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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 第五章

路上,炎红砂接到神棍的电话,也不知神棍交代了她什么,她嗯嗯啊啊几声,挂了之后,忽然就把半日游的安排抛去脑后,一会儿凑近一万三,一会儿又跟曹严华耳语。

他才不会一怒之下拂袖而去,多年的斗争经验,让他学会了要争取核心人物。

再然后,几个人各持理由,有肚子疼想回去休息的,有想去找营业厅换手机套餐的,最能掰的是一万三,说,我刚收到短信,当年跟我一起骑行川藏线的哥们现在也在古城,我得去会会。

看来结婚是有必要的,男女朋友的羁绊到底不牢固,岳小峰不让他跟,他就只能保持距离。其间,木代抱歉地回头看他,罗韧并不恼火,看着她笑得愈发温柔。

走吧走吧,罗韧并不在意,至于木代,她一门心思都在岳小峰身上,问他:“咱们也回吗?”

“不要,绝对不要。”

“不回,逛街。”

“不要小刀叔叔跟着。”

于是继续逛,行经一处,边上突然传来一个苍老而又沙哑的声音:“是没插花的姑娘吧,要不要算上一算?”

“不跟,绝对不跟。”

转头看,角落处蹲了个老头,头脸都缠着麻布,只露一双看不到光的浑浊老眼,脚边有个讨钱的饭盆,还有个供客人坐的小马扎,背后一根竹竿带着布幌子靠在墙角,依稀能看到“葛二、算卦”几个字。

岳小峰拿手背抹眼睛:“不跟小刀叔叔玩。”

罗韧也在不远处停下,并不去刺激岳小峰的敏感神经。

木代蹲下,帮小家伙擦眼泪,软语哄他:“没事没事,姨姨也不喜欢他。”

木代对算命不感兴趣,但对葛二的前半句很好奇:“什么叫没插花的姑娘啊?”

他心里却在咬牙:小兔崽子,鬼精鬼精,居然知道是他幕后捣鬼。

葛二喉咙里滚了两下,带痰音:“就是没嫁人。”

罗韧处变不惊,干笑:“我怕他无聊,让曹胖胖抱他出去买糖吃……”

这老头的眼光还挺毒,对于算命的,想试探准不准,就看你自个儿会不会唬,木代唬他:“谁说的,我结婚很早,儿子都有了。”

除了女店主并不知道“小刀叔叔”意指何人,所有人的目光,唰地盯在了罗韧身上。

她抱着岳小峰在小马扎上坐下,顺势在小家伙脑门儿上叭嗒亲了一下。

岳小峰突然冒出一句话,拯救了他:“我不喜欢小刀叔叔。”

葛二说:“姑娘,你命里有女儿的缘,将来,你是带个女儿的。这个可不是你儿子,至多是干儿子,要么半子……”

曹严华白了脸色,翕动着嘴唇,意欲坦白从宽:“小师父,我……”

说着,目光从岳小峰身上扫过,眸子忽然紧了一下,喉头有点发干。

其中势必有人使坏。

木代有兴趣听:“说下去啊。”

如同多年受罪的小媳妇见到了娘家人,岳小峰叫一声“口袋姨姨”,抽噎着跑过去。木代变了脸色,用怀疑的目光盯着罗韧、曹严华和一万三。

葛二喉咙里又滚了一下,语气怪异,说:“这个小娃娃,让我仔细看看。”

听到哽咽声的木代马上出来,问:“岳小峰怎么哭了?”

