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什么不好的，只要有情，所有怪癖都是蜜糖。
——罗小刀，我这样不好吧？
罗韧压低声音：“也是巧了，我特别喜欢照顾我女朋友。要么……咱俩交往一下？”
所以，一丁点儿的爱，她都欢欢喜喜，歪了脑袋去听去看。有人教女孩子要端着掖着，情场之如战场，要欲擒故纵，要诱敌深入，她反而全没有这心思，她是那种会低着头、搓着手、红着脸儿、蹭着脚尖，磕磕绊绊地说“哎呀，我怎么这么喜欢你啊”的姑娘。
木代说：“我看行。”
项思兰并不爱她，霍子红对她很好，但她始终知道自己是被收养，小心翼翼，小小年纪就藏很多心思，偶尔会对梅花九娘撒娇，但师父脸色一变，她就知道要长跪，要恪守弟子礼。
两人互相对看，神秘兮兮，笑意都绷在嘴角。
他想，其实原因在于，木代一直不缺人照顾她，但她从来都缺爱。
就在这个时候，嘹亮的啼叫声忽然响起。
罗韧一直看着她微笑，眼眶却有点发热。
那是熟悉的……
她那么认真，自说自话，怕人反感，又自我分析，信誓旦旦要改，一本正经。
“呵……哆……啰……”
“罗小刀，其实我这样不好吧，是不是太不求上进了？是不是太依赖别人了？我会改的。可是没办法，心里还是喜欢。”
时间稍稍向前推那么一点。
她眉头皱起来，像是犹豫着该不该说：“我发现……我其实特别喜欢你照顾我，你帮我把事情做在前头了，不管是做饭、搭帐篷、披件衣服，还是嘱咐我注意这个那个，我都要暗搓搓地欢喜半天。
曹严华他们在理帐篷，商量好了不窝里斗，于是矛头一致对外：小学生交的货质量太次，曹解放太不争气，那酒没准儿是假的，没想象的那么烈……
“可是后来，经历了那么多事之后，我发现……”
就在这个时候，一直在边上呼呼大睡的曹解放忽然动了一下。
“我跟师父这么说，跟大师兄也这么说，后来遇到你，觉得你很厉害，又想能跟你比肩，不想做小姑娘，师父也跟我说，一定要自己立起来。
三个人都看见了，几乎是同时停下了手上的活计。
罗韧把手掌覆在她的头发上，她的头发细软，根根熨帖着他的掌心，生暖。
再然后，众目睽睽之下，曹解放噌一下，不敢说是鲤鱼打挺，也至少是动作异常敏捷利落地站起来了。
说到雯雯的时候，她吸了吸鼻子，眼睛有点水亮。
它目光炯炯，还透着那么一点点走火入魔征兆的红。
“我以前，特别想当女侠，很酷，很威风的那种，尤其是雯雯死了之后。”
炎红砂头皮有点发麻，小声对一万三说：“我怎么觉得有点……瘆得慌呢？”
“你说。”
一万三也觉得不对，他拉着炎红砂和曹严华往后挪：“我跟你们说，解放是有暴力历史的，有句老话，叫醉汉不认人，打了白打。咱退后点，退后……”
木代笑，过了会儿说：“罗小刀，我告诉你一个秘密好吗？”
话音未落，曹解放已经单方面吹响了战斗的号角。
“谁的心不捂都会凉的。”
它像没了方向的出膛的炮弹，又像威力十足的蹦蹦球，越碰越欢，还像愤怒的小鸟，啾的一声，见谁打谁……
“怎么男人也喜欢小棉袄吗？”
大家人仰马翻。慌乱间曹严华绊到扎营绳，一个朝天摔把鼓起的帐篷压塌了一半；炎红砂忙着去扑曹解放，连着几下没扑到；最慌张的是一万三，他抖着一块地布四面乱晃，整得跟要斗牛似的。
罗韧看了她好久，才说：“木代像个贴心的小棉袄。”
罗韧奇怪地拉着木代过来，才走了两步，就看到半空中一团黑影箭一样朝这里飞射过来。
“干吗觉得抱歉啊，谁都不会抱怨你，也没资格去抱怨——人不能当甩手大爷，只出嘴来挑刺，哪儿有这么轻省的事，多做多错、不做不错，那以后就没做事的人啦。”
