网管这工作不好干,轮到夜班得整宿熬着,肖珩这应该已经熬了几晚。
等陆延打完手头上那局,偏过头,发现肖珩阖上眼睡着了。
肖珩就趴在他手边。
陆延边打游戏边开他几句玩笑,平时跟他对着呛的人却没有反应。
陆延的手稍微动一动,就能碰到肖珩的头髮。
「你这可以啊,要是有人来查,警察会发现不光来上网的没有身份证,连网管也没有。」
扎得慌,跟他那臭脾气一样硬。
扔得彻底。
伟哥这时候才摘了耳机凑过来,指指肖珩,小声问:「咋回事?」
这人出来的时候还真是把什幺都扔了。
陆延说:「没事,接着打吧。」
肖珩又烦躁地说:「补了,一时半会儿还下不来。」
不过陆延后半场明显不在状态,枪法水得可以。他边打边留意门口的黑帘子,打到第三把的时候,黑帘子动了动,有人掀开帘子进来。
「我没带身份证。」肖珩回。
陆延直接拍肖珩的脑袋,叫他:「网管,上机。」
「你怎幺找这工作?」陆延问。
肖珩睁开眼,发现自己睡了有半个多小时。
两分钟后,肖珩坐在陆延边上空出来的位置上。
两小时后,陆延下机。
「⋯⋯」
他经过前台的时候停下来,屈指敲敲桌面,打招呼道:「走了。」
然后肖珩咬着烟,起身的时候也看到了对面的人。
肖珩坐在电脑后头看不到脸,手搭在鼠标上没动,跟陆延来时一个样。
椅子往后退,在地上擦出一道声音。
「这年头富二代都那幺能吃苦耐劳的吗?」回去的路上,伟哥啧啧称奇,「我们是穷惯了,无所谓,有钱少爷不一样⋯⋯」
比起激动的女生,肖珩的状态可以说是毫无波澜,他用一种「别烦老子」的态度在键盘上敲了一阵,弄完之后起身。
陆延也感到意外。
他怎幺也没想到肖珩找的工作是网管。
在今天之前,他一直以为这个「新邻居」坚持不了多久就会回家找爹妈。
他把耳机摘了,靠着椅背看肖珩坐在他对面边抽菸边给神情激动的小女生弄电脑。
在前不久,肖珩还是辆牛逼轰轰的豪华改装车车主,刷一百二十万不眨眼。
陆延没回话。
⋯⋯
大局已定,伟哥哀嚎:「你水了五枪!刚才差点就赢了!」
伟哥感慨完又问:「晚上喝酒不,走一个?」
陆延回神,一枪射偏。
陆延:「又喝?」
伟哥喊:「那队人出来了,快开枪啊!」
晚八点。
⋯⋯
天台。
陆延操纵角色找棵树做掩体,在蹲人的间隙里抬眼看过去——
陆延提前上去把桌子支起来。
多熟悉且牛逼的语气。
伟哥不光扛着半箱酒,还带了一袋花生,身后跟着刚从影视基地回来的张小辉:「我跟你们说,我前几天开着摩托,从城南一路追到城北,那孙子一个劲地跑⋯⋯」
这回不仅是耳熟那幺简单。
陆延一条腿曲起,踩在椅子边上,剥着花生说:「哥,你考不考虑在你那车上装个音响?边追人边放歌,多牛逼。」
男人打扮很随意,脚上踩着超市里卖十块钱一双的塑料拖鞋。他嘴里叼着烟,从晚上值班到现在没什幺精神,半眯着眼,恹恹地说:「别吵。」
伟哥一听就觉得不对:「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打的什幺主意。」
喊了一会儿之后,那网管才极其不耐烦地从座位上站起来。
果不其然,陆延剥开花生之后说:「到时候我给你拷几首我们乐队的歌,顺道帮我们宣传宣传。」
网管网管网管。
伟哥惊叹。
「网管⋯⋯」
这是个什幺样的奇才啊。
「网管,我电脑黑屏了。」
伟哥作为曾经的妇女联合委员会一员,一直有颗想要团结邻里关係的柔软内心,喝到一半让陆延下去问问新邻居要不要上来一块儿喝酒。
「网管,我这个为什幺打不开啊。」
「有钱少爷下班没?问问人家,新来的邻居,我们应该给予关怀,认识认识,」伟哥道,「也就是现在咱小区没落了,这要是搁以前,肯定得开个迎新会。」
而且不看视频也不打游戏,有事没事就喊网管。
「行行行,关怀。我下去问问。」
女生佔多数。
陆延把花生米往嘴里扔,起身往楼下走。
陆延开了一局游戏才发现这家网吧里男女比例不太对劲。
肖珩刚从网吧回来没多久,刚洗完澡。
陆延来不及想,伟哥就勾着他往里头走了。
开门的时候头髮还往下滴着水,惜字如金:「说。」
有点耳熟。
陆延摸摸鼻子:「我们在喝酒,你上来一块儿喝点吗?」
男人又报出两个数字:「16,17。」
大概是「喝酒」这两个字吸引了他,虽然基本住宿和工作暂时解决了,但肖珩的心情估计好不到哪儿去,他问:「哪儿?」
然后那只手伸出来,收走了钱。
陆延说:「天台。」
男人嘴里似乎是咬着烟,散漫地「嗯」一声。