他黑褐色的、橘皮百结的老手,慢慢摸上岳小峰的手背。

曹严华沉痛地觉得,跑去跑回这段时间,自己的照片可能已经在微博被转发过五百次了。

大概是嫌他手粗,岳小峰“哎呀”一声把手缩回去,小脑袋抵在木代怀里,自言自语说:“看什么呀。”

全民打拐的风气已然初步形成,边上的人一听,神色顿时怪异,对比长相,更生疑窦——虽然没人上前阻拦,但是很多人遮掩着的手机镜头,已然对着曹严华“咔嚓、咔嚓”。

葛二干笑,忽然说:“好,这个小孩儿面相长得好啊。”

据说,岳小峰反应过来之后,哭闹不休,除了叫“爸爸妈妈”,还叫“我要被卖啦”。

他的话忽然多起来,指点木代:“你仔细看啊。相貌连通五脏六腑,人的脸部,额头、下巴、鼻子、左右颧骨,是五座山,代表五岳,鼻子是中岳,代表自己,必须高过其他四岳,但不能太高,太高显孤;也不能太塌,太塌没主见……”

而曹严华则满头大汗。

他讲得晦涩,自己却起劲,手指如颤巍巍的鹰爪,顺着岳小峰的五官比画,木代听得一头雾水,岳小峰却忽然“哎呀”一声大叫起来。

岳小峰哽咽声不绝,眼睛红得像兔子。

木代急低头,岳小峰气鼓鼓的,伸手挠着脑袋,葛二讪笑:“太对不住,小孩子细皮嫩肉的,老头子手粗,划到了,对不住对不住。”

然而这快感并没能持续很久,曹严华很快又抱着岳小峰回来了。

他的手是粗,有些干裂的老皮硬翘,小孩儿头皮嫩,真划到了怕是会有道血口子。

心中掠过一种大仇已报的快感。

木代赶紧去看岳小峰头皮,还好,没有异样。葛二局促地站起来,佝偻着腰,一个劲儿道歉。

跑出好远,罗韧才听到岳小峰被风送回来的一句话:“干什么呀,你干什么呀……”

年纪这么大了,对着她又是鞠躬又是赔礼,木代不好意思,但心里觉得不对,有那么一团疑窦,像见风的草一样开始长,却不知道要长到什么方向。

他几步冲到岳小峰面前,悍然截胡,没等岳小峰反应过来,抱起了就往外跑。

手机忽然响起,她一只手护住岳小峰,另一只手去接手机。

不愧是同生共死若干回的队友,曹严华一点就透。

是罗韧的声音,说:“你带着岳小峰回去,现在。其他的,我来解决。”

“随便,看他在眼前晃,心烦。”罗韧话里有话地给他支招儿,“你觉得他可爱,心里喜欢他,带他出去买糖,不行吗?”

挂了电话,木代站起身,忽然想到什么,四下去看,她记得,起初罗韧就待在附近的,但是,现在他不见了。

“弄……弄哪儿去?”

太阳有点低了,这两天,古城的天气不大好,入午后就犯阴,起大风,浓云往顶上一照,疏淡的阳光染上一层灰,好好的午后,搞得跟行将入夜似的。

曹严华吓一跳。

葛二走在脏旧的长巷子里,怀里夹着长竹竿,布幌子迎着风飘,腋下同时夹着饭盆和叠起的小马扎,躬着背,剧烈地咳嗽。

罗韧拿手肘捣了捣曹严华:“把小家伙弄出去。”

巷子尽头处,有他栖身的小屋,几平方米,是住户用来放杂物的储物房,经不住他磨嘴皮子,半送半租给他住,门是木板拼接的,容易透风,所以他在内里糊了好几层报纸。

岳小峰知道指望不上他,眼巴巴向里屋看去,嘟囔着:“口袋姨姨……”

推开门,里头黑漆漆的,透着香灰味,葛二放下身上的家伙,往屋子正中走了几步,伸手拽着了悬空的灯绳。

回头求助似的看罗韧,罗韧回以微笑,那笑容涵盖诸多寓意,譬如幸灾乐祸、落井下石、袖手旁观。

罩着一层油灰的钨丝灯在顶上悠悠地晃,晕黄的灯光把屋子角落处的一个简陋供台掠得忽明忽暗。

岳小峰含着手指头走来走去,店里的陈设都是异域风格,他看什么都好奇,有一次踮着脚伸手想摸,可惜个子太矮,嘴里喃喃着“哎呀哎呀”,使足了劲,还是摸不着。

供台是用没打磨过的废木板拼接成的,边上还有冒起的钉头,正中是个香炉,里头积了厚厚的香灰,像拱起的坟包,正中插一根熄灭的红蜡烛,周围环三根线香,熏黑的墙上贴很多画着道道的符纸,正中是赤膊的钟馗,凶神恶煞,手撕小鬼。

