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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凤凰涅槃 第四章

恍惚中,她忽然听到罗韧低声说:“对不起啊,木代。”

真是什么呢?她自己也说不清。

木代身子颤了一下,眼眶慢慢温热,低头看他,问:“对不起什么?”

她脑子里乱哄哄的,想着:真是的……

“这次做得不好,连累你了。”

青木还看着呢吧?她红着脸,偷偷溜一眼探视窗,青木已经背过身去了,抱着胳膊,肩膀对着这边,纹丝不动。

木代笑起来,轻声说:“罗小刀,谁都不会次次做到完美,你带着我们这些什么都不懂的人,一路照顾,现在你歇一歇,换我们来照顾你,很公平。”

木代的脸腾地一下红了个透,起身也不是,不起身也不是,无比狼狈地支着身子,锁骨处温润酥麻,像是有细小的电流,一道道,倏忽就在皮肤上跃动着溜远。

没有你的话,我们哪能走这么远,你走得没劲了,我们齐心协力托你一把,多好,每个人都过关,每个人都……平安。

她手忙脚乱,赶紧伸手支在枕边,还没回过神,就感觉锁骨处忽然一温,罗韧已经吻在她的文身上了。

罗韧刚醒,说会儿话就容易累,木代不让他讲话,掖好被角,絮絮叨叨给他讲了很多事情。

木代不明所以,但还是往下低了低,罗韧一只手绕过她的身子搂过她,手掌在她背上一压,木代没留神,“啊”的一声,向他身上扑跌过去,一时间脑子嗡嗡的:罗韧身上有伤呢,不要压到他才好。

第六根凶简已经收了,街头杂耍的水影比上次还要逼真,那狗是真的识字,连神棍这样见惯稀罕事的都觉得稀奇。

罗韧笑起来,顿了会儿轻声说:“身子低点。”

据大师兄说,猎豹似乎是死了,国际刑警接手,做了身体检查,脊椎碎裂,根本无行为能力。对方很奇怪,说早先也是这个结果,这样一个后半辈子只能横着等死的人,是怎么跑到境内的?

大概知道他在逗她,她也不生气,下巴一抬,还是那种睥睨似的“爱咋咋的”的小表情。

罗韧的车开回来了,“车主”郑伯出面,签了字,交了罚款,还被狠狠训了一通。

“还有我的名字,以后,你要是交了新男朋友,他看到了,该多气。”

塔莎又经历了几次精神康复治疗,医生都遗憾地表示,因为塔莎年纪太小,被洗脑的后遗症无法清除,她对罗韧依然怀有近乎与生俱来的敌意。

木代垂下眼帘,一副“文了就是文了”的表情。

为此,木代专门给何瑞华医生打了电话,何医生沉吟着说:“未来,即便塔莎可以恢复正常,罗韧对于她,也可能是近乎阴影一样的存在。就好像人幼年时总担心衣柜里藏着怪物,即便后来成年,潜意识里,这惧怕还是挥之不去。”

罗韧轻声说:“傻不傻啊,怎么能在身上文刀剑这种戾气重的凶器?”

那是不流血不结痂的伤口,恶意被注入,与肉体抵死痴缠,看不见,摸不着,共存共生。

匕首柄上,留空了两个字母,他名字的首字母缩写,L.R。

说着说着,何医生忽然意识到什么,赶紧住口:“罗小刀,你听我讲话费不费神?我们不着急,以后慢慢讲。”

黑色,刚直,在白皙的肌肤纹理间斜指而下,恰恰沿着伤痕往下的走势,像极了他用的那一把。

罗韧轻声说:“怎么会不着急,二十四天,七七之数,都过去一半了。”

她的伤处,文了一把匕首。

木代惆怅似的吁了一口气。

木代还是不吭声,见她没反对的意思,罗韧解了她靠上的衣扣,把衣领向边上分开。

又要面对凶简了啊。

她……文了身?