两人一前一后往天台上走。
点完两下鼠标之后,是一个男人的声音。
陆延随口介绍道:「你平时要是晒什幺东西可以拿上来晒,那儿,把那几根架子支起来就行。」
那只手漫不经心地带着鼠标动了动。
陆延说的「架子」就是几根破竹竿,被铁丝绑成带长着四只脚的长条架。
「网管,两台机子,开俩十块钱的,」陆延放下帘子,低头掏零钱,摸半天才从兜里摸出来两张十块。
肖珩在他身后,头一次见这幺简陋的晾衣环境。
帘子里边就是收银台,网管的脸被电脑屏幕挡着,只露出半个头顶和一只搭在鼠标上的手,靠近之后陆延还闻到一股烟味。
「立得住?」
一片嘈杂。
「这得看天气,没风就能立住。」
「⋯⋯」
「⋯⋯」
「干他!干他!」
伟哥见他们俩上来了,冲他们招招手。
「等会儿,我有个大招。」
陆延把人带上来,坐下之后说:「怎幺着,自我介绍一下?」
「杀杀杀!」
「姓张名小辉,未来的知名男演员,目前还没有任何代表作,你要是想看我演的电视剧,可以去看《龙门刺客》第五集 ,在十三分二十六秒暂停,蒙着面的五十个刺客其中一个就是我。」
陆延走到网吧门口,拉开黑帘子,弯腰进去。
张小辉简短介绍完自己之后向肖珩伸手:「你好。」
由于上网不需要身份证,网吧里鱼龙混杂,什幺样的人都有。
肖珩:「⋯⋯」
迷离梦幻的灯牌,上头闪着黑网吧三个字,门口挂着黑帘。
陆延看到肖珩的表情明显不太自然。
七区附近,或者说整个下城区的网吧都很有特色,毫不掩饰甚至大张旗鼓地展现自己是一家非法网吧,离七区最近的那家乾脆直接叫「黑网吧」。
轮到伟哥,伟哥笑笑:「你跟延延一块儿叫我伟哥就行,我干借贷的,平时就是出去讨讨债。」
已经进入夏天,外头太阳晒得很。
讨债这个词听着比较敏感。
陆延这天没什幺安排,于是说:「行啊。」
而且伟哥这个人看起来压根不像个好人,浑身肌肉,看着像走在街头身后跟一群小弟的那种。
喝酒,打游戏。
伟哥作为之前康茹事件的知情人士,抑扬顿挫道:「但我不是那种没有原则没有道德没有底线的高利贷!我干的是合法生意,我们公司严格按照国家的规章制度办事,你可千万不要误会!」
男人之间的娱乐活动无非就那幺几种。
「⋯⋯」
「你滚蛋,你以为我是你啊,」伟哥说,「就是週末无聊⋯⋯问问你网吧去不去?」
这下肖珩连表情都没了。
等他吃完饭,发现伟哥还杵着不走:「哥,你说吧,你有什幺事求我。」
陆延坐在边上单手勾着易拉罐拉环,开了一罐啤酒,越听越想掩面:「你俩别说话了。」
陆延没当回事,在这种出门左拐走两步就能遇到一个刀疤的地方,诈骗犯并不稀奇。
再说下去怕是会让人觉得这栋楼里没个正常人。
伟哥说:「诈骗犯。」
肖珩确实觉得这栋楼里的人都不太正常。
陆延洗漱完看一眼:「什幺危险分子?」
他边上,琴技离奇的乐队主唱。
客厅电视开着,频道是地方新闻台,等背景音放完,穿着正装的女主持人出现在电视画面上,字正腔圆眼睛也不眨地说:「观众朋友们大家好,播下面报一则紧急新闻,近日,有一名高度危险分子在我市流窜——」
他对面两个人,一个跑龙套,另一个讨债。
伟哥听一圈下来听明白了:「他现在就住601那屋?」
「到你了延延。」伟哥说。
陆延简单把事情讲一遍。
陆延:「我就不用了吧?」
伟哥:「?!!」
陆延这个人的特点就是底线随时都能往下调整。
「你想什幺?他住我对门!」陆延喊。
刚还觉得张小辉他们尴尬,再抬头的时候俨然已经没了心理负担,他把边上另一罐啤酒推过去:「我陆延,知名乐队主唱,下城区之光,音乐鬼才。认识我是你的荣幸。」
陆延正在刷牙,差点没把漱口水喝下去。
半晌,肖珩接过那罐啤酒,看着他说:「肖珩,王行珩。」
「⋯⋯」
很精简的介绍。
週末,伟哥来串门的时候说:「你俩同居了?」
陆延对上肖珩的眼睛,无端端地感觉他这番自我介绍说不出的正式。
「延,我连着几天早上刷牙的时候看到有钱少爷从楼里出来了。」
有一种⋯⋯「重新认识」的感觉。
职业,不明。
他也说不上来。
姓肖名珩,狗脾气,大少爷。
像一把利刃。
离「五一劳动节」过去快大半个月,一场暴雨过后,陆延对门搬进来一位他从这场雨里捡回来的奇怪住户。
把现在坐在他边上喝酒的这个人,和他之前遇到的那个开改装车的肖珩给彻底分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