的时候叫的都是你的名字,我跟他睡了这几年,也不知道听他喊过多少遍了。前年有一回,是一边哭一边喊的,我都给你记着呢,初晓。”我说李穹扯,李穹就哈哈笑着说:“初晓今天我跟你说句实话,我跟张小北离婚不为别人,就为你。这么多年了,在张小北跟前,你他妈就明里熄火,暗里煽风,我恨你恨得牙根都痒痒。”她说完就把电话挂断了,我再打过去,她已经关机了。

张萌萌走出去的时候,我跟乔军、高源三个人默默看着她,我忽然就想起了张楚的一首歌——《姐姐》。

我把酒柜上的杰克丹尼拎了出来,对着瓶口一口气灌下去小半瓶,长长地打了一个嗝之后,恍惚看见张小北从洗手间出来了,忘了对着他说了一句什么话,我就睡过去了。

张萌萌是低着头走出高源病房的,我只在刚进来的时候看到她红灯笼一般的双眼,感觉她整个人有点儿浮肿。我觉得她有些可怜,一个挺好的女孩儿,怀着一个挺好的想当演员的梦,只有靠陪男人睡觉去实现了,我甚至想,如果她能像奔奔一样,把卖淫当成一个事业,并且干得鞠躬尽瘁,可能她会比现在快乐一百倍。人为什么要有崇高的梦想呢?比如当演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