不过,好消息是,这是最后一根了。

木代不说话,目光偷偷溜向伤处。罗韧皱了下眉头,手滑向她的锁骨,无意间压下衣领,似乎看到了什么,诧异地看向木代。

正想着,就听罗韧说道:

他记得好清楚,那时候,在围笼里对阵,他给了她一刀,刀从锁骨处豁然而下,她流了好多血。

“木代,当初在围笼里,你的确被洗脑了是吗?恢复得这么快,你是怎么做到的?”

罗韧问她:“伤得重吗?好了没有?”

木代的思绪回到那间高处开着气窗、远处有信号塔的水泥地的砖头房子里。

木代抱着他的胳膊,笑得极开心:“你饿吗,罗小刀?你想喝水吗?刚刚醒过来,是不是特别累?那你就不要多说话了。”

那时候,她亲眼看到了塔莎的情形,从猎豹的言谈之间,嗅出了自己可能也会被洗脑的不祥意味,同时,也探知猎豹在查探凶简的下落。

青木说,他睡了二十四天,小丫头每天都来,这么些天,怎么熬的啊!

不能被控制,即便被控制,自己手里,也得始终掌握那个可以回归的开关。

罗韧的手从她发上滑下,轻轻贴住她的脸庞,说:“瘦了。”

她做了一个大胆的决定,催眠主人格,让次生人格,也就是小口袋主导局势,这样,即便次生人格被控制,她还是可以有意识清明的后备力量。

木代动了一下,很快就醒了,睁大眼睛看着他,前一秒还有些发蒙,下一瞬忽然反应过来,欢喜极了:“罗小刀!”

“房子的高处有气窗,透过气窗,可以看到信号塔。夜色中,光一明一暗,隔一会儿就打一次。

手心里,有几道发丝留下浅浅墨迹,罗韧愣了一下,慢慢拨开她的头发,往下一点,被表层发丝遮住的地方,染发剂还没有全干,指腹蹭过去,也沾带了一些。

“我自己测算了一下,亮起暗掉的间隔,大概是三秒钟。”

也许是因为重伤,加上周身连接的各种仪器线太多,后颈还带有牵引器,他很难有动作,只勉强能伸手。

自我催眠和给他人催眠,最常用的借助工具是钟表,秒针的走格是一秒一格。那个信号塔,走格是三秒,那是老天送到她面前的,不具备表盘形状特征的天然钟表。

罗韧艰难地抬了下手,轻轻抚摸她的头发。

那天晚上,黑暗里,她一直盯着时亮时暗的灯光信号。

这小丫头,怎么趴在床边睡呢?

“你设置的可以让主人格从催眠中清醒过来的开关,就是我的哨声?”

生活待他不薄,从鬼门关捡了条命回来,一睁眼,身边陪着的,有同生共死的兄弟,也有……他一直记挂的姑娘。

是的,何医生教她,让催眠人格清醒过来的口令,可以是各种形式:特定的一句话,刺激性的场面,独特的声音。

他先看到青木,笑了一下,然后目光转向身侧。

如何能设置得简单又不雷同,而且,能把这种讯息传达给罗韧,让他可以领悟到呢?

回过神时,青木看到,罗韧睁开了眼睛。

世上独一家,尤瑞斯和青木他们都想学,可永远学不会。

他确实是应该回到日本去了。

罗韧的哨声独一无二。

无限天地行将绿,多像铺展开的希望,如同罗韧为他规划的那样:好好过日子,生很多孩子,子孙满堂,做个哪怕牙齿掉光了,都还能跟人打架的老头。

“那然后呢,主人格苏醒了,小口袋怎么办?她被猎豹洗脑,已经不听你控制了,会甘于让位吗?”

像俳句里说的:我庭小草复萌发,无限天地行将绿。

上一次,连殊设计了木代之后,主人格归位且迅速占据主导的先决条件是:所有的人格,都有着保护木代的统一性。

青木笑起来,从由纪子的话里,他听到希望,像土下的种子顶开土壤,发芽。

但猎豹这次不一样,小口袋这个次生人格等于是被策反了。

由纪子说:“青木君如果想重新追求我,看来要下一番功夫,毕竟我对青木君已经有了成见,而青木君上一次追求我时用的伎俩,我已经熟悉,不会再那么容易心动了。”

木代缓缓坐直了身子,她把身子底下的椅子往前挪了挪,胸口起伏着,伸手理了一下头发,下意识地,又舔了舔嘴唇。

现在的日本,樱花季已经过了,富士山上就要开始飘雪了吧,北部列岛,冰凉的海浪正拍打海岸,捕鲸船也许就要远航,这个时代,还有几个温柔的女子会唱枕歌呢?

