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小辉压根没想到这一层。
「逗你玩的，」陆延把瓶盖扔一边，逆着风说，「没让你真出老千，要是在桌上遇到你就小心点，别到时候让人坑了都不知道。」
隔了会儿才反应过来，愣愣地哦一声。
张小辉虽然是个下城区住民，但胆量和水平实在有限，考虑再三后还是低下头老老实实啃规则：「不了不了，我觉得做人还是得有尊严。」
陆延没再多说，往后仰，双手交叠枕在脑后看了会儿夜空。
来下城区之后情况也差不太多，牌桌上总有几个手脚不乾净。
风刚好从他背后涌过来。
陆延这一手牌技是从霁州带过来的，以前在酒吧候场太无聊，被乐队其他人拉着玩。刚开始陆延总是输，直到后来发现除他以外全是老千。
肖珩却是早就猜到他要说这句话，跨两步做到他边上去的时候说：「就知道你要说这个。」
陆延：「生活所迫。」
陆延看他一眼，慢半拍反应过来他话里的意思，也笑了：「⋯⋯这幺了解我？」
肖珩笑了声，问他：「你这都是哪儿学的。」
肖珩心说，能不了解吗。
「⋯⋯」
陆延这个人永远都不会让人失望。
「是啊。」陆延坦坦蕩蕩。
他知道所有可言说的、不可言说的规则。为达目的，哪些能忍，哪些忍不得，但哪些事可以做，哪些事做不得，心里永远都有桿秤。
张小辉这才反应过来：「这不是出老千吗！」
他一脚陷在淤泥深处，头顶却是星光万丈。
陆延见他们一副呆愣的样子，鬆开手，把瓶盖往上轻轻一抛，再反手接住：「学会没有。」
地方开过去不远，麻将室开在一条商业街拐角，边上是几家深夜也不打烊的餐饮店，二楼隔出来当廉价旅店用，红黄色牌子挂在蓝色玻璃窗上。
陆延整套动作过于娴熟，平时应该没少干这事，嘴里讲述怎幺换牌的注解完全跟不上他的动作。
麻将馆门口挂着红帘，掀开帘子出入时带起一阵喧闹。
「这招专业术语叫龙头凤尾。」陆延说着简单用手边的空瓶盖做示範，他手指长，惹得人一时间不知道该看他的手还是去看他手里那枚瓶盖，「除了技巧之外，第一，胆子要大，第二，表情和肢体动作要自然。」
「输了输了，给钱。」
只听陆延说：「换牌会吗。」
「二队二队，你们那边有什幺情况没有？」
张小辉屏气凝神，等待后文。
他们耳机线都小心翼翼地藏在耳后，兜里的手机亮着，屏幕上显示通话中。
「还算厉害吧。」
二队队员张小辉压低声音说：「报告队长，看到房东了，就在前面那桌。」
肖珩也侧目，心说肯定不是什幺正常路数。
「还有什幺情况没有？」
张小辉眼睛一亮，以为陆延要教他什幺绝技：「是什幺很厉害的大招吗。」
张小辉：「有，我输了五百块钱了都，你们能不能快点，再打下去蓝姐身上的钱都要被我输完了⋯⋯」
陆延看着头疼，出发前说：「小辉，你这样玩一晚上得输多少钱？」陆延又说，「这样，我教你个招⋯⋯」
队长伟哥：「⋯⋯」
张小辉坐另一边，他正抓紧时间複习麻将规则，虽然牌技还是离奇，勉强能上桌凑个数。
陆延跟肖珩两个人在对面的杂货店里绕了得有两三圈。
「⋯⋯」
从杂货店玻璃门往外看，正好对着麻将馆那片十分招摇的红帘子。
伟哥边开电动三轮边说：「没钱啊！这个月工资寄回家一半，用到月底就剩五十了，哪租得起车。」
他们买了点泡麵零食之类的东西，外加两罐汽水，不出十分钟在杂货店老闆面前混了个脸熟：「那是您家孩子？看着真乖。」
陆延眯着眼说：「哥，这回挺有创意啊，是最近业绩不好？上回明明租的还是辆私家车。」
「那我孙子，他学习成绩可好了，上回期中考考了班级第十八名呢⋯⋯」
伟哥不好意思地挠挠头：「哎，别看了，这就是一辆废品车。」
杂货店老闆侃侃而谈。
晚上风大，陆延出门前套了件外套，被风吹得半眯着眼打瞌睡，也留意到车上写的三个大字：「⋯⋯收废品？」
陆延捏着手里那罐汽水，听了会儿问：「有凳子吗大爷，我俩想在这吃碗泡麵。」
音浪唱片新签约乐队主唱，未来的歌坛巨星陆延坐他对面，倒是没觉得这事哪儿有问题。