曹严华说:“虚伪!人类就是虚伪,自己长得没颜色,非把五颜六色往身上套。这一点上,还不如解放,人家解放身上的毛,那颜色是天生的。”

葛二清清嗓子,从边上摸出火柴,抽梗子划了焰,点上蜡烛和香头,又抽开抽屉,拿了纳鞋底的大头针,顶着指腹扎出了血,挤了一滴,落到香灰里。

一万三说:“女人试衣服比洗衣服慢,两个女人试衣服更完蛋,咱是不是去找个咖啡馆坐坐?”

再然后,他阴恻恻地从怀里掏出一个糙黄纸包,看了一会儿,慢慢凑近烛头。

店门口,杵着罗韧、曹严华和一万三,像门神。

就在这个时候,身后忽然破空有声,一把冰凉锃亮的匕首,斜空里突然飞过来,一下带翻香炉,硬生生扎进桌面里。

她和炎红砂挑拣了好多,在店主的陪同下笑着进去,珠帘晃着倩影,一如任何一对喜好一致的闺蜜。

香炉被打翻,香灰被从突然打开的门外吹进的风扬起,侵入他本就生翳的眼睛,身后传来脚步声,一步一顿,一顿一沉。

木代把岳小峰放下,说:“你乖乖的,姨去试漂亮衣服。”

葛二被香灰呛得直咳嗽,勉强回过头去看,透着灰雾,只模糊地看到一个人影,人影高大,迫得他要仰头看。

里、外屋之间,有水钻的珠帘间隔,为屋子增加了变幻的色彩和朦胧的效果,以期达到刺激消费者肾上激素分泌从而头晕目眩买单的效果。

罗韧抽走他手里的糙黄纸包。

精明的女店主为两人展示着纱丽的不同穿法,夸她们夸得明目张胆:“两位姑娘这么漂亮,进里屋试一下呗,好多颜色,上身才有感觉。”

当时,木代看不到,他的角度,却让他看得分明——葛二说得滔滔不绝,老手看似没碰到岳小峰,却在某个一瞬间,手腕一沉,以很快的手法施了巧劲,拔了小家伙两根头发。

其实这样的店,在丽江也有,平心而论,跟连殊的店有点相似,玩的都是情调风格。但是隔锅饭香,看自己的总觉得稀疏平常,别人家的才稀罕。张叔常挂在嘴边的话是,丽江有什么好的,怎么全国人民都往这儿跑?张叔看了十几年的玉龙雪山,从没真的爬过,兴奋地过来买票的,大多是外地人。

罗韧攥紧纸包,去到供台边,拔出钉在桌上的匕首,拿匕首尖拨了拨从倒翻的香炉里滚出的一团东西,那是很小的幼猫的头骨,狰狞而又诡异。

她被店里流光溢彩的印度纱丽晃花了眼。

老家伙,一看就来路不正,浑身透着邪气。

不远处,炎红砂在一家印度风格的店前驻足,兴奋地催木代:“快来,快来。”

罗韧冷笑一声,踢开靠边叠起的马扎坐下,手里把玩着那把匕首:“你都七老八十的人了,倒是给我说清楚,为什么跟个两岁多的小孩儿过不去。”

罗韧不动声色,戒急用忍,言语动作对木代都更加回护。

葛二惶恐地往后退,退不了两步,背就抵上了冰凉的墙。

从长计议,总有你落到我手上的时候。

罗韧笑起来。

但他没有再尝试,自己又不是三岁,和这种小屁孩在众目睽睽下较劲,太跌份儿了。

“你不说?我有的是办法让你说。或者,也用不着你说,我多的是手段让你死得像个理应死掉的人。”

罗韧气得牙痒痒。