她这么郑重,罗韧觉得有点不安。

他不想挂电话,浊重的呼吸透过听筒,穿过那条两国间的水道,抵达另一头。

“我不要它了。”

青木尴尬得说不出话来,这算是以彼之道还施彼身吗?他离开她的时候,就曾生硬地掰开她死死抱住自己的手,说:“由纪子,我们已经没有关系了。”

何医生提过,多重人格,在主人格占据绝对优势,并且没有明显背离的次生人格时,可以努力去实现控制、疏导、融合、共生。但如果人格之间互相倾轧,彼此对立,甚至危及身边的人,他建议逐一清除。

由纪子很严肃地回答:“青木君,这是我的私事,如果我没有记错,我们已经没有关系了。”

“我不能在身体里留一个我控制不了的、时时想要你死的人格。”

罗韧昏迷的时候,他给由纪子打过电话,吞吞吐吐,问自己离开的这段时间她有没有遇到新的合适的人。

“所以?”

青木忽然想起由纪子。

“所以,我对自己做了一个嵌套的催眠。”

青木回来的时候,从探视镜里看到的就是这么一幅场景。真奇怪,这么多日子以来,他都很紧张木代单独跟罗韧在一起,这一时刻,他反而不忐忑了。

主人格被催眠的同时,也催眠次生人格。

木代轻轻合上眼睛,唇边兀自带着笑,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睡着的。

主人格让位,进入休眠,苏醒的开关是罗韧的哨声。

有一句英语俚语,Pain past is pleasure,能安稳度过的痛苦就是久长的欢乐,这话说得真好。罗小刀醒了,再没什么事好让她烦恼了,以后或许还会遇到难缠的对手,但是这世上能有几个猎豹呢?此刻连猎豹都俯首在过往的尘埃里了,面前迤逦展开的,就是一条康庄大道。

次生人格进入主导的同时接收了一个潜意识的指令,开关依然是罗韧的哨声。

她吁一口气,胳膊交叠着趴在床边上,一直带着笑看他,觉得生活真真美妙,这房间里的一切陈设都合人心意,大师兄没骗她,她并不最幸运,但也不最倒霉,从小到大,还是有那么点小运气扑通一声砸到她脑袋上的。

“那个潜意识的指令是什么?”

她尽量压低声音,说:“罗小刀,你醒啦?我不吵你,你好好睡。”

“自杀。”

木代在病床边坐下来,目不转睛地看着罗韧的脸,高挺的鼻梁,闭目时眼睑下的阴影,皱起的眉头,微抿的唇。

一刹那,屋子里静得可怕,罗韧没有说话,记录各项生命体征的仪器上的数码数字跳换得厉害。

门关上,屋子里安静极了,灯光调到了适合病人休息的亮度,记录各项生命体征的仪器上的数码数字一闪一闪的,罗韧的呼吸声匀长,透着连绵的力。

木代一直微笑,却不是向着罗韧。

青木没理她,大步向走廊尽头走去,腿上的外接钢架咯噔咯噔响。

是向那个曾经存在,已经消失的小口袋。

木代愣了一下,等青木走过去之后,她才回头问他:“你不怕我杀了罗小刀啊?”

棘手而致命的敌人,并非虚口夸大,猎豹是个人物,自己的确没能从猎豹手上全身而退。

一会儿后,青木走过来,说:“你陪着吧,我下去吃点饭。”

猎豹想控制她的意识,让她成为塔莎那样的傀儡吗?可以,她交出自己的一部分,像是派出敢死先锋——下定决心的那一刻,她就没有指望这个次生人格可以回来。

木代“哦”了一声,点头,一直笑,眼前有点模糊,说:“嗯,挺好,挺好的。”

对那个懵懂的,被推上风口浪尖的小口袋,她不动声色地嵌套催眠,悄悄埋下两个潜意识指令。

“问你有没有事,大家是不是平安,猎豹死了没有,自己睡了多久,就这几句。”

1.不知道凶简的下落——“我真的不知道,是罗韧藏起来的。”

她问青木:“罗小刀都说了什么啊?”

2.罗韧的哨声响起的那一刻,自杀,或者说是,从此消失。

是吗?木代微笑,就那样推着门,站在门口,也不知道是该进去还是该退出来。

她预料得没有错,小口袋没能扛住猎豹的洗脑,转而对罗韧痛下杀手——口哨响起的那一刻,主人格从休眠中复位,看到围笼里全身是血的罗韧,她几乎控制不住自己。

青木知道她误会了,很快给她解释:刚刚是醒了,说了几句话,持续的时间不长,又昏沉沉睡过去了。不过医生说了,这是鼓舞人心的大好征兆,家属可以松口气了。

但是不行,情况不允许,围笼锁着,猎豹的手下端着枪虎视眈眈,猎豹还没有进来——她如果表现出悲恸,两个人,谁也活不了了。

她忽然感到茫然,心陡地一沉。

所以,当猎豹的目光扫过来的时候,她脸色漠然,握着蛇形刀,静静等待着偷袭的最佳时机。

木代赶到重症病房,推开内室的门,看到青木坐在床边,罗韧并没有醒,依然睡着。

老天开眼,她动手的时候,大师兄他们也赶到了。

霍子红笑着点头,脚下却没动,顿了顿,轻声说:“木代,先把头发染一染再去吧。”

罗韧问:“为什么选小口袋,而不是那个更加凶悍的木代2号?”

她不好意思地笑,说:“红姨,我去看罗小刀。”

因为小口袋和她的主人格最为相近,甚至更贴近猎豹对她的认知——“听说你有病,像个任性的小姑娘,不高兴的时候会流眼泪,要让你的红姨护着哄着”。

木代换好衣服,急匆匆出来,险些撞上霍子红。

这样的转换,不至于太过引起猎豹的怀疑。

既然有客人支持,这过大年的歌就一直放下去了,鼓点样的乐声透过楼板,盈满二楼的房间和走道。

还因为,人总是习惯牺牲弱者,保留强悍的有生力量。

有人喊,老板,够土的啊。也有人嚷嚷,玩儿的就是个性,那些欧美的小情小调,早听腻了,听得人胃都泛酸水,还是咱中国的调儿听着舒服。

罗韧沉默了很久,再开口时,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对着她发问:

短暂的寂静之后,客人们哄堂大笑。

“小口袋跟你,到底不同在哪里?”

“哎,今天是个好日子,心想的事儿都能成,明天是个好日子,打开了家门,咱迎春风……”

他始终不认同何医生下的“多重人格”的结论,也始终分不清小口袋和木代的分别。

一阵鼓捣后,欢快的音乐就响起来了。

木代有点恍惚,其实,她自己都分不大清。

一万三扬扬下巴:“等着。”

也许,小口袋是那个被保护得很好的、努力乖巧,却始终无法面对当年犯下的过失的姑娘,把那些不愿面对的事情,深深藏进柜子里,加上重重的锁,还闭上眼睛,觉得这样就可以忘记了——就好像,不开心的时候,喜欢钻在柜子里睡一样。

有客人鼓噪:“老板,音乐怎么停了?继续放音乐啊。”

但她不一样,她始终往前走,她打开柜子,让那些能承受的和不能承受的,像夜半冰冷的月光一样,全部拢在身上,然后怀揣着希望,继续生活。

也是,天大地大,有情人最大。

她站起来,说:“罗小刀,我知道你心里或许不好受,我不打扰你,你单独待一会儿。”

木代跌跌撞撞上楼换衣裳。曹严华满脸放光,喜不自禁想找人同去医院,一万三一把拽住他:“有点眼力见儿没有,当然是小老板娘先去啊,咱们迟点出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