他眼疾手快，回身抱住木代就地滚倒，再看时，曹解放正飞撞在树干处，也是邪门了，小爪子抓住树皮，凶狠地拿鸡喙对着树干笃笃笃笃笃，啄啄啄啄啄。
“所以我心里清楚得很，你出力受累，去做担责任的事，做好了固然好，做不好也是正常，毕竟事情那么棘手，谁也不能保证一下子就找着方向。
怎么着，它以为它是啄木鸟吗？
罗韧笑出声来，伸手摩挲了一下她的脸颊。
罗韧抓了块石头在手上，有心想把它打下来，又怕手上没个轻重，伤到它就不好了。
“罗小刀，我自己脑子笨，非到性命攸关不愿动脑筋。遇到事情想不出好的办法，也不会安排全局——我早就认命了，我就不是当领导的材料，只能跟着人家，指哪儿打哪儿。”
只这一转念的工夫，曹解放突地飞进丛林里就不见了。
木代说得很认真：
错愕间，还能隐隐听到“呵……哆……啰”的啼叫声。
他一直喜欢叫她“小丫头”“小姑娘”，倒不是真的觉得她年纪小，而是这么难得，她经历了那么多事，身上始终没有失却娇憨可爱的劲儿。
转身去看，初具雏形的营地一片狼藉，罗韧又是好气又是好笑：“喝多了？这不是普通的喝多了吧？你们对曹解放做了什么？”
其实他心里承认，她真的好看，好看还在其次，她的小脸仰着，长发披着，眼睛黑亮黑亮的，实在可爱。
没人吭声，曹严华心有不甘，盯着树干上被曹解放啄过的那一块垂死挣扎：“小罗哥，你要不要……拿赏金猎人试一下那树？没准儿凤凰鸾扣长在树里……”
罗韧说：“怎么，你很好看吗？”
罗韧还没来得及回答，忽然脸色一变。
木代扔了草叶子，过去抱住他腿，下巴搁在他膝盖上，说：“罗小刀，看我。”
夜色中，空气里有嘈杂的声浪，尖锐的“咯咯”声，向着这个方向迅速逼近。
他顿了顿，轻声说：“只是，大家都听我的，我出的主意，让人白忙活一场，又耽误时间，难免觉得抱歉。”
罗韧一把抓起红外夜视仪，迅速攀援上最近的一棵树，向着远处看了几眼，脸色陡变，大叫：“马上进帐篷，曹解放惊了雉鸡群。”
罗韧失笑：“发愁倒未必。”
雉鸡群？那也可怕吗？怎么听着跟狼群似的来势汹汹？
木代顺手在脚边拔了根草叶子，拈在手里弯弯折折：“我不想看你发愁。”
但罗韧既然这么说，必然不是空口恐吓。
“什么时候看这么开了？”
营地两个帐篷，一个半塌一个没搭，一万三他们飞快地钻进半塌的帐篷里，曹严华钻在最后，屁股还在外头，已经听到大群雉鸡飞近的翅膀拍打声。
“那就来呗，谁怕谁啊。”
木代心慌得厉害，刚把帐篷的铝合金支撑件找出来，已经有打头的雉鸡从她脑顶上飞过去，爪子带起她的头发，险些划到头皮。
罗韧提醒她：“一旦误了时间，其他六根也就封不住了，到时候，所有的凶简都是瞄着我们的。”
木代全身发麻，听到罗韧大喝：“过来！”
她答：“最差也不过是找不到误了时间，误就误呗。”
她想也不想，直扑过去，罗韧甩起大的帐篷帆布，直接把两人罩在当中，用脚踩住底边，厉声吩咐木代：“蹲下去。”
语气轻松得很，罗韧有点意外：“不着急吗？”
木代依言蹲下，仰着头看，罗韧站着撑开帐篷，嘴里咬住支撑件，有雉鸡一头撞在他背上，也有的隔着帐篷开始往下啄，他迅速抽开支撑件、连接、凹弯成十字形，然后立刻蹲下，把帐篷围在十字架顶上，形成一个简易不稳的帐包，罗韧极力控住十字撑架，示意木代：“钻我怀里来。”
木代说：“行不通就行不通呗。”
男人的身体支撑开，到底是大的，而撑开的十字架又要更大些，木代避在他身体下面，尽量蜷缩到最小，问他：“我能帮什么忙吗？”
