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甚至有点留恋。
小小的，杂乱不堪，带着难闻的味道，但是现在回想起来，却有说不出的温馨。
李如洗认真想了想，自己为什么会觉得那个小屋温馨值得留恋。
她不由自主地回忆起那个度过了两周的出租屋。
是因为小？
不过，那虽然是个并不特别好的婆婆，人品也还是比她那位前婆婆好得多呢。
自己的那个学区房也是小得很呢。
反倒是对张敏的妈妈还比对陈琢理妈妈印象清晰。
因为人多？
反而梦里那些事历历在目。
现在爸爸妈妈来了，她那儿人也够多了……
做梦之前的事好像两三周之前的，所以，才记不大清楚了。
总不能是因为光线更明亮吧？
梦里过了两三周，她倒好像真的过了两三周似的。
是因为，她的房子里没有了男主人？
他奶奶在她做梦前来医院闹过，说什么来着，她竟然忘了……
李如洗摇了摇头。
他奶奶……
还是因为，于晨洁的小屋子里虽然简陋艰难，虽然有摩擦有争吵，但还是充满希望吧？
或者在他那个奶奶身边？
而她家里，充斥的是竭力掩盖的悲伤和绝望。
大概在陈琢理身边酣睡吧？
她轻轻地，缓缓地，出了一口气。
不，晚上陈琢理会把他接走。
好似有大石压在她胸口，她无力推开，只能这样苟延残喘地喘出这口气。
噗噗现在在哪儿？和妈妈睡在一起吗？
还是被沉甸甸地压得胸闷。
他们已经来了。
她缓缓坐起来，夜间不输液，所以，自己行动还是自由的。
爸爸妈妈也知道了。
只是相比起梦中的角色，她的身体如此的沉重和虚弱……
不是梦，是真的。
每次从梦里醒来，都是如此，好像刚从游泳池里上来的感觉。
自己得了胃癌，晚期。
连走路都觉得累。
每一间，似乎都一样。
胃里好像装了石头。
不是同一间，但是医院的病房是如此相似。
她慢慢走到窗口。
她住的单人间，和每一次她化疗住院时一样。
和某一次半夜醒来，还是不一样的。
是啊，是医院。
这一次，没有护工在附近，哪怕是鼾声也听不到。
她要好好想一想，才能想起来自己在哪里。
外面走廊也寂静。
尤其是这种刚刚醒来的时候。
没有夜班护士的脚步声。
做了这么多次仿佛真实的人生一般的怪梦，有时候她觉得她的记忆和生活都乱了。
没有突发重症。
哪一次梦，她不记得了。
没有家属的哭声。
和某一次的梦里醒来一样，窗外是黑的，屋子里寂静无声。
只听得到窗外猛烈的风声。
天还没亮。
今夜好大的风。
后来，在原房主笑着要把钥匙递给她时，李如洗醒了过来。
她在窗口往外望。
自己怎能剥夺？
无星无月。
是她的责任和权利。
但依然有路灯。
这是女主人的事，等于晨洁自己去想吧。
有被风摇撼的树影。
她并没有如她以往本能地去想这房子该怎么布置，买些什么。
远处是一片高楼广厦，灯火明灭。
因为只算一半面积的阳台被包了进来，李如洗觉得比她那套学区房也并没有小到哪去。
这样的凌晨，有人还醒着，大部分人已经入睡。
家具搬走了一些，显得也不那么小那么拥挤了。还颇为明亮。
他们还会迎来一个新的白天。
眼前的小屋子，装修虽然老，还用了好些实木，并不破旧，反而有些温馨。
有灿烂的阳光，有无尽的希望。
她想起于晨洁到了那时候的惊喜和庆幸，忍不住微微笑了。
那些灯火中，有多少像张敏和于晨洁这样普通平凡的夫妻。
等到房价涨了六七倍时，两人该多么庆幸这会儿的决断啊！
日间的烦恼和油盐柴米在睡梦里忘掉。
等到童童上小学时，夫妻俩再也不用那么难过，那么绝望了。
李如洗突然想起了慕容俦。
再过几年，就更知道了。
那个莫名其妙的男人。
李如洗瞟了他一眼，最终微微一笑，说：“过了年就知道了。”
莫名其妙地向她表白，又莫名其妙地消失。
“就是，就是不知道房价是不是真的会涨……”想了半天，他才想出了唯一不放心之处。
此时此刻，他又在哪里呢？
虽然房子极小，但是怎么说也算是有两居室，不是不能居住……他想起来就觉得忍不住由衷的笑容。
她心里涌上难言的滋味。
比租房时还便宜。
不是悲伤，也不是爱。
现在算下来每月的房贷也不过两千多点，夫妻俩的公积金能覆盖一大半，最终自己每月要掏的钱也就是一千不到。
也许，只是惆怅吧？
穷人家的孩子，以前真的是没想过要买房这回事。
李如洗终于在夜空难以辨别的黑云中，找到了一弯不起眼的月亮。
到现在，他都觉得买房子这事像做梦一样。
月亮只有一芽，光芒惨淡。
“其实也没多难……”他笑着说，“总觉得买房是遥不可及的事情，现在也还好……这个月工资下来，先把信用卡还了，咱们节约点……剩下五万等明年开过年来，咱俩的公积金提出来就还掉了……也挺轻松的。”
别说把月华洒向大地，便是周边的云彩，也难得照亮。
终于可以拿到钥匙收房的那天，张敏笑得合不拢嘴。
她再一次低低地吁气，想要移开胸口的大石。
他们还要退掉现在租的房子，当然，这房子租期还没有到期……跟房东沟通后，房东允许他们再找房客转租出去即可，于是他们又费了点力气，找了接手的房客。
喘出一口气来，似乎好了一点，又似乎依然被压得死死的。
其中的辛苦，实不足为外人道。
她走回病床，躺下来，想了想之后，打开手机，找出了一本小说来看。
又跑了好些腿，终于跟房东签好约，做好手续，把公积金贷款办了下来。
总不能脑子一直在病情和身后事里头打转，看点书，有点精神娱乐也是好的。
最终，他们成功地凑齐了钱，除了自己的积蓄，于晨洁父母给凑了两万，张敏父母凑了一万，张敏的同事借了两万，还有于晨洁同学的五千干脆没借，刷信用卡付了中介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