杂货店老闆：「有有有，等着啊，我给你拿，正好我给你讲讲我孙子参加作文比赛的事。」
下城区地广人稀，他们马路对面正对着一片玉米地，玉米叶随风而动，飒飒作响。
陆延凑到肖珩耳边，传授技巧：「看到收银台上那张照片没有，没共同话题就聊孩子，一聊一个准。」
虽然离开肖家之后生活水平急转直下，但再怎幺跌，也不包括坐在一辆用红油漆写着「收废品」的三轮车上搞什幺跨区追捕。
肖珩若有所思。
肖珩坐在三轮车上，被颠得左摇右晃。
于是等杂货店老闆搬了俩凳子出来，陆延掀开面盖，刚低头咬下去一口，就听肖珩对老闆说：「我儿子写作文也不错。」
63分队提前出门。
陆延一口面差点喷出去。
所有人分成三组，分别埋伏在不同地方。
肖珩：「满分作文直到现在还在学校宣传栏里贴着。」
这晚月黑风高，树影攒动。
杂货店老闆：「看你年纪轻轻，已经有孩子了？」
房东这回出现的地方离下城区比较远，属于郊区中的郊区，再往外跑几米都快离开厦京市这带了。
陆延咳了一声。
要是真能逮到楼主把事情掰扯清楚是最佳解决途径。
肖珩面不改色说：「成家早。」
他们跟拆除公司闹的时间也不短了，胳膊拧不过大腿，乾耗着也不是个办法，按白纸黑字上明文规定的讲，理不在他们这边，楼早晚都得拆。
⋯⋯滚啊。
收钱的时候爽快、再想从他兜里拿钱出来，又是另一回事。
等泡麵快吃完之际，耳机里总算传出来伟哥的声音：「我数到三，一队冲进去，二队準备，三队见机行事。」
收的钱早已经花完，突然下通知说楼要拆，这才趁乱跑了。
房东怎幺也想不到有人能开着辆电动三轮车追到这来，他今晚也输了不少，中途趁着洗牌的空档骂骂咧咧出去解手。
早年家里拆迁，卖了房套现来这当二房东。
结果刚走到门口，红帘掀开一半，一道身影猛地从边上窜了出来！
房东是个四十多岁的中年男人。
伟哥身姿矫健，半蹲，小腿蓄力，二话不说冲在最前头。
陆延又形容说：「不过挺好认的，脖子里挂条大金链子，一眼望过去最土的那个準没错。」
房东只愣了两秒，很快反应过来，拚死挣脱，竟也让他找到空子、借力从伟哥手上钻了出去。
「四十多，」陆延说，「没照片，谁没事会跟房东合影啊。」
这回63分队排兵布阵精巧讲究，战术简直花里胡哨，什幺埋伏、突击、侧击样样都有。
肖珩担心到时候人到跟前他都认不出：「有照片吗，年纪多大。」
真到危急关头只剩一个字。
陆延对房东的印象不深，这个不深来源于平时接触得少，除了想涨房租被他拦下在楼道里聊过几次天以外，也没什幺其他矛盾。
「追！」
陆延想了想：「是喜欢打牌。」
伟哥喊：「小辉别打牌了，所有人都给我追！」
肖珩没见过这位传说中拿着房租跑路的「房东」，準确地来说从他搬进来那天房东就跑了，听到这问：「麻将馆⋯⋯他平时喜欢赌博？」
陆延放下手里那桶面，和肖珩两人加入大军。
伟哥手里的木棍挪动半寸，从白板上画得尤其敷衍的一条槓，挪到另一条槓上，顺便将这个点虚虚地圈了起来：「延弟，你和肖兄弟两个人在对面杂货店里等着，等我指令。」
房东压根不敢回头看，他使出浑身力气往另一条街上逃。
陆延一条腿曲着，踩在凳子上，举手问：「哥，我呢？」
夜晚的风吹得整个人都有点飘。
伟哥：「学！」
肖珩上回参加追捕行动的时候，更多的还是以一个局外人的身份，为他们这种野蛮生长的生活方式感到惊讶，不曾想时至今日自己也成为其中一份子。
张小辉举手：「我不会打麻将怎幺办⋯⋯」
他跑着跑着，不知道怎幺想的，鬼神使差仰头看了一眼夜空。
伟哥一回生，二回熟，谋划起来有模有样的：「小辉，你到时候跟蓝姐就埋伏在麻将馆里盯着。」
「人呢？！」
「我已经踩过点了！」伟哥手里拿着个木棍，往身后那块白板上一点，「他每天晚上一点左右会经过这条街，我们明天的作战任务主要围绕这家麻将馆！」
「往那边去了——」
天台上，除了63分队四个人以外，还聚集着楼里自愿参加追捕行动的住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