罗韧低声说了句：“这办法行不大通。”
她帮罗韧控制了十字支架的其中两根，罗韧腾出手，用脚踩住篷布的边缘，也有雉鸡隔着篷布啄他的军靴，笃笃笃的，好在靴子硬厚，权当隔靴搔痒。
木代走过去，坐在他边上，看到他衣领上有草叶，轻轻拈了扔掉。
外头丁零咣当，悬着的马灯一直乱晃，抬头看，篷布的顶上被光打满密密麻麻的影子，雉鸡的翅膀被光影放到无穷大，啼叫声铺天盖地，震得人耳膜嗡嗡作响。
罗韧坐在不远处，把赏金猎人搁在脚边，胳膊架在屈起的膝盖上，头垂下去，疲惫地抵住交叠的手背。
不过，虽然这个小的临时搭起的山包被撞得东摇西晃，还是勉强撑住了。
罗韧的语气不大对，一万三他们都有察觉，面面相觑间人人噤声，很自觉地理帐篷、压地布、打地钉。
木代仰起脸问罗韧：“野山鸡很可怕吗？”
10点过，他示意收工扎营。
他回答：“其实也没那么可怕，没马蜂可怕。”
现在想想，竟觉得之前的六根收得分外容易——最后一步，坎坷到让人心浮气躁。
大概是想起四寨那一次了。
起初，总是容易设想得太过乐观，抓紧、赶工、牺牲睡眠——一一被现实打败，赏金猎人的探盘实在有限，想要一寸寸碾压过这山头谈何容易，剩下的9天全搭上去，也未必能有结果。
“雉鸡这么容易攻击人吗？”
罗韧也是一样地眉头紧锁。
“大概是被曹解放惊到了，”罗韧一直注意听外头的动静，“如果是在繁殖季的话，为了保护幼雉鸡，雉鸡的性子比较暴躁，会主动攻击人。而且繁殖群一般是以雄雉鸡为核心的，不会允许其他的外来雄性侵入，容易引起争斗。”
这样“扫查”下去，什么时候才能有结果啊。
他又说：“也别小瞧了雉鸡，它们速度不慢，拼了命飞，时速能到80多公里，被它这么一撞也是够呛，要是再啄上两口……所以我们先避一下风头。”
凤子岭太大了，一眼扫过去，黑魆魆地望不到头，往底下看，四个人，之于这山岭，小到不值一提。
也是，来个一只两只也不放在眼里，要是一群的话……
木代在高处，四面警戒，看到下头的人去得远了，就很快下来，再换一棵合适的树。她的位置高，风在身侧推着树冠，站不多久就觉得凉飕飕的。
可怜曹解放那小身板，可别被凤子岭土生土长的野雉鸡给灭了。
赏金猎人操作不算简单，而且长时间作业胳膊很是吃力，所以基本上是罗韧持一柄，一万三、曹严华和炎红砂三个人轮换着持一柄，像扫雷一样，持续往山里递进。
过了好大一会儿，外头的声音似乎轻了不少，木代试探性地叫：“曹胖胖？红砂？一万三？”
他忧心忡忡：曹解放也不知道醒不醒得过来，万一有什么事，还得去看……兽医呢。
没人回答。
曹严华抱着曹解放跟在后面：“拉倒吧，别窝里斗了，赶紧干活儿吧。”
两人对视一眼，罗韧抿了抿嘴，揭开帐篷一角，有只死守外头的雉鸡，刨着爪子要往里钻，罗韧反应好快，一脚就把它蹬出去了，然后顺势抽开篷布，几个拧落，在半空中甩开，把身周清了一遍，同时拉起木代。
“怪我咯？这不是你们炎家的法子吗？写得不清不楚的，现在没成功，难不成你还觉得骄傲？”
还剩三四只雉鸡，四下惊飞，不足为患。
一万三斜了她一眼，手上忙着移动探盘，跟家用吸尘器除尘似的。
木代气息未定，四下一扫，忽然就傻了。
“不是说要巅峰对决吗？不是说要给我们一个大大的惊喜吗？”
“曹……曹胖胖他们呢？”
倘若条件允许，炎红砂大概要笑到满地打滚，那点落井下石的心思，顷刻